《偏执皇帝的黑月光师尊[重生]》作者:陈森森 文案: 【一句话文案】我抛下皇帝徒儿飞升了,醒来已是五年后,我变成了献给皇帝徒儿的绝色美人?! 【正经文案】 我是一个家里蹲的天才剑修,一辈子没下过山。掌门师兄说,若是想飞升,必须去人间收徒历练。 听说人间皇帝昏庸,民不聊生,我决定化身凡人,教导那个任人欺凌的小皇子,扶他上位,平定天下。 过程很艰难,但我成功了。 十年后,年轻的皇帝登基那一天,天空乌云密布,劫雷隆隆。 我站在金銮殿外,遥遥看了他最后一眼。 他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微笑地望着我,漆黑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然后我转过身,飞升了。 我甚至没有和他好好道别。 睁开眼睛,却不是仙界。 我茫然地趴在御书房地毯上,旁边的老太监正低眉顺眼地介绍:“陛下,这是晋王进献的绝色美人。” 上面传来一个熟悉而冷酷的声音:“晋王还真是煞费苦心。可惜,朕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别人长得像……那个人。” 【深情偏执狂皇帝攻X迷糊大美人剑修受】 一句话简介:醒来后,我变成了献给徒儿的贡品 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秋雨桐,陆霄 ┃ 配角:新文求预收《当外科医生穿成太监》 ┃ 其它: 第1章 冷…… 好冷…… 怎么这么冷…… 秋雨桐紧紧蜷缩着身子,几乎费尽了吃奶的劲儿,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物朦朦胧胧,他的脑子也稀里糊涂,犹如一团乱七糟八的浆糊,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过了许久,模糊的视野终于渐渐清晰。 秋雨桐呆呆望着眼前的景象,努力转动着迟钝的大脑。 这是什么地方? 他怎么了? 他怎么在……一个笼子里? 眼前这个笼子,是一个极其精致的檀香木笼子,形状有点像鸟笼,并不太大,只能容一个人蜷缩着,没法站直身子。笼子外面,还罩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透过笼子上的薄纱,外面的景物有些模糊,但也能勉强看出,这是一处小小的院落。 此时夜色已深,院落里极其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天空乌沉沉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屋檐下悬了两盏暗淡的灯笼,映着院子的青石板地面,冷冷清清的。 他怎么会在一个笼子里?这院子又是什么地方? 秋雨桐心中一片迷惘。 他撑了撑身子,想要翻身坐起来,可四肢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劲儿。忽然,他感觉到了什么,动作陡然一顿。 秋雨桐有些僵硬地低下头,望向自己的双手。 他愣住了。 眼前这双手,并没有什么古怪,甚至可以说是一双非常漂亮的手。 手背雪白无暇,隐隐可以看到淡青色的静脉;手指修长纤细,没有丝毫粗茧,犹如最娇嫩的青葱;椭圆形的指甲透着一点淡淡的粉色,如同花瓣一般覆盖在圆润的指尖上,令人几乎想要轻咬一口。 可是,可是…… 秋雨桐死死瞪着这双漂亮无比的手,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根本不是他的手! 他的手,应当是一双极其典型的剑修的手——纤长有力、干净稳定,指腹和掌心有一层极薄的剑茧,那是绝对武力的象征。 而眼前这双手,实在太纤细漂亮了,也太柔弱无力了。 秋雨桐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身子。 “……”一瞬间,他几乎想要骂娘了。 和这双手一样,这具身体也非常漂亮,肤色雪白无暇,四肢纤细修长,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 然而,这具漂亮的身体,只穿了一块小小的布料——或者说,压根儿就没穿什么,只在腰间裹了一块巴掌大的墨绿色刺绣锦缎,稍微遮了遮要紧部位,大片雪白的肩背四肢,全都裸露在外。 难怪方才那么冷! 除了腰间那块小小的锦缎之外,这个身体的脖颈、手腕和脚腕上,还戴着一圈圈繁复华丽的金链子,链子上镶嵌着一颗颗硕大的祖母绿宝石。 这一身装饰,自然是极其华贵的,可是,可是……这也太轻浮了! 到底是什么人,才会穿这种衣裳?! 忽然,秋雨桐又想起了什么,赶紧深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调动丹田灵力。 果然不出所料,这个身体的丹田空空荡荡,就像一口枯竭的泉眼,什么都没有。 他的灵力呢? 他的元丹呢? 他,他的先天剑体呢? 秋雨桐脑子里简直一团乱麻,没有半点头绪。他勉强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冷静,一定要冷静。 朔雪城第五条戒律,戒心浮气躁。 冷静下来,再心平气和地仔细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雨桐紧蹙着眉头,努力回想着之前的事情。 醒来之前……他在干什么来着? 是了,飞升。 他在陆霄的登基大典上,白日飞升了。 那一天,他站在金銮殿外面的汉白玉栏杆旁,目送陆霄身着墨黑色九龙云海纹衮冕,一路缓缓进殿,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那一瞬间,他终于灵台空明,心境大圆满。 片刻之后,渡劫的隐隐雷声滚过天际,沉闷而压抑。 秋雨桐心里明白,自己要走了。 他仰望着劫云密布的苍穹,心中一阵五味陈杂,又忍不住回过头,向金銮殿内望去。 陆霄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似乎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他微笑地望着秋雨桐,漆黑的眼睛非常明亮。 两人定定地对视了片刻,秋雨桐忽然有些恍惚。 他和陆霄相识多少年了? 十年零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十年前,他为了修炼心境,听从掌门师兄的建议,从平静无聊的修真界,来到了兵荒马乱的人世间。 一个雪夜,他在京城的荒郊,救了一个被追杀的小皇子,陆霄。 他收陆霄做了徒弟,之后的十年间,又竭尽全力地教导陆霄,帮他扫清障碍,平定天下,最终登上九五之尊的帝位。 而秋雨桐自己,也通过这十余年的人间历练,终于在陆霄的登基大典上,修得了心境大圆满,迎来了渡劫飞升。 一切都非常完美。 他们师徒二人,都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帝位,以及飞升。 这是最好的结局,最圆满的结局。 对,就是这样。 劫云愈发厚重,隆隆的雷声从头顶滚过,犹如催促一般。 秋雨桐勉强压抑住心底那一丝莫名的惆怅,对着殿内高座上的陆霄遥遥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走了。” 两人距离实在太远,陆霄的神色有些疑惑,似乎没有听清。 秋雨桐心下歉然。 整整十年的陪伴,这样的道别,实在是过于草率了。但是头顶劫雷隆隆,一声比一声来得急,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做更郑重的道别了。 “嘶啦——”一道亮紫色的闪电,撕裂了漆黑的苍穹! 天道在催促。 秋雨桐深深看了陆霄最后一眼,而后不再犹豫,转过身子,缓缓升上半空。他雪白的袍角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他必须离人群远一点,再远一点,避免劫雷伤害到无辜的凡人。 一层又一层的厚重劫云,在他身边散开又聚拢,聚拢又散开……下面的情形已经看不清了,头顶隆隆的炸雷一个接一个,蓝紫色的巨大闪电纵横交错,似乎要将他撕成碎片。 秋雨桐定了定神,“刷”一声拔出随身佩剑“天水碧”,剑尖遥遥指向苍穹:“来吧。” …… “唉,再过几天就是白露了,怎么这天儿,还是这么闷?” 一个尖锐的声音,把秋雨桐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抬头望去,只见两个身着青罗圆领常服的小太监,一边嘀嘀咕咕,一边走进了院子月门。 此时已是深夜,笼子上又搭了一层轻纱,虽然屋檐下挂了两盏暗淡的灯笼,但秋雨桐还是看不清两个太监的具体长相,只能看出其中一人较高,另一人较矮。 他眨了眨眼睛,有些迷惑。 他不是飞升了吗? 怎么会有太监? 难道他还在大宁宫里? 高太监道:“天这么闷,依我看呀,今晚得有场大雨。说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陛下登基那天,那场暴雨?” “怎么不记得?那场雨可真大啊,把京城龙门大街一整条街的店铺,淹了一大半……这都元德五年了,京城再也没下过那么大的雨。”矮太监叹道。 “我听说,仙人升天或者降世的时候,都会天生异象,也不知道真的假的。”高太监压低了声音。 “谁知道呢……” 秋雨桐听着两个小太监的对话,更加迷惑了。 他们在说什么? 元德五年? “元德”,是陆霄亲自拟定的年号,如今陆霄刚刚登基,明明应该是元德元年吧。 两个太监站在院子中间,嘀嘀咕咕地交头接耳。 “这眼看就要下雨了,咱们赶紧把人抬进去,把差事儿给交了,也好回去歇息。”高太监抬起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 “哎,你着什么急呀,着急也没用。”矮太监慢悠悠道,“张公公说了,陛下还在批折子呢,至少还要一个时辰,咱们才能进静心殿。左右没什么事儿,咱们就在这院子里等着呗。” “唉,也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秋雨桐努力听着两人交谈,终于隐约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难道……他并没有飞升,而是来到了五年后的大宁宫? 可是,这个纤弱的凡人躯体,这身轻浮的打扮,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在一个笼子里? 这个身体到底是什么身份? 战场俘虏?蛮族奴隶? 感觉都不太对。 秋雨桐满脑子乱七八糟的问题,更加糊涂了。 “咳咳,请问……”他想问些什么,可是这个身体似乎太久没有喝水了,喉咙干涩得如同刀割,只能勉强发出一点模糊的音节。 笼子在院子角落,两个太监压根儿没听到他的声音,高太监又叹了口气:“唉,这都快二更天了。我听说这些年来,陛下每天晚上,最多只睡两个时辰……这身子骨又不是铁打的,日子长了,可怎么吃得消啊?” “话是这么说,可是连掌印太监张公公,还有内阁首辅陈大人,他们都劝不住陛下,其他人又能有什么法子?陛下身边又没有贴心的美人,不然还能稍稍劝解一下。”矮太监摇了摇头。 “美人儿?”高太监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了什么,贼头贼脑地瞟了一眼院子角落的笼子,“咳咳,晋王今儿个,不就送了个美人儿过来嘛。” “哦,你说雪容公子啊……我方才看了看,他好像睡着了。”矮太监瞥了笼子一眼,似乎颇有些不以为意,“这位雪容公子啊,我看要不被退回去,要不就被送进冷宫。你想想,这些年以来,各地进献的美人,难道还少了吗?那些美人除了这两个去处,还有第三种下场吗?” “话虽如此,可是我总觉得,这位雪容公子,和往常那些美人不大一样。”高太监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 “怎么就不一样了?” “晌午刚抬进来的时候,笼子还没搭上纱呢,你也看到了,他的模样吧?咳咳,我的意思是……你还记得那一位吧?” “哪一位?” “就,就那一位啊。新来的人当然不知道,可是咱们这些宫里的老人,不少人都见过的。” 高太监挤了挤小眼睛,“你真的不记得了?六年前,陛下还是燕王的时候,他打完蛮族回宫的那一天,正是冬至。咱们哥儿俩在朱雀门清扫积雪,远远望见他身边那个人……当时,你不都看呆了吗?嗯?想起来没有?” “……我的天,你疯了吗?!不要命了?你以为自己有几个脑袋?”矮太监反应过来,几乎要大惊失色,压低了声音骂道,“你忘记小安子的下场了?他只不过提了一嘴那位的名字,被陛下听到了,就被拖进慎刑司打了八十杖,半条命都没了……” 高太监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瓮声瓮气道:“是是是,多亏你提醒。” 矮太监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确定院子里没有旁人之后,又若有所思地瞟了笼子一眼。 “呼,还好,这院子里只有咱们哥儿俩。”他顿了顿,又轻声道,“其实,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像,就是感觉不大一样。也不知道晋王是怎么想的,送这么一个人进宫。他难道不知道,陛下对那一位,简直恨得要命,自从……陛下就把清霜玉桂园给封了,什么人也不准进去……” “……嗯嗯,谁知道呢。也许晋王压根儿就没想这么多,只是进献美人罢了……毕竟,你瞧瞧,那模样那身段,啧啧。”高太监忍不住啧了两声。 “说得也是。你说这晋王吧……” “嗯嗯,对了,你知道不知道,那一位……” 两个太监交头接耳地八卦了老半天,声音压得很低,秋雨桐只听到一小半,心中有些糊涂。 “那一位”是谁? 陆霄干嘛把清霜玉桂园封了? 自己还挺喜欢那个园子的…… 当然,这些都是小事,至于太监提到的晋王,倒是个麻烦角色。 这位晋王,是陆霄的亲四叔,大陈朝硕果仅存的唯一一位亲王,原本也是个不安分的桀骜主儿,不过被秋雨桐狠狠教训了两次之后,就老实多了。 听这两个太监话里的意思,晋王似乎献了一个美人进宫,叫什么“雪容公子”?这个“雪容公子”,长得像“那一位”?而陆霄很恨“那一位”? 什么乱七八糟的。 再说了,“雪容公子”……听起来,应该是个男的吧。可是,陆霄十分清心寡欲,而且根本就不好男风,晋王居然献了一个男宠给他,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秋雨桐正在疑惑,院子外面忽然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张公公说了,你们可以把人抬过去了。” 两个太监赶紧道:“是,小的们马上就抬过去!”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 抬过去?抬什么? 他还没反应过来,两个太监已经走了过来,一前一后抬起笼子,晃晃悠悠地往外面走去。 “……”秋雨桐默然,原来是抬他。 他轻咳了一声,忍着喉咙的干涩疼痛,试探着开了口:“二位公公,请问咱们这是往哪里去?” 前面的矮太监微微一愣:“雪容公子,你这是睡糊涂了?自然是去静心殿啊。” “什么雪容……”秋雨桐话还没说完,已经陡然明白过来。 一瞬间,他只觉得一道九天玄雷从天而降,“轰隆”一声巨响,从他的天灵盖直接劈到了脚趾尖,整个人都被震傻了。 雪,雪容公子? 自己……自己就是那个什么见鬼的雪容公子?! 晋王献给陆霄的那个男宠?!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最近好忙,终于抽出时间开文了,让小可爱们久等了~ 开业大吉,评论有红包哦~ 第2章 作为一名自幼便在朔雪城修行的修士,秋雨桐确实不太懂得人情世故,但好歹也在人间界历练了整整十年,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了一些东西。 比如“男宠”,他还是听说过的。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方才两个小太监所说的,晋王献给陆霄的“绝色美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他是一个……男宠。 秋雨桐的脑海一片空白。 他成了一个男宠,一个献给陆霄的男宠。 秋雨桐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争先恐后地从他的脊背上冒了出来。 太荒谬了,太尴尬了,太……丢脸了。 秋雨桐僵硬了好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赶紧低头往身上望去。 他全身上下,除了腰间一小块遮羞的墨绿色刺绣锦缎,就只有手腕脚腕上一圈圈华丽繁复的黄金链子,整个打扮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秋雨桐默默抽了抽嘴角。 原来如此,他早该明白的。 方才他还在胡乱猜测,自己这个身体究竟是什么身份,是外族奴隶,还是战场俘虏……其实根本不用猜,这个身体完全就是一副以色侍人的打扮,只是他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啊! 天道就算要玩儿他,不让他飞升,也不用这样折腾他吧! 秋雨桐简直欲哭无泪。 他并不是一个执着的人,所谓道法自然,飞升不成也不强求,甚至魂飞魄散他也认了,可是莫名其妙地上了一个男宠的身,还被该死的晋王当做礼物,进献给自己唯一的徒弟…… 这简直太荒唐了,他真的没法接受。 可是,虽然不愿意接受,但事实已经这样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他该怎么办? 要不然,待会儿见了陆霄,索性直接和对方相认,让这小子好歹给他拿身像样点儿的衣裳过来? ……不行。 只考虑了短短一瞬,秋雨桐就极其坚定地、毫不犹豫地、斩钉截铁地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行,绝对不行。 他如今这副糟糕到了极点的样子,绝对不能和陆霄相认!绝对!! 他丢不起这个人。 可是,如果不相认的话,眼下这个要命的情形,他又该怎么应付自己这个曾经的徒弟? 嗯,陆霄一向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如果装装可怜,或许可以蒙混过关……而且陆霄为人清心寡欲,又不喜好男风,说不定会对晋王的这份“礼物”嗤之以鼻,直接把自己赶出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正绞尽脑汁地拼命想着法子,两个小太监已经抬着笼子,来到了静心殿的院门前。 对于静心殿,秋雨桐倒是很熟悉。 这座小小的宫殿,并不是正式的帝王寝殿,而是一个偏殿,总共也只有三进院子。老皇帝逝世之后,陆霄登基之前,他们师徒二人,曾经在这里短暂地住过三个月。 没想到,陆霄登基整整五年了,还没搬走。 矮太监和院子门口的侍卫打过招呼,两人抬着笼子进了前院,在前殿朱红色的大门前,缓缓停了下来。 “吱呀”一声轻响,前殿大门开了,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太监走了出来。 “小的们给张公公请安。”两个小太监道。 大门两侧挂着数盏明亮的灯笼,隔着薄薄的白纱,秋雨桐一眼就认了出来,眼前这个矮胖老太监,正是当年陆霄的贴身太监,张德福。 只是此时此刻,张德福已经全然不是昔日的落魄模样,他身着酱红色熟罗圆领掌印太监服,手持一柄雪白的拂尘,俨然是一位位高权重的大太监。 张德福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笼子:“这笼子里的,就是晋王进献的美人,雪容公子?” “回张公公的话,正是。”矮太监毕恭毕敬道。 “嗯,让咱家瞧瞧。”张德福点了点头,弯腰揭开白纱一角,往里望去。 秋雨桐赶紧垂下眸子。 张德福陡然一愣,整个人都僵住了,手不由自主地狠狠一抖,纱幕又掩了回去。 “怎么了,张公公?”矮太监殷切道。 张德福根本没搭理他,只是呆呆地瞪着笼子,仿佛见了鬼。 过了好半晌,这位一向稳重圆滑的老太监才缓缓回过神来,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像,太像了。晋王他……”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神色极其复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轻叹一声:“也罢,不管他是什么用心……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秋雨桐心里嘀咕,什么叫“这样也好”? 晋王送了个男宠给陆霄,这有什么好的? 张德福犹豫了片刻,又弯腰叮嘱道:“雪容公子,这宫里不比宫外,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你既然来了这里,规矩自然也学过了,待会儿进去了,可不要自作聪明,要是惹恼了陛下,谁也救不了你。” 秋雨桐哭笑不得,勉强应了一声:“知道了。” 张德福顿了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唉,你这副长相,你这副长相……也不知道是福是祸。罢了罢了,总而言之,你好好伺候,陛下满意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呃,这……”秋雨桐只觉得头皮发麻。 好好伺候?伺候陆霄? ……怎么伺候? 他拒绝想下去。 他轻咳了一声,试图挽救一下自己的命运:“张公公,那个,咳咳……其实我今天不大舒服……” “不必多说。”张德福不容置喙地挥了挥拂尘,“抬进去吧。” 秋雨桐:“……” 随着张德福一声令下,笼子又被抬起,摇摇晃晃地进了前殿。 一进门,地龙的融融暖意扑面而来,混合着馥郁的龙涎香,几乎让人昏昏欲睡。 前殿并不算大,东南和西南两个角落,各放着一尊精致的白玉睡莲香炉,香炉里点着名贵的龙涎香,屋子里烟雾缭绕,暗香浮动。 再往里走十来步,房间的正北方,是一张巨大的紫檀书案。 书案后面,坐着一个男人,正低头批阅奏折。 秋雨桐望着他,心口轻轻颤了一下。 陆霄。 那位低头批阅奏折,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的英俊青年,正是秋雨桐唯一的徒弟,大陈朝年轻的皇帝,陆霄。 隔着笼子上的薄纱望去,陆霄的面容并不十分清晰,但书案前方有一尊巨大的铜雀烛台,上面点了数十支鲸油蜡烛,透过薄纱从暗处看亮处,倒也能勉强看个大概。 秋雨桐望着书案后的男人,感慨过后,又略微有些疑惑。 陆霄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成熟了? 他转念一想,不由得失笑——虽然对自己而言,两人分别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但实际上,人间界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掰指一算,陆霄此时已经二十三岁了,当然和刚刚登基时不一样。 秋雨桐正胡思乱想着,笼子微微一震,被放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启禀陛下,这位就是晋王进献的绝色美人,雪容公子。”张德福肥胖的身躯匍匐在地毯上,毕恭毕敬道。 陆霄自顾自地批着折子,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声音低沉而冷淡:“朕知道了。人搁这儿,你们都下去吧。” “是。”张德福又深深磕了一个头,才窸窸窣窣爬起来,带着两个抬笼子的小太监退了下去。 于是,书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大陈朝年轻的皇帝,和笼子里有苦说不出的倒霉帝师。 秋雨桐活了两百年,什么世面没见过,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奇葩情况,紧张得嗓子都有点发干,忍不住默默咽了口唾沫,随即又开始唾骂自己。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把陆霄从八岁带到十八岁,这小子的剑术兵法谋略,哪一样不是他教的?只不过,只不过这小子如今长得大了一点,成熟了一点而已,可骨子里还不是自己那个小徒弟? 秋雨桐稍微镇定下来,又开始犯愁。 如今这个情况,他该怎么敷衍陆霄,才能蒙混过去? 总之,他既不想丢脸地暴露身份,也万万不想“伺候”陆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倒霉事儿啊。 秋雨桐忍不住又抬起眼皮,瞟了一眼陆霄。 巨大的紫檀书案之后,那位年轻英俊的人间帝王,似乎对笼子里的“绝色美人”并不感兴趣,一直聚精会神地批着那叠高高的折子,连头都懒得抬。 见对方一直低头批折子,并不关注自己,更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秋雨桐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这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清心寡欲。 秋雨桐放下心来,这样就好办多了,只要硬着头皮把眼前这关蒙混过去,之后再想法子回到朔雪城,他就能重塑肉身,再证大道。 既然打定了主意,他也就不着急了,索性微微眯起眼睛,借着纱幕的遮挡,细细打量起了自己的得意门生。 书案之后,陆霄低垂眸子,全神贯注地批着折子,明亮晕黄的烛光,映照着他年轻的脸庞。 他已经完全蜕去了少年时候的青涩模样,曾经柔弱稚嫩的轮廓,变得棱角锋利起来,凤眼薄唇鼻梁挺直,简直英俊得无懈可击。 他看起来冷酷、坚定而且成熟,眉宇间是全然的帝王气象。 书房里非常安静,只有狼毫毛笔落在宣纸上的细微“沙沙”声,像秋日绵绵的细雨,又像微风拂过树梢。 秋雨桐遥遥端详着自己唯一的徒弟,心中感慨不已。 陆霄真的长大了,也成熟了。 不,不止如此…… 秋雨桐轻轻蹙起了眉头。 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陆霄和以前不大一样了。这种不一样,不仅仅是成熟或者稚气的区别,而是青年整个人的气质,不一样了。 是哪里不一样呢? 他看起来,似乎不太快乐…… 是国事太操劳了吗? 秋雨桐望着陆霄,正出神地思索着,对方却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抬起眼皮,两道冷电一般的目光,在笼子的白色纱幕上打了个转。 其实,从明亮的书案后面,看阴暗处的笼子纱幕,完全看不清楚。但那两道如同实质一般的锐利目光,仍然让秋雨桐僵了一瞬。 与昔日少年孺慕依赖的目光完全不同,青年此时此刻的眼神,冷酷得如同极北塞外难以融化的千年寒冰,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 陆霄缓缓搁下毛笔,冷冷道:“看够了吗?” 秋雨桐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不太适应陆霄的语气。 这样森冷的语气,秋雨桐从来没有听到过。 他有些茫然。陆霄怎么了? 见他不吭声,陆霄冷笑一声,从书案后面站了起来。这位年轻的皇帝绕过巨大的书案,缓步走了下来,在笼子前面站定了。 高大的影子,几乎罩住了秋雨桐整个人。 秋雨桐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一下。 陆霄缓缓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纱幕后面,那一道朦朦胧胧的人影。 房间里只有书案前掌了灯,笼子笼罩在阴影之中,透过白色的薄纱,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单薄的人影,正蜷缩在笼子角落,看起来柔弱而无助。 “故弄玄虚!” 陆霄冷笑一声,而后“刷”一声轻响,随手抽出了腰悬配剑,暗沉如水的剑锋横掠而出—— “咔嚓”一声脆响,木笼轻而易举地被斜斜劈为两半! 而笼子上的白色轻纱,也被划为两片,缓缓飘落。 第3章 纱幕坠地,轻盈得没有一丝声音。 陆霄的瞳孔陡然缩紧。 笼中人一头浓密的漆黑长发,在凌厉的剑风中如同瀑布一般披泄而下,雪白的躯体上只有腰间一缕薄薄的墨绿色绸缎。他蜷缩在破损的笼子里,错愕而惶惑地望着陆霄,模样狼狈到了极点。 陆霄呆呆看着他。 这位年轻帝王原本冷漠阴鸷的英俊面孔之上,此时只剩下一片全然的空白,连那张寡情的薄唇,都在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你,你……”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秋雨桐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霄儿,怎么了?”,却忽然反应过来,千钧一发之际猛地闭上了嘴——他这副几乎半裸的打扮,还有这个难堪的身份,实在太尴尬了,也太丢人了。 更何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向陆霄解释这个情况…… 算了,还是装傻吧。 秋雨桐默默垂下眼帘,一声不吭。 先糊弄过去,等回了朔雪城,总能找到解决的法子。待他恢复了修为,再回大宁宫来看望陆霄——当然,绝对绝对不能让陆霄知道,他曾经当过什么“雪容公子”。 一时之间,房间里简直安静得可怕。 陆霄几乎石化了一般,神色恍惚地盯着秋雨桐,那目光几乎让他有些头皮发麻了。 难道这个身体的脸,有什么问题? “哐啷!”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一只精致的汝窑茶盏从书案边缘落下,摔了个粉碎。而后,一只雪白的猫儿轻盈地从书案上跳了下来,低低“喵呜”了一声,似乎也发现自己闯了祸,一溜烟跑了。 陆霄陡然震动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眼神渐渐清明。 他缓缓蹙起眉头,死死盯着笼子里几乎半裸的绝色美人,目光暗沉沉的,一言不发,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过了许久,他忽然自嘲一般轻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朕还真是……晋王煞费苦心了。” 此时此刻,陆霄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方才那种震惊到了极点的神色,仿佛只是秋雨桐的错觉。 秋雨桐简直搞不清他在闹什么鬼。 陆霄轻轻眯起眼睛,从头到脚地,仔仔细细打量起了秋雨桐。 和方才相比,他的目光已经全然不同。 两道若有所思的阴冷目光,宛如毒蛇滑腻猩红的信子,从秋雨桐的身上,一寸寸一分分地扫过,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只有冰冷的审视和怀疑。 秋雨桐被他看得几乎有些毛骨悚然,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正想说些什么,陆霄却忽然开了口。 “方才,朕听张德福说,你叫雪容?” 秋雨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听那几个太监的话,自己这个身体,似乎的确叫什么“雪容”……他这么想着,便点了点头。 “晋王送这么一个人过来……”陆霄捏住秋雨桐的下巴,硬把他的脸抬了起来,“他在打什么主意,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陆霄手上的劲儿相当大,与其说是“捏”,不如说是狠狠“掐”住了秋雨桐的下巴。 秋雨桐疼得轻轻“嘶”了一声,想扭头摆脱,却被对方修长有力的手指掐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 “回答朕。” 秋雨桐无言以对。 他怎么知道那个该死的晋王想干嘛?! “说话啊,你是哑巴吗?”陆霄森然道。 秋雨桐实在不习惯陆霄这样的神态和语气,他虽然向来随和,此时也忍不住有些暴躁起来。 陆霄这小子,说话怎么这么欠揍? 如果是过去,秋雨桐早就一巴掌拍在这小子脑门儿上,然后再罚他挥剑一千遍了。 只是如今这个情况,他这个身份,实在太尴尬了……也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秋雨桐勉强压抑住情绪,忍着喉咙的干涩疼痛,极其艰难地开了口。 “我不知道……咳咳,我需要休息。” 他的确什么也不知道,他也的确需要休息。 事到如今,秋雨桐已经接受了变成男宠这个操蛋的事实,他只想赶紧找个安静的地方稍微缓一缓,把这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好理一理,再想想怎么回朔雪城。 只要回到师门,总有办法的。 陆霄冷冷地盯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捏着他的下巴,简直像铁箍一样。 秋雨桐觉得下巴都快被对方捏麻了,只能无奈地重复了一遍:“我是真的不知道。” “哦?你不知道?”陆霄毫无感情地扯了扯嘴角,漆黑的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没有,“你顶着这么一张脸,穿成这个样子,大半夜地被送到静心殿来’伺候’朕……你却说你不知道?” 什么叫顶着这么一张脸?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来,方才那两个小太监似乎说过,他这张脸,长得很像陆霄痛恨的某个人…… 所以陆霄才这么愤怒? 因为他讨厌这张脸? 秋雨桐刚刚想明白了几分,陆霄又冷冷道:“你主子能找到一个这般长相的人,也真是难为他了。不知道私底下费了多少苦心,你说是不是?” 秋雨桐实在无奈,只能默然不语。 “只可惜,你主子不过是自作聪明。”陆霄一字一顿道,“朕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别人长得像……那个人。” 秋雨桐心中疑惑,忍不住拧起了眉毛。 长得像“那个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 陆霄为人一向冷静自持,并不轻易动怒,“那个人”究竟做了些什么,竟然让陆霄恨成这个样子? 甚至连长相相似的人,也一块儿恨上了? 秋雨桐记得,陆霄最恨的人,就是害死他娘亲的老皇帝。可是,那老头子早就死了啊……而且,这个身体既然是所谓的“绝色美人”,也不至于长得像那个糟老头子吧。 又或者,那个让陆霄无比痛恨的人,是最近这五年间出现的,所以自己并不认识? 秋雨桐简直一头雾水,心中疑问一串接着一串,只想赶紧找面镜子照一照,看看这张脸到底是何方神圣,或者哪间妖孽。 陆霄见他始终不肯吭声,忽然冷笑一声,缓缓松开了钳住对方下巴的手指:“其实,就算你不说,朕也能猜到,晋王在打什么主意。”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哦?” 陆霄冷冷道:“当年,朕的这位叔叔手握重兵,几乎权倾朝野,又很是看朕不顺眼,要不是……朕恐怕活不到现在。如今,他竟然送了这么一个人过来,朕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缓缓抬起了手中长剑,剑尖直直指向秋雨桐的咽喉。 “既然你对晋王如此忠心耿耿,什么都不愿意说……那么,朕成全你的忠心,也就是了。” 剑身暗沉如水,寒气逼人。 “这柄剑,这柄剑是……”秋雨桐望着那柄长剑,心中怔然。 方才他没有留意,直到此时才注意到,面前这柄长剑,正是他赠给陆霄的灵剑——“夜雨”。 秋雨桐没有本命剑,只要兴之所至,万物皆可为剑。但当年为了行走人间方便,他在兵器铺子里买了一对低品灵剑,一柄色泽如同雨过天青,他自己使用,另一柄色泽暗沉如水,给了陆霄防身。 那时,陆霄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拿到灵剑之后兴奋不已,还给这对低品灵剑起了名字,一柄名为“夜雨”,一柄名为“天水碧”,据说是从前朝诗篇“夜雨染成天水碧”中得到的灵感。 秋雨桐对此不置可否,除了剑谱之外,他只爱看才子佳人的狗血话本,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再说了,不过是两柄低品灵剑而已,又不是掌门师兄那种极品灵剑“止戈”,这种低品灵剑,还如此慎重地起个名字,感觉有点……莫名羞耻,咳咳。 不过陆霄似乎非常喜欢这两个剑名,还花了许多心思,仔细镌刻在剑身底部,秋雨桐虽不以为然,但也不忍心泼他冷水,索性随他去了。 小孩子家嘛,都是这样。 不久之后,陆霄遇到了一次极大的危险,秋雨桐险些没赶到。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他便在“夜雨”剑身内封印了一道剑气,这道剑气蕴含他全力一击的灵力,足以打发绝大部分一流高手,保护这个小徒弟的安全。 可是,眼下的情形就很尴尬了。 陆霄持着“夜雨”,剑尖直指自己的咽喉。 秋雨桐望着眼前这柄低品灵剑,实在有些头疼。 他换了个身体,不但灵力尽失,手头更是连根筷子都没有。秋雨桐虽然没有本命剑,但一切顺手的东西,都可以成为他的剑,比如树枝、冰棱……甚至筷子。可是现在,别说筷子了,牙签都没有一根。 该不会,刚刚重生回来两个时辰,就被自己的剑气一招毙命吧……这也太衰了,足够整个修真界的人笑上三百年。 剑身暗沉如水,室内一片寂静。 烛台之上,数十点烛火静默燃烧,偶尔发出“哔哔剥剥”的轻微爆裂声。“夜雨”暗沉的剑身,在这晕黄的烛光中闪烁着奇异的微光,映得人须发皆寒。 两人的脸庞,也在这光影中明明暗暗。 那么远,又那么近。 那么模糊,又那么清晰。 那么可恨,又那么…… 陆霄死死盯着秋雨桐的脸庞,神色极其复杂,似乎非常痛苦,又难以言说地压抑,脸上的肌肉甚至有几分扭曲。 “罢了!”他狠狠闭了闭眼睛,“夜雨”剑光陡然暴涨! 一道凌厉无比的森寒剑气,向着秋雨桐呼啸而来,杀意凛然! 秋雨桐下意识微微侧身,可是这具身体十分迟钝,根本无法避开这道自己过去的剑气! 电光石火间,只听一声轻微的“嗤——”,一阵凉意掠过颈侧,接着又是微微一疼。 那道凌厉无比的森寒剑气,险险擦着他的脖颈掠了过去,带起一串腥热的血珠! 而后,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斜后方一道精致的屏风,已被剑气拦腰削断! 剑气竟然偏了方向。 陆霄愣住了。 秋雨桐则轻轻吁了口气——这道剑气,还认得他这个主人。 如此看来,即便换了个躯体,只要神魂不变,他还是可以驾驭自己过去的剑气。 陆霄很快回过神来,他低头望向手中的长剑“夜雨”,深深蹙起了眉头:“夜雨……它不愿伤你?” 第4章 陆霄盯着暗沉如水的“夜雨”,神色由疑惑渐渐变得怔然。 秋雨桐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夜雨”封印的这道剑气极其厉害,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不止一次救过陆霄的小命。这样的剑气,怎么可能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男宠? 秋雨桐轻咳了一声,他觉得,必须为自己辩解一下。 “咳,陛下这道剑气,好生厉害。” 厚着脸皮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虽然有点羞耻,但秋雨桐作为一个死要面子的天才剑修,怀疑他什么都可以,绝对不能怀疑他的剑术造诣! 这是他的底线,底线懂吗? 陆霄似乎完全没听到秋雨桐的话,只是失神地望着手中的“夜雨”。 “……连你的剑气,也不忍心伤害弱小吗?”他轻声道。 陆霄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地几乎变成了呢喃,仿佛在对着某个并不存在的人偶偶低语:“你对这样一个贱人,都狠不下心,为什么却对我……” 他的声音非常含糊,秋雨桐只听清楚了前面几个词。 “弱小”。 “贱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呵呵。 算了,忍了,不跟这小子一般见识。 陆霄愣了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把“夜雨”收进了剑鞘。 归剑回鞘之后,他又垂下眸子,淡淡瞥了秋雨桐一眼,忽然扬声道:“张德福!” “吱呀”一声门响,张德福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趋地走了进来,胖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陛下,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老奴?” 陆霄垂眸看着秋雨桐,淡淡道:“张德福,你把这个人,给朕送到……送到西六宫去,随便找个院子安顿下来。” “是。”张德福看了秋雨桐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但也并不感到意外。 陆霄轻轻抚摸着“夜雨”的剑柄,不再搭理二人,转身去了后殿。 张德福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秋雨桐从破笼子里扶了出来,一边叹着气,一边不住地絮絮叨叨:“唉,雪容公子,你没事儿吧?能站起来吗?瞧你这头发乱的……” 秋雨桐在这位老太监的帮助下,终于勉强站起身来,却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这具身体在笼子里蜷太久了,两条腿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雪容公子,你没事吧?”张德福关切道。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腿有点发麻。”秋雨桐尴尬地拽了拽腰上那片小得可怜的布料,勉强遮住要紧部位,“小德……张公公,能不能给我找件衣裳?” “这个自然。”张德福点了点头,扭头吩咐下面的小太监,找了一袭大红色的缎面披风,给秋雨桐裹上了。 张德福见秋雨桐实在站不起来,便又叫了两个小太监,抬了一顶小撵过来。他把秋雨桐扶上小撵,自己跟在旁边,一行四人摇摇晃晃地出了静心殿,往西六宫去了。 夜色已深,一路过去,两边都是高高的赭红色宫墙,只能看见一条窄窄的漆黑夜空。 大宁宫极其宏伟,分为前朝的三大殿,以及后朝的东西六宫,都是赭红宫墙琉璃瓦片,占地足有数百公顷大小。此时此刻,即便在夜色之中,这座宫殿也显得气势恢宏,森严肃穆。 小撵摇摇晃晃地走了许久,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偶尔遇到一两名提着灯笼的宫女太监,见了随行的张德福,都赶紧弯腰避让。 秋雨桐低下头,望向张德福:“张公公,我们这是往哪里去?” 张德福看了他一眼,目露同情之色:“西六宫翡翠院。” 秋雨桐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西六宫……翡翠院?” 大宁宫的后宫,分为东六宫和西六宫,当年老皇帝自缢之后,陆霄把皇贵太妃江氏,打发去了东六宫软禁,西六宫则空着。 秋雨桐对后宫不熟,自然没听说过什么翡翠院。 张德福似乎以为他不高兴了,柔声劝道:“唉,雪容公子,既然进了宫,也得有心理准备,是不是?江南柳家那个金枝玉叶的小公子柳碧桃,还不是给打发去了西六宫听雨居?他大吵大闹了一通,最后被拖去慎刑司打了三十仗,也就老实了。其实,想开一点儿,也没什么的……” 秋雨桐稀里糊涂地听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了。 虽然张德福没有明说,但意思非常明显,如今的西六宫,就是陆霄的冷宫。陆霄把那些不方便退回去的“贡品”,比如什么柳家小公子,以及自己这种“美人”,都打发到西六宫胡乱养着。 原来是冷宫啊。 这简直……太好了! 他可以不用绞尽脑汁应付陆霄,专心研究怎么回朔雪城了! “嗯,我明白的。”秋雨桐努力压抑住喜悦之情,装作十分失望的样子,勉强点了点头。 “其实吧,这个翡翠院,虽然偏远了点儿,但收拾一下还是不错的。雪容公子,你也别灰心,来日方长嘛。”张德福是个话痨,一旦打开了话匣子,整个人絮絮叨叨个没完,“老奴也会找机会,经常在陛下面前提起公子的,或许哪天陛下一高兴,又召公子伺候了……” “张公公,你不用这样,真的。”秋雨桐大惊失色,赶紧一口拒绝。 “公子不必同老奴客气,老奴也是为了……唉。” 就在两人鸡同鸭讲的时候,小撵缓缓停了下来。 张德福扶着秋雨桐下了小撵:“雪容公子,到地儿了,请吧。” 秋雨桐抬头望去,眼前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大门朱漆剥落,台阶上满是湿滑的青苔,显得十分破败。 “这就是翡翠院?看起来还不错嘛。” 秋雨桐对环境并不怎么在乎,对他而言,一床一剑足矣,如果还有几册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的狗血话本,那就更好了。眼前这个院落,虽然有些破败,但看起来十分幽静,他还挺满意的。 张德福见他“懂事”,欣慰地点了点头,又让一个小太监上去叩门。 不多时,随着院子里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他见了张德福,哆哆嗦嗦地“扑通”一声跪下:“小,小喜子给张公公请,请安……” “行了行了。”张德福受不了地摆摆手,“以后,这位雪容公子就是你的主子了,好好伺候吧。” 小喜子赶紧转过身,冲着秋雨桐接连叩了好几个响头,结结巴巴道:“公,公子……” 张德福又仔细嘱咐了秋雨桐几句,这才离开了。 秋雨桐在小喜子的搀扶下,慢慢走进了院子北面的堂屋。 堂屋里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除了简单的桌椅矮塌之外,没有多余的陈设,看起来甚至有些寒酸。西侧放了一幅泛黄的屏风,屏风后面就是卧房。 秋雨桐在矮塌上坐下,一边扫视着屋子,一边心中感叹,巍峨华丽的大宁宫,竟然也有如此萧瑟的地方。 小喜子垂手站在旁边,小心翼翼道:“公,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秋雨桐斜靠在矮塌上,随意摆了摆手:“你也坐吧。” 小喜子微微一愣,犹豫了片刻,才战战兢兢地在圆凳上坐了,也没敢坐满,只挨了半个屁股。 秋雨桐心中好笑,也不勉强他,随口问道:“多大了?” “十,十四了。”小喜子嗫嚅道。 “你是怎么进宫的?怎么这院子里,只有你一个人?” “元,元德二年,家乡遭了水灾,爹娘养不活,就,就把小的卖给了人伢子……再后来,就进了宫。”小喜子小声道,“大,大伙儿都嫌小的结巴,不,不乐意和小的一块儿干活,管事就让小的来守这院子。” “元德二年啊……”秋雨桐喃喃道,“对了,今年是不是元德五年?” 小喜子老老实实道:“今儿是元德五年九月初十,刚,刚过了白露。” 秋雨桐呆了片刻,而后轻轻吁出一口气:“原来不是做梦,真的已经五年了。” “公,公子,你说什么?”小喜子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明白。 秋雨桐也不解释,望着桌上那盏昏黄的油灯,略微出了一会儿神,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小喜子正呆呆地看着他。 秋雨桐好笑:“你看我做甚么?” 小喜子陡然回过神来,脸不由自主地红了,吞吞吐吐道:“公,公子,你真好看……比,比其他院子的主子们好看多了,陛,陛下一定会喜欢公子的。” 这什么跟什么啊…… 秋雨桐简直哭笑不得,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赶紧道:“对了,这屋里有镜子吗?” “有,有的,小的这就去拿。” 小喜子很快翻出一面小小的黄铜镜子,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秋雨桐。 秋雨桐拿过镜子,一时间竟然不太敢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淡定,淡定,就算看到一个涂脂抹粉的娘娘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他才硬着头皮,缓缓把镜子举到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08 19:49:54~2019-12-09 18:1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酒白酒阿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牧归荑、春风一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464560 33瓶;猫 15瓶;酒白酒阿白 13瓶;欢喜今天也要开心、糖醋丸子酱 10瓶;若影 5瓶;DragonProudS裤y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这……这怎么回事?!” 秋雨桐瞪大了眼睛,脑子一片空白。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看到什么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或者涂脂抹粉的娘娘腔,都不会惊讶。 可是,可是镜子里这张脸…… 这张脸,分明是他自己的脸! 这张熟悉无比的面孔,肤色白得几乎透明,眼珠乌黑如同点漆,嘴唇的颜色非常浅淡,下颌的弧线锐利完美,就连左眼下面那颗小小的鲜红色泪痣,位置都一模一样。 这,这到底是…… 秋雨桐僵硬地望着镜子,脑子里简直一团乱麻。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勉强定了定神,又凑近铜镜,仔仔细细端详着,试图找出一些不同之处。 凑近了看,镜子里这张脸,和他原来的脸,还是有一些细微区别。这张脸的轮廓更加柔和一些,鼻尖微翘,下巴更尖,气质也偏向清冷柔弱,而不是随意散漫。 秋雨桐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之前的许多疑问,终于拨云见日。 原来,小太监们神秘兮兮说的“那个人”,张德福喃喃自语的“太像了”,以及陆霄厉声的质问“你顶着这么一张脸”,竟然是这个意思。 所谓的“那个人”,就是过去的他,秋雨桐。 这个男宠的身体,长了一张他的脸…… 秋雨桐只觉得头痛欲裂,几乎要无语问苍天。 他揉了揉太阳穴,忽然又想起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既然这个男宠的身体,长了一张他的脸,这么说,陆霄恨得要死的“那个人”,就是他秋雨桐。 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当年,陆霄对他这位师尊,可以说是十分尊敬,而且非常乖巧懂事……他怎么可能恨自己?还是说,当初自己太过迟钝,没有发现陆霄的恨意? 秋雨桐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陆霄那句“朕最讨厌的事,就是别人长得像那个人。”,心中一阵不是滋味。 他就这么讨厌自己?至于吗? 好歹两人也是师徒一场,相依为命了整整十年,他还救过这小子的命,不止一次。 可是方才陆霄流露的,是明明白白的恨意。 秋雨桐盯着铜镜,胡思乱想了许久,一直没有吭声。 或许见他脸色不太好,小喜子小心翼翼道:“公,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秋雨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他放下铜镜,只觉得脑仁疼得慌,忍不住又揉了揉太阳穴:“唔……” 小喜子忙道:“已,已经这么晚了,公子也累了吧?小,小的服侍公子歇息吧。” 秋雨桐确实累了,便点了点头:“也好。” 小喜子虽然口齿不利索,手脚却十分麻利,不一会儿就端来了热水和毛巾,伺候着秋雨桐擦了脸洗了手脚,又把人扶上床,才吹灯退下了。 秋雨桐静静仰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或许因为这里是冷宫,身上的被褥并不柔软,但浆洗得还算干净,透着一点淡淡的皂角味道。 秋雨桐仰望着幽暗的床顶帐幔,闻着淡淡的皂角香味,心中一团乱麻,思绪万千。 他竟然落到了这种境地……飞升不成,反而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徒弟的男宠。 太倒霉了,太尴尬了,太丢脸了。 而且,陆霄似乎非常憎恨他这个师尊。 恨到过了整整五年,见了长相相似的人,还要迁怒的地步。 想到这儿,秋雨桐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他实在想不通,陆霄为什么这么恨他。 再怎么说,他当初对待陆霄,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他是第一次做师尊,肯定有不足的地方,比如说喜欢摆架子,有时候缺乏耐心,有时候又过于严厉……可是,陆霄从来没有表示过任何不满,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总是乖巧懂事,任劳任怨。 难道,陆霄表面恭谨,其实心里一直憋着股怨气? 直到他飞升以后,陆霄才把这股怨气发泄出来? 秋雨桐心里有些堵得慌。 他为人一向随意散漫,但此时此刻,要说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他只有这么一个徒弟。 毕竟,他虽然没什么经验,但也尽心尽力地,努力去做一位好师尊。 陆霄到底…… 唉,也罢,也罢。 如今去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此地不宜久留,他必须尽快赶回师门朔雪城,先解决了这个身体的问题,再慢慢考虑陆霄的事情。 可是,朔雪城远在塞外苦寒之地,距离京城何止万里,这个身体如此娇弱,说不定连马都不能骑,又怎么回去? 不知道掌门师兄他们怎么样了,也以为自己飞升了吗? 秋雨桐胡思乱想了许久,渐渐地,眼皮越来越沉。 …… 第二天,当秋雨桐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了。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昨,昨儿半夜,好大的炸雷,吓死人了。”小喜子伺候着秋雨桐洗脸,“公,公子被惊醒了吗?” 昨晚打雷了? 秋雨桐微微一愣,他睡得太沉了,什么也没听见。 陆霄……没事儿吧? 陆霄从小就特别害怕打雷,雷雨夜一定要钻进秋雨桐的被窝里躲着,否则整宿都睡不着。昨晚那么大的炸雷,他…… 秋雨桐转念一想,又忍不住失笑。这小子如今都二十三了,当了整整五年的一国之君,总不能还怕打雷吧。如今,他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在这儿瞎操什么闲心呢。 小喜子伺候完秋雨桐洗漱,忽然猛地一拍脑门儿:“哎呦,小,小的差点儿忘了,该去大厨房领膳了!去,去晚了可就没了!” 他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从廊下取了一件蓑衣,就消失在雨幕中。 雨越下越大,“噼噼啪啪”地敲打着庭院里的芭蕉叶子。秋雨桐望着窗外那丛茂密碧绿的芭蕉,心思却已经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又琢磨起了昨晚那个问题。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返回朔雪城,找掌门师兄帮忙,重塑自己的先天剑体之身……可是,朔雪城远在万里之外,虽然御剑前往只需片刻功夫,但如今这个娇滴滴的凡胎□□,要回去还真是件麻烦事儿。 该怎么办呢? 秋雨桐正沉思着,忽听“砰!”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了。 他微微一惊,抬眼望去,只见小喜子趴在门槛上,被绊了个狗吃屎,整个人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双手还牢牢抱着一个食盒,看起来又是可怜,又是好笑。 秋雨桐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把这倒霉的小太监扶了起来:“没摔着吧?” 小喜子满脸都是雨水,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呜呜呜……公,公子……” 秋雨桐放柔了声音:“怎么了?” 小喜子哭道:“汤!食,食盒里有汤……一,一定洒了!” 秋雨桐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有一碗青菜豆腐汤,还有四个素馒头、一碟咸萝卜、一碟煮花生。 当然,汤已经洒了一大半。 小喜子呜呜咽咽道:“我,我怎么就这么笨呢!” 秋雨桐安慰道:“没事儿,洒了就洒了吧。别哭了,啊。” “公,公子,你真好。”小喜子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把碗摆上小几,伺候着秋雨桐坐下了。 秋雨桐望着面前的小几,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半碗青菜豆腐汤、四个素馒头、一碟咸萝卜、一碟煮花生……他虽然很喜欢人间界的食物,但是嘴比较挑,对着这些东西,实在提不起什么食欲。 好想念陆霄做的桂花糕啊,有软又糯,甜而不腻。 “咕噜……”秋雨桐正想着软软糯糯的桂花糕,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好吧,虽然他不想吃这些馒头萝卜,可是这个身体却不能不吃。 秋雨桐没法子,只得拿起筷子,犹犹豫豫地夹了一片豆腐,慢慢放进嘴里。 味道实在不咋地,比陆霄的手艺差远了。 秋雨桐忍了片刻,才勉强咽下去。 小喜子看着他吃,喉咙动了动,“咕噜”咽下一口唾沫。 秋雨桐随意地摆了摆手:“别站着,坐下一起吃吧。” 小喜子吓了一跳,急忙摆手:“那,那怎么成,不合规矩!等,等公子你吃完了,小的吃一点儿剩下的,也就是了。” 秋雨桐在修真界以随意散漫闻名,根本不在乎人间界的这些繁文缛节:“你这小家伙,小小年纪规矩倒挺多。让你坐你就坐,让你吃你就吃,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小喜子不敢违逆,战战兢兢地坐了,拿了个素馒头,小心翼翼地啃起来。 两人吃着东西,雨也渐渐小了,丝丝缕缕的。 小喜子嘴里含着一口馒头,含含糊糊道:“公,公子,待会儿我去卧房收拾收拾,被子薄了,咱们今年的炭火份例,也,也不知道够不够……” “什么炭火份……”秋雨桐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 “哟,这么晚了,还在吃饭呢?” 秋雨桐抬起头,只见一个美貌少年,正俏生生地站在堂屋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杏眼桃腮下巴尖尖,一身薄薄的鹅黄衫子,模样十分秀丽,身后跟着一个粗壮的小太监。 少年看了看小喜子,笑道:“怎么,翡翠院的下人,也能上桌了?这就是雪容公子的规矩吗?” 小喜子猛地站起身来:“柳,柳公子。” 秋雨桐轻轻挑了挑眉。看来,这位美貌少年,便是张德福提起过的,江南柳家进献的小公子,柳碧桃。 柳碧桃并不搭理小喜子,径直走进堂屋,垂眸望着秋雨桐:“你知道我是谁吗?” 秋雨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而后抬起脸,对着柳碧桃笑了笑:“不知柳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柳碧桃似乎被这个笑容晃了一下,整个人都呆了呆:“你……” 秋雨桐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柳公子有何贵干?” 柳碧桃猛地回过神来,似乎懊恼自己竟然看出了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恼羞成怒一般,狠狠一脚踢翻了小几! 随着“哗啦!”一阵巨响,小几翻倒在地,四只青花瓷碗滚落一地,青菜豆腐汤、萝卜干、煮花生洒得到处都是,几个馒头也咕噜噜地滚了开去。 秋雨桐微微蹙眉,倒也并不动气。 毕竟,以他的心境修为,天底下能让他动气的事情,实在太少了。在他眼里,这位嚣张美貌的柳公子,不过是个小屁孩儿罢了。 他叹了一声:“柳公子,你这又是何必呢?” 柳碧桃厉声道:“你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陛下日理万机,外平四夷内定三藩,你不要不知羞耻地缠着陛下……” 他叽哩哇啦地说了一大通,声音又尖又利,语速飞快,内容奇葩,秋雨桐听得直起鸡皮疙瘩,好几次想稍微辩解两句,可是根本插不上嘴,只得无可奈何地扶了扶额。 柳碧桃见他不吭声,冷哼一声,又从漆黑的发髻上拔下一枚碧玉簪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秋雨桐摇了摇头。 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一枚成色普通的碧玉簪子,半点灵气也没有,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这种好东西,你当然没见过。”柳碧桃得意地笑了,“这支碧玉簪呀,是陛下在听雨居过夜之后,赐给我的。” 秋雨桐有些意外,忍不住挑了挑眉:“原来如此。” 哟,还懂得过夜赏赐了,陆霄这小子真的长大了。 柳碧桃得意洋洋道:“怎么着?说不出话了?” 柳碧桃身后的粗壮小太监挠了挠脑门,神色有些疑惑:“公子,陛下什么时候来过听雨居了?小的怎么不知道啊?还有,这碧玉簪子,不是咱们从家里带过来的吗?” “你,你他妈给我闭嘴!”柳碧桃登时急了。 旁边的小喜子实在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笑?!”柳碧桃一张雪白的瓜子脸涨得通红,“你主子这种下贱货色,陛下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 小喜子也恼了,结结巴巴道:“放,放不放在眼里,小的不知道。可是,柳,柳公子既然来了这里,想必也是听说了,陛,陛下昨儿晚在静心殿,留了我家公子整整一个时辰,最后,还,还是张公公送我家公子,裹着披风,坐着小撵回来的。这,这事儿在西六宫都传开了,大,大家都知道。” “噗——”秋雨桐差点被茶水呛着。 什么叫这事儿都传开了? 昨晚他的确在静心殿呆了一个时辰,差点儿被陆霄一剑削了,这都传成了什么?“裹着披风”、“坐着小撵”倒是真的,可是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对劲儿? 柳碧桃似乎已经被气愣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秋雨桐尴尬地笑了笑,试图挽回一点名誉:“柳公子,其实,我昨晚进了静心殿之后……” “你进了静心殿又如何?!不过仗着几分姿色而已,嚣张什么呢?!”柳碧桃恼羞成怒,忽然一步上前,一爪子向秋雨桐脸上挠去! “不要——”小喜子尖叫一声。 秋雨桐一伸手,轻而易举地捉住了柳碧桃的手腕,食指和中指正好搭在对方脉门之上:“柳公子,稍安勿躁。” 柳碧桃被他捏着脉门,半边身子一阵酸软,不由自主地垂下了手。 “你,你使了什么妖法?”他死死瞪着秋雨桐,又是疑惑又是恼怒,“快放开我!” 秋雨桐蹙眉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柳碧桃这么一通胡闹,让他很是不快,本想给对方一个小小的教训,但是转念一想,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凡间小孩儿而已,自己又何必同他当真? 这么想着,秋雨桐缓缓松开了手,和颜悦色道:“如果没什么事情,柳公子还是请回吧。” 柳碧桃赶紧缩回手,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恶狠狠道:“我不管你会什么妖法,总之,你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妄想爬上枝头当凤凰!陛下是不会喜欢你的!你,你不准勾引陛下!” 这小屁孩儿竟然在警告他,让他不准勾引陆霄…… 秋雨桐简直啼笑皆非。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干巴巴道:“这个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的。” “哼,谁信啊!这西六宫里面,谁不是眼巴巴地盯着陛下,妄想着一步登天……” “那你想怎样?”秋雨桐无奈道,“还要动手吗?” 柳碧桃刚刚吃过亏,到底有些犯怵,恨恨地瞪了秋雨桐片刻,使劲跺了跺脚,扭身“蹬蹬蹬”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这文估计会比前两篇长一些~ 第6章 秋雨桐望着柳碧桃匆匆离去的纤细身影,着实有些无语。 呃,他方才是不是经历了一场,狗血话本中极其经典的桥段——争风吃醋? 好吧,整个过程虽然谈不上愉快,但也算是他漫长的修行生涯中,从未有过的人生体验了。 小喜子蹲在地上,一边收拾着破碎的瓷碗,一边愤愤不平道:“公,公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什么过夜,什么赏赐……都,都是他胡编的!” 秋雨桐敷衍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虽,虽然陛下不常来西六宫,但陛下对公子是不一样的,静,静心殿可不是谁都能进去。说不定,明,明儿个陛下就会来咱们院子呢。” 秋雨桐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呵呵。” 得了,可千万别,饶了他吧。 小喜子以为他不信,急忙道:“昨,昨儿夜陛下留了公子那么久,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真的!陛,陛下日理万机,常年住在静心殿,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几乎不怎么来后宫……公,公子这样的,还是头一回!” 秋雨桐微微一愣:“哦?陆……陛下他真的这么忙?” 昨晚,张德福送他回来的时候,也稍微提了一嘴“中宫虚悬”,他以为陆霄只是没有立后,可是听小喜子的意思,难道陆霄连个正儿八经的妃嫔也没有?只有一堆进贡的“美人”? “是,是真的。公子有所不知,陛下他……”小喜子磕磕巴巴地讲了起来。 小喜子虽然才十四岁,但进宫已经整整三年了,也算宫里的老人了。他平日里乱七八糟地听了不少八卦,这时结结巴巴地说起来,倒也说明白了一大半。 五年前,陆霄登基之后,先是内定三藩外平四夷,接着又轻徭薄赋休养民生,把陈朝治理得一片欣欣向荣。 由于国事繁忙,这位年轻的帝王常年居住在静心殿,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几乎不踏足后宫,更不用说广选秀女、纳妃立后了。 如今的大宁宫中,没有一个拥有位份的妃嫔,只有下面进贡的各色俊男美女,大约十五六人,都在西六宫养着。而这群环肥燕瘦的美人们,似乎也没有任何人,得到过陆霄的恩宠。 至于皇嗣,更是没影儿的事。 “这样吗……”秋雨桐听着小喜子的八卦,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陆霄少年时候,似乎就对男女之事没什么兴趣,当年师徒二人捉一只艳鬼,不小心误入了烟花巷子,他拉着自己跑得比兔子还快。 可是,再怎么不近女色,迎娶妃嫔诞下子嗣,都是帝王天家的头等大事,也是不容推拒的责任。 当年,陆霄还是燕王的时候,燕王府的几位谋士还仔细分析过,如果要通过联姻来拉拢权贵,最合适的燕王妃人选,到底是内阁首辅的嫡亲孙女,还是护国大将军的同胞妹妹,一群人在燕王府书房里争得口沫横飞。 “徐大人的嫡亲孙女年方二八,在京城的大家闺秀中,可以说是品貌无双。更何况,如今徐大人深得圣眷,如果能够得到徐大人的鼎力支持,对王爷可是一大助力!” “白将军手底下禁军八万,常年驻扎京师,说句大不敬的话,今上身体不好,万一哪天一朝殡天,到时候几个王爷动起手来……虽然白将军的胞妹相貌一般,但娶妻娶贤,依我看……” “非也!虽然白将军……” 秋雨桐斜靠在一旁的矮塌上,听得头疼。 他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政治联姻,一点兴趣也没有,又不好意思离开,只得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拿了块桂花糕慢慢吃。 谋士们吵得面红耳赤,陆霄只是安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眼见谋士们争执得愈发激烈,陆霄忽然抬眼望向秋雨桐,柔声道:“关于此事,不知师尊的意思是什么?” 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秋雨桐。 秋雨桐拿着块桂花糕,刚咬了一半,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问他干吗? 他又不认识什么徐姑娘或者白姑娘。 陆霄静静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 秋雨桐没办法,只得含着桂花糕,含含糊糊道:“嗯,这种终身大事,要看霄儿你自己的意思,还有那位姑娘的意思。总而言之,你得喜欢才行,不必勉强自己。” 陆霄盯着秋雨桐,许久没有说话。 秋雨桐有些不解:“怎么了?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师尊说得是,我明白了。”陆霄轻声道。 …… “公,公子,怎么了?喝点儿热茶吧。” 小喜子的声音,把秋雨桐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没什么。”秋雨桐摇了摇头,拿起茶水抿了一口,心里着实有点儿发愁。 这么看来,当年的陆霄,对纳妃立后就没什么兴趣。 按理说,年少慕艾是人之常情,十**岁也就罢了,如今陆霄已经二十三了,没个正儿八经的皇后不说,连个有位份的的妃嫔也没有……皇嗣什么的,就更别提了。 虽然秋雨桐有点不通俗务,但也知道,帝王婚娶在人间界那可是头等大事。 等等,陆霄这么回避男女之事,该不会是……不能人道吧? “咳咳咳!”他呛着了。 “公,公子!”小喜子大惊失色,赶紧上前给他拍背。 秋雨桐剧烈地呛咳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立刻否定了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 不会的,不会的,陆霄看起来不像那方面有问题的样子。 就算,就算万一有什么问题,也有办法解决的……对了,药王庄!这种小问题,药王庄的灵丹妙药,一定可以药到病除!而且,药王庄那位神医庄主,欠了他一个大人情,一定会帮他这个忙的! 等等,或许事情并非自己想的那样……说不定,陆霄还没遇到喜欢的人呢?这小子固执得很,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就一直熬着,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帝王家的婚娶大事,也由不得喜欢不喜欢,但对自己唯一的徒弟,秋雨桐多多少少,还是存了几分私心。 他希望这个从小孤苦无依,一路刀山血海过来,跌跌撞撞长大的小徒儿,能够得到真正的快乐……而不是仅仅成为一名英明冷酷的帝王。 秋雨桐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他这样的想法,似乎过于感情用事了,和所谓的道法自然,实在有些背离。 更何况,陆霄还那么恨他…… 徒弟恨师尊倒也罢了,师徒反目在修真界那是常有的事儿。只是明明知道陆霄恨他,他还在这儿剃头担子一头热,为陆霄的婚事瞎操心,这就十分可笑了,还有点可悲。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不,可怜天下师尊心啊。 哪怕被憎恨,哪怕完全帮不上忙,也忍不住去瞎操心。 “我担心这个做什么。”秋雨桐自嘲地摇了摇头,“我还真是……唉,也罢。” 与其担心陆霄的婚娶子嗣,他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到底怎么回朔雪城。 “公,公子,你别担心。”小喜子以为他还想着方才的事儿,便安慰道,“昨儿晚陛下让你在静心殿,呆了足足一个时辰,还,还让张公公亲自送公子回来……陛下一定是喜欢公子的。” 秋雨桐随口道:“得了吧,昨晚在静心殿,他差点把我削……” 话没说完,他的眼睛忽然微微一亮。 对啊,昨天晚上,陆霄差点儿用夜雨把他削了……夜雨的剑身之中,封印了他当年的一道剑气,而那道凌厉的剑气,似乎还认识秋雨桐这个主人,并没有伤到他。 既然剑气有灵识,还认得主人,那么应该可以供他驱使…… 靠这道剑气,他就可以御剑飞回朔雪城! 想到这里,秋雨桐一阵兴奋,忍不住面露喜色,“啪”一声重重拍上了榻上的小几:“对啊,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小喜子被吓了一跳,而后眨了眨眼睛,喜道:“公,公子这是想通了?小的就说,陛,陛下一定是喜欢公子的……” “嗯嗯嗯,你说得对,他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了。”秋雨桐敷衍地摆了摆手,懒得跟这小太监费口舌了。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件东西——陆霄腰上的夜雨。 有了夜雨,他就可以回去。 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怎么才能拿到夜雨? 陆霄似乎一直把夜雨挂在腰上,连批奏折的时候也不取下……那么,想要拿到夜雨,就必须见到陆霄。 见到陆霄…… “小喜子,你方才说,陛下不常来西六宫?那他大概多久来一趟?两个月?三个月?” 小喜子眨了眨眼睛,神色有些迟疑:“这,这个嘛……陛下真的很少过来。说,说实话,我都没见过陛下。不,不过,陛下既然喜欢公子,一定会来咱们院子的,公子请放心。” 秋雨桐暗暗翻了个白眼,得了,他还是自己想法子吧。 ……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一转眼,就过了好几天。 这些天,柳碧桃又趾高气昂地来找了两次茬,每次都被秋雨桐轻描淡写地打发了,气得这位柳公子直跳脚。 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其他院子的美人,纷纷前来串门儿,拜访这位新得宠的“雪容公子”。 什么楼兰国进贡的舞女苏曼尔,淮南王献上的琴师洛雅楼,青州节度使送来的蛮族奴隶阿娜……总而言之,男男女女环肥燕瘦,什么都有。 那个什么琴师洛雅楼,之前被柳碧桃狠狠欺负过,还哭哭啼啼地跟秋雨桐诉苦,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话里话外地想要拉拢他,结盟搞宫斗,对抗柳碧桃,搞得秋雨桐哭笑不得。 宫斗,这个真不会。 秋雨桐一心琢磨着怎么回去,对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概不予理会。于是,在后宫众说纷纭的传言之中,这位新进宫的“雪容公子”,便成了一个孤高傲慢的冷美人,仗着自己进过静心殿,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渐渐地,上门拜访的人终于少了,秋雨桐总算松了口气。 这一天午后,秋高气爽,阳光格外灿烂。 秋雨桐让小喜子搬了张竹椅到院子里,懒洋洋地躺着晒太阳。 深秋的艳阳天,温暖得恰到好处,在这暖融融的午后阳光中,似乎连远处飘来的淡淡桂花幽香,也馥郁起来。 秋雨桐望着院子上空那方瓦蓝的天空,心思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关于夜雨,这些日子,他设法摸清了一些情况。 第一,夜雨这柄灵剑,陆霄确实从不离身。 第二,陆霄常年住在静心殿,而负责守卫静心殿的禁军,是京师禁军中最精锐的金吾前卫,他们分为四支队伍,日夜交叉巡逻静心殿,戒备极为森严。 秋雨桐如今只是个凡胎肉/体,要偷偷溜进静心殿,的确是件麻烦事儿,但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他曾经和陆霄一起生活了整整十年,非常了解陆霄的生活习惯。 根据这些生活习惯,他这些天日夜琢磨,终于做出了一个自认为非常完美的“盗剑计划”。 秋雨桐躺在竹椅上,一边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一边把“盗剑计划”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捋了一遍,觉得切实可行,便伸了个懒腰,打算起身回屋了。 “喵呜~” 他眨了眨眼睛,缓缓低下头。 一只胖乎乎的雪白猫儿,正蹲在躺椅旁,睁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碧绿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只猫儿通体雪白,只有尾巴末端有拇指大小一撮黑毛,是十分罕见的品种,叫做“雪里一点墨”,正是之前在静心殿打落茶盏的猫儿。 “胖团儿,真的是你!之前在静心殿,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秋雨桐又惊又喜,赶紧伸手把猫抱了起来。 当年,秋雨桐在一个雨夜里,捡到了这只**的小猫,那时它只有巴掌大小,被秋雨桐捧在手心里,畏畏缩缩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陆霄对这只小猫嗤之以鼻,说多半养不活,劝秋雨桐趁早丢了。秋雨桐见这小猫实在太瘦,也怕养不活,便给它起了个吉利的名字——“胖团儿”,希望它能长大长胖。 这么多年过去了,它果然长成了一只胖团儿。 胖团儿被秋雨桐抱在怀里,睁着一双碧绿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喵呜”一声,舔了舔他的下巴。 秋雨桐被它舔得痒酥酥的,忍不住笑道:“这么多年了,胖团儿你也长得这么大了,又胖又沉,真好。” 胖团儿似乎非常不喜欢这个评价,立刻愤怒地给了他一爪子:“喵呜!” “哎,你怎么……”秋雨桐赶紧往后一缩,胖团儿趁机跳了下去,一溜烟往后院跑去。 “长本事了啊,会挠人了!给我回来!” “喵呜~喵呜~” 一人一猫绕着屋子追逐着,不到片刻,秋雨桐就累得撑着膝盖,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你,你给我回来……” 这个身体,也太柔弱了…… 秋雨桐正喘着气,忽然间,丹田中一阵剧烈的冰冷绞痛,如同一道撕裂苍穹的闪电,狠狠击中了他! 他痛得眼前一阵发黑,胡乱摸索了一下,扶住了旁边一棵大树。 丹田中的剧烈绞痛,迅速蔓延开来。他的五脏六腑,每一根血脉经络,都仿佛被锋利的冰渣子狠狠割着,划着,撕裂着。 秋雨桐扶着树干,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发着抖,连脑子也被那可怕的寒意冻住了一般,完全无法思考。 冷……好冷…… 好痛……好难受…… 他要死了吗…… ……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极其可怕的寒意,才渐渐消退。 当秋雨桐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正紧紧蜷缩在树下,胸腹间一片冰凉。胖团儿蹲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他的手指,“咪呜~咪呜~”直叫,似乎很是着急。 秋雨桐想摸摸胖团儿,安慰安慰它,手指却仿佛被冻僵了一般,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他刚刚重生的时候,也是这么冷…… 这具身体到底怎么了? 是生病了吗?患了某种寒疾? 可是,那种深入骨髓一般的寒意……并不像普通的寒疾。 难道,那位原身“雪容公子”,就是这样死的? 秋雨桐并不是医修,对人间界的各种疾病也并不精通,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又试了好几次,还是起不了身,只得就这么躺在后院树下,直到日头西落,才恢复了一点力气,勉强扶着树干站了起来,两条腿还有点发软。 胖团儿眼巴巴地望着他:“喵呜~” “没事儿了,乖。”秋雨桐安抚地揉了揉它的颈子。 虽然不知道这具身体到底患了什么怪病,但只要回了朔雪城,有的是洗髓易经,重塑肉身的法子。 只是,既然这个身体有这么严重的毛病,那就更不能等下去了,必须赶紧把夜雨弄到手,尽快赶回朔雪城。 否则,万一哪天这具身体撑不下去了,那他即便神魂逆天,没了肉身,也只能消散于天地间,或者做个四处流浪的孤魂野鬼。 按照陆霄的生活习惯……秋雨桐决定,这个月十五就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双更哦~秋秋盗剑~感谢在2019-12-09 18:19:59~2019-12-10 19:0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芋头君、惟余昭昭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御秋池 5个;我能亲你吗?、芋头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牧 10瓶;不加糖的苦咖啡、离离 5瓶;久宥 4瓶;雨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深秋的夜晚,来得格外早。 这一天,不过酉时,已是暮色四合。随着日晷逐渐西移,天边最后一抹亮色也逐渐隐去,大宁宫笼罩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秋雨桐猫着身子,躲在宫墙拐角的一大丛桂花树后,侧耳仔细倾听着。 他在等人。 等一个御膳房的送膳小太监。 此时已经过了晚膳时分,但秋雨桐知道,陆霄有个非常固定的习惯——每月十五日晚膳之后,一定会吃两块桂花糕,再配上一壶秋露白。 而今天,正是九月十五。 秋雨桐身为修道之人,却非常嗜好人间界的美食,特别是甜食。一碟软糯香甜的桂花糕,再配上一壶清淡的秋露白,简直让他无法抗拒。 因为这事儿,他没少被朔雪城的师兄们嘲笑。 秋雨桐身为小师弟,被师兄们笑话也就罢了,但在陆霄面前,他总是试图端起一点师尊的架子。所以,收陆霄为徒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忍着这个小小的嗜好,最多偶尔买一点,偷偷藏着吃。 可把他给憋坏了。 好在,秋雨桐很快发现,陆霄竟然也是个喜欢吃甜食的。不仅吃喜欢甜食,还很会做甜食,特别是桂花糕,做得比京城流芳斋的大师傅还好,雪白绵软,又粉又糯,甜而不腻,简直让人能把舌头都吞下去。 更让秋雨桐惊喜的是,陆霄不仅很会做甜食,而且口味挑剔,每次都吃不了多少。 稍微吃两块之后,陆霄就会蹙眉道:“唉,这次做得不太好,有点甜了……师尊要尝尝吗?” 秋雨桐便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不咸不淡道:“嗯。”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每月十五日,陆霄都会亲手做一碟桂花糕,配上一壶解腻的秋露白,师徒二人一块儿吃。 这个习惯,一直维持了很多年,风雨无阻。 登基前的那段日子,陆霄为了稳定朝内局势,每天都要忙到深夜,就算这样,每月的十五日,他还是会挤出一点时间,亲手做一碟精致的桂花糕,配上宫里最好的秋露白,招呼秋雨桐一起品尝。 当时,秋雨桐看着他那两个黑眼圈,忍不住道:“这些日子,就别再弄这些了。” 陆霄却毫不在意的样子:“这次的桂花糕,我试着加了一点椴树蜂蜜,更粘一点,还有股椴树清香……师尊试试看?” “哦。” …… 秋雨桐蹲在桂花树下,想着那些遥远的往事,忍不住叹了口气。 前几天,他已经打听过了,陆霄如今还是很喜欢桂花糕。这些年来,每月十五日,这位大陈朝的一国之君,都会亲手在静心殿的小厨房做一碟桂花糕,再让御膳房送一壶上好的秋露白。 这是他唯一接近静心殿的机会。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远远传了过来。 来者脚步轻盈,但是下盘虚浮,穿着硬底布鞋,应该是个小太监。 秋雨桐精神一振——终于来了! 就在小太监转过拐角的一瞬间,秋雨桐猛地从桂花树后窜了出去,一手紧紧捂住小太监的嘴,而另一只手,则无比准确地点中了对方后脑勺的玉枕穴。 “唔,唔……”小太监软绵绵地挣扎了几下,就晕了过去。 秋雨桐把小太监拖进树丛里,扒拉下那身青罗圆领太监服给自己换上,而后掏出对方的梨花木腰牌,小心翼翼地挂在腰上。 他想了想,又在地上抹了两把灰,胡乱擦在脸颊和脖颈上,这才提起食盒,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他十分小心,一路都低眉顺眼地垂着头,遇见人就恭恭敬敬地弯腰回避。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御膳房小太监,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人注意他。 不过片刻功夫,秋雨桐就来到了静心殿的院门前。 院门之外,站着两名金吾前卫的带刀侍卫,顾盼神飞,威风凛凛。 一名高个子的黑脸侍卫伸出手,拦住了秋雨桐的去路:“做什么的?” 秋雨桐压低了声音,嗫嚅道:“我……小的是御膳房的。今儿十五了,这不,按惯例送秋露白过来。” 他提起食盒,揭开了盖子。 顿时一片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黑脸侍卫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好酒。不过,你这小太监,看着可眼生得很哪……你的腰牌呢?给我看看。” “哦。”秋雨桐抿了抿唇,只得把腰牌摘了下来,递给黑脸侍卫。 “御膳房徐安,面黄无须……”黑脸侍卫一边念着腰牌上的小字,一边打量着秋雨桐,“你就是徐安?可我看你这张小脸儿,也不算黄啊。” 秋雨桐实在无奈,只得随口瞎扯道:“最近值夜,捂白了。” 黑脸侍卫蹙起眉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旁边一个侍卫插嘴道:“老赵,差不多得了,这都是宫里的人,有什么好查的。你忘啦,上次那谁耽误了陛下的事儿,结果……” 黑脸侍卫打了个寒噤,赶紧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赶紧进去吧。” 秋雨桐松了口气,拎着食盒快步走了进去。 进了院子,绕过前殿书房,便是后院和寝殿,这里一片安静,连个使唤的太监宫女都没有。 五年前,秋雨桐和陆霄曾经短暂地在静心殿住过三个月,所以对于后院寝殿,他可以说是非常熟悉。 寝殿西侧是陆霄的卧房,东侧是秋雨桐的卧房。 陆霄卧房的后间,则是一间西围房改建的小小浴房。陆霄每次下厨之后,都会在浴房里简单沐浴,而后才招呼秋雨桐一起用膳。 所以,按照陆霄的生活习惯,秋雨桐做了这个盗剑计划。 第一步,冒充御膳房太监,以送酒的名义混进静心殿;第二步,陆霄沐浴的时候,总不能把夜雨也带在身边,十有**会挂在卧房里,他就可以趁这个机会,偷走夜雨。 秋雨桐蹑手蹑脚地走进卧房,后间传来隐隐水声,还有淡淡熏香,陆霄果然正在沐浴。 他轻轻把食盒放在桌上,正想寻找夜雨,却忽然顿了顿。 桌上放着一碟桂花糕。 一碟雪白的,裹着一层芝麻糖粉的,看起来非常可口的,桂花糕。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秋雨桐盯着那碟诱人无比的桂花糕,默默咽了口唾沫。 吃一小块,应该没关系吧……可是…… 他忍了忍,又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轻轻拈起碟子边缘一小块不起眼的桂花糕,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这味道……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又软又糯,入口即化。 实在是太好吃了。 秋雨桐舔了舔嘴唇,实在很想再吃一块,可是正事还没做,只能勉强忍住口腹之欲,轻手轻脚地四下翻找起来。 陆霄的卧房并不大,东西也不多,除去一张雕花架子床之外,只有桌椅板凳和屏风,连个柜子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可是秋雨桐翻了半天,床褥子都揭起来看过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找到。 渐渐地,秋雨桐有些着急了。 陆霄能把夜雨放到哪儿去呢? 不在卧房,难道在前殿书房里?可是,陆霄一向习惯把剑挂在卧房里,不会放那么远…… 他正苦苦琢磨的时候,后间的水声忽然停了。 陆霄似乎听见了什么响动,厉声道:“什么人?!” 卧房内一片寂静。 “砰!!” 一声巨响,陆霄胡乱批着雪白的内衫,一脚狠狠踹开了卧房后门,大步迈进了卧房。 他凌厉地四下扫视着,漆黑的长发还滴着水:“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出来!” “喵呜~”胖团儿从桌子下钻了出来,围着陆霄的脚直打转。 陆霄愣了愣:“……是你啊。” 秋雨桐趴在卧房的横梁上,轻轻松了口气。胖团儿,好样的,回去一定奖励你小鱼干。 方才,他情急之下,竟然凭借一股巧劲儿,轻轻巧巧地翻上了横梁。只是这具身体十分娇气,这样一番折腾,胳膊简直疼得要死。 横梁上满是厚厚的积灰和蛛网,秋雨桐忍着胳膊疼,小心翼翼地趴伏着,生怕碰下一点落灰,被陆霄逮个现行。 陆霄捋了捋滴水的长发,抱起胖团儿,在桌旁坐下了。 秋雨桐小心翼翼地探头一看,心中顿时忍不住骂街——他苦苦寻觅的夜雨, 正好端端地悬在陆霄腰上! 难怪他找不到,感情这小子洗澡的时候,都把护身灵剑随身带着! 这小子好歹也是他这个天才剑修的徒弟,至于这么胆小吗?晚上睡觉是不是还要放在枕头下面压惊啊?! 陆霄自然没有听见秋雨桐的腹诽,他抚摸着胖团儿,呆呆望着桌上那碟桂花糕,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轻叹一声: “你又偷吃了。” 秋雨桐眼前一黑,不会这么倒霉吧,他只偷吃了不起眼的一小块儿,就被陆霄发现了? 虽然这小子一向细心,可是,这也太细心了吧!一个日理万机杀伐决断的帝王,竟然能注意到碟子里少了一块桂花糕! 这是何等的……毛病! 偷吃被抓,对于一位修士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秋雨桐心里有点讪讪的,正想尴尬地轻咳一声,从房梁上翻下去,胖团儿却低低“喵呜”了一声。 陆霄摇头道:“别耍赖。既然偷吃了,明天就没有鱼干了。” 胖团儿莫名其妙地背了黑锅,委屈得“咪呜咪呜”直叫。 秋雨桐松了一口气。 呃,这锅,就让胖团儿背了吧。 不过,看起来陆霄如今待胖团儿还不错。以前这小子动不动就拎着胖团儿的后颈,十分嫌弃地想要扔出去,搞得胖团儿见了他就躲。 陆霄坐在桌旁,一边抚摸着胖团儿,一边盯着那碟桂花糕发呆。 秋雨桐在梁上趴了许久,手脚一阵阵发麻,心中忍不住暗暗叫苦。陆霄一直坐在这儿,他当然也下不去,而这个娇弱的身体,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陆霄呆坐了许久,忽然伸出手,给自己斟了一杯秋露白,一饮而尽。 而后,又斟了一杯。 他就这么一杯接一杯地,接连喝了好几杯。 秋露白虽然不是烈酒,但是后劲儿很大,空腹这么喝,不仅十分伤身,而且很容易醉。 秋雨桐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这么个不要命的喝法……陆霄这是遇见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吗?还是边疆又乱了? 陆霄自斟自饮了许久,直到一壶酒都空了,才缓缓放下酒杯。 他有些茫然地摇了摇空酒壶,又慢吞吞地抬起眼皮,醉眼朦胧地瞪着桌上那碟孤零零的桂花糕。 秋雨桐松了口气。是了,喝了这么多的酒,人也醉了,胃也难受了,该吃点东西了。 吃了桂花糕,就脱衣解剑,好好休息吧。 等陆霄睡着了,他就可以…… 陆霄死死瞪了那碟桂花糕许久,眼睛都有些发红了,忽然狠狠一袖子拂出! “哐啷!” 一声脆响,雪白的桂花糕滚落一地,精致的盘子也摔了个粉碎。 秋雨桐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 陆霄这是在发哪门子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10 19:00:40~2019-12-11 19:1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妖言惑众、御秋池、惟余昭昭、春风一顾、顾子熹的小笛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加糖的苦咖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陆霄死死盯着地上那片狼藉,眼角泛着红,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 他看起来,几乎像被主人抛弃在大雨里的弃犬,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抛弃,也不知道主人还会不会回来,只能死死抓着那么一丁点儿救命稻草般的期望,又是委屈,又是绝望地苦苦等待着。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没有尽头地,毫无指望地等下去。 看着陆霄泛红的眼角,秋雨桐心中一揪,又是疑惑,又是心疼,但还是不明白陆霄到底怎么了。 屋内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卧房的门外,忽然传来张德福恭谨的声音:“陛下。” 陆霄微微一震,终于回过神来,几乎有些狼狈地,把目光从那滩狼藉上仓促移开。 他闭了闭眼睛,神色已经恢复成了平日模样,而后淡然道:“什么事?” 门外的张德福低声道:“陛下,晋王在静心殿外求见。” “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陆霄蹙起了眉头,“不见。” 张德福恭恭敬敬道:“是,老奴这就去回话。” “等等。”陆霄盯着地上那滩碎瓷片和桂花糕,似乎想起了什么,“让他进来。朕倒要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是,老奴这就让王爷去前殿书房候着。” “不用了,让他直接过来。”陆霄很干脆道。 秋雨桐趴在梁上,心中暗暗叫苦。 这该死的晋王,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这么晚了,他跑静心殿来做什么?这样一折腾,陆霄什么时候才会睡,自己又什么时候才能下去偷剑? 秋雨桐简直一筹莫展。 陆霄站起身来,扯了件墨黑色云海暗纹外袍,随手披在肩上,而后绕到了卧房外间。 静心殿的寝殿并不大,卧房内外间只用了一道屏风相隔,秋雨桐趴在高高的横梁之上,内外间的情形都尽收眼底,一目了然。 陆霄绕过屏风,在外间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又端起旁边一盏茶,轻轻抿了一口,看起来全然一副淡然沉稳的明君模样,方才摔碟子砸糕点的暴躁神色,已经全然不见了。 秋雨桐忍不住心中腹诽,陆霄这小子,竟然还有两副面孔! 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随着这脚步声,一名身材高大健硕的鹰钩鼻中年男子,大步迈进了卧房外间,朗声大笑道:“陛下,臣今日在城西的乌林猎场,猎得了一只白狐狸,看着挺稀罕的。臣不敢掠美,这便给陛下送过来了。” 陆霄点了点头,淡淡道:“四叔有心了。” 张德福惊叫道:“这是……” 只见晋王从一只黑色皮囊中,拎出了一只死狐狸。 狐狸的左眼珠还插着一截短短的羽箭,雪白的皮毛被浸染成了黑红色,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带着这样一只血淋淋的猎物进宫面圣,这已经是大不敬了。 “王爷你……”张德福拧起了两道粗短的眉毛,这位素来谨慎圆滑的掌印大太监,似乎已经要开口斥责了。 “张德福,你出去吧。”陆霄微微举手,阻止了张德福的呵斥。 “是。”张德福愤懑地瞪了一眼晋王,才退下了。 陆霄垂下眼帘,淡淡瞥了一眼那只血肉模糊的白狐狸:“四叔夙夜来访,恐怕不是为了这只畜生吧?” 晋王笑了:“陛下果然明察秋毫。” “有什么话,四叔不妨直说。”陆霄点了点头。 晋王盯着陆霄:“陛下,臣今日打猎回来,听说臣修葺府邸的折子,已经被陛下驳回了?” 这样的语气,几乎接近责问了。 但陆霄并不动怒,只是淡淡道:“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四叔的晋王府,六年前才扩建过,花费了好几十万两银子。朕还听说,今年晋王府又新增了不少娇童美眷,热闹得很。六月份南边才遭了水灾,如今国库空虚,四叔这修葺府邸的事么……” 说到这里,陆霄顿了顿,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茶,才道:“依朕看,就算了吧。” 晋王沉默了片刻,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陛下,先皇在世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待自家人的。” 陆霄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四叔,天色已晚,你请回吧。” 晋王盯着陆霄,并不说话。 陆霄不再搭理他,低头用茶盏盖撇了撇浮沫,自顾自地喝茶。 室内的气氛,一时间十分僵硬。 秋雨桐趴在横梁上,小心翼翼地略微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心中十分奇怪。 晋王的性格,素来嚣张跋扈,但自从几年前被自己教训了两次,陆霄又牢牢掌控了军队和朝政之后,这位晋王爷整个人都焉儿了,听说这几年一直闭门不出。 他怎么又嚣张起来了?居然敢这么跟陆霄说话? 要知道,如今的陆霄,可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凌的小皇子了。 难道,这位晋王爷打算破罐子破摔了?还是说,他又找到了什么靠山?是哪位手握重兵的藩王,或者……某位修真界的大能? 秋雨桐正胡思乱想着,晋王却忽然笑了:“陛下,雪容这小家伙怎么样?” 陆霄端着茶盏的手顿住了。 片刻之后,他将茶盏轻轻放在旁边小桌上,而后缓缓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望向晋王:“四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已经尝过味道了吧?”晋王盯着陆霄,声音极其不怀好意,“臣可是寻遍了整个陈朝的大江南北,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谪仙般的人儿。虽然臣的府中,各色美人也不少,但没有一个及得上他的模样。可惜……陛下也明白,他长成那副模样,臣又怎敢动他一根手指?只能献给陛下享用。” 陆霄低垂眼眸,下颌骨微微动了动,似乎极轻地咬了咬牙。 秋雨桐听着晋王的话,简直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连宫里年资稍长的小太监,都知道陆霄非常恨他,晋王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千方百计地找了个“雪容公子”送给陆霄,如今又说这些胡话,目的自然只有一个,就是恶心陆霄。 晋王这样费尽力气,只是为了让陆霄不痛快,这又是何必呢?简直是损人不利己。 这个晋王爷,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自大又愚蠢。 见陆霄不吭声,晋王又得寸进尺地往前踏了两步,缓缓弯下腰,嘴唇几乎贴到了陆霄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比起……的滋味如何?” 他的声音非常轻,秋雨桐没听清楚,陆霄已经霍然起身,厉声喝道:“陆炎德!你放肆!” 晋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陆炎德正是晋王的名字。 陆霄为人冷静多疑,单凭几句挑衅的话,几乎不可能激怒他,这样厉声直斥宗室,更是极为罕见的事,连秋雨桐都愣了愣。 晋王退后两步,勉强镇定下来,略微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臣到底是不是胡说,陛下自然心中有数。对吗?” 陆霄死死盯着晋王,胸口急剧起伏着,似乎竭力压抑着滔天的怒意:“陆炎德,你……” 秋雨桐蹙起了眉头,有些疑惑。 陆霄自幼经历坎坷,在无数的阴谋与血海中打滚,一向细心多疑,而且冷静自持,非常沉得住气。正是这样,他才不动声色地接连扳倒了晋王、太子、皇贵妃,最后逼得老皇帝退位。 哪怕晋王深夜拎着一只血淋淋的死狐狸来访,他方才也没有动怒,一直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对方。 晋王到底说了些什么,让他如此恼怒? 而这个晋王又是怎么回事,竟然这么嚣张?和耳根子极软,又偏心宗室的老皇帝不同,陆霄行事雷厉果决,并不是个顾及宗室亲情的人,难道晋王就不怕陆霄一怒之下,削了他的爵位,将他贬为庶人? 秋雨桐正胡思乱想着,晋王已经微微一笑,拱手道:“当说的话,臣已经说尽了,就不耽误陛下歇息了,臣告退。” “对了,陛下请放心,方才那件事,臣是不会说出去的。”他刚走到门边,又转过身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毕竟,这种……丑事,实在有损天家清誉。” 晋王走了之后,陆霄一直没有起身。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秋雨桐趴在横梁上,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许久,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嚓”声,陆霄手里的茶盏,竟然被他生生捏了个粉碎。 陆霄微微一震,终于回过神来,低头望向自己鲜血淋漓的掌心。 “陆、炎、德。”他一字一顿道,声音又轻又缓。 秋雨桐心中微微一凛。 陆霄这是……起了杀心。 张德福听见声音,匆匆忙忙赶了进来,急得直跌脚:“哎哟,陛下,你这手……传太医,赶快传太医!” “不用了,随便包扎一下就行了。”陆霄淡淡道。 又乱七八糟地折腾了许久,室内终于安静下来。 陆霄轻叹一声,终于起身走进卧房里间,随手把外袍扯了下来,手搭上了夜雨的剑柄。 秋雨桐不由得一喜,陆霄把夜雨挂上墙之后,自然就该上/床安歇了。然后,他就可以偷偷溜下去……只要拿到夜雨,他也不用回翡翠院了,直接就可以御剑走人。 待恢复了修为,他再回大宁宫看看。 陆霄果然解下了夜雨。 而后,他轻轻把夜雨放在枕边,吹熄了蜡烛。 黑暗之中,秋雨桐傻眼了。 这事情发展,和他想的不一样啊!陆霄怎么不把夜雨挂在墙上,反而带上/床了? 这,这让他怎么偷? 总不能硬生生地从陆霄的被窝里,把剑给抽出来吧? 陆霄一向机警浅眠,这根本行不通啊! 秋雨桐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 这可怎么办?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万无一失的好主意,而陆霄的呼吸声,已经渐渐匀净悠长。 秋雨桐暗暗咬了咬牙,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冒险一搏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从横梁上滑了下来,做贼一般猫着腰,向陆霄的大床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小天使担心有宫斗和生子,哈哈这个真没有 这本世界观比前两本大一些,人间界只是一部分,修真界的剧情后面会慢慢展开,包括小受为什么飞升失败这些都会讲到,也有很多大场面,当然狗血也很多…… 第9章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斜斜照在陆霄脸上。 他安静地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熟了。 只是那英挺沉郁的眉宇之间,有一道深深的痕迹,仿佛有什么极其沉重的心事,让这位年轻的帝王,在睡梦中也不自觉地蹙着眉。 秋雨桐心中一阵难受,几乎想要伸出手去,轻轻抚平那道痕迹。 这些年来,陆霄一个人扛起了千疮百孔的大陈朝……他肩上的担子实在太重了,忧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连睡梦中也无法舒展眉头。 所有人都要依靠他,可是,又有谁能让他依靠呢? 秋雨桐忽然有些恍惚。 他曾经以为,帮助陆霄登上九五至尊的位置,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其实,真的……是这样吗? 他的想法正确吗? 陆霄快乐吗? 秋雨桐闭了闭眼睛,努力驱散了这股忽如其来的软弱情绪。 他如今这个样子,凡胎肉/体弱不禁风,什么也帮不了陆霄。 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把夜雨弄到手,然后飞回朔雪城重塑肉身。待恢复了修为,他就返回大宁宫。 他想……跟陆霄聊聊。 聊聊这些年的事情,聊聊大陈朝的民生,聊聊他到底快不快乐,聊聊……他为什么恨自己。 秋雨桐打定了主意,便大着胆子伸出手,悄无声息地往夜雨探去。 陆霄忽然翻了个身,把夜雨压在身下了。 “……”秋雨桐实在很想骂人,可又不敢发出动静,只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缩回手,又等了好一会儿,陆霄还是死死地压着夜雨。 总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吧……秋雨桐实在没法子了,他琢磨了片刻,轻手轻脚地抓住夜雨剑柄,用了一点点力,试图悄悄把夜雨从剑鞘中抽出来。 剑锋划过剑鞘,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吱——” 陆霄漆黑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秋雨桐心中暗暗叫苦,完了完了,这小子要醒了!这神态他简直太熟悉了,陆霄从小就是这样,睫毛颤动之后,一定会醒。 他赶紧松了手,这时候也来不及上梁了,只好猫着腰,蹑手蹑脚地从侧门溜了出去。 他刚刚溜出侧门,陆霄已经陡然翻身而起,“刷”一声拔出了夜雨,厉声道:“谁?” 侧门外是一道回廊,秋雨桐情急之下也没仔细看路,胡乱推开旁边一道门,侧身躲了进去。 眼前是一间幽暗的围房,除了一扇屏风之外,便是一个巨大的香木浴桶,里面是满满的一桶水。秋雨桐微微一愣,才想起这便是陆霄沐浴的地方,只是太监还没倒水。 “砰”一声巨响,陆霄一脚踹开卧房侧门,脚步声停在浴房门外的回廊上。 秋雨桐心中暗暗叫苦,前后左右看了看,实在是无处可藏。他咬了咬牙,悄无声息地翻入了浴桶,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沉了下去。 浴桶里的水,还略微有一点点温热,水面浮满了一层雪白细碎的桂花花瓣,看不清水底。 “吱呀——”,浴房的门被推开了。 陆霄走了进来。 秋雨桐在水底憋着气,一动也不敢动。 此时此刻,他都有点后悔了……或许,他不该那么死要面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该直接跟陆霄袒露身份。这种事情,一旦撒了第一个谎,就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圆下去。 如今坦白的话,比当初还尴尬……师尊威严,荡然无存啊。 陆霄沉稳的脚步声,在浴房缓缓转了一圈,最后在浴桶旁边停下了。 “哗——”随着一声轻微的水声,一只修长的手探进了水面。 秋雨桐紧紧盯着那只手,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那只手不紧不慢地,从水中徐徐划过,指尖几乎掠过了秋雨桐飘散在水中的一缕发丝。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终于收了回去。 秋雨桐松了口气。 陆霄收回手,忽然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又仿佛讥讽着什么。 而后,便是离开的脚步声。 “哗啦——”秋雨桐猛地浮上水面,深深吸了一大口冰冷的空气,感觉自己总算活了回来。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陆霄的声音:“把浴桶抬出去倒了。” 片刻之后,两个小太监走进浴房,一前一后晃晃悠悠地抬起了浴桶,从后门出了静心殿,往浣洗司的方向去了。 秋雨桐偷偷浮起一点,轻轻吸了一口气。 两个小太监弯腰驼背地,努力抬着重重的浴桶,根本没注意到浴桶里探出了半个脑袋。 浴桶拐过宫墙转角的时候,秋雨桐随手拔下簪子,轻轻往前一掷! 前面的小太监背上一麻,“哎哟”一声跪了下去。 一声闷响,浴桶也落了地,溅出不少水花。 后面的小太监赶紧上前察看:“小宁子,怎么了?” “背上麻了一下……哎哟,这桶怎么比往日沉啊。” “是不是扭伤了?我看看。” 秋雨桐借他们说话之机,轻手轻脚地爬出浴桶,窸窸窣窣地钻进了旁边的树丛里。 当他回到翡翠院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小喜子提着一盏灯笼,正在院子门口焦急地翘首张望着。秋雨桐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回来了!” “公,公子!”小喜子猛地转过身,脸刷一下白了,“公子,你,你怎么……”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我怎么了?” 小喜子看起来几乎快哭出来了:“公子,你,你这是被白露院水井里的女鬼,抓下去了?她,她就算要索命,也不该找公子你啊!” 秋雨桐简直莫名其妙,而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 浑身**地滴着水,满头黑发胡乱披散着,一双手泡得泛白,脸估计也是一样…… “呃,小喜子,你听我解释……” 好不容易安抚了小喜子,让这小太监相信他并没有被水鬼索命之后,秋雨桐稍微收拾了一下,终于躺上/床,感觉整个人都快累散架了。 不多时,他便沉沉睡了过去。 …… 睡梦之中,似乎有人轻轻敲着窗户:“叩叩!叩叩!” “霄儿,别吵。”秋雨桐迷迷糊糊地嘟哝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窗外的人低声叫道:“雪容!雪容!” 秋雨桐一个激灵,猛地惊醒过来。 “雪容!开窗啊!”窗外的人急促道。 不是做梦? 秋雨桐一骨碌坐了起来,往卧房的窗户望去。窗户是关着的,一道长长的黑影,被明亮的月光映在窗棂纸上。 秋雨桐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窗棂纸上确实有道黑影。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喜子的话,水鬼索命什么的……这数百年的深宫大院,该不会真的有鬼吧? 他倒不怕鬼,可是捉鬼不是他的强项啊,画符捉鬼跳大神这些乱七八糟的活儿,原本是三师兄的拿手好戏。 那黑影又敲了敲窗棂,语气已经很是不耐烦了:“雪容,开窗!是本王!” 本王? 秋雨桐呆了呆,忽然反应过来,这声音……这他妈是晋王啊! 晋王离开静心殿之后,怎么不出宫回府,反而混进后宫来了?他来找雪容干嘛? 是了,雪容是晋王进献的,难道他们……呃,有一腿? 这什么跟什么啊……秋雨桐头都大了。 窗外的晋王似乎急了,原本压低的声音也略微高了起来:“雪容!” 人深夜静,秋雨桐并不想引起围观,只得起身打开窗户。 窗外的中年男人脸色阴沉,一个硕大的鹰钩鼻子,身材健硕魁梧,果然是晋王陆炎德。 “怎么这么久?”晋王冷哼一声,翻身进了卧房。 秋雨桐瞪着他:“陆炎……王爷,这么晚了,你到这里来,恐怕不太合适吧。” 晋王冷笑道:“你进了宫,翅膀长硬了,自以为可以得到陆霄的宠爱,就忘了本王的事了?” “……什么事?” “小雪容,你这是跟本王装傻呢,还是装傻呢?”晋王逼视着他,“你进宫已经这么久了,怎么什么消息都没有传递出来?!” 哦豁,感情这雪容还是个卧底啊。 晋王见秋雨桐不吭声,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东西到底在哪儿?你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东西?”秋雨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别装傻了。”晋王不耐烦道,“本王听说,你进宫的那天,在静心殿逗留了整整一个时辰,陆霄想必已经宠幸了你。凭你一个大红清倌人的本事,还有这张要命的脸蛋儿,完事儿之后从陆霄嘴里套点消息,在这后宫里找件东西,想必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大红清倌人……要命的脸蛋儿……呃,好吧。 “你说的这件东西……”秋雨桐想了想,试图套出一点话。 晋王焦躁地打断了他:“这件东西,屠仙师已经等了很久了。如果再没有消息,本王固然讨不了好,你也别想好过!” 秋雨桐蹙起眉头,迟疑道:“屠仙师?” 凡人们习惯称呼修士为“仙师”,以前陆霄的下属,便称秋雨桐为“秋仙师”。 这么说,晋王果然找了个修士做靠山? 而且听晋王的意思,似乎这位屠仙师想要找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在大宁宫的后宫里,所以晋王才把雪容送进宫里,希望他能找到这件东西? 还真是曲折。 “怎么,被陆霄玩儿爽了,连本王和屠仙师的事也忘了?”晋王冷冷道, “你忘了其他的不打紧,可别忘了你身上的蛊毒。” 秋雨桐喃喃道:“蛊毒?” 他立刻想起了那天的刻骨寒意。 晋王似乎以为他害怕了,便放柔了声音:“本王知道,这冰蚕碧血蛊让你吃了不少的苦。屠仙师也说了,只要找到那件东西,就解了你身上的蛊毒。” “冰蚕碧血蛊?!”秋雨桐猛地抬起眸子,漆黑的眼睛直直望向晋王。 他心下一片雪亮,原来之前这具身体忽然寒疾发作,并不是生了病,而是中了蛊! “冰蚕碧血蛊”…… 秋雨桐身为剑修,并不精通丹药蛊毒之道,但也听说过“冰蚕碧血蛊”的大名——这是北海剑派掌门人,云洱海升仙岛灵虚观主,归无涯的得意之作。 灵虚观主归无涯,名字虽然仙风道骨,却是个毒剑双修的大能,为人极其残忍,常用活人炼药,背后人称“鬼乌鸦”。 “冰蚕碧血蛊”,是将数百条透明的冰蚕,放入一只小小的寒铁钵饲养,却并不给予任何食物,冰蚕饿极了便会互相吞噬,最后只剩下一只巨大肥硕的冰蚕,便是母蛊。 用母蛊产下的虫卵,再加上九十九味性情极寒的药草,以活人心头血炼制,便可制成“冰蚕碧血蛊”。 中了此蛊之后,若不定期服用解药,发作起来犹如万千条冰蚕在血脉中蠕动噬咬,令人痛不欲生。更可怕的是,手握母蛊的蛊主,还能驱动蛊虫,让这痛楚成百上千倍地增加。 这具身体,竟然中了冰蚕碧血蛊……难道,晋王背后的靠山,竟然是北海剑派? 是了,归无涯共有三个师弟,其中最小的那个,就叫屠无畏……想来就是晋王嘴里的“屠仙师”了。 晋王见秋雨桐一直垂眸不语,着实有些不耐烦。 他勉强压抑住烦躁,做出一点怜惜的神色,伸手揽住了秋雨桐的肩膀,柔声哄道:“雪容,自从那日扶柳楼一见,本王心里就有了你。不然的话,又怎么会花费整整五千两银子,给你赎身呢?” 秋雨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往后退了两步,将晋王的手甩了下去。 大哥,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啊。 晋王似乎误会了什么,立刻踏前一步,单手撑在秋雨桐脑袋旁边的墙上:“雪容,本王知道,你心里委屈……你对本王的心意,本王自然是清楚的。只是眼下,本王必须以大局为重,不得已才将你送给了陆霄。” “……”秋雨桐无言以对。 谁能告诉他,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 看来,那位真正的雪容公子,是个什么头牌清倌人,被晋王重金买下之后,又被哄着进了宫,去偷一件什么东西。而晋王和那位“屠仙师”还不放心,在雪容身上下了蛊,只可惜这个身子太过虚弱,经不起蛊毒折腾,竟然死了。 “你只要把陆霄哄开心了,找到了那件东西……”晋王压低了声音,“到时候,有了屠仙师相助,只要弄死陆霄,这大陈朝的天下,便是本王的。” “哦?是么?”秋雨桐淡淡道,“有了那个什么屠仙师的相助,这天下就是你的?” 屠无畏? 呵,哪怕是屠无畏的师兄,北海剑派掌门人,灵虚观主归无涯亲自来了,他也丝毫不怵。 想动陆霄?先过了他这关。 “只要陆霄死了,他又没有子嗣,这天下自然是本王的。”晋王深深凝视着秋雨桐,眼中尽是万千柔情,“待本王登上大宝,虽然不能立你为后,但四个妃位,一定少不了你一份儿。就算陆霄已经碰了你……本王也不会嫌弃的。” “……”秋雨桐木然地看着晋王的嘴脸。 怎么办,他有点想吐。 作者有话要说:陆霄:这该死的晋王送了个奸细进宫,还想来偷朕的夜雨!朕先按兵不动,看看他们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晋王:听说偷到那件东西,屠仙师就会帮我杀了陆霄,让我做皇帝。 秋秋:呵呵,屠无畏这种角色,我一只手可以打十个。 第10章 晋王握住秋雨桐的肩膀,柔声道:“本王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虽然你出身勾栏,也不能生养……但只要找到那件东西,你便立了大功,本王绝不会亏待你的。” 秋雨桐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手,笑了笑:“是么?” 只可惜,那位真正的雪容公子,已经死了。 “雪容,你是不是……还在恨本王?恨本王把你送给了陆霄?” “……不说这个了。”秋雨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转移话题,“关于那件东西,我目前还没有头绪。王爷可有什么新的线索?” 晋王叹了口气:“本王只知道,它是一块黑色的灵龟龟壳,除此之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屠仙师说,这块灵龟龟壳,已经遗落在大宁宫很多年了,陆霄自幼在大宁宫长大,或许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天家隐秘,所以本王才让你去接近他,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秋雨桐垂下眸子,心中十分疑惑。 他还以为,北海剑派如此大费周章,要找的东西定然是罕见的天材地宝,没想到,只是一块灵龟龟壳?在修真界,哪怕是千年的灵龟龟壳,也只是一种常见药材,算不上什么奇珍异宝。 见他犹疑不语,晋王似乎误会了什么,冷下脸来:“雪容,你可不要吃里扒外,迷上那个陆霄。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爷倒是说说,陆霄是个什么样的人?”秋雨桐回过神来,淡淡道。 “天下人都说,陆霄是个大大的明君,极其勤政不说,还十分节制寡欲……除了手段残忍,喜欢任用酷吏,几乎没什么大毛病。”晋王冷笑一声,“本王曾经也以为,我这侄儿无懈可击,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五年前,先皇在云熹殿办寿宴,那天的寿宴一直闹到很晚,本王喝多了点,本想到殿后的厢房歇息片刻。谁知,竟然看到陆霄在……” 秋雨桐蹙起了眉头:“陆霄怎么了?” “具体的事情,涉及天家阴私,本王不便多说。总之,那天晚上,本王终于知道了,这个侄儿的龌龊心事。”晋王神秘一笑,“多余的事情你也不用知道,你性子单纯,知道得多了,反倒在他面前着了痕迹。陆霄这小子,鬼心眼儿多得很。” 秋雨桐望着对方,心中疑惑。 晋王的样子,不像在说谎。五年前,老皇帝的寿宴……秋雨桐仔细回想着,是了,那次他也去了。 那天是老皇帝的六十大寿,整个大宁宫一片张灯结彩,巍峨灿烂,热闹无比。云熹殿的皇家大宴,更是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酒如流水美人如云。 那天晚宴上,秋雨桐第一次喝到大宁宫特产的秋露白,觉得这酒清淡甘甜,便忍不住多喝了几杯。没想到,这秋露白虽然入口清淡,后劲儿却很大,他没有运灵力解酒,竟然不小心醉倒了。 一觉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燕王府自己卧房的大床上,身上换了干净的雪白内衫,清清爽爽的。 陆霄坐在床边,神色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秋雨桐还有点昏沉,迷迷糊糊道:“霄儿?” 陆霄微微一震,终于回过神来,哑声道:“师尊。” “嗯。”秋雨桐又闭了一会儿眼睛,才伸出手,让陆霄扶着他坐了起来。 陆霄把他扶起来之后,又规规矩矩地坐了回去,低垂着眼帘,没有看他。 秋雨桐感觉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长发散乱,雪白的内衫也松松垮垮的,露出大片锁骨,实在很没有形象,难怪陆霄神色那么别扭。 他赶紧扯拢了领口,又轻咳一声,勉强维持住师尊的威严形象:“我昨晚……是不是喝醉了?” 陆霄目光闪躲,似乎有些不敢看他:“师尊稍微多喝了两杯,我……我就提前退席,把师尊送回府了。” 陆霄一向冷静淡定,秋雨桐见他那副一反常态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由得心下起疑,试探着问道:“我……我没怎么样吧?” 陆霄的神色明显绷紧了:“没有。” “那就好。”秋雨桐放下心来。三师兄说,他喝醉了就喜欢抱着人撒酒疯,果然是骗自己的。 …… 秋雨桐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形,那天早上陆霄的态度,似乎的确有点奇怪。 难道前一天的寿宴上,他醉酒之后,陆霄偷偷跑去做了什么事情,被晋王发现了? 可是,陆霄做事,从来不会瞒着他……晋王到底看到了什么? “雪容,你听明白本王的意思了吗?不要迷上陆霄,这是为了你好。” 晋王的声音,把秋雨桐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晋王叹了一声,又道:“陆霄此人,性情极其凉薄残忍。先皇自缢,根本就是被他逼死的,那可是他的亲生父亲……还有江妃,陆霄那个贱婢亲娘死后,江妃好心收养他,他却恩将仇报,灌了江妃疯药,将她囚禁在白露园里……” 他盯着秋雨桐,一字一顿道:“这种人,你如果指望他,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秋雨桐不想和他争辩这些旧日的天家恩怨,便道:“天快亮了,王爷还是走吧。” “雪容,你可千万记住,不要耽误了本王的事情。” “我知道了,就是一块黑色的龟壳,对吧?我尽力找找。”秋雨桐心道,他倒的确想要瞧瞧,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让北海剑派的人如此趋之若鹜。 “你知道就好。”晋王点了点头,从腰间取出一枚指头大小的碧绿丹药,“这是今冬的解药,你服了吧。” 秋雨桐接过解药,轻轻嗅了嗅,而后一口吞了下去。 晋王轻叹一声:“雪容,那日屠仙师逼着本王服用冰蚕碧血蛊的丹药,你抢着吞了下去,本王很是感激,你这份情,本王一直记着。把你送给陆霄,实在是无奈之举,你千万不要怨本王。” 秋雨桐微微一愣。 这冰蚕碧血蛊,竟然是雪容主动代替晋王服下的?而晋王却转手便将他送给了陆霄? 他垂下眼眸,淡淡道:“雪容不会怨你的。” 虽然雪容瞎了眼,但他既然那么喜欢你……我便送你下去陪他,想必他就不会怨你了。 既然接手了这具身体,那便了却了他的因果,也算干净。 “本王就知道,你最懂事。”晋王又好声好气地宽慰了他一会儿,眼见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时还爱怜横溢地摸了一把秋雨桐的脸,把他给恶心坏了。 送走晋王之后,秋雨桐倒在床铺上,思绪万千。 晋王和雪容那堆乱七八糟的事儿,他倒不怎么在意,反正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到时候送晋王下去,陪那个可怜的雪容就是了。 只是,北海剑派这些年来声势浩大,而且野心勃勃,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儿,要找的东西一定极其重要。 那块灵龟龟壳,到底是什么东西? 秋雨桐有些懊恼,他从前一心练剑不问世事,下山后又在人间历练了整整十年,对于修真界的很多事情都十分陌生,不像掌门师兄那么博闻强识,也不像三师兄那么消息灵通,此时简直一片茫然。 唉,早知道,就该听掌门师兄的话,多读读藏书楼那些书了。 算了,先不管那块龟壳到底是什么,找到东西再说。 晋王说,那块龟壳遗落在大宁宫里很多年了,让他跟陆霄打探消息……呃,之前在静心殿里,他跟陆霄只说了两句话,就被夜雨削了一剑,然后被赶进了冷宫。 晋王到底凭什么觉得,陆霄会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还好夜雨的剑气认识他,换了真正的雪容,哪怕不被寒毒害死,也早在夜雨剑下血溅五步了。 陆霄那边是别指望了,只能靠自己,可是大宁宫这么大,又怎么找呢…… 秋雨桐胡思乱着,不知不觉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第二天是个阴天。 秋雨桐闲着没事儿干,随手折了根细细的树枝,在院子里比划着。 小喜子搬了个小火炉在旁边坐着,他看不懂这等高深剑术,只知道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胡乱喝彩,什么“厉,厉害!”“再,再来一个!”,听得秋雨桐心中好笑。 这小太监当自己是卖艺的吗? “哟,耍什么呢?” 秋雨桐暗暗翻了个白眼,又来了。 柳碧桃慢吞吞地走进院子,背着双手绕着秋雨桐走了一圈,笑道:“雪容公子,你这些花拳绣腿的剑法,是跟谁学的呀?勾栏院还教这些吗?学了这些,是不是就能卖个好价钱?” 看来这位柳公子,终于打听到了雪容的出身,赶紧上门找茬。 秋雨桐懒得理他,自顾自地舞剑。 “勾栏院是怎么伺候客人的?听说,花样儿很多?你应该学得很好吧,才在静心殿呆了那么久……” 柳碧桃冷嘲热讽了许久,秋雨桐还是没什么反应。 “啧,你这人是不是傻的啊?”柳碧桃觉得无趣,翻了个白眼,抬腿便往屋里走去。 小喜子刚想阻止,秋雨桐道:“随他去吧。”反正屋里也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 没过一会儿,柳碧桃便蹬蹬蹬地跑了出来,高高举着手里的东西,兴奋得满脸通红。 “这是什么?你好大的胆子!” 秋雨桐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有点茫然:“那是什么?” 柳碧桃把手里的香囊直直塞到他鼻子下:“你还想抵赖吗?这香囊上面绣的四爪金龙,是一等亲王才能用的!我记得,你是晋王爷进献的,你们两个……呵呵。” 秋雨桐顿时明白过来了,不由得在心里破口大骂。那个该死的晋王半夜翻窗也就罢了,居然还把香囊落在他卧房里了! 这种破事儿他当然不在乎,可是在这后宫里,会很麻烦。 柳碧桃洋洋得意道:“我这就去禀报陛下,看你还怎么嚣张!” 秋雨桐懒得和这小破孩儿计较,手里的枝条微微一晃,便把那只锦囊挑了过来,而后准确无误地甩进了旁边的火炉里。 柳碧桃整个人都呆住了:“你,你……” 秋雨桐头也不回,转身进了屋子:“想要就自己伸手去炉子里拿吧。” 小喜子赶紧狂扇扇子,小火苗呼呼直窜,几下就吞噬了香囊。 “你们!卑鄙!无耻!!”柳碧桃气得满脸通红,在院子里直跳脚。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大概一两章,秋秋就要被迫搬进静心殿同居啦(纯洁的那种) 看到小可爱都在期待掉马,掉马还要等几章,但不会很久了~没法子,霄霄这人疑心病重,秋秋的情况又比较特殊…… 第11章 “喵呜~喵呜~” 胖团儿一边惨叫着,一边拼命扭动胖乎乎的身子,企图从秋雨桐的魔爪下逃脱。 秋雨桐实在很无奈,只能小心地摁住它,柔声哄道:“胖团儿乖,帮了我这个小忙,待会儿给你小鱼干吃,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小鱼干”三个字,胖团儿将信将疑地停止了挣扎。 秋雨桐好笑地摇了摇头,提起还在滴血的食指,继续在这只肥猫脑门儿上涂画着。 不多时,胖团儿雪白的脑门儿上,就出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形血符。 秋雨桐仔细端详了片刻,满意地点点头:“师兄他们都说我只会舞剑,画符就是鬼画桃符……依我看,这不挺好的吗,只比三师兄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把食指含进嘴里止血,又揉了揉胖团儿的背,含含糊糊道:“胖团儿,你说是不是啊?” 胖团儿没好气地“喵呜~”了一声。 秋雨桐画的这个血符,是他的三师兄桑灵溪的独门自创,叫做“灵息符”,可以把普通小动物变成追踪灵兽,追踪其他灵兽的微弱气息,本是用于秘境捕猎的。 而晋王所说的“灵龟龟壳”,也算是灵兽的一部分,于是秋雨桐便想了这个法子,试试能不能找到。 “灵息符,启——” 随着秋雨桐一声清斥,血符缓缓亮起了淡淡金光。 胖团儿陡然睁大了眼睛,“喵呜~”一声,拔腿往外跑去。 有戏!秋雨桐心中一喜,赶紧跟了上去。 深夜的大宁宫冷冷清清,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人,秋雨桐紧紧跟随着胖团儿,越走越偏僻,片刻之后,来到了一个小院外面。 胖团儿脚下微微一顿,回头看了看秋雨桐。 秋雨桐抬起头,望向院子大门上的匾额——“白露院”。 他微微一愣,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白露院? 这是……陆霄软禁江氏的地方。 江氏,就是昔日的江皇贵妃。 老皇帝耳根子软,又极为宠幸年轻貌美的江氏,说是千依百顺也不为过。江氏性情善妒,害死陆霄亲娘后,又假惺惺地收养了三岁的陆霄。陆霄在江氏手里的那几年,受尽了非人折磨,几乎生不如死。 后来陆霄逃亡天涯,江氏的人一路追杀,幸亏遇到了秋雨桐,才捡回一条小命。 再后来,陆霄在边疆屡立奇功,掌控了北境二十万精兵,又回到京城彻底控制了朝政,老皇帝自缢身亡,江氏直接发了疯,亲手掐死了她的小儿子,被陆霄软禁在白露院里。 “白露院……”秋雨桐望着那块破旧的匾额,喃喃道。 胖团儿站在门前的石阶上,回头看着秋雨桐,催促一般“喵呜~”了一声,而后从门缝钻进了院子。 秋雨桐回过神来,赶紧跟了上去。 院子很荒凉。 堂屋门板红漆剥落,院子里杂草丛生,角落的一棵大槐树倒是茂盛,下面还有一口井。 秋雨桐心中感叹,昔日的江皇贵妃何等风光,如今竟然落魄至斯。不过按她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陆霄肯留她一条性命,已经很不错了。 “咔嚓”一声脆响。 秋雨桐低头一看,他踏断了一根枯枝。 枯枝断裂的声音,在深夜幽静的冷宫里,显得分外清晰。 “谁?”一个尖锐的女声,陡然响起。 秋雨桐吓了一跳,赶紧躲到大槐树后面。 “是谁?谁在外面?是……是你吗?你终于来接妾身了?妾身不要在这个地方了……妾身想出去……我们的孩儿死了,被人活活掐死了,呜呜……” 女人披头散发地跑了出来,满脸污秽不堪,身上一袭宫装脏得几乎看不出颜色,但秋雨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正是江氏。 她在呼唤谁?老皇帝吗?可是,老皇帝早就死了啊。 她的孩儿,也是被她自己掐死的。 看来是真疯了。 江氏神色仓皇,一边哑声呼唤,一边在院子里疯疯癫癫地跑着,忽然脚下一滑,摔倒在青石板上。她愣愣地趴了一会儿,“咯咯”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又轻又低,似乎很凄凉,可又透着某种快活,听得秋雨桐心底一阵莫名发寒。 江氏痴痴地笑了一会儿,忽然轻声唱起歌来。 “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江氏的歌声曾经非常美妙,毕竟老皇帝最爱的,就是她那一把黄莺般的嗓子。可是此时此刻,她的声音却嘶哑得如同乌鸦夜啼,似乎充满了绝望的爱恋,又充满了极度的怨恨。 秋雨桐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向夜空望去。 剑的声音。 “刷——”一道明亮的剑光从天而降,正正落在屋顶上,接着又是一道灰影,无声无息地落在剑光对面。 秋雨桐定睛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惊。 御剑而来的人,是一名青衣道人,面色阴沉又高又瘦,仿佛一根凶恶的竹竿子。 随后落下的那道灰影,则是一名中年灰衣僧人,容貌清癯,神色平和。 江氏尖叫起来:“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疯女人。”瘦道人冷哼一声,凭空一挥袖子,江氏便软软地晕倒在地。 灰衣僧人双手合十,沉声道:“屠道长,此间那件东西,应当是本寺前任方丈的遗物。” 秋雨桐心中一凛。 屠道长?这瘦道人便是晋王背后的屠无畏? 瘦道人笑道:“清慈大师何出此言?贫道乃是奉了归掌门之命,前来此处寻找本门遗失的重要物事,怎么就成了南天寺的东西?” 灰衣僧人淡淡道:“北海剑派深谋远虑,屠道长更是久居京城,早已在大宁宫布满了灵符网,想必方才那股微弱的灵兽气息触动了灵符网,屠道长才匆匆赶来。” “所以大师就跟着过来,捡现成便宜了?”瘦道人嘿嘿一笑。 秋雨桐心下了然,这瘦道人,果然便是北海剑派归无涯的四师弟,屠无畏。而这灰衣僧人,则是南山寺住持方丈的首席弟子,清字辈大师兄,清慈。 看起来,他们是为了那枚“灵龟龟壳”而来。 可是,他们所说的微弱灵兽气息,应该不是灵龟龟壳,而是胖团儿——这只肥猫被自己画了血符,变成了追踪灵兽。 秋雨桐正思索着,忽然屠无畏一声厉喝:“谁在那边鬼鬼祟祟的?给本道爷滚出来!” 秋雨桐陡然一惊,屠无畏已经猛然拔剑,灵剑脱手而出! 一道雪白如练的剑光,狠狠向秋雨桐的方向掠了过来! 清慈惊道:“屠道长手下留情!” 秋雨桐微微一愣,他的剑术造诣极高,只一眼就看出了,这道剑光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扭头望去! 柳碧桃正趴在他身后的墙头上,吓得小脸煞白,连躲都忘了。 电光石火间,剑光已从秋雨桐身边擦过,他来不及思索,旋身使出四两拨千斤的法子,中指对着剑身侧面轻轻一弹—— “铮——”剑作龙吟,凌厉的剑光瞬间偏移,呼啸着从柳碧桃的脸颊旁掠了过去! 柳碧桃双腿一软,一个跟头从墙头跌了下来,正好落在秋雨桐旁边,整个人吓得面青唇白:“我,我……” “你简直是胡闹。”秋雨桐无奈道。 这小屁孩儿怀疑他和晋王有染,一直暗中监视他,这次多半见他半夜出门,便偷偷跟了上来,谁知道碰见神仙打架。 屠无畏跳下屋顶,伸手召回灵剑,惊疑不定地望着秋雨桐:“尊驾是何方神圣?也想要分一杯羹么?哼哼,那也要问问贫道手中这柄剑,答应不答应。” 清慈也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蹙眉道:“屠道长,此二人身上并无灵力,想必是误打误撞推开了灵剑,让他们走吧。” “有没有灵力,试试便知!”屠无畏话音未落,忽然狠狠一振剑,一股磅礴的剑风平地席卷而起,直接把秋雨桐和柳碧桃掀了起来! “哎哟!” 秋雨桐眼前一黑,耳边是柳碧桃的惊叫声,随即感觉身下一软,似乎陷进什么淤泥里。 “咱们,咱们掉井了!”柳碧桃尖叫道。 秋雨桐也反应过来,方才屠无畏掀起的那阵剑风,将自己和柳碧桃掀进了槐树下面的枯井里! 柳碧桃还在嚷嚷:“救命啊——” “别吵了,你还想再挨一剑吗?”秋雨桐坐在淤泥里,头疼地揉了揉眉头。 柳碧桃立刻紧紧地闭上嘴,脸憋得像个包子。 秋雨桐凝神静听,上面的屠无畏和清慈,似乎不打算搭理自己和柳碧桃,一个进了堂屋,一个进了东厢房,正稀里哗啦地四处翻找着。 如今该怎么办? 秋雨桐挣扎着从淤泥里站了起来,摸了摸井壁,井壁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又湿又滑,要爬上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他正在踌躇,柳碧桃又尖叫起来,同时一把死死地抱住他。 “雪容,有鬼,有鬼!” 秋雨桐脑仁儿都被他叫疼了,受不了地扒拉开对方细细的胳膊:“你给我安静点儿!又怎么了?” 柳碧桃上下牙关直打颤,比小喜子还结巴得厉害:“有,有,有鬼……鬼,鬼,鬼在抓我的脚……” 秋雨桐叹了口气,蹲下身摸索着:“什么鬼……” 他顿住了。 他摸到……一缕湿哒哒的长发。 秋雨桐愣了片刻,心底下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难不成,小喜子说的鬼故事是真的?白露院枯井的井底,真的有个冤死的水鬼? 那缕长发缠住了柳碧桃的脚,秋雨桐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解开,而后小心翼翼地顺着长发摸索着。 他拽着这头湿漉漉的长发,从井底的厚厚淤泥里,拖出了一件东西。 一具完整的骸骨。 此时正是月到中天,冷冷的月光从井口投下,柳碧桃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死,死,死人……” 秋雨桐仔细看了看,蹙眉道:“是个小姑娘。” 江氏向来残忍,这具纤细的骸骨十有**是个小宫女,不知道怎么惹恼了她,被她丢进了井里。 秋雨桐心中微微叹息,把骸骨污秽的长发顺了顺,又脱下身上的外袍,想稍微给她裹一下,却忽然看见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 骸骨的盆骨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秋雨桐犹豫了一下,伸手将那件东西拿了出来。而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片龟壳。 准确地说,是一片黑黝黝的龟壳,只有寸许大小,上面刻着一些曲曲绕绕的细密线路。 即便在井底,龟壳仍然发出一层淡淡的莹润光泽,显然是一片灵龟龟壳。 秋雨桐对着月光仔细打量着这片龟壳,心中极其疑惑,自言自语道:“难道,这就是晋王要找的东西?” 柳碧桃睁大了眼睛:“雪容,你果然和晋王……” “别瞎说。”秋雨桐简直懒得搭理他。 柳碧桃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你放一万个心,你今天救了我,咱们以后就是铁哥们儿了。我柳碧桃向来恩怨分明,一定替你保守秘密,绝对不会告诉陛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下一章同居! 有小可爱问秋秋醉酒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写了个猫猫的小番外~ (关于他们那十年的过往,还有霄霄五年的等待,以后或许会写个霄霄视角的长番外) 本尊有两个铲屎官仆人。 其中一个爱穿白衣服,他很敬爱本尊,总是喂本尊小鱼干;另一个爱穿黑衣服,他很畏惧本尊,总是想要扔掉本尊。 今天,白衣服带本尊去了一座好大的房子,里面有好多好吃的,可把本尊给撑坏了。后来,白衣服好像睡着了,黑衣服扶着他去了后面。本尊忽然想起,今天白衣服还没喂本尊小鱼干,便跟了上去。 黑衣服把白衣服放在床上,然后一动不动地坐在旁边看他。 本尊不耐烦了,便爬了上去,咬了咬白衣服的衣襟,想提醒他,今天还没喂本尊小鱼干。 黑衣服想拎本尊的后颈,可是白衣服已经醒了。 白衣服似乎想要起床,还一直嘀嘀咕咕:“我没醉,我还要喝……你把酒藏在哪儿了?” “师尊,你真的醉了……”黑衣服试图把白衣服按回床上,可总是不成功。 黑衣服从来都冷冷冰冰的,这个时候却连汗都出来了。 白衣服和黑衣服推推搡搡了很久,白衣服好像闻到了什么味儿,啪叽一口咬住了黑衣服的嘴巴,含含糊糊道:“藏在这儿了!” 黑衣服僵住了,就像白衣服进献给本尊的小木偶人,真好玩儿。 然后,黑衣服一下就把白衣服狠狠按在床上,这次成功了。 再然后…等等,黑衣服为什么扯白衣服的衣服,还在白衣服的身上啃来啃去,看起来三天没吃饭的样子,可是白衣服又不是小鱼干,能管饱吗? 想到小鱼干,本尊赶紧跳上床去:“喵呜~”(别啃了,本尊的小鱼干呢?!)黑衣服果然十分惧怕本尊,猛地停了下来。 窗外有人路过,闻起来像是那个鹰钩鼻子的讨厌人类。 黑衣服恢复了平日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窗外,然后用被子裹着白衣服,抱起来回府了。 今天,本尊还是没有吃到小鱼干,sad。 感谢在2019-12-13 18:30:22~2019-12-14 20:0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御秋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0瓶;梓桐、欢喜今天也要开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秋雨桐躺在窗边的矮塌上,把龟壳举起来,对着阳光仔细观察着。 大前天夜里,他和柳碧桃被北海剑派的屠无畏,打进了白露院的枯井里,碰巧找到了这块龟壳。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踩着柳碧桃的肩膀爬了出去,又用绳子把柳碧桃吊了出来。 可是他回来之后,琢磨了好几天,也没琢磨出这龟壳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块龟壳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呈扇形,是整张龟壳的一小部分。 龟壳乌黑油亮,似乎在漫长的岁月中,被很多人细细摩挲过,但上面的纹路还很清晰。这些曲曲折折的纹路十分复杂,显然是被人刻上去的,龟壳的边缘还刻了一只朱雀。 龟壳的灵息极其微弱,在井底又被尸体的死气包裹着,难怪一直没人找到。要不是尸体腐化成骨,导致死气减弱,恐怕就是三师兄专门追踪灵兽气息的“灵息符”,也找不到这玩意儿。 秋雨桐嘀咕道:“这种东西,怎么会在一个小宫女的肚子里?” 他想了许久,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不想了。他放下龟壳,打了个呵欠,正琢磨着要不要午睡片刻,门外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阿容,阿容!你瞧瞧,我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秋雨桐一阵头疼,柳碧桃已经兴高采烈地走进了堂屋,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小的酒壶:“阿容,你今天一定要陪我喝个痛快。” 看着这蹦蹦跳跳的美少年,秋雨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救了柳碧桃之后,这小孩儿的态度完全变了,从之前的横挑鼻子竖挑眼,变成了三天两头提着吃的喝的玩的上门,似乎已经单方面把秋雨桐当成了好兄弟。 “柳公子,你还是留着自己喝吧。”秋雨桐懒洋洋道。 “说了多少次了,阿容你叫我碧桃就行了,干嘛那么生份。”柳碧桃瘪了瘪嘴,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前些日子,我在宫里发现了一个好地方,你肯定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地方。我带你去看,好不好?好不好嘛?” 秋雨桐拗不过他,左右也没什么事儿,便被他半拖半拽着出了门。 两人一路往大宁宫的西北角走去,起初还能碰到三两个太监宫女,渐渐地越来越僻静,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了。 秋雨桐越走越犯嘀咕,这方向……难不成? 是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不是被陆霄封了么? 柳碧桃拉着秋雨桐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堵朱红色的巍峨高墙下面,停了下来。这堵高墙足有两丈余高,墙皮剥落得斑斑驳驳,墙根的蓬松野草足有半人高。 柳碧桃兴致勃勃地扒开一蓬枯草,露出一个尺许见方的狗洞:“阿容,你瞧!” 秋雨桐:“……” 柳碧桃得意地笑了:“怎么样?没想到吧?是不是很惊喜?” 秋雨桐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柳公子……碧桃,你说的好地方,就是清霜玉桂园?” 柳碧桃眨了眨眼睛:“是啊。我听说,这清霜玉桂园漂亮得不得了,里面那个祈雪台,全是大块汉白玉堆砌的。我一直想进去看看,可惜陛下登基之后,就把园子给封了。还好被我找到这个狗洞,嘻嘻。” 秋雨桐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宫墙,倒也有几分心动。 当年陆霄软禁了老皇帝之后,便大兴土木,修建了这个偌大的清霜玉桂园,以及园子里那座高高的祈雪台。 那个时候,他还问过陆霄,修这园子干嘛,又没什么用。 当时,陆霄怎么回答的来着? 陆霄微微一笑:“师尊,我修了这园子,秋天就可以拣最好的桂花,做出天底下最好吃的桂花糕。我身为一国储君,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喜好,难道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么?” 天底下最好吃的桂花糕……秋雨桐没出息地暗暗咽了口唾沫,淡淡道:“如果你这么喜欢的话,倒也无妨。” 不久之后,园子就修好了。 当时正值深秋时分,大片金黄粉白的桂花挂满枝头,如云如霞灿烂无比,整个大宁宫都笼罩在馥郁的暗香之中。 只可惜,自己还没等到陆霄的桂花糕,就飞升了。 …… 秋雨桐出神地想着往事,胳膊忽然被使劲摇了摇。 他回过神来,柳碧桃正不满地瞪着自己:“阿容,你发什么呆啊,走啊。” “呃,怎么走?……钻狗洞吗?” “你说呢?”柳碧桃趴了下去,窸窸窣窣地钻进狗洞,“阿容,快进来!这边好大啊!好香啊!” 秋雨桐看着那个狗洞:“……” 也罢,反正这里没人认识他。况且,他确实有些怀念这个园子。 一进园子,馥郁的桂花香气迎面扑来。 此时夕阳西斜,暖绯色的朦胧余晖,温柔地笼罩着整个园子。 园子已经十分破败,枯黄的杂草几乎及腰,满园的桂树却还十分苍翠,大片金黄粉白的桂花点缀其间,暗香浮动。 “好漂亮……”柳碧桃喃喃道。 秋雨桐也十分感叹:“是啊。” 以前更漂亮。 柳碧桃忽然拉起他的手,催促道:“走,我们到祈雪台看看!” 祈雪台……秋雨桐还没回过神来,便被拉着往前跑了。 这园子实在太大了,两人跑了许久,柳碧桃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瞪大了眼睛:“这就是祈雪台?好高啊!” 秋雨桐抬头望着那座巨大的建筑,轻声道:“九丈九。” 眼前这座巨大的高台,全部由大块的汉白玉堆砌而成,通体雪白毫无瑕疵,在夕阳的余晖下泛起一层柔润的光芒,几乎不似人间造物。 “我的天,好漂亮。走,我们上去看看。”柳碧桃回过神来,拉着秋雨桐走到高台下面。 只可惜,一道足有手腕粗细的铁链,把祈雪台的大门给锁上了。 柳碧桃露出失望的神色:“锁了啊,小气。” 秋雨桐淡淡道:“上面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有个亭子。” “你又没上去过,怎么知道?”柳碧桃一边嘀咕,一边用力扯了扯那根铁链,铁链自然一动不动。 秋雨桐抬起头,出神地望着这座寂寞的高台,没有回答。 这座祈雪台,是陆霄按照他的描述,修建而成的。 当年他以为,自己不会走得那么快,还会在人间界呆上很久。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一百年……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这座高台之上,为百姓们祈雨祈雪,保佑陈朝风调雨顺。 “算了算了,上不去就算了。”柳碧桃失望了片刻,很快又振作起来,拉着秋雨桐,在附近找了块平地坐下来。 这块平地背靠祈雪台,四周都是大片茂密的桂花树,倒也十分惬意。 柳碧桃把包袱里的米酒和小菜都拿了出来,笑嘻嘻道:“既然上不去,咱们就在这儿吃,也不错。” 米酒确实非常可口,秋雨桐喝了一小口,赞叹道:“不错。” 此时夕阳西沉,天边大片大片的绯色晚霞,映照着漫漫桂花林,既温柔,又落寞。 柳碧桃喝着米酒,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轻声吟起了歌儿。 “天之南,海之北,朔雪城下玉琴摧……玉琴摧,不可追,昔日仙尊今是谁……” 秋雨桐愣了愣:“你在唱什么?” 柳碧桃眨了眨眼睛:“儿歌啊,你没听过吗?这是我小时候,奶奶教我的,大家都会唱。这歌啊,讲的是修真界的事儿,仙人们的事儿,没事儿多唱唱,搞不好能沾点仙气儿呢。” 秋雨桐点点头:“原来如此。” 陈朝崇尚修真,各大家族都希望自家子弟能拜入最好的宗门,就连皇室也不例外。百姓们根据修真界的传说,编写一些儿歌,倒也不足为怪。 “天之南,海之北,朔雪城下玉琴摧……玉琴摧,不可追,昔日仙尊今是谁……”秋雨桐跟着柳碧桃,轻声哼起了儿歌。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平静的修真界。 “阿容,你说这歌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天南海北,什么朔雪城,还有什么玉琴……” “天之南,指的是南山寺,海之北,指的是北海剑派。”秋雨桐顿了顿,才又道,“朔雪城下玉琴摧……指的是朔雪城,和玉琴宫。” 柳碧桃瞪大了眼睛:“阿容,你好厉害啊,什么都懂!这些门门派派的,就是修真界的宗门吗?仙尊又是谁?” “南山寺、北海剑派、朔雪城、玉琴宫,并称修真界四大门派。仙尊,应该是指清衡仙尊,他是两千多年前的一位散修大能,据说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后来不知为什么,在血狱秘境中陨落了,剑毁人亡。”秋雨桐解释道,“具体我也不清楚,我是听师……长辈们说的。” 柳碧桃崇拜地看着秋雨桐:“阿容,你懂得真多。对了,上次你弹开了那个牛鼻子老道的剑,你是不是哪个武学世家的子弟啊?那你怎么被卖到勾……那种地方?你的剑术这么好,多可惜啊。” 秋雨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避重就轻道:“剑术之道,浩渺无边。我那天救你那一招……” 他站起身,随手折下一根细细的桂花树枝,凌空斜斜一推,正是四两拨千斤之势:“……叫做斗转星移。” 秋雨桐多喝了两杯米酒,此时已经有些微醺,比划两下之后,忍不住一声轻啸,旋身舞起剑来。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漫天的繁星逐渐亮起。 夜色如水的桂花林中,白色衣袂旋转飘扬,点点剑光吞吐闪烁,犹如漫天星辰坠落,又如同暮春桃花飘零。 “好啊!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柳碧桃不懂剑术,但到底是世家子弟,看到目眩神迷之处,不由得大声喝彩起来。 秋雨桐舞得兴起,随手所至,怪招迭出。这些招式,都是他从自创的《九问剑法》中演化而来,更加轻灵飘逸,却少了几分肃杀萧瑟之意思。 没法子,这个身体太柔弱了,驾驭不了《九问剑法》,只能稍加更改,聊以□□。 “哐啷!!”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酒壶碎裂声,似乎是柳碧桃惊落了酒壶。 而后,是柳碧桃结结巴巴的声音:“陛,陛下……” 秋雨桐还没回过神来,一只冰冷修长的手,已经狠狠攥住了他的手腕。 对方手劲大得吓人,简直如同一圈铁箍,秋雨桐几乎听到这具身体细瘦的腕骨在咯咯作响。剧痛之下,五根手指不由自主微微一松,“啪嚓”一声轻响,桂花树枝落地。 陆霄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厉声质问道:“你这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看到有小可爱担心替身梗玩暧昧什么的,不会的啦,霄霄这人特别死心眼儿,而且疑心病重,秋秋又是晋王送来的…… 备注:柳碧桃那句诗,出自杜甫大大 感谢在2019-12-14 20:00:48~2019-12-15 19:1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苍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扇白之 25瓶;芋头君 10瓶;墨默沫陌 5瓶;无敌大风吹、riyao 3瓶;不加糖的苦咖啡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秋雨桐瞪着眼前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晚了,陆霄怎么在这里? 清霜玉桂园不是被他封了吗? 他自己怎么跑来了? “朕在问你话。”陆霄铁箍般的五根手指死死捏着他的手腕,一字一顿道,“你这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被那双漆黑的眼睛紧紧逼视着,秋雨桐不由自主地说了实话:“是我自己悟到的。” 话音刚落,他就想狠狠抽自己一耳光。 陆霄可是认识《九问剑法》的! 方才那些剑招,都是从《九问剑法》里变化出来的,虽然一个轻灵飘逸,一个萧瑟肃杀,但多多少少有些相似,自己这么一回答,不就露馅儿了吗! “你自己悟到的?”陆霄缓缓眯起眼睛。 秋雨桐紧张得喉咙都有些发干,一边暗暗唾骂自己没出息,一边稀里糊涂地胡乱找补:“呃,其实自创剑法,也没那么难,真的。” ……天道在上,有他这么找补的吗,他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 陆霄沉默地盯着他,冰冷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秋雨桐被那种沉甸甸的目光,看得几乎头皮发麻。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可能撑不了一盏茶功夫,就要主动招供了。 就在他几乎要开口招供的时候,陆霄终于淡淡地开了口:“大言不惭。只可惜,不过是画虎类犬的花拳绣腿罢了。” 作为一名天才剑修,秋雨桐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他简直要恼羞成怒了——虽然方才那些剑招的确没什么杀伤力,但这个毫无灵力的破身体,细胳膊细腿儿的,走一步喘三步,能把一根破树枝使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 “朕知道,陆炎德的府上,养了个北海剑派的修士。你这些花架子,是陆炎德让他教你的?” 秋雨桐瞪着陆霄。 这小子说的修士是……屠无畏? 看来,晋王府的一举一动都在陆霄的监控之下,他这是要对晋王下手了? 等等,现在不是晋王府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屠无畏那种横冲直撞的破剑法,怎么配教自己? 反驳,可能会丢脸地暴露身份。 承认……怎么可能?屠无畏他配么?! 陆霄淡淡道:“回答朕。是,或者不是?” 秋雨桐憋了许久,才憋出短短两个字:“不是。” 宁可暴露身份,也不能让屠无畏当自己的便宜师尊! “真的?”陆霄轻轻嗤笑一声,低头凑近他的耳边,放柔了声音,“朕已经查过了,陆炎德费尽心机从窑子里找到你,又方方面面地调/教了你大半年,让你在朕的面前装模作样……只可惜,你实在不是个说谎的料。” 秋雨桐被他呼在耳边的热气弄得有些起鸡皮疙瘩,硬着头皮站着没动,飞快地动着脑子。 陆霄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雪容”在撒谎? 所以说……自己还没露馅儿? 秋雨桐心下微微一松,垂眸不语,看起来似乎默认了一般。 陆霄冷哼一声,又扫了一眼匍匐在地的柳碧桃:“你们两个,是怎么进来的?” 柳碧桃瑟瑟发抖,不住地拼命叩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秋雨桐见这小孩儿实在吓得厉害,便坦然道:“是我带他进来的。” “哦?胆子倒是不小。”陆霄扬了扬眉毛,“擅闯清霜玉桂园禁地,是死罪。你可知罪?” “死罪?”秋雨桐愣了愣。 他忍不住心下嘀咕,一个破败的荒园子而已,至于吗? 陆霄这小子,当年通情达理又听话懂事,如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柳碧桃的小脸刷一下白了,两片嘴唇直哆嗦:“陛,陛下,不是那样的。其实,是,是,是我带他来的……他,他,他找不到这里……” 陆霄看都懒得看他,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只盯着秋雨桐:“不过,朕可以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柳碧桃马上道:“是他带我来的。” 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秋雨桐:“……” 枉费他还感动了一下。 陆霄扯了扯嘴角,仿佛在嘲笑他们的虚假兄弟情。 秋雨桐无奈道:“什么机会?” “你回去收拾一下,搬到静心殿的西厢房。” “搬到……静心殿?”秋雨桐有些迟疑,“这好像不合规矩吧。” 陆霄这是想干嘛呢? 这小子清心寡欲得跟个和尚似的,又不喜好男风,难道想就近监视自己? “大宁宫里面,朕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规矩。再说了,你主子大费周折地把你送进宫,不就是为了让你接近朕吗?朕给你这个机会。”陆霄淡淡道。 “不是……”秋雨桐实在辩驳无能。 他简直有苦难言,但转念一想,进了静心殿,虽然有暴露的危险,但是也离夜雨近了一步。 离夜雨近了一步,也就离朔雪城近了一步! 想到这里,秋雨桐精神一振,很爽快地点了头:“我明天就搬过去。” 陆霄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回答,轻轻勾了勾嘴角,但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没有:“这就对了,又何必装模作样。” “我没有装……”秋雨桐顿了顿,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小了,“没有装模作样。” 他忽然有些心虚,他好像的确在装模作样…… 虽然他的“装模作样”,和陆霄嘴里的“装模作样”不大一样,但表现出来,大约都是一副心怀鬼胎图谋不轨的样子。 陆霄笑了笑:“这套欲擒故纵的把戏,不知道多少人在朕面前玩过……你既然出身那种地方,又被晋王调/教了大半年,自然更加熟练。” 秋雨桐:“……” 算了,他无话可说,闭嘴得了。 “其实,这些都不关朕的事。”陆霄轻轻捏住秋雨桐的下巴,语气柔和低沉,却透着某种冰冷的意味,“可是,你顶着这张脸,让朕……非常恶心。” 而后,他放开秋雨桐,毫不留恋地拂袖而去。 …… 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子打着璇儿,缓缓落在秋雨桐脚边。 “唉。”秋雨桐坐在门槛上,伸手捡起叶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天气越来越冷了,银杏叶子也黄了,距离他重生在这具身体里,已经快两个月了,可他还是没有拿到夜雨。 前些天,柳碧桃拉着他去清霜玉桂园,结果被陆霄撞了个正着,第二天他就被迫搬来了静心殿。 说是被迫吧,倒也不全是,毕竟他还指望着,离陆霄近了,就有机会接触到夜雨。 谁知他搬过来这么多天,别说夜雨了,连陆霄的影子也没见着! 这小子的作息,简直严苛到了变态的地步! 他大清早寅时末,便雷打不动地起床练剑,一个时辰之后去上朝,然后去军机处和重臣们议事,再回到静心殿书房批折子,一直到子时才就寝,每天只睡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而秋雨桐生性懒散随和,喜欢顺其自然,在朔雪城的时候便天天赖床,师兄们也都纵容着他,早就养成了习惯。如今这具身体又十分柔弱,每天要睡足整整四个时辰,否则便会头晕眼花。 一个晚睡早起,一个早睡晚起,所以他根本见不着陆霄。 这可怎么办? 要不今晚熬熬夜,或者明天起个大早,看看能不能遇见陆霄?可是见了陆霄,他又能说什么呢? “陛下,麻烦把那柄剑借给我用用。” 想也知道陆霄会怎么回答……不,他根本就不会回答,只会用看傻子的眼神,冷冷地看自己一眼。 秋雨桐头疼地叹了一声,呼出一团白蒙蒙的寒气。 “公,公子,是不是有点冷了?”小喜子正在旁边拨弄着一尊小巧玲珑的黄铜暖炉,他似乎见秋雨桐似乎有点冷,赶紧把炉子往这边推了推。 秋雨桐把手放在炉子上烤着,心不在焉道:“这炉子不错。” 小喜子眉飞色舞道:“那,那可不是!这,这黄铜暖炉是内务府专程送过来的!还,还有这银丝炭,只有贵人才能用的,这次内务府直接给咱们留了五十斤!整整五十斤哪!唉,真好,今年过冬不用愁了。” 秋雨桐压根儿分不清什么金丝炭银丝炭,也不感兴趣,便随意“唔”了一声。 小喜子的话匣子打开了,可没那么容易关上:“公,公子,昨儿个小的领回来那几匹布料,公子看见了吗?都,都是上好的云锦,还有一匹水红苏绣,特别衬肤色!明,明儿个小的就去织造坊,让孙绣娘好好给公子做几身衣裳,把公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秋雨桐简直哭笑不得:“小喜子,你是不是还想给我涂脂抹粉啊?” 小喜子微微一愣:“公子,你,你怎么知道还有粉黛和香料?要不要试试?公子你这么好看,再,再打扮一下,陛下看了一定……” “停停停。”秋雨桐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陆……陛下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小喜子眨了眨眼睛,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一时间沉默了。 过了片刻,他安慰一般轻轻拍了拍秋雨桐的手背:“公,公子,你放心。小的听说,陛下每月十五都会提早回寝殿,今儿不就是十五吗?说,说不定,今晚陛下就会召公子侍寝……” 秋雨桐有气无力道:“小喜子,算我求你了,能不能别说这个话题了。” 小喜子急道:“公,公子,你别灰心啊。小,小的说的都是真的,陛下一定会召公子侍……” 秋雨桐赶紧抬起手,阻止他继续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你前几天不是把两套被褥送到浣衣监清洗吗?今天应该可以领了吧。” 小喜子“哎哟”一声跳了起来:“对,对啊,差点忘了!小的这就去拿!” 秋雨桐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小孩儿人挺好的,只是有时候实在让他有点吃不消。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门槛上,看着两只小麻雀在地上啄食蚯蚓,忍不住伸手去逗弄,忽然动作微微一顿,鼻翼轻轻翕动——桂花糕的甜香味儿。 他的肚子刚好“咕——”了一声。 是了,方才小喜子说,今天又是十五了。每月十五,陆霄都会提前回静心殿,亲手做一碟桂花糕。 所以,陆霄正在小厨房做桂花糕? 秋雨桐忽然有点好奇,不知道这小子当了皇帝之后,下厨是什么样子? 他实在是又饿又无聊,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站起身来,偷偷摸摸往小厨房溜去。 小厨房在静心殿的西南角,秋雨桐一路过去,香气越来越浓郁,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窗户外面,舔湿了手指,然后轻轻戳了戳窗棂纸。 窗棂纸悄无声息地破了一个小洞,秋雨桐把眼睛对准小洞,凝神望去。 果然,陆霄在里面。 他修长的身影侧对着窗户,正拨弄着一只小蒸格里的糯米饭,糯米饭雪白饱满,杂夹着一些金黄的蜜渍桂花,看起来诱人极了。 秋雨桐忍不住轻轻吸了吸鼻子,方才那阵浓郁的香气,应该就是蒸桂花糯米饭散发出来的。 陆霄往案板上撒了一层熟芝麻,又撒了一层花生碎,而后将桂花糯米饭倒了上去,修长的手指轻轻拍打揉捏着,直到糯米饭裹满了熟芝麻和花生碎,变成了一条长方形的糯米桂花糕,又将这诱人的糯米桂花糕,仔细切成手指大小的一条条,最后装进一个雪白的盘子里。 他一步步做下来,神色极其认真,简直堪比批阅军机奏折,秋雨桐忍不住暗暗好笑。 陆霄这小子,十几岁的时候贪吃也就罢了,如今都是一国之君的人了,居然还每个月都忙里偷闲地做桂花糕……啧啧。 片刻之后,陆霄终于摆好了盘,但却并不动用,只是呆呆看着那盘桂花糕,神色怔然。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自言自语道:“这次的桂花糕,我加了些其他东西,和以往的不一样……真的。” 秋雨桐吃惯了他做的桂花糕,自然看得出来,这次的桂花糕用的是糯米饭,而不是常用的糯米粉,还加了熟芝麻和炒花生碎,看起来十分美味。 陆霄自言自语之后,又沉默了片刻。 而后,他忽然极轻地嗤笑了一声,喃喃道:“我他妈真是贱得慌。”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好不容易写到同居了,我真的好啰嗦,计划三千字的内容可以写一万字 感谢在2019-12-15 19:14:57~2019-12-16 18:3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惟余昭昭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钰、余长离 10瓶;南孚 4瓶;riyao 2瓶;团茶、段奇迹的前男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陆霄在说什么? 什么贱不贱的? 秋雨桐听得莫名其妙,正暗自犯嘀咕,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肩膀。 他吓了一大跳,赶紧回过身:“谁?” 张德福站在他身后,笑眯眯地看着他:“雪容公子,是老奴。” “哦,是你啊。”秋雨桐松了口气,又略微有些别扭,毕竟趴窗户偷看被逮到,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张德福似乎并不介意,一张胖胖的脸笑得极为慈祥可亲,他看着秋雨桐的目光,仿佛看到了什么宝贝:“雪容公子,你在外面站着干嘛?陛下正在里面做桂花糕呢,还不赶紧进去帮忙。” “呃,我不太懂厨艺。”秋雨桐下意识拒绝了。 他怎么觉得,张德福的笑容怪怪的,似乎还带了点儿哄骗的意思? “雪容公子呐,老奴也知道自己多嘴,可是陛下他……” 张德福正苦口婆心地劝说秋雨桐,陆霄低着头,一边整理袖口,一边走了出来。 他扫了二人一眼:“张德福,怎么了?” “陛下,雪容公子专程到小厨房来,想要给陛下打下手呢。”张德福满脸堆笑。 秋雨桐:“???” “哦?是吗。”陆霄淡淡瞥了秋雨桐一眼,“张德福,把里面那碟桂花糕端到寝殿外间,再过来伺候朕沐浴更衣。” 张德福张开嘴,看样子正想说“是”,却忽然瞅到了旁边傻站着的秋雨桐。 这位矮胖老太监一双小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而后愁眉苦脸地揉了揉腰:“陛下,今儿个着实不巧,老奴这腰啊,不小心扭了。不如让这位雪容公子,伺候陛下沐浴更衣?您看如何?” 秋雨桐愣了愣,望向张德福。 这家伙方才明明精神得很,哪儿像腰扭了的样子? “让他伺候朕沐浴?”陆霄蹙起了眉头,不悦道,“张德福,你这腰,可是真扭了?” 张德福低眉顺眼道:“老奴不敢欺君。” 陆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轻叹一声:“你不必如此。你知道,没用的。” 张德福放低了声音,苦苦哀恳一般:“陛下!就算是老奴求您了。这么多年了,您一直这样,老奴这心里,这心里……” 到后来,他的声音几乎有些哽咽了。 秋雨桐站在一旁,总觉得气氛有点古怪。陆霄和张德福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懂,可是凑在一起,却又稀里糊涂了。 “也罢。”陆霄沉默了片刻,抬眼望向秋雨桐,“既然张德福说他腰扭了,那就由你来伺候吧。” “这,我不会……”秋雨桐眨了眨眼睛,下意识想回绝,眼角却瞥到了陆霄腰上悬挂的暗色长剑——夜雨。 上一次,他趁着陆霄沐浴,偷偷跑进卧房盗剑,结果陆霄连沐浴也随身带着夜雨,害他扑了个空。 今天,如果他跟着陆霄进了浴房,陆霄总不能把夜雨放在浴桶里吧! 秋雨桐正琢磨着,张德福使劲推了他一把,急道:“陛下已经走了,你还不赶快跟上!” 秋雨桐回过神来,才发现陆霄已经走远了,赶紧跟了上去。 “雪容公子!”身后传来张德福有些犹豫的声音。 秋雨桐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怎么了?” 张德福定定地看着他的脸,神色十分复杂:“雪容公子,你,你好生伺候陛下,陛下他……唉,唉。” 秋雨桐总觉得对方有什么话没说完,但陆霄已经走得远了,只能胡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雪容公子……”张德福欲言又止,“算了,你去吧,记得好好伺候。” …… 秋雨桐走进浴房的时候,陆霄已经放散了长发,正在解腰间的长剑。 夜雨。 秋雨桐盯着夜雨,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他想了想,学着那些宫人的样子,尽可能地放低了姿态,硬着头皮柔声道:“陛下,把剑给雪容吧。” 陆霄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抬起眼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目光几乎是厌恶的。 秋雨桐被他看得有点瘆得慌,自己是哪里学得不像么?宫人们不都是这么说话么?软软的,嗲嗲的,讨好的。 陆霄沉默了片刻,冷冷道:“别顶着这张脸讨好朕。” ……好吧,原来问题不是出在态度上面,而是出在这张脸上面。 秋雨桐面无表情地想,陆霄到底是有多恨他这个师尊? 陆霄不再搭理他,自己解下了夜雨,小心翼翼地放在浴桶旁边斜倚着。 秋雨桐眼睁睁地看着,心中好生失望,但又没有办法。 陆霄仔细放好了夜雨,又转过身来,扬起手臂站着。 秋雨桐抬头望着陆霄,对方也垂眸望着他,漆黑的眼珠冷冰冰的。 两人面面相觑,室内一片寂静。 僵持了片刻,陆霄微微蹙起眉头,不耐烦道:“给朕宽衣。晋王是怎么调/教你的,连伺候人都不会?” 这辈子都没伺候过人的秋雨桐这才恍然大悟,赶紧上前一步,把手伸向陆霄的腰带。 九五之尊的常服玉带,非常精美,也非常繁复。秋雨桐折腾了足足半盏茶功夫,额头都微微见了汗,才终于解了下来。 他把玉带搭在旁边的屏风上,又硬着头皮伸手去解陆霄的交襟衣领。 “嘶——”陆霄倒抽一口冷气,一把推开了秋雨桐,“你想勒死朕吗?!” 秋雨桐被推得连退了好几步,忍不住瞪着陆霄,心中简直憋屈到了极点。伺候别人宽衣解带,他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这小子还有什么不满的?! “蠢货。”陆霄忍无可忍地骂了一句,自己扯开衣襟,随手把雪白的中衣抛在地上,转身跨入浴桶。 秋雨桐呆站在原地,被那句“蠢货”震撼得大脑一片空白。 孽徒,陆霄这个孽徒! 让自己伺候他宽衣解带也就罢了,居然还如此,如此辱骂师尊……简直是,简直是欺师灭祖! 他真想冲上前去,一巴掌拍在这孽徒脑门儿上,再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让这个孽徒挥剑一千次,不,一万次!剑身上还要吊石头!五十斤,不,一百斤! ……算了,冷静,冷静。 朔雪城第五条戒律,戒心浮气躁。 可得了吧,这叫他怎么冷静! 这是徒弟说的话吗?!要是师兄们那些徒弟敢这么说话,早就被抽了灵根,剜掉元丹,逐出朔雪城门墙了! 算了,算了,冷静,冷静,毕竟这小子现在也不知道他是谁……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拿到夜雨。 过了好一会儿,秋雨桐才勉强平复了情绪,抬眼望向陆霄。 陆霄似乎已经不指望他伺候了,自顾自地洗了起来,连正眼都懒得看他。 夜雨就倚靠在浴桶外侧,陆霄的手边。 秋雨桐深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拿起旁边一块香胰子,走上前去。 陆霄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秋雨桐犹豫了一下,把香胰子浸湿了,又放在陆霄背上,慢慢打着旋儿。 陆霄的肩背强健而宽阔,浅蜜色的肌肤覆盖着结实而不夸张的肌肉,看起来充满了猛兽般的爆发力,和当年雪地里那个瘦巴巴的小男孩儿,简直是天壤之别,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长的。 香胰子不断地打着旋儿,渐渐从后背到了前胸,陆霄也缓缓放松下来,往后仰靠着浴桶边缘,闭上眼睛享受着。 秋雨桐见他闭上眼睛,心中一喜,右手握着香胰子缓缓打旋儿,左手悄无声息地往夜雨伸去。 他的手还没碰到剑鞘,陆霄忽然冷冷道:“别碰它。” 秋雨桐猝不及防被抓了个正着,只得干笑一声:“这剑放在这儿,有点儿挡着。” “哦,是吗?”陆霄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唇角,伸手把夜雨放在了浴桶的另一侧。 秋雨桐:“……” 心好累。 过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打完了香胰子,秋雨桐想了想,又拿起一个木瓢,从旁边的热水桶里舀了一瓢热水,缓缓浇在陆霄的肩背上,冲刷着香胰子的细密泡沫。 他努力装作殷勤小意的样子,柔声道:“陛下,水温还合适吧?” 陆霄淡淡“嗯”了一声。 秋雨桐又舀了一瓢热水,忽然不堪重负一般,水瓢陡然一斜! “你做什么?!”陆霄怒吼一声,一把抓起浴桶旁的夜雨,这才避免了连剑鞘带剑穗,被这瓢洗澡水淋个透湿。 “没什么,手滑了。”秋雨桐简直沮丧极了。 他本来想把夜雨淋个透湿,然后就可以主动要求擦拭剑鞘什么的,再趁机御剑溜走。 可陆霄这反应也太快了! 这小子当年学剑的时候,怎么反应那么慢,一个简简单单的剑招,手把手地教好几遍,还是学不会! 陆霄仔细检查了一遍夜雨,确定没有淋湿,才小心翼翼地放在浴桶旁。 而后,他忍无可忍地指了指浴房的门:“滚出去。” “你……”秋雨桐憋了一肚子气,又实在无计可施,只能恋恋不舍地看了夜雨一眼,极其失落地走出了浴房。 张德福正在寝殿前的院子里晃悠,他看见秋雨桐,胖胖的脸上难掩失望之色:“这么快就出来了?怎么不陪着陛下多洗一会儿?洗一两个时辰也不要紧啊,热水有的是,咳咳,老奴还在架子上放了脂膏……” “……” 秋雨桐实在不想和他多说,默默摇了摇头,转身往自己的西厢房走去。 张德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哎,雪容公子,陛下待会儿要用晚膳,你也留下来一起吧。” 秋雨桐心情极其沮丧,正想拒绝,却忽然闻到一股桂花糕的香甜味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霄霄心眼儿很多,秋秋盗剑其实挺不容易的…… 有小可爱说如果不隐藏身份,就可以直接要剑了,其实吧…… 秋秋:“霄儿,为师飞升失败了,现在没了灵力,想借夜雨飞回朔雪城,重塑肉身,再证大道,飞升成仙。” 霄霄:“呵。” PS:掉马大概在二十章出头,到时候争取连更个七八章吧,我这几天尽力存稿……感谢在2019-12-16 18:39:24~2019-12-17 18:5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惟余昭昭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御秋池 2个;梦一场她城下作画、惟余昭昭、稀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魂惯得无拘检 20瓶;葛生 10瓶;不加糖的苦咖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张德福喜笑颜开,赶紧把秋雨桐拉进了房间:“雪容公子,晚膳已经准备好了。你稍等片刻,陛下一会儿就过来。” 秋雨桐低头看着桌上的菜色,心中有些感叹。 陆霄如今身为一国之君,饮食却还和当年一样简单朴素,晚膳只有两荤两素一汤,还有一道甜点,正是他方才亲手做的桂花糕。 秋雨桐正望着那碟桂花糕出神,陆霄已经披着外袍走了进来。 他看见秋雨桐,立刻蹙起了眉头:“张德福,他怎么在这儿?” 张德福恭恭敬敬道:“陛下,是老奴让雪容公子……” “让他出去。”陆霄直接打断了他。 秋雨桐一声不吭,眼观鼻鼻观心,陆霄这小子爱咋咋吧。 陆霄微微一顿,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桂花糕,似乎想起了什么:“算了,也罢。” “雪容公子,陛下这是答应了。”张德福轻声道。 “哦。”秋雨桐犹豫了一下,也在桌旁坐了下来。 说实话,他还真有点不习惯,毕竟当年陆霄都是伺候着他这位师尊落座之后,才在旁边坐下。 张德福登时急了:“雪容公子!谁让你坐下的?!” 秋雨桐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宁宫规矩森严,他如今这个身份,似乎不能落座?得站在旁边布菜?也就是说……他得眼睁睁地看着陆霄吃? 陆霄淡淡道:“无妨。” 张德福呆了呆,接着面露喜色,连声道:“是,是,老奴逾越了。” 这位老太监佝偻着胖胖的身子,窸窸窣窣地退到了门边,又笑盈盈地看了秋雨桐一眼,这才退了下去,还小心地把门给掩上了。 秋雨桐:“……” 这张德福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忍不住抬眼望向陆霄,谁知陆霄也正垂眸看着他,一时间四目相对。 秋雨桐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陛下,请用膳。” 陆霄略微点了点头:“你叫雪……雪容是吧?不必拘谨,爱吃什么,自己随意吧。” 秋雨桐迟疑了一下。 桌上放着他最爱吃的桂花糕,还有一碟水晶蹄膀、一碟清蒸鲈鱼,一碟清炒芦笋、一碟白灼芥蓝,还有一道白玉大骨汤。 修士们大多口味清淡,剑修尤其如此。可秋雨桐偏偏是个异类,他虽然身为剑修,口味却很俗气,平生最爱吃甜食,而后便是——肉。 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努力隐瞒着真实口味,所以他这个小小的饮食习惯,除了三个师兄之外,就只有陆霄这个小徒弟知道。 见他不动筷子,陆霄挑了挑眉:“怎么,不合胃口?” “这倒没有……”秋雨桐犹豫了片刻,理智终于勉强战胜了口腹之欲,硬着头皮夹起一筷子清炒芦笋,放进嘴里努力咀嚼着。 好难吃,像草一样,还有股苦味儿。 他欲哭无泪地想,从小到大,连掌门师兄都不能让他吃一筷子青菜,谁能想到,他有一天竟然会主动吃青菜? “可合口味?” “嗯,挺好的。”秋雨桐简直要佩服自己的演技了。 陆霄嘲弄一般勾了勾嘴角:“看来,陆炎德调/教得确实不错……天下人都知道,修士们只爱吃清淡的蔬食。” 秋雨桐不知道这小子阴阳怪气地说些什么,也顾不上他在说些什么——嘴里这股草腥味儿让他直反胃,几乎费尽了吃奶的的劲儿,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陆霄这小子,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当年,他带着**岁的小陆霄去酒楼大吃大喝,不小心点了一坛烈酒,喝了一口就差点吐了。可是面对小陆霄亮晶晶的崇拜眼神,他简直骑虎难下,为了维持师尊的威严形象,只能一边努力运灵力解酒,一边硬着头皮把一整坛烈酒全都喝了下去。 事后,他整整恶心了三天,见了饭铺的酒招子都想吐。 而这一切,都怪陆霄! 秋雨桐一边恨恨地回想着当年的悲惨往事,一边咬牙切齿地将芦笋咽了下去,眼睛都有点泛湿了。 陆霄垂眸看着他,眼神忽然恍惚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遥远的往事。 秋雨桐好不容易将芦笋咽了下去,嘴里还是直发苦,忍不住又盯上了那碟桂花糕。 呃,如果他装作讨好的样子,先夹一块桂花糕给陆霄,然后再顺其自然地自己吃一块,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秋雨桐舔了舔嘴唇,夹起一块桂花糕,放进陆霄面前的小碟子里,低眉顺眼道:“陛下,尝尝这个吧。” 陆霄微微一震,仿佛从某种美梦之中,陡然清醒过来。 他闭了闭眼睛,冷冷道:“朕从来不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秋雨桐心中嗤笑一声,这小子骗鬼呢,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怎么,难道喜欢吃甜食,有损他英明君主的形象? 陆霄自然不知道秋雨桐在腹诽什么,他沉默了片刻,随手把小碟子里的桂花糕倒回了盘子里,而后淡淡道:“都撤了吧。” “这就撤了?可我还没……”秋雨桐眼睁睁地看着两名宫女走了进来,把几乎没有动过的桂花糕、水晶蹄膀等等,全都撤走了。 他扭头望向陆霄,目光几乎是恼怒而控诉的。 你这小子怎么可以如此浪费粮食!知不知道民生疾苦!而且,而且为师还没吃饱呢! 陆霄垂眸望着他,语气冰冷:“ 你这样看着朕做甚么?想侍寝吗?” 这孽徒在说什么?! 秋雨桐瞪着陆霄,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下意识正想斥责这孽徒,却忽然僵住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可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师尊”,而是晋王进献的“雪容公子”!按“雪容公子”这个身份,陆霄这句话,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这……这可怎么办? 等等,陆霄说过,他很恶心自己顶着这张脸主动讨好…… 秋雨桐僵硬了片刻,硬着头皮堆起一个十分谄媚的笑容:“陛下,您的意思是,想让雪容侍……” 果然,陆霄立刻极其厌恶地瞥了他一眼:“朕没这个兴致,滚吧。” 秋雨桐松了口气,赶紧躬身告退。 张德福站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出来:“雪容公子,你怎么就出来了?你,你得伺候陛下啊。” 秋雨桐理直气壮道:“不关我的事,是陛下让我滚的。” 张德福跌了跌足,几乎要唉声叹气了:“唉,这都多少年了,陛下他怎么就,怎么就想不开呢……” 秋雨桐不想和张德福啰嗦,一路溜回了西厢房,直接往床上一倒,望着雪白的床幔,长长呼出一口气。 “唉,夜雨啊。” 低三下四地累了大半天,连夜雨的毛都没摸着。 陆霄这小子怎么盯得这么紧? 难不成,真要骑马坐车回朔雪城……且不说路上得花大半年时间,单是骑马坐车回去这件事儿,就能被碎嘴的三师兄嘲笑一百年。嗯,二师兄估计会无语地瞥自己一眼,只有掌门大师兄人最好,不仅不会嘲笑他,可能还会安慰他。 而且,他到哪儿去弄车和马? 这些东西可都是要花银子的,而他简直是一穷二白。 秋雨桐想了许久,还是没想出什么法子,只能安慰自己,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万幸的是,陆霄很讨厌他这张脸,连带着对“雪容”也毫无兴致,倒是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不然的话,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晋王也是毛病,送人进宫打探消息寻找宝物也就罢了,还故意找个这般模样的人,他到底是想恶心陆霄呢,还是脑子有问题? 秋雨桐胡思乱想了许久,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之后的十余天,倒也安然无事。 陆霄似乎变得很繁忙,一直没有传唤他,他便每天琢磨着怎么回朔雪城,又试图打通这具身躯的灵窍,可惜都没什么进展,几乎有些泄气了。 这天午后,秋雨桐用了午膳,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话本,忽然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气声。 他扭头一看,张德福正拎着个食盒,唉声叹气地走进院子。 秋雨桐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道:“张公公,怎么了?” 张德福沮丧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秋雨桐看了看他手里的食盒,立刻猜到了什么:“陛下不肯吃东西?” 陆霄这从小就是这副德性,一生闷气就不肯吃东西。 张德福无奈道:“最近南边儿出了点儿事,陛下气得厉害,又忙得很……这不,今儿都快一天了,什么也没吃。老奴方才想送一蛊银耳羹进去,也被赶了出来。” 秋雨桐踌躇了片刻,到底不忍心让自己唯一的小徒弟挨饿,便道:“你把食盒给我,我去劝劝。” 张德福犹犹豫豫道:“这,这不大好吧……之前有些事情,老奴似乎自作聪明了,陛下还训斥了老奴一顿。” 秋雨桐伸出手:“给我。” 张德福迟疑了一会儿,才把食盒递给秋雨桐,又叮嘱道:“雪容公子,陛下今天心情不好,你万事小心,不要惹恼了陛下。” 秋雨桐接过食盒,点了点头:“张公公放心,我会小心的。” 张德福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秋雨桐拎着食盒,一路来到前殿门前。 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碎裂声,伴随着陆霄的怒吼:“一群废物!!朕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门口两名带刀侍卫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砰!”一声,大门开了,几名身着朱红官服的大臣走了出来,个个垂头丧气,面带羞惭之色。 秋雨桐微微一愣。 中间那名清癯微须的中年官员,是他的老熟人,昔日陆霄燕王府的头号门客,如今的内阁首辅,陈思儒。 陈思儒一眼看见了秋雨桐,失声道:“秋仙师?!” 他随即反应过来:“不,不对,你不是……” 秋雨桐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陈大人,在下雪容。” 陈思儒微微一愣,而后恍然大悟:“哦,你就是晋王送给陛下那个男……”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上上下下打量着秋雨桐,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摇着头:“太像了,太像了。陛下他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霄霄:呵,晋王送来这个小婊砸,三番五次想偷朕的夜雨,还在朕的面前装模作样,可惜破绽一大堆。朕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张德福:陛下这些年过得那么苦,好不容易有个长得像的,就不能凑合凑合吗! 秋秋:飞升失败,孽徒恨我,盗剑不成,我太难了。 陈思儒:陛下昏了头,妖孽祸国啊! 晋王:本王的龟壳呢?感谢在2019-12-17 18:52:26~2019-12-18 18:3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个人吃饲料 2个;东舟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花酱 45瓶;妖言惑众 40瓶;呱呱呱 25瓶;不加糖的苦咖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一名官员喃喃道:“秋仙师不是已经……这,这是妖孽啊。” 陈思儒举起手,阻止了那人继续说下去:“不得无礼。” “陈大人,我……”秋雨桐也十分尴尬,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陈思儒似乎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对他点了点头,便带着几名内阁官员匆匆离去了。 “呃,陈大人慢走。”秋雨桐讷讷道。 他也知道,陈思儒虽然为人温和有礼,但骨子里十分自恃清高,自然不屑于和“雪容”这种身份的人打交道。 众人离去之后,秋雨桐望着朱红色的前殿大门,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轻轻推开门。 静心殿内十分昏暗,四面的长窗都关得紧紧的,地毯上乱七糟八地扔了一地的奏折,还有碎裂的茶盏瓷片,以及淋漓的茶水茶叶。 陆霄坐在书案后面,面无表情地翻着一份奏折。 秋雨桐忍不住心里嘀咕,这小子又怎么了,板着一张臭脸,简直像谁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他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绕开地毯上那一滩狼藉,走到书案旁边,而后揭开食盒的盖子,把一蛊雪白的银耳羹放在书案上。 “陛下,多少喝一点吧。”秋雨桐耐着性子,柔声哄道。 忍耐,忍耐,就当陆霄还是当年那个八岁小屁孩儿吧。 陆霄没理他。 “陛下……” “滚出去!”陆霄忍无可忍地随手一拂! “哐啷!”一声脆响,温热的银耳羹洒了秋雨桐一身,碗也摔了个粉碎。 秋雨桐猝不及防地被洒了一身黏糊糊的银耳羹,顿时恼了:“你耍什么脾气呢?!” 陆霄陡然抬起头,死死盯着秋雨桐:“你说什么?!” 秋雨桐刚刚说出那句话,就已经后悔了,磕磕巴巴道:“呃,这个……” 完了,按照他如今的身份,方才他对陆霄说的那句话,足够砍头一百遍了吧? 秋雨桐暗暗叫苦,赶紧垂下眼眸,低眉顺眼地试图补救一下:“陛下,请恕罪,雪容只是……担心陛下。” 陆霄盯着那张柔顺讨好的脸,没有回答。 殿内一片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霄才忽然泄气一般,极其疲倦地往椅背上一靠,抬起右手挡住了眼睛。 “你……你是怎么学的?你应该没见过他。是陆炎德教你这么说的?”陆霄的声音显得疲惫而嘶哑,“陆炎德,陆炎德……朕真想杀了他。” 秋雨桐差点露馅儿,此时简直心惊胆战,只想逃之夭夭。他一边努力收拾着食盒,一边含含糊糊地应付着陆霄的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陆霄忽然道:“行了,既然送来了,就放这儿吧。” “放这儿?”秋雨桐微微一愣,这小子愿意吃东西了? 陆霄没有回答,自顾自地打开食盒,拿出一碟芙蓉糕。 他拈起一块糕点,似乎有些走神,忽然轻声道:“如果……如果他还在,应该也会那样骂朕吧。” “陛下在说什么?”秋雨桐没听清楚。 陆霄没搭理他,慢慢吃了起来。 秋雨桐松了口气,既然这小子肯吃东西了,那就再好不过。 陆霄吃了两块点心,便又展开一份奏折,仔细看了起来。 他一边看着奏折,一边伸手拿过毛笔,想要批阅,却蹙起了眉头。 墨干了。 “你留下,给朕磨墨。” 秋雨桐刚刚收拾好食盒,正想偷偷溜走,但皇帝既然发话了,他只得不情不愿放下了手里的食盒,老老实实拿起一块松香墨,蘸着水磨了起来。 陆霄一边看折子,一边随手批阅,一笔漂亮峻拔的瘦金体,落笔毫不犹豫。 秋雨桐垂眸看着,心中不禁一阵自豪。 陆霄的这笔字,可是他一笔一划教出来的。 当年他带着小陆霄,师徒二人在民间颠沛流离了五六年,那些年的每一个晚上,他都会努力教小陆霄读书写字,如今看来,总算是没有白费功夫。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名师出高徒。 “你看什么?”陆霄蘸了一笔墨,淡淡道。 秋雨桐轻咳一声,暗戳戳地自卖自夸起来:“陛下的这笔瘦金体,可真漂亮。不知道是哪位书法大家教授的?” 陆霄垂眸看着自己刚刚落下的那个“准”字,语气不自觉地带了一点淡淡的笑意:“他啊……” 秋雨桐正准备接受小徒弟的赞美,只听陆霄接着道:“字写得特别烂。” “……”秋雨桐整个人都懵了。 这小子,至于这么诋毁他吗? 算了算了,他明明知道陆霄非常恨自己,本来就不该指望这小子能说什么好话。 陆霄出神地望着那个瘦金体的朱砂“准”字,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极其遥远的往事,连长年紧绷的嘴角,都轻轻勾起了一点儿。 “他不仅字写得烂,四书五经、兵法国策也讲得烂。很多东西,他自己压根儿就没弄明白,还每晚硬着头皮跟朕讲课,每次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胡说八道,或者东拉西扯,要不然就偷偷翻书临时抱佛脚。每次他上完课,朕都要再自学一遍,还不敢让他发现。” 秋雨桐:“??!!” 陆霄这一通话,犹如一套势大力沉的组合拳,把他打击得头晕眼花。 他作为一名天才剑修,朔雪城未来的希望,为了给陆霄这个小屁孩儿上课,努力自学人间的瘦金体,自学枯燥的四书五经,还有那些乱七八糟晦涩难懂的兵法谋略……他,他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孽徒居然还嫌弃他! 而且,陆霄以前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秋雨桐不由自主想起了,小陆霄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还有乖巧软糯的声音:“师尊,这个地方霄儿没有听明白……师尊能不能再给霄儿讲一遍?” 敢情这小子全是装的? 从小到大,装了整整十年? 其实每次听完课之后,小陆霄都要再自学一遍? 难道,难道自己真的教得那么烂…… 秋雨桐僵硬地站着,眼神都放空了,整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朕跟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陆霄回过神来,轻叹一声,又开始批折子。 秋雨桐沮丧到了极点,连话都不想说了,有气无力地磨着墨,整个人都焉儿了。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是了,反正,反正陆霄都成才了……俗话说得好,不看过程看结果,他这个帝师,还是十分合格的。至于陆霄这个孽徒的胡言乱语,不必当真。 秋雨桐自我安慰了好一会儿,心里终于好受了些,又忍不住偷瞟陆霄批折子,想看看这个徒弟到底教得怎么样。 看了片刻,他也大概明白了,陆霄之所以对内阁官员们发那么大的火,是因为南边的长清江。 长清江今年六月刚刚决过一次堤,光是安顿灾民,就花了数百万两银子。可是前些天秋雨绵绵,长清江又决堤了。 陆霄严办了之前负责修堤的官员,结果拔出萝卜带出泥,陆陆续续牵连了一大串地方官员,甚至还扯上了工部尚书,所以陆霄才勃然大怒,把一群内阁重臣骂得狗血淋头。 看着小徒弟认真处理公事的样子,秋雨桐心中颇为感慨。 陆霄这小子,真的长大了。 当年两人打完北方蛮族回到大宁宫,不久后便是元宵节,老皇帝决定在这一天重开经筵,找了当世最有名的几位大儒,给皇子们讲学。 重开经筵,是大宁宫的一件盛事,也是皇子们展现自己的大好时机,结果陆霄听说他要去看元宵花灯,便死活缠着他,非要跟着去。秋雨桐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剪了个纸傀儡,让那张纸傀儡代替陆霄去听经筵。 而如今,他那个不肯听经筵的小徒弟,已经可以为了国事废寝忘食了。 过了许久,陆霄终于批完了长清江的相关折子,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陈思儒还在内阁?把他叫过来。” 不多时,陈思儒就匆匆赶来了。 “陛下,可是有什么事情,传唤微臣?” 陈思儒说完之后,又淡淡地瞥了秋雨桐一眼,似乎对于陆霄让“雪容”这个男宠呆在书房十分不以为然,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坐吧。”陆霄赐了座,又道,“陈爱卿,关于长清江决堤一事,朕已经有了决断。江耀是个有才干的,官降三级,让他戴罪立功。徐长安罢官,贺子诚流三千里,罚两万金……至于李沐恩,斩,家产尽数充入赈灾府库。这几件事情,你尽快落实。” 陈思儒起了身,毕恭毕敬道:“陛下圣明,微臣这就去办。” 他这么说着,但却站着没动。 陆霄挑眉道:“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陈思儒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陛下,方才钦天监收到了……朔雪城的白鹤仙谕。三日之后,朔雪城的桑仙师要来大宁宫,挑选根骨上佳的皇家子弟,带回朔雪城修行。陛下您看,要不要安排一下?” 陆霄愣住了,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狠狠捏紧了手上的奏折,喃喃道:“朔雪城?” 秋雨桐也完全呆住了。 桑仙师……三师兄桑灵溪,要来大宁宫! 陈朝民风崇尚修仙,各大世家藩王都想将自家子弟送入最好的仙门,皇家也不例外。陆家与朔雪城略有些微薄渊源,几百年来,陆家子弟斩断尘缘拜入朔雪城的,也有三四个,只是大都陨落了。 近百年来,除了秋雨桐和陆霄这对师徒,陆家和朔雪城几乎断了联系。 而如今,桑师兄竟然要来大宁宫,亲自挑选弟子! 那他岂不是可以跟着三师兄回去了?虽然他这个样子确实有点丢脸,但是总比一直在大宁宫耗着强吧! 陈思儒轻声道:“陛下?” 陆霄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书案前那一点暗淡的烛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哑声道:“朔雪城桑灵溪……朕知道了,你安排吧。” 作者有话要说:基友说《剑尊帝师》这个书名太直男起点风了,换个比较晋江风的文名试试~ 感谢在2019-12-18 18:35:08~2019-12-19 18:2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莲藕排骨汤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莲藕排骨汤 5瓶;riyao 2瓶;枫岚、不加糖的苦咖啡、欧琳Oleenn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这一日午后,秋高气爽,温暖的阳光洒满了静心殿后院。 秋雨桐懒洋洋地躺在竹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手里的龟壳。 这段日子,他身上的寒毒又发作了两次,但都比较轻微,裹着厚被子也就撑过来了。 上次,晋王给了他一枚药丸,说是这个冬天的解药,能够压制寒毒三个月。如今看来,即便服用了解药,也不能完全压制寒毒,要彻底解决“冰蚕碧血蛊”,必须将蛊虫从体内拔除。 不过,秋雨桐倒也并不十分担心。 明天,三师兄就要来了。只要跟着三师兄回到朔雪城,掌门师兄神通广大,又交游广阔,一定能解决这小小的寒毒。 大不了,直接找到北海剑派掌门人,冰蚕碧血蛊的蛊主,“毒剑双修”归无涯。 虽然北海剑派如今声势滔天,但朔雪城的这个面子,想必归无涯还是要卖的。 想到归无涯,秋雨桐又拿起手里的龟壳,对着阳光仔细看着。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近年来,归无涯的声望如日中天,只怕下一届的仙道盟会上,那枚代表修真界至高无上权力的“仙道盟主令”,也得从南天寺掌门人无尘大师的手里,交给归无涯。 归无涯为人极其骄横,能让他如此重视的东西,定然非同一般。 可是秋雨桐手里这块龟壳,又确实只是一块普通的灵龟龟壳,除了上面那些弯弯绕绕的细细纹路,还有那个十分简陋的朱雀图腾,再没有什么特别的。 “嘿!” 秋雨桐吓了一大跳:“柳碧桃,你干嘛呢?!” 柳碧桃从他身后转了出来,得意洋洋道:“吓到了吧?” 秋雨桐暗暗翻了个白眼,简直懒得理他。 柳碧桃犹豫了一下,别别扭扭道:“那天在清霜玉桂园里,我听陛下说,他可以饶你一命,我才推到你身上的……雪容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啊。” 秋雨桐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没生气。” 柳碧桃顿时高兴起来:“我就知道,我家雪容最好了!对了,我听说陛下对你可好了,不仅让你搬进静心殿,还让你在书房磨墨伺候,这可是天大的恩宠!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吧?” “……”秋雨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随意应了一声,“还行吧。” “这是井底那个死人肚子里的龟壳?”柳碧桃瞥见了他手里的龟壳,忍不住拧起了细细的眉毛,“我记得,当时你说,这是晋王要的东西?你和晋王,你们……” 他犹豫了一下,俯身到秋雨桐耳边,压低了声音:“雪容,不是我多管闲事啊,你和那个晋王,还是断了吧。陛下那么喜欢你,万一被他发现了,可就惨了。” 秋雨桐哭笑不得,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声:“咳咳咳!” 两人回头一看,张德福正站在后面,一边咳嗽,一边拼命地对秋雨桐使眼色。 陆霄站在张德福身后,神色淡淡的。 柳碧桃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道陆霄听见没有,“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陛,陛下!” 秋雨桐也起了身,迟疑道:“陛下。” 陆霄没理会他们,穿过院子走了。 张德福顿了顿足:“雪容公子,你,你啊!” 这位老太监恨铁不成钢一般,狠狠瞪了秋雨桐两眼,才追着陆霄去了。 柳碧桃惊魂未定:“陛下应该没听到我说的话吧?他那么喜欢你,如果听到了,估计咱们都得掉脑袋。”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呃,大概没听到吧。” 他也不太确定,方才那么近的距离,看样子张德福是听到了,那么陆霄应该也听到了,但这小子又确实没什么反应,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这些日子,秋雨桐也隐约听说了一些,他和陆霄的八卦。 大多数八卦,都比较……香艳。 其实,和那些稀奇古怪的香艳八卦完全不同,陆霄对他十分冷淡,从来没有什么逾越的行为,只偶尔跟他说两句话,也不在乎他的回答,似乎把他当成了一个……呃,一个树洞。 秋雨桐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陆霄,可是到了如今,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懂这个小徒弟。他甚至不知道,陆霄为什么活得那么不开心,也不知道,陆霄为什么恨自己。 算了,不管那么多了,反正三师兄明天就要来了。他可以跟着三师兄回到朔雪城,待治好寒毒,恢复修为之后,再回大宁宫找陆霄谈谈。 …… 秋雨桐心不在焉地磨着墨,时不时地偷瞟一眼大门。 陆霄瞥了他一眼:“你走什么神?” 秋雨桐低头一看,才发现砚台里的墨汁已经满了,一部分溢了出去,流到了书案上。 他尴尬地擦着桌子,没话找话道:“听说朔雪城的桑仙师,今天要来大宁宫?也不知道仙人长什么样子。” 陆霄淡淡道:“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特别的。” 秋雨桐沉默了一下,有些无语。 他有些不确定地想,陆霄似乎是……见过桑灵溪的?是了,七八年前,桑灵溪来人间找过自己,那个时候,陆霄也就十五六岁吧。 可是,陆霄既然见过桑灵溪,他居然还说得出“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特别的”这种话? 要知道,桑灵溪可是修真界出了名的美男子。 只可惜,这位美男子是个花心大萝卜,还给朔雪城惹了不少事。 比如三十年前,他始乱终弃了一位女修大能,结果那位大能找上门来,却走错了地方,没找到桑灵溪的翠屏峰,反而把二师兄的傲雪峰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十分解气地走了。 二师兄回来后,气了个半死,提着灵剑追着桑灵溪跑,两人一前一后地追上了秋雨桐的飞来峰。 桑灵溪精通各种旁门左道,也算是修真界一等一的高手,但是论起剑术,却比二师兄稍逊一筹,好在他脸皮够厚,整个人拼命往秋雨桐身后躲,一叠连声道:“杀人啦,杀人啦!小师弟救我!你小时候三师兄还给你做过小木偶!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二师兄厉声道:“小师弟,让开!” 秋雨桐:“……” 心好累。 最后,还是掌门师兄赶来,罚桑灵溪去了问剑崖,静坐悔过三年,这才息事宁人。 …… 秋雨桐正回想着往事,忽然“哐啷!”一声巨响,前殿大门陡然打开,一阵狂风呼啸着卷过大殿,刮落一地雪白宣纸! “桑某来晚了,还望陛下见谅。”一个清朗而熟悉的声音,从大门外遥遥传来。 秋雨桐陡然抬头。 陆霄缓缓抬起眼皮,冷冷地注视着来者。 一名白衣男子,步履轻盈地走进了静心殿。 这名男子容色风流俊美,一双笑眯眯的桃花眼水光潋滟,腰间佩了一柄墨绿色的细长灵剑,这便是天下闻名的,朔雪城翠屏峰峰主桑灵溪的本命剑——“烟波绿”。 秋雨桐差点脱口而出“三师兄”,却硬生生忍住了。他略微迟疑了一下,而后深深埋下头,拼命磨起墨来。 不是他临阵脱逃,而是当着陆霄和三师兄的面,承认自己变成男宠……这,这实在是太难了! 要是只有三师兄在场,他还可以拉下面子,硬着头皮承认,可是在自己的小徒弟面前……他,他真的做不到啊! 而且,他之前还在陆霄面前,装模作样了那么久……秋雨桐低着头拼命磨墨,心中简直欲哭无泪,后悔到了极点。 如果,能和三师兄单独说两句话就好了。 桑灵溪没留意这个闷头磨墨的小男宠,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只盯着陆霄,忽然笑了:“多年不见,陛下已经长这么大了。” 陆霄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桑仙师怎么有空来大宁宫?” 桑灵溪笑道:“朔雪城和陆家向来交好,我那小师弟更是和陛下有着师徒之谊……怎么,难道陛下不欢迎桑某吗?” “朕并无此意。”陆霄淡淡道,“只是朔雪城远在万里之外,桑仙师忽然大驾光临,朕略微有些疑惑罢了。对了,谢仙师和白仙师,他们二位可还安好?” “有劳陛下挂念,二位师兄均安好。”桑灵溪笑道,“掌门师兄正在闭关,二师兄那个锯嘴葫芦不提也罢。只有小师弟逗起来比较好玩儿,可惜他资质太高,心性又纯,早早地飞升了……唉,桑某实在很无聊,所以想收个徒弟玩玩儿。” 秋雨桐闷头磨墨,心里郁闷得直想哭,他不仅没有飞升,还在这儿低三下四地伺候陆霄这个孽徒! 陆霄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桑仙师,你能否回答朕一个问题?” 桑灵溪爽快道:“陛下请讲。” “修士们入世历练,究竟是为了什么?”陆霄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 桑灵溪愣了愣,似乎没想到陆霄会问这个问题。 他犹豫了片刻,才道:“入世历练,自然是为了心境圆满,证道飞升。” 陆霄十分艰难地涩声道:“只是如此?” “不然呢?”桑灵溪疑惑地蹙起眉头,“陛下觉得是为了什么?” 陆霄没有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杀伐决断的一国之君,此时看起来几乎失魂落魄,甚至显得有些可怜。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轻轻闭了闭眼睛,终于缓缓开了口,原本低沉悦耳的声音,此时显得嘶哑而疲惫:“是了。其实这些年来,朕也是这么……想的。桑仙师,你请回吧,眼下陆家并无合适的子弟。” 桑灵溪有些惊讶,忍不住挑了挑眉毛:“陛下确定?” 秋雨桐也十分意外。 陈朝民风崇尚修仙,几乎所有的藩王世家,甚至包括皇家陆氏,都希望自家子弟能够拜入最好的仙门,比如北海剑派,比如南天寺,再比如朔雪城。像陆霄这样一口拒绝朔雪城邀请的,简直是闻所未闻。 陆霄淡淡道:“朕确定。” 桑灵犀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道:“桑某还会在京城呆上一段日子,如果陛下后悔了,可以在元宵节前,到卷帘胡同的香雪姑娘那儿找我。” “再说吧,朕很忙。” “也行。”桑灵溪似乎也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口中轻啸一声,一道清幽剑芒闪过,“烟波绿”出鞘,便要御剑离去。 秋雨桐急了,抬头叫道:“三……” 桑灵溪的步伐僵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失声道:“小师弟?!” 陆霄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你说什么?” “不对,你不是……你只是个凡人,连灵窍也没有打通。”桑灵溪摇了摇头,自嘲般轻笑了一声,“是桑某眼花了,请莫见怪。” 秋雨桐焦急地望着桑灵溪,又迟疑地看了陆霄一眼,硬生生把那句“三师兄”憋了回去,还好“三”和“桑”发音很近,便含含糊糊道:“桑仙师,您走好。” 也罢,既然三师兄还要在京城停留一段日子,那么就算今天不相认,自己也可以偷偷去卷帘胡同找他。 桑灵溪上上下下打量着秋雨桐,又看了一眼脸色极其难看的陆霄,而后了然道:“原来是这样。” 他玩味一般弯了弯嘴角,便御剑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工作又忙起来了,为了之前承诺的掉马爆更,每天努力抽空写,因为掉马那里是个大**,如果一章章更新,确实非常磨人,想一次性更了。 谢谢小可爱们的评论哦,最近太忙了没有挨个回,掉马时给大家发红包~ 大家要监督我鸭,多催催更,给我点压力,免得我的拖延症又犯了,拖延症患者真的好难_(°:з」∠)_ 感谢在2019-12-19 18:27:39~2019-12-20 17:4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炒眠不好吃 10瓶;白誩言、九尺梳 5瓶;riyao 2瓶;团茶、不加糖的苦咖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这一天,老天爷的脸色格外阴沉,明明才过晌午,却仿佛入夜一般。 “要变天了。”秋雨桐望着湖心亭外暗沉沉的天空,喃喃道。 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卷起湖心亭四面的垂地白纱,碧荷湖偌大的湖面之上,只余下几支孤零零的枯荷,在冬日的北风中瑟瑟发抖。 “满上。”陆霄把酒杯往石桌上一放,淡淡道。 秋雨桐抿了抿唇,无可奈何地又倒了一杯。 自从前些日子,桑灵溪来了大宁宫一趟,陆霄这些天都阴沉着一张脸,仿佛谁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陆霄的心情更是差到了极点。早朝的时候,他直接在午门杖毙了两名严重渎职的官员,下朝之后,连静心殿书房也不去了,奏折也不批了,径直到了大宁宫后面的碧荷湖,闷头喝酒。 陆霄仰头一饮而尽,又将空空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满上。” 秋雨桐忍不住蹙起了眉头:“陛下,这样喝下去,对身子不好。” 陆霄冷冷瞥了他一眼,直接劈手夺过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秋雨桐无话可说。 “轰隆隆!!”一声巨响,暗沉的天际滚过一阵沉闷的隆隆雷声。 陆霄的手轻轻一颤。 “哐啷!”一声,精致的羊脂玉酒杯猝然落地,在坚硬冰冷的青石板地上摔了个粉碎。 秋雨桐微微一愣,随即想起来,陆霄从小就怕打雷。 十几年前,一个闷热的夏日,他带着小陆霄正在乡间赶路,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只好找了一户乡下人家借宿。农户家院子很大,屋子也很多,他和小陆霄便住了相邻的两间卧房。 那天晚上,暴雨哗啦啦地下,雪亮的闪电交错嘶鸣,轰隆隆的炸雷更是一个接着一个,秋雨桐睡不着,便在床上闭眼打坐。 “叩,叩!”三更天的时候,卧房的门忽然轻轻响了两下。 秋雨桐睁开眼睛:“谁?” 小陆霄怯生生地从门外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头发乱糟糟的,漆黑的眼睛还带着一点湿意,声音又软又糯:“师尊。” “……”秋雨桐简直没法抵抗,柔声道,“怎么了?” 小陆霄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才嗫嚅道:“霄儿……霄儿可以和师尊一起睡吗?” 秋雨桐愣了愣。 正在此时,一个炸雷响彻天际! 小陆霄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秋雨桐瞬间便明白过来了,这小孩儿怕打雷,又不好意思直说。他心中又是柔软,又是好笑,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床榻:“过来吧。” 小陆霄的眼睛微微一亮,赶紧一溜小跑爬上了床,手里还拖着一个大大的枕头。 “你睡里边吧。”秋雨桐怕这小孩儿滚下床,便让他睡在里侧,又抖开薄薄的棉被,轻轻裹住两人,而后一弹手指,灭了桌上的蜡烛。 屋内一片黑暗,偶尔被雪亮的闪电照亮,然后便是隆隆的雷声。 每次炸雷响起,小陆霄都会轻轻地颤抖一下,小手紧紧揪住秋雨桐的内衫领口,努力把自己小小的身体蜷缩进秋雨桐怀里:“师尊……” 秋雨桐也有些倦意上涌,单手轻拍着小孩儿单薄的背脊,低声哄道:“乖,不怕了啊,师尊在这里。” “嗯。”小陆霄低低应了一声,渐渐地不再颤抖,呼吸逐渐匀净,终于沉沉睡去。 从那以后,每次雷雨夜,小陆霄都会跑来钻秋雨桐的被窝,一直到十七八岁还是如此,搞得秋雨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有时候简直想揪着这小子的耳朵,狠狠骂他两句:“多大的人了,还怕打雷?嗯?丢人不丢人啊?” …… “轰隆!!”又是一声炸雷,把秋雨桐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垂眸看着地上的酒杯碎片,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陆霄如今已经二十三岁了,当了整整五年皇帝,行事堪称杀伐决断,难道还怕打雷? 陆霄缓缓抬起眼皮,醉眼朦胧地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 “轰隆隆!!!”又是一阵闷雷隆隆滚过!这阵闷雷声势惊人,甚至有几分像当年秋雨桐飞升时的劫雷,从每个人心头沉沉压过。 陆霄颤了一下,神色竟然有些瑟缩。 他的薄唇轻轻发着抖,声如蚊讷一般:“别走……” 雷声很大,秋雨桐没有听清陆霄在说什么,他只是发现,陆霄似乎醉了。 他心中微微一软,柔声安慰道:“别怕,只是打雷而已。” 话刚出口,他就发现,按自己如今的身份,这句话实在是太过逾越了。 好在陆霄已经醉了,也没追究什么,只是怔怔望着天际暗沉的滚滚乌云,许久没有吭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终于缓缓开了口,也不知道是在回答秋雨桐方才那句话,还是在自言自语:“以前是怕的,后来就不怕了。再后来,还盼着……后来,又怕了。” 他喝醉了,说话颠三倒四的,秋雨桐听得稀里糊涂:“陛下在说什么?” 陆霄没搭理他。 过了许久,陆霄忽然轻声道:“我恨他。” 这句话,秋雨桐倒是听明白了。他心口微微一拧,又酸又疼,既心疼这个小徒弟,又觉得胸口堵得慌。 陆霄恨他。 秋雨桐忍了片刻,到底没能忍住,终于问出了那个疑惑已久的问题:“为什么?” 陆霄没有回答,一双漆黑的眼睛呆呆望着阴沉沉的天际,微微挑起的眼角甚至有些泛红,看起来既迷茫,又伤心,和小时候倒有几分像了。 秋雨桐垂眸看着他,胸口又是酸楚难受,又是心疼柔软。 他想了想,轻轻拍了拍陆霄的肩膀,柔声哄道:“陛下……” 陆霄微微一震,陡然清醒过来,而后狠狠一把推开了秋雨桐,厉声道:“放肆!” “砰”一声巨响,秋雨桐猝不及防,被推得撞到了湖心亭的柱子上! 背脊传来一阵剧痛,他疼得“嘶……”了一声,眼前直发黑。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陆霄已经站了起来,正冷冷地盯着他,看起来完全清醒了。 这,这个孽徒! 秋雨桐瞪着陆霄,简直要咬牙切齿了。 他忍了忍,又拼命劝说自己,算了算了,反正他已经决定了,元宵节就去找三师兄坦白,然后师兄弟二人一同返回朔雪城。等他恢复了修为,再回来慢慢修理这个孽徒。 陆霄缓缓走了过来,垂下眸子逼视着他,冰冷的目光毫无感情,仿佛在审视着一只卑贱的蝼蚁。 秋雨桐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可是却被柱子挡住了。 “晋王教了你这么多法子,千方百计地接近朕,那天在清霜玉桂园里,朕还看到你在舞剑。朕听说,你在勾栏院的时候,便十分擅长那些勾人的剑舞,后来在晋王府里,又得了北海剑派修士的传授……今天,就让朕来试试你的剑法吧。” “……剑法?”秋雨桐瞪着对方,这孽徒喝醉了推自己不说,还想一出是一出的! “取剑给他。”陆霄淡淡道。 不到片刻,一名侍卫走进湖心亭,双手捧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钢剑,奉到了秋雨桐面前。 “接剑。”陆霄盯着秋雨桐,缓缓拔出了夜雨。 秋雨桐无可奈何,只得拿起了青钢剑。 唔……就稍微让这小子两招吧,不要太打击他了。可是,怎么才能让得不动声色呢?这倒是个难题。 两人静静相对。 忽然,又是一连串炸雷响过,而后“哗——”地一声,滂沱大雨倾盆而下,湖上激起了万千涟漪! 就在这磅礴雨声之中,一道幽暗剑芒如同水底游蛇一般,转眼间已经到了秋雨桐眼前!毫不留情! 秋雨桐精神微微一振,好剑法! 看来这些年,陆霄每天早晨都坚持练剑,进步颇大嘛。 心念电转间,他挥剑斜掠,青钢剑雪亮的剑锋,险险擦着夜雨剑刃,斜斜抹了上去! 这招“柳絮斜飞”,出自《飞絮四式》,是朔雪城一位已经陨落数百年的女修大能,坤道静雅真人自创的剑法。 《飞絮四式》分为“缠、粘、勾、挑”四式,“柳絮斜飞”是第四式“挑”字诀中的第五招,一旦使出这招,对方只有立刻弃剑,否则四根手指必然被齐齐削断! 秋雨桐使这套《飞絮四式》和陆霄过招,自然是仔细思量过的,他不想让陆霄认出自己,便不能使看家剑法《九问剑法》,而朔雪城的其他剑法,陆霄或多或少也见他使过。 而这套《飞絮四式》,秋雨桐嫌弃它过于诡谲柔媚,失之疏朗洒脱,从来没有使过,但如今这个身体十分娇弱,使这套剑法正好合适。 秋雨桐挥剑斜抹而上,一瞬间心中忽然通透,竟然若有所悟,果然天下无不是的剑法,只有不合适的人。 雪亮的青钢剑锋,沿着夜雨的剑身一路抹上,眼看陆霄的四根手指,就要被齐齐斩断! “鬼蜮伎俩!”陆霄冷哼一声,夜雨顺势狠狠一绞,使了《九问剑法》第三式“问风式”中的第九招“风旋电掣”,轻松化解了过去。 秋雨桐心中暗叹,自己这具身体毫无灵力,速度也跟不上,否则方才陆霄这一招,根本就使不出来。他随即又暗暗失笑,自己不过是陪陆霄喂喂招而已,难道还真要取他四根手指吗?简直是荒唐。 秋雨桐正在走神,陆霄反手又是一剑,狠狠横掠而过!气势如虹! 正是《九问剑法》中的“横断北海”! 这一“横断北海”,是秋雨桐昔日观沧海时,看见潮起潮落,心中有所感悟,即兴所创。此招名为“横断北海”,对北海剑派十分不敬,还被掌门师兄狠狠训斥过,秋雨桐平时也用得很少,此时陆霄使了出来,显然是针对晋王背后的北海剑派! 秋雨桐回过神来,赶紧假装胡乱招架,一时间看起来手忙脚乱,几乎要溃不成军。 陆霄攻势极其凌厉,秋雨桐又要不着痕迹地相让,过了片刻,竟然被他一步步逼出了湖心亭,两人在湖面的露天回廊上过起招来。 大雨滂沱,不过片刻间,两人便浑身湿透。 陆霄一声清啸,夜雨横掠而至,连雨水也为之横流! 回廊十分狭窄,身后便是茫茫湖水,秋雨桐实在避无可避,只得微微后仰,避过夜雨锋芒,同时脚尖轻点回廊的汉白玉栏杆,整个人轻飘飘地拔地而起,旋身落在夜雨剑身之上! 他单足凌空立于窄窄的剑刃之上,大雨之中白衣凌乱浑身湿透,一头漆黑长发胡乱披散着,无比狼狈的同时,姿态又极尽曼妙,仿佛某种柔美旖旎的剑舞,充满着难以言说的暧昧意味。 夜雨猛地颤了一下,而后“咔嚓”一声轻响,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秋秋:“!!!” 霄霄:“……” 张公公(顿足):“完了。” 感谢在2019-12-20 17:48:01~2019-12-21 20:0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离离 3个;顾子熹的小笛子 2个;葛生、梦幻城之思、梦一场她城下作画、御秋池、芋头君、林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扇白之 32瓶;泽林 6瓶;不加糖的苦咖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秋雨桐飘落在地,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两截断剑,整个人都僵硬了:“……” 断了? 这,这就断了?! 当年在朔雪城的时候,他经常和三师兄过招,三师兄那柄弱不禁风的细长软剑“烟波绿”,他也不知道踩了多少回,也没断啊! 呃,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时候他是修士,而如今这个肉/体凡胎……确实有可能把剑踩断。 大雨滂沱中,陆霄怔怔望着地上那两截断剑,年轻英俊的脸上雨水纵横,没有任何表情,只余下一片全然的空白。 “陛下……”秋雨桐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毕竟,是他踩断了夜雨。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张德福也匆匆赶了过来,他只看了一眼地上的断剑,胖胖的脸刷一下就白了,颤声道:“陛,陛下。” 陆霄对周围的一切都恍若未闻,他愣愣地站了片刻,而后极其缓慢地跪了下去。 他跪在冰冷的雨水中,小心翼翼地捡起了两截断剑。 “不会的,不会的……”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努力想把两截断剑拼起来,可是剑既然断了,又怎么拼得起来? 陆霄跪在大雨中,徒劳地拼了许久许久,最后发现这柄夜雨,永远也拼不起来了。 夜雨染成天水碧……天水碧早已随着那个人离去,而夜雨也终于断了。 他什么也没有了。 “为什么,为什么……”陆霄紧紧捏着两截断剑,整个人**地发着抖,那种狼狈绝望到了极点的样子,让人几乎有些不忍心了。 夜雨的剑刃非常锋利,早就割破了他的手掌,浓稠温热的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滑落,混合着雨水漫开一地污浊的血色,可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楚。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哗哗的雨声。 没有任何人,敢说一句话。 作为一名罪魁祸首,秋雨桐实在有些愧疚,他犹豫了片刻,柔声劝道:“陛下,别这样。这柄剑,只是一柄普通的下品灵剑而已,京城的藏剑阁里,这样的灵剑要多少有多少,几百两银子就能买到,不值钱的。” “你说什么?”陆霄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秋雨桐,一字一顿道。 那种极其可怕的冰冷目光,让秋雨桐几乎有些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把这个贱人拖进慎刑司,先打八十杖。”陆霄轻声道。 秋雨桐:“……” 一柄不值钱的破剑而已,至于吗?! 而且,他也不是故意的啊! “我不是故意……”他还没来得及辩解,两名膀大腰圆的侍卫就走了上来,一把捂住他的嘴,毫不客气地将他拖走了。 …… 慎刑司的刑房,阴冷而潮湿。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杖响,秋雨桐忍不住颤了一下。 监刑的老太监拖长了声调:“三十九——” 秋雨桐有气无力地趴在刑台上,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刚开始打的时候,背脊臀部还火辣辣地疼,可是到了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他估摸着,多半已经打烂了一层皮肉。 他可能是天底下最倒霉,也最丢脸的师尊了。 耳边传来微弱的“哒——哒——”声,那是鲜血从刑台边缘滴落的声音。 “啪——”又是一下。 “唔……”秋雨桐紧紧咬住下唇,勉强维持着清醒。其实这点皮肉伤,对他的神魂而言,实在算不了什么,可是这个身体太娇弱了,这样继续打下去,真的有点够呛。 陆霄不会是想打死他吧? 就为了一柄不值钱的下品灵剑? “啪——啪——” 一杖接着一杖重重落下,仿佛永远没有止境,或许是失血过多,秋雨桐渐渐有些迷糊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种熟悉而久违的感觉,缓缓涌了上来,某种凉丝丝的微弱气息,顺着他头顶的百会穴,注入了体内。 气息……灵气…… 秋雨桐猛地一个激灵,陡然清醒过来。 他怎么会感觉到灵气? 这具身体并没有开窍啊? 凡人的身体表面,遍布着数百个穴位,穴位开窍,即成灵窍。灵窍可以吸收天地灵气,贮藏于丹田气海,化为自身灵力,最后结成元丹。 这个过程,便是修道的过程。 难道,这具身体在生死关头,竟然开窍了? 秋雨桐明白过来之后,不由得一阵大喜过望。 他之前尝试过好几次,试图给这具身体开窍,都没能成功。如今却在这生死关头,无意间打通了灵窍!果然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又可以走上证道之路了! 这时,身后行刑的太监似乎害怕打死了他,板子越来越轻,而百会穴的凉意也渐渐减弱了,灵窍又开始封闭起来。 这怎么成?! 灵窍要是半途封闭,此生此世再也别想开窍了! 秋雨桐顿时急了。 他强忍着背脊的剧痛,扭头望向行刑的太监,哑声道:“公公,能不能麻烦您用点儿力?这跟挠痒痒似的!” 行刑的健壮太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地望向监刑老太监。 监刑老太监瞪大了一双浑浊发黄的小眼睛,尖利的声音陡然提高:“竟然有如此猖狂之人!打,给咱家使劲地打!” “多谢公公!”秋雨桐喜道。 “你,你……竟然如此嚣张!给我打!给我打!”老太监颤巍巍地指着他,气得满脸褶子都抖了起来。 …… 一顿板子下来,秋雨桐觉得整个人都快散了架,脊背臀部、两条大腿,没一块完好的皮肉,只余下一片狰狞的血肉模糊。 痛归痛,他心里却极为喜悦——这顿板子果然没有白挨,他头顶的百会穴灵窍,已经完全打通了。 “既然打完了,就请雪容公子下来吧。”老太监阴阳怪气道。 “呜呜呜呜,公,公子……”小喜子一边抽泣着,一边把秋雨桐从刑台上扶了下来。 秋雨桐紧紧咬着牙,努力攀着小喜子,想要站起来,可是两条大腿直打颤,整个人一个劲儿地往下滑,脚下滴滴答答全是淋漓的鲜血。 “公,公子,我们回去,我们回翡翠院,不待在这儿了,呜呜呜……”小喜子哭得快断气了。 老太监冷笑一声:“这就想回去了?陛下说了,打完之后,让你家公子在静心殿门口跪着,好好反省!” “公,公子这个样子,怎,怎么还能跪?呜呜呜……”小喜子连鼻涕泡泡都哭出来了。 “没事儿,别哭了,跪就跪吧。”秋雨桐倒不在乎,反正他刚刚开窍,需要吸收天地灵气,室外还好一些。 再说了,掌门师兄动不动就罚人在问剑崖绝壁静坐,三年起步,上不封顶,比起那种日子,挨挨板子罚罚跪什么的,简直就是毛毛雨。 只是这个身体伤得太重,实在站不起来,最后秋雨桐只好趴在小喜子背上,让小喜子把他背到了静心殿大门前,而后在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跪了下来。 罚跪的人自然不许有人伺候,小喜子没办法,只得哭哭啼啼地走了。 此时正是晚膳时分,陆陆续续有一些太监宫女经过,有人诧异地交头接耳,有人唏嘘地轻轻摇头,也有人幸灾乐祸地指指点点,但这些宫人都不敢在静心殿门口停留太久,倒也没有形成被众人围观的悲惨局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人也慢慢少了。 秋雨桐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开始吸收天地灵气。 人间界不比修真界,灵气十分稀薄,过了足足一个时辰,秋雨桐也只吸收到一丝丝灵气。他略微有点沮丧,但也并不泄气,继续努力地吸收着灵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灵气渐渐浓郁起来。 秋雨桐有些疑惑,而后脸上微微一凉。 他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开眼睛,抬头望去。 漫天雪花,宛如轻盈洁白的羽毛,纷纷扬扬从夜空中洒落。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初雪,灵气最浓郁的一场雪。 秋雨桐望着这漫天大雪,轻轻吁了一口气,心中十分感慨。 他最近时运不济,飞升不成也就罢了,还变成了小徒弟的男宠……倒霉了这么久,天道总算开眼了,他不仅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开了灵窍,还在刚刚开窍的关键时刻,迎来了一年之中,人间界灵气最浓郁的初雪时分。 雪越下越大。 渐渐地,天色越来越暗,静心殿大门两侧都上了灯笼。 秋雨桐垂下眼眸,静静地吸收着初雪中的灵气,感受着丝丝缕缕的灵气进入灵窍,在奇经八脉中游走一遍之后,进入丹田气海,最终化为自身的灵力。 雪花飘飘扬扬,落在他的脸颊上、脖颈里,带来丝丝冰冷的凉意,但秋雨桐已经毫不在乎了。 忽然,雪花停了,眼前的雪地上落下一个阴影。 秋雨桐抬起头,不由得微微一愣。 柳碧桃撑着一柄油纸伞,正站在他身前,看起来几乎要哭出来了:“怎么会这样?陛下不是很宠爱你吗?” “……”秋雨桐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轻咳了一声,勉强解释道,“咳咳,总之是我做错了事,跪一跪也没什么,应该的。你不用管我,让开吧。” 赶紧让开,不要打扰他吸收天地灵气! 这可是最珍贵的初雪啊,每年只有这么一场! 柳碧桃瞪大了眼睛,仿佛看着一个傻子:“你脑子冻坏了?再这么跪下去,不说两条腿废了,连命都没了!” 秋雨桐只想他快点走开:“你们凡……咳咳,你们不是有句话来着,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你快走吧,不要管我。” “你,你啊!”柳碧桃恨铁不成钢地顿了顿足,伸手就要拉他起来,“什么天恩,这样的天恩,我看不要也罢!走,我们去求陛下,大不了脑袋不要了,省得受这些零碎苦头……” “不去!”秋雨桐死死钉在雪地上,犹如一只秤砣,打死都不肯起来。 两人争执之间,他的胸口忽然微微一滞,一股极其熟悉的阴寒之气,从他的心口丹田,以及四肢百骸,缓缓渗了出来……好冷。 该死的寒毒,怎么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发作了! “唔……”秋雨桐咬牙支撑了片刻,终于眼前一黑,软软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间,耳边是柳碧桃惊惶的声音:“你怎么了?雪容!雪容!来人啊!来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掉马了感谢在2019-12-21 20:00:51~2019-12-22 20:0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贾熠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快乐猪皮兽 25瓶;姜渊泽 18瓶;小星球、易知行、不抓鼠的喵 5瓶;riyao、不加糖的苦咖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好冷……好冷…… 下雪了? 人间界的雪,就是这样的? 像鹅毛一样轻柔,飘飘扬扬,漫天洒落。 秋雨桐左手提着一盏碧纱灯笼,右手拿了串晶莹红润的糖葫芦,十分新奇地仰望着漫天雪花。 他刚刚来到人间界不久,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很新鲜,方才还在京城城郊的夜市上,买了一盏碧纱灯笼,又买了一串糖葫芦。 嗯……按照卦象,那个小皇子一路逃亡,应该就在这小树林附近。 秋雨桐低下头,望着林间雪地上那串凌乱的脚印,又有些心虚地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难道自己排队买糖葫芦的时候,耽误了太长时间,小皇子已经被江氏的人抓走了? 呃,再往前走走看吧。 他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雪水渐渐浸湿了鞋子,湿哒哒地十分难受。他想了想,反正自己也不怕冷,索性把鞋扔了,赤脚在雪地里走着。 过了片刻,他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什么声音。 “日他奶奶的,这小兔崽子,跑得还挺快!” “我按住他,你砍了他的脑袋,咱们早点拿回去交差!” “你可按好了,别让这小兔崽子又咬我!” 是了!秋雨桐精神一振,赶紧提起灵力,足不沾地往前轻盈掠去。 穿过小树林,前方是一大片白茫茫的雪地,一个黑脸汉子骂骂咧咧地摁着一个小男孩,另一个黄脸汉子持着一柄雪亮的钢刀,正要往下砍去! 那男孩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满脸脏污地被死死按在地上,他紧紧闭着眼睛,既不嚎哭也不尖叫,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黄脸汉子扬起了钢刀,而后狠狠落下! 电光石火间,秋雨桐随手一扬!糖葫芦的竹签破空而至,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呼啸之声! 持刀的黄脸汉子,双眼忽然凸出。 而后“哐啷”一声,钢刀落地。 黄脸汉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竹签从他一侧太阳穴插进,从另一侧露出一点尖端,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根竹签而已,并没有什么锋芒。 另一个黑脸汉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然死死按着男孩,惊惶地四处张望着:“谁?是谁?!给老子出来!!” “放开那个孩子。”秋雨桐从暗沉的小树林里,缓缓走了出来。 他赤着一双脚,浓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一身白衣如雪,手里提着一盏幽幽的碧纱灯笼,几乎不似尘世间人。 黑脸汉子瞪着他,喃喃道:“妖怪?” “你才是妖怪。”秋雨桐不高兴了。 他是剑修,不是妖修!这些外行,不懂就不要胡说! 男孩似乎也感觉到了异样,缓缓睁开眼睛,愣愣地望着秋雨桐。 秋雨桐脚下微微一顿,有些不好意思。 按照卦象,眼前这个小孩儿,就是大陈朝的九皇子,也就是他未来的小徒弟了。可是,他如今这个样子,披头散发不说,连鞋也没穿,还用糖葫芦的竹签杀人。 这也太邋遢了一点。 本来,他还想营造一个高冷师尊形象的……唉。 但事情已经这样了,秋雨桐也没有办法,只好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对黑脸汉子淡淡道:“滚吧。” 黑脸汉子愣了愣,忽然暴吼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钢刀,劈头便往男孩头上砍去! 人哪,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秋雨桐随手一挥,竹签如同活物一般,从死去的黄脸汉子脑袋中,“刷”一声抽出,斜斜刺入黑脸汉子的鼠蹊部! 足足四五寸长的竹签,一点也没有留在外面。 黑脸汉子“嗷”地一声,丢下钢刀,在雪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嘶声惨呼。 男孩看都没看他一眼,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秋雨桐。 “咳咳!”秋雨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他为人散漫,出手也一向随心所欲,没什么忌讳,所以经常被掌门师兄唠叨……掌门师兄的唠叨,他可以当成耳边风,可是当着孩子的面,方才这一招,是不是不大好?似乎太毒辣了,还有点不雅,毫无高人风范。 早知道,他该换一招的。 秋雨桐一边后悔,一边挤出一个假惺惺的温柔笑容,弯腰摸了摸男孩的头发,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没事儿了,别怕啊,乖。” 男孩哑声道:“你……你是仙人吗?” …… 秋雨桐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雪白的床顶帐幔,还有些恍惚。 过了许久,他才清醒过来。 他又梦见过去了。 那时的陆霄,还是个小屁孩儿,脏兮兮地趴在雪地里,又可怜,又可爱。 如今小屁孩儿长大了,竟然为了一柄下品灵剑,打了他整整八十板子,还罚他跪雪地……孽徒啊。 秋雨桐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但又没有法子,只得安慰自己,也罢也罢,反正自己也算因祸得福,开了灵窍不说,还吸收了不少天地灵气。 等他去卷帘胡同找到三师兄,回到朔雪城恢复了修为,再回来修理这个欺师犯上的孽徒。 秋雨桐正胡思乱想着,忽然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雪容,你醒了!” “你终于醒了!”柳碧桃蹬蹬蹬地跑到床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冲着门外扬声道,“小喜子,别熬药了,赶紧去叫太医,你家公子醒了!” “哎,哎!”小喜子一叠连声地应着,扔下药碗就跑了出去。 “感觉怎么样?冷不冷?饿不饿?你睡了整整三天三夜,我们都以为你不行了!”柳碧桃小心翼翼把秋雨桐扶起来,让他靠在床头。 秋雨桐被他吵得脑仁疼,哑声道:“水。” 柳碧桃赶紧倒了杯水过来,秋雨桐只喝了一口,“噗——”一声全喷了,差点没被烫死。 柳碧桃讪讪道:“那个,我不太会伺候人。” 秋雨桐有气无力道:“行了,你方才说,我睡了三天三夜?” 柳碧桃顿足道:“可不是嘛!把我们都给急坏了,幸好张公公送了些野山参过来,我那边也有些鹿茸,小喜子每天切几片鹿茸熬参汤,才勉强把你的小命吊住。” 秋雨桐心中微微一暖,小喜子不用说了,柳碧桃刀子嘴豆腐心,张德福也一直待自己不错。 两人正说着话,小喜子和张德福带着一个老太医进了门。 老太医把过脉之后,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雪容公子这脉象,倒是已经平稳了,背上的伤也好了许多。最近不要受寒,伤处按时换药,不要沾水,每日一碗参汤补着,开春之后便大好了。” 张德福松了口气,送走老太医,又把一盒野山参放在秋雨桐床头:“唉,雪容公子,这些东西老奴也用不着,你拿去好好补一补吧……唉。” 秋雨桐谢过了张德福,又见他愁容满面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张公公,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德福叹道:“自从公子你弄断了陛下的爱剑之后,陛下就把自己关进了……秋仙师以前的卧房里,这都快三天三夜了,一直不吃不喝。” “他把自己关在我……秋仙师以前的卧房里?”秋雨桐微微一愣。 陆霄卧房的对面,那间上锁的房间,就是他过去的卧房。 张德福叹了一声:“雪容公子,你有所不知,秋仙师是陛下的师父。他的模样和你,和你……”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这柄夜雨,和另一柄天水碧,原本是一对灵剑。秋仙师将夜雨赠给了陛下,陛下一直爱若珍宝,恨不得时时带在身边。后来秋仙师走了,如今夜雨也断了,陛下他就……唉,唉。” 秋雨桐听得糊里糊涂。 他自然看得出来,陆霄非常珍爱夜雨。也对,虽然夜雨只是一柄下品灵剑,但封印了自己的一道剑气,还救过陆霄好几次,难怪陆霄如此珍爱。 可是,为了一柄碎剑,把自己关在卧房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这怎么可能?陆霄为人冷静强势,根本不是这样软弱的人。 张公公望着秋雨桐,轻声道:“雪容公子,老奴也知道,你心中有怨。可是,可是……老奴斗胆,想请公子去看看陛下,劝一劝他。” 秋雨桐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不会听我的。” 别说如今这个无足轻重的“雪容公子”,就连过去的秋雨桐,陆霄也恨之入骨。他拿什么去劝陆霄? 张公公哑声道:“就算老奴求你了,好不好?” 秋雨桐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担心这个唯一的小徒弟,轻叹了一声:“我试试吧。” “多谢公子!”张德福大喜过望。 秋雨桐身上还带着伤,行动十分不便,张德福招呼着两个小太监,抬了一顶小撵过来,将秋雨桐抬了上去。 一行四人出了门,此时正是黄昏,天上飘着细碎的小雪。 到了静心殿后院,只见那间曾经锁着的卧房,此时房门大开,里面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 秋雨桐喃喃道:“人呢?” 张德福慌了:“这,这……陛下方才还在里面的,他去哪儿了?这可怎么办?陛下心情不好,可别出什么事儿……” 皇帝失踪,整个大宁宫都慌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太监和金吾卫们撑着火把,从前朝到后宫,一路呼唤,一路寻找。 这一找,就找到了三更天,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夜色浓重,雪越来越大。 秋雨桐坐在小撵上,仰望着夜空中的漫天飞雪,苦苦思索着。 陆霄去哪儿了? 这么大的雪,他能去哪儿? 天这么冷,这可是腊月间了…… 腊月间? 秋雨桐猛地一个激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厉声道:“快,抬我去清霜玉桂园!” 腊月……今天正是腊月十九,陆霄的二十四岁生辰。 十二岁的小陆霄紧紧捏着手里的本命年红手绳,忽然扬起了小脸:“师尊会一直陪着霄儿吗?” “当然。”秋雨桐笑着揉了揉小徒弟的头发,“以后霄儿的每一个本命年,每一个生辰,师尊都陪着你。” 后来,陆霄建起了清霜玉桂园,又在园子里建起了高高的祈雪台。 祈雪台落成的那一天黄昏,晚霞漫天。 师徒二人一起登上了这座洁白的高台,陆霄望着被漫天晚霞染红的茫茫桂花林,低声道:“师尊,以后我的每个生辰,我们都在这里,两个人一起过……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秋雨桐已经记不清了,自己似乎……点了点头? 今天,正是陆霄二十四岁生辰。 两个小太监抬着小撵,匆匆赶往清霜玉桂园,不停的颠簸之中,秋雨桐背上的伤处又缓缓渗出血来,浸湿了雪白的衣衫。 但他几乎没有感觉到痛楚,只是焦灼地捏紧了小撵的扶手。难怪,难怪前些日子陆霄心情那么坏,难怪……难怪他那么恨自己。 “快一点!”秋雨桐哑声催促道。 小撵很快到了清霜玉桂园门外,两个小太监犹豫着不敢进去,秋雨桐厉声道:“进去,去祈雪台,一切由我负责!” 很快,小撵便到了祈雪台下面。 小太监嗫嚅道:“公子,上面是禁地,就算杀了小的,小的也不敢上去。” “扶我下来,把灯笼给我。” 秋雨桐忍着疼痛,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盏碧纱灯笼,而后扶着墙壁,沿着祈雪台陡峭狭窄的台阶,一步步往上走去。 夜色沉沉,灯笼的光芒显得十分暗淡,北风卷着鹅毛大雪迎面扑来,刮得人脸生疼。 祈雪台的汉白玉台阶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又湿又滑,他接连摔了好几跤,最后索性把鞋脱了,赤着脚往上爬。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雨桐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了祈雪台,他顾不上背后伤处撕裂的剧痛,也顾不上脚底的细碎割伤,急急忙忙四下寻找起来。 祈雪台顶部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平台正中有个小小的亭子,灯笼昏暗的光芒之下,隐隐约约能看见,有个人俯趴在亭子前的雪地上,身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毫无生气的样子。 陆霄。 秋雨桐心中狠狠一揪,脱口而出:“霄儿!” 陆霄没有动。 秋雨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直接在雪地里跪了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焦急地把陆霄搂进怀里,哑声唤道:“霄儿,霄儿。” 陆霄挂满雪粒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连眼神都是涣散的。他手里还紧紧抓着夜雨那两截断剑,剑身上的血水混着雪水流下,凝了一地污浊的血色薄冰。 秋雨桐简直快要哭出来了:“霄儿!” “……”陆霄迷茫地看着他,嘴唇轻轻抖动着,神色宛如做梦一般,似乎还不太清醒。 “你这傻小子,你想冻死自己吗?!”秋雨桐紧紧搂着这个唯一的小徒弟,试图用自己那点单薄的体温,去温暖对方冰块一般的身体。 好冷…… 他搂着陆霄,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是寒毒又发作了吗? 好冷……好冷…… 意识不受控制地逐渐远去,在缓缓陷入黑暗的同时,似乎有一双结实的手臂狠狠搂住了他,那双手臂简直如同一双铁箍,其力度之大,几乎想将他融入骨血一般,他的肋骨被勒得生疼,几乎无法呼吸,可是连稍微挣扎一下,也根本做不到。 有人在他耳边颤声道:“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要入V了,为了答谢小可爱们的支持,截止12月31日,最新章的每个评论,都会掉落红包哟!记得是最新章哦! 顺便求个新文预收~ 第一本:《残暴元帅的倒霉omega养兄[重生]》 我吸了一口烟,缓缓抬起头。 电视新闻里,正播放着一场边境星球的平叛战役,高清镜头定格在帝国元帅鲜血滴落的下颌上。 英俊到了极点,也残忍到了极点。 以前,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以前……他很喜欢笑。 “哎,晓元帅简直A得让人腿软!就是太可怕了,难怪这么多年一直单身。” “是啊。”我笑了笑,按熄了手里的烟头。 我走出酒吧,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我想,晓越,再见,再也不见。 大约是一个极品大A,辛辛苦苦养大了一个极品小A,然后被逼死了,重生变成病弱O,低调谋划试图东山再起,最后不小心被发疯的小A找到,这么一个狗血故事。 【凶狠残暴帝国元帅攻X倒霉催的A变O养兄受】 第二本:《穿成死太监在冷宫养废太子》 我穿进了一本名为《血色宫闱》的宫斗小说里,不是皇帝,不是太子,而是一个……死太监。 一个十年后会被凌迟处死的,字面意义上的死太监。 为了活命,我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努力攒银子买铺面养老,还学了门傍身手艺——净身。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送到净身房来的小男孩,好像是……那个死了妈的小不点儿废太子。 我缓缓收起了刀。 很好,就是你了。 我决定,用我记得的一切小说内容和现代知识,帮助你登上皇位,到时候记得孝敬我。 再后来,事情似乎有点不大对。 年轻的皇帝只用一只手,就死死把我摁在了龙床上:“义父,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这只小白眼狼! 当初我那一刀,怎么就他妈手软了呢?! 【心狠手辣黑心莲小皇帝攻X爱财如命只想退休死太监受 】 感谢在2019-12-22 20:01:50~2019-12-23 19:3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美人鱼 呀。、娘们ぺ人心太凉,别太、惟余昭昭、阿钰、孤月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霖 20瓶;阳了了 10瓶;是阿若哇、riya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冷……好冷…… 那种刻骨的寒意, 仿佛血管里每一滴血液,都被冻成了冰渣子,五脏六腑从里到外,再也没有一丝鲜活的热气。 秋雨桐紧紧蜷缩着, 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他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说啊!!” “哗啦!!” 模模糊糊之中,好像有人说话, 又有东西摔碎的声音。 好像是……霄儿。 又好像不是。 他这个小徒弟, 从小遇事就很冷静, 从来没有这种极度慌乱的语气,更不会乱摔东西。 又过了一会儿, 秋雨桐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背部出现了一个温暖的东西, 他在几乎血凝成冰的刻骨寒冷之中,稀里糊涂地向那个热源靠去,努力贴住那点活命的温度。 背后的热源轻轻颤了颤,又更紧地贴了上来。 他觉得很舒服。 又过了许久, 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贴着他的嘴唇……嘴里有股浓重的苦味…… 不要,好苦…… …… 不知道过了多久, 秋雨桐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雪白的床幔,身上盖着厚厚的柔软锦被, 身后……他愣了愣,有人紧紧地抱着他, 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内衫传来, 舒适而熨帖。 这是怎么回事? 秋雨桐下意识地微微挣扎了一下, 可是腰间那双铁箍般的结实手臂,死死固定住了他,根本动弹不得。 而后,身后的人猛然一震,陡然翻身而起,颤声道:“你,你醒了?” 秋雨桐仰望着对方,还有些茫然。 陆霄双手撑在他的左右,一双狭长的漆黑凤眸紧紧盯着他,原本清澈的眼白里,此时全是浓重的血丝,看起来憔悴到了极点。 “你终于醒了……”陆霄的声音嘶哑无比。 两人四目相对了许久,秋雨桐才缓缓回过神来。是了,他在祈雪台上找到了冻僵的陆霄,然后自己也寒毒发作,晕倒了。 “我晕倒了?” “嗯。”陆霄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他,那目光简直像饿狼一般,贪婪得几乎有些露骨,仿佛看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命根子,或者某种终于可以让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秋雨桐稍微觉得有点不自在,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一点。 他竭力回想着之前的情况,在祈雪台上,陆霄认出他了吗? 虽然他脱口喊出了“霄儿”,可是那个时候,陆霄的神志似乎已经不太清楚了…… 陆霄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 秋雨桐有些不确定。 说实话,如果陆霄已经认出他来了,他也就认了,丢脸就丢脸吧,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但如果陆霄没有认出他来,他这个时候主动坦白,感觉有点……没法开口。 如果陆霄没有认出他来,他还是想先回朔雪城,恢复修为之后,再以秋雨桐的身份,回来找陆霄谈谈。 秋雨桐犹豫了片刻,决定主动试探一下:“陛下?” 陆霄的呼吸陡然一滞,瞳孔极其轻微地缩紧了,他死死盯着秋雨桐,似乎在判断着什么。 秋雨桐不知道他听见没有,又重复了一遍:“陛下?” 陆霄沉默了许久,终于哑声道:“怎么了?” 看来是没有认出来。 秋雨桐心中微微一松。 陆霄又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翻身坐起,随手披起一件外袍,扬声道:“张德福,宣李太医。” 不多时,李太医就来了。 这位太医院最好的老太医,仔细摸了摸秋雨桐的脉象,而后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雪容公子目前的脉象十分平稳,只是还有些虚浮,可能是在祈雪台上受了风寒之故。微臣可以开一剂补气驱寒的方子,给雪容公子补一补。” 陆霄紧绷的唇角略微放松了一些:“只是这样而已?可是,他之前怎么昏迷了那么久?五天四夜,中途一次也没醒过。” 李太医摇头晃脑道:“或许是公子的身子太弱了些,之前又挨了板子,还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 陆霄轻颤了一下,一时间脸上血色尽褪。 李太医偷瞥了皇帝一眼,顿了顿,没敢继续说下去:“总而言之,雪容公子身子太弱,千万不能受寒,平日也要注意进补。之前那种情况,可万万不能再发生了。陛下?” 陆霄的薄唇极轻地抖了抖:“朕知道了。” 秋雨桐心里明白,他可不是患了什么风寒,而是中了要命的寒毒,恰好被寒气引发了而已。只是这寒毒,太医也治不了,他也没必要说出来。 反正板子也挨了,雪地也跪了,没必要再让陆霄愧疚。 他对着李太医勉强笑了笑,声音还有些嘶哑:“谢谢李大夫,我已经好多了。” 李太医退下之后,陆霄沉默了片刻,忽然颤声道:“为什么,连那种时候,你都不肯……说吗?” “我能说什么?”秋雨桐有点莫名其妙。 他能怎么办,跪地求饶吗?那时陆霄坡头散发地跪在雨地里,双手血淋淋地握着断剑,一副随时要发疯的样子,求饶有个屁的用。 陆霄怔怔地望着他,英俊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了。 过了许久,他终于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没什么,是我……是朕不好。” “陛下,你不用这样的。”秋雨桐有点头皮发麻,实在不太习惯陆霄这个样子。 陆霄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你是我……是朕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你,朕在祈雪台上就冻死了。朕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朕会好好待你的。” 秋雨桐隐隐觉得有些古怪,但又不知道到底古怪在什么地方,一片尴尬的沉默,弥漫在卧房之中。 正在此时,张德福端着一碗药汤,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陛下,李太医的药煎好了。” “给朕吧。”陆霄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药碗。 秋雨桐瞪着那黑乎乎的药汤,心里一万个不乐意。 他根本就不是受了风寒,而是中了冰蚕碧血蛊,喝这种苦药根本没用,他为什么要白白受这个罪? 陆霄端着药碗,舀了一小勺药汤,轻轻吹了口气,才送到他的嘴边:“喝药了。” 秋雨桐瞪着他,死活不肯张口。 陆霄的手顿了顿,柔声劝道:“这药汤里有上好的千年野山参,还有许多大补的药物,对你的身子有好处。” 秋雨桐紧紧闭着嘴,一声不吭,生怕一个不小心,对方就把勺子塞进来。 与此同时,他又忍不住有些疑惑,陆霄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耐心了?就因为自己在祈雪台上救了他? 陆霄又劝了几句,秋雨桐还是不为所动。 呵,挨了打跪了地,还想让他喝苦药,没门儿。 陆霄轻轻蹙起眉头,看了他一会儿,态度略微强硬了一些,把勺子凑到他的嘴边:“张嘴。” 秋雨桐闻着那股子难闻的焦糊药味,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随手推了一把:“不喝。” 陆霄的手微微一晃,一勺子药汤洒了一身。 张德福忍不住道:“雪容公子,你这是……” 陆霄低声道:“张德福,你出去。” 张德福闭了嘴,有些疑惑地看了陆霄一眼,窸窸窣窣地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 陆霄看着秋雨桐,叹了口气:“不想喝是吧?那你想要朕怎么喂你?昏迷时那样吗?” 秋雨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了昏迷之时,嘴唇上的某种柔软触感。 他陡然明白了什么,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这……这多恶心啊。” 这个孽徒!竟然让自己吃他的口水! 陆霄的呼吸微微一滞,过了片刻,才涩声道:“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你不肯喝药,朕不介意一直这样喂你喝,不管你恶……恶不恶心。” 秋雨桐瞪着他,而后二话不说,一把夺过药碗,猛地一仰脖子,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他喝,他喝还不行吗? “这就对了。”陆霄勉强笑了一下,又把一个东西塞进了他的嘴里。 一颗甜糯的蜜枣。 “……”秋雨桐愤懑地咀嚼着蜜枣,连话也不想说了。 这小子也太过分了!居然,居然用那种法子威胁自己!不过……这蜜枣挺好吃的。 陆霄低垂眸子,静静看着他吃蜜枣。 喝完药,又吃了蜜枣,或许是折腾得太久了,秋雨桐又觉得冷了,上下两排牙齿不由自主地轻轻打颤。 “冷了?”陆霄回过神来,赶紧脱下外袍,从身后抱着他,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内衫,熨帖而舒服。 “陛下,你,你不用这样的……”秋雨桐讷讷道,声音冷得直打颤,“而且,就,就算我不去祈雪台,其,其他人也会找到陛下的……没,没什么区别,都一样。” 陆霄忍耐一般闭了闭眼睛,到底没有吭声,只从身后紧紧搂着他。 秋雨桐说了半天也没有用,讪讪地闭了嘴。 过了许久许久,陆霄轻轻侧过头,把脸埋在怀中人颈侧的浓黑长发之中,极其缓慢而放松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一头在风雨中流浪多年的孤狼,终于找到了此生此世的唯一归宿,安心到了极点,又珍惜到了极点。 秋雨桐觉得有点痒,但又没有法子,只得让陆霄这么搂着。他原本的身体也算得上修长挺拔,只比陆霄略矮那么一两寸,可是这具身体却比陆霄矮了整整一个头,几乎被陆霄整个儿抱着,这让他觉得……极其不爽。 …… 卧房内一片宁静,谁也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了。 “陛下,内阁陈大人求见。”张德福轻声道。 “不见。” 秋雨桐忍不住微微蹙眉。陆霄一向非常勤政,陈思儒又是内阁首辅,如此重臣求见,他怎么一口就回绝了? 他迟疑道:“陛下……” “……”陆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宣他进来。” 陆霄坐了起来,随手扯了件外袍披上,小心地给秋雨桐掖了掖被子。他想了想,又拉下半幅床幔,把秋雨桐遮着。 不多时,陈思儒就走进了卧房,他俯首拜下,不卑不亢道:“微臣陈思儒,参见陛下。” 陆霄坐在床上,摆了摆手:“赐座。” 陈思儒也不推拒,直接坐了下来,而后抬起头,直直望了过来。 秋雨桐只觉得这位内阁首辅锐利的目光,几乎要穿透那薄薄的床幔,在他脸上瞪出两个洞来。 呃,估计在这位陈大人心中,他就是个祸国妖孽。 陈思儒沉默了片刻,才道:“陛下已经好几天没有上朝了。” “是北夷又进犯了,还是长清江又决堤了?”陆霄淡淡道。 “……这倒没有。” “既然太平无事,那么一些琐碎小事,内阁自行处理了,也就是了。这也是你们身为人臣,当尽的责任。” 陈思儒忽然抬起头来:“陛下,如今是元德五年,距离先皇殡天,已经快六年了。” 陆霄冷冷道:“那又如何?你到底想说什么?” “孝期已经过了整整三年,陛下也该遴选秀女,开枝散叶了。” 陆霄缓缓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国之栋梁:“这话,去年曹子榕已经说过了。你也知道,朕是怎么回答的。” 陈思儒沉声道:“微臣心里也明白,这话陛下不爱听。可是,有些话总得有人说。哪怕陛下立刻将微臣押至午门之外,鞭挞至死,臣也不得不说。” 他忽然起身,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朗声道:“臣敢请陛下,广选秀女,为我大陈朝开枝散叶。” 陆霄没有回答,眸色冰冷。 卧房里的空气,几乎凝固了。 过了许久,陆霄忽然微微侧过头,轻声道:“你说呢?” “陛下……是在问我?”秋雨桐迟疑了一下。 难道他在祈雪台上救了陆霄一次,所以在这种天家的婚姻大事上面,也有了进谏的资格? 他踌躇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倒是希望陆霄能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可是人间界和修真界不同,这毕竟是天家大事,事关国之根本…… 秋雨桐犹豫了片刻,才道:“此事只能由陛下自己定夺。” 陆霄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缓缓道:“既然如此,此事不必再提。” 陈思儒憋了憋,忽然豁出去了一般,陡然提高了声音:“陛下!你被他迷昏了头吗?你难道忘了秋仙师说过的话吗?” 陆霄狠狠蹙起了眉头,厉声道:“陈思儒,你放肆!”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想提醒陛下,秋仙师当年说过,要陛下一切以国事为重!”陈思儒仰起头,直直逼视着陆霄。 秋雨桐感到陆霄的身体极轻地颤了一下。 而后,这位年轻的皇帝涩声道:“……师尊也说过,此事不必勉强。” 不知为何,秋雨桐觉得这个冷静强干的小徒弟,此时竟然显得那么无助。 陈思儒毫不退让地逼视着陆霄,忽然伸手直直指向秋雨桐的鼻子:“不必勉强?!所以陛下就养了这么个玩意儿?!还为了这个玩意儿好几天都不上朝?!更不用说他这副长相……陛下如此荒唐行事,秋仙师他知道吗?” 第22章 “陈思儒, 你,你……”陆霄死死盯着陈思儒,胸口剧烈起伏着,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那种眼神, 几乎像要吃人一般,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秋雨桐真怕下一刻, 他这个小徒弟, 就让人把这位不要命的陈大人, 拖出去砍了。 而且,虽然陈思儒那么骂他, 什么什么“小玩意儿”之类的,但秋雨桐并没什么受辱的感觉, 他只是觉得有点……囧。 呃,他如今的立场,实在是非常之尴尬啊……秋雨桐十分为难地左思右想了半天,还是觉得, 不管他如今是什么身份,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有责任劝一劝这个小徒弟。 他正踌躇着,不知道该什么开口, 陆霄已经厉声道:“来人哪,把陈思儒给朕拖下……” 陈思儒拧着脖子, 毫不畏惧的样子。 秋雨桐倒是吓了一跳, 赶紧轻咳了一声, 尽可能地放柔了声音,试图稍微抚慰一下小徒弟暴躁的情绪:“陛下息怒。不管如何,陈大人也是一片忠心耿耿。” 陆霄极轻地颤了一下,而后哑声道:“怎么,你要为他求情?你是不是……也觉得他说得对?我就应该广选秀女,为陆家开枝散叶,做个完美无缺的好皇帝?对,还是那句话,一切以国事为重,是不是?!” 他连自称“朕”都忘了。 秋雨桐愣了愣,他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陛下……”他犹豫了片刻,生怕又说错了话,惹得陆霄更加暴躁,直接把陈思儒拉出去砍了,便选了个含糊的折中说法,“陛下尚且年轻,正是春秋鼎盛之时,此事可以从长计议,不必勉强。” 陆霄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判断着他的意图。 秋雨桐被他看得几乎有些发憷,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霄终于缓缓平静下来,垂下眸子,轻声道:“是,不必勉强。” 眼见陆霄的情绪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陈思儒却是个不怕死的,直接扬起了脖子,高声道:“陈家世代忠良,陈某不需要你这种妖孽为我求情!” 秋雨桐哭笑不得,陈大人,您可闭嘴吧。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陆霄狠狠将空药碗摔在了陈思儒面前,溅起片片碎瓷! “朕不杀你。”他一字一顿道,“滚出去。” 陈思儒恨恨地瞪着秋雨桐,仿佛看着什么祸国妖孽,清癯消瘦的脸上缓缓渗出一道血迹。 他慢慢爬了起来,沉声道:“陛下,忠言逆耳利于行,色字头上一把刀,微臣言尽于此。微臣告退。” 陈思儒退下后,陆霄一直没有吭声。 秋雨桐也十分尴尬,一时间卧房内一片寂静。 秋雨桐沉默了一会儿,犹犹豫豫道:“陛下,要不然,我还是搬回翡翠院吧,这样也比较自在。” “……自在?”陆霄喃喃道。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接近于自言自语了。 秋雨桐没听明白,陆霄又闭了闭眼睛,低声道:“你既然救了朕的命,又受了寒,身上还有伤。你住在静心殿,朕也方便照顾,陈思儒的那些混话,你不必理会。” “那我搬回西厢房,总可以了吧?我睡在这个地方,实在是……” “等你身子好了,再说吧。”陆霄直接打断了他。 “哦。”秋雨桐实在是无可奈何,他这小徒弟从小就十分固执,打定了的主意,旁人很难劝得动,于是只好作罢。 卧房里又沉默下来,秋雨桐略微挪动了一下身子,稍微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陆霄不由自主地抬了一下手,似乎想把他拉回来,但又颓然放下了。 秋雨桐解释道:“刚刚喝的药,里面似乎放了太多燥热之物,我觉得有点热。” 解释完之后,秋雨桐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种事情?之前他生病了,昏迷的时候为了驱寒抱一抱也就罢了,如今他已经醒来了,两个大男人紧紧搂在一起,本来就很奇怪。 陆霄闷闷道:“嗯。” 这么一番折腾,秋雨桐觉得身上有些汗湿粘腻,便道:“我想擦擦身子,把小喜子叫来吧。” 陆霄微微一愣:“什么?” “……”秋雨桐总觉得自己醒来之后,跟陆霄的沟通变得更加艰难了,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身上不舒服,想擦一擦,让小喜子来伺候我吧。” “你想……擦身?”陆霄似乎终于明白过来,接着又蹙起了眉头,“小喜子是谁?” “就是照顾我的那个小太监啊。”秋雨桐一阵无力,简直要翻白眼了,“我背上疼,又没有力气,不让他伺候我擦身,难道让你伺候我擦身吗?”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自己这话,岂止是大不敬,简直可以直接拖出去砍了。 陆霄却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僵硬地坐了一会儿,而后忽然起身,往后面浴房走去。 秋雨桐还没反应过来,陆霄已经端着一盆热水,走进了卧房。 秋雨桐:“……” 这小子亲自去端了盆热水? 陆霄把热水放在床头的小桌上,而后有点不知所措一般,抬眼望向秋雨桐。 “你先扶我起来,我得脱衣服啊。”秋雨桐无奈道。 陆霄僵硬地把秋雨桐扶了起来,然后就像根木头似的杵在旁边。秋雨桐见他那个样子,也不指望他伺候了,这小子根本就没伺候过人,压根儿指望不上。 他摇了摇头,开始费力地脱内衫。 陆霄别过脸去,没敢看他。 秋雨桐随手把内衫扔在床尾,望着身上裹着的一层层雪白绷带,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这可怎么擦啊…… 陆霄沉默了许久,在秋雨桐身旁坐了下来,低声道:“趴着,朕给你擦。” “哦。”秋雨桐老老实实地趴了过去。 陆霄犹豫了一下,先用一块香胰子浸湿了水,而后从肩颈处开始,慢慢地打着旋儿,他一路打旋儿,一路用热毛巾轻轻擦去多余的泡沫,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秋雨桐舒服得叹了口气。 陆霄似乎僵了一下,手上顿了顿。 “怎么了?” “没什么。”陆霄哑声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擦完了肩背。陆霄又闷着头,把秋雨桐翻了个个儿,僵硬地擦完了胸口和四肢。 “可以了,多谢陛下。”擦完了身子,秋雨桐觉得舒服了许多。 陆霄没有吭声,秋雨桐疑惑地抬眼一看,陆霄立刻把头别到了一边。 秋雨桐心中暗暗好笑,这小子果然清心寡欲得跟个和尚似的,连看到别人的身体,都会这么不自在。 陆霄沉默了片刻,又闷闷道:“朕给你换药。” 秋雨桐背部伤势十分严重,缠满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李太医叮嘱了,每天都要换一次药。 秋雨桐点了点头:“也好。” 陆霄让他趴在床上,而后小心翼翼地揭起一点纱布。 纱布和伤处的皮肉已经有些黏连,秋雨桐疼得轻轻“嘶……”了一声。 陆霄的手颤了颤:“很疼吗?” 秋雨桐很是无语,勉强忍着没说什么大不敬的话,只道:“那可是八十板子,我的陛下。” 陆霄低头望着那雪白背脊上的层层绷带,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声音都在发颤:“我,我……” 他顿了顿,几乎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秋雨桐叹了口气:“陛下,这些都过去了,先换药吧。” 陆霄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后拿起一块帕子,在盆里浸湿了,又仔细拧干,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润湿了纱布边缘,在水分还没有浸到伤口的时候,轻轻揭开一点。 这样如此反复,折腾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秋雨桐身上的绷带,终于全部解下来了。 大片不忍目睹的伤处,尽数暴露在陆霄眼前。 那单薄的背脊之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全是一片狰狞的血肉模糊。 陆霄拿着金疮药药罐,极其僵硬地坐在床边,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几乎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秋雨桐等了半天,忍不住催促道:“陛下,你能不能快点儿?有点冷。” 陆霄勉强应了一声,挖了一点药膏,极尽轻柔地抹了上去。 他涂药的手法很不熟练,手指一个劲儿地发抖,这具身体又十分娇弱,秋雨桐好几次痛得眼前都有点发黑,他强忍着没吭声,心里翻来覆去地把这个孽徒骂了一万遍。 这小子就是天道派下来折磨他的! 好不容易涂完了药,陆霄拿起新的绷带,轻轻地一圈圈缠了上去。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最后终于弄完的时候,秋雨桐已经疼出了一身的冷汗,陆霄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都失魂落魄。 秋雨桐十分颓废地趴在床上,犹如霜打了的茄子,他有气无力地想,如今这个样子,还能翻墙出去找三师兄吗? ……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又过了大半个月,转眼就到了正月间,过年了。 陆霄一向勤政节俭,不爱过节,大宁宫也没有张灯结彩,除了个别宫女剪了些窗花贴在窗户上,几乎没什么过年的气氛。 这一天是个大晴天,阳光格外温暖。 秋雨桐斜倚在卧房窗边的矮塌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看着一本狗血话本,大概内容是一个侠客如何飞檐走壁潜入皇宫,救出了青梅竹马的妃子,暴打了狗皇帝之类云云。 看到暴打狗皇帝时,秋雨桐心中好笑,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陆霄。 陆霄正在书案后面,低头批着折子,根本不知道秋雨桐在腹诽他。他最近下了朝也不去书房,而是把奏折搬过来,在卧房里批阅。 秋雨桐暗暗笑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无聊,随手把话本扔在一边,无精打采地叹了一声。 陆霄立刻停下了笔:“怎么了?” 秋雨桐实在没法说,他最近看了许多话本,里面不乏一些侠客盗贼悄悄出入皇家宫闱的段子,可是没有一个是他能借鉴的。 比如方才话本里这个侠客,就是靠高超的轻功出入宫廷,可是秋雨桐的伤势虽然稍好了些,但也只能勉强走路,飞檐走壁还是不行。 而其他的法子也不太靠谱,什么化妆成宫女,什么贿赂太监,什么藏在粪缸里……呸呸呸,最后这个就算了。 陆霄又柔声问了一遍:“是不是伤口疼?” “这倒没有。”秋雨桐忽然灵机一动,“只是在屋里呆久了,我觉得有点闷得慌。” 陆霄想了想:“要不,朕陪你去碧荷湖划船?或者去清霜玉桂园赏雪?” 秋雨桐舔了舔嘴唇,试探道:“陛下,我想……我想元宵节去龙门大街看花灯,好不好?” 三师兄住在卷帘胡同,龙门大街是京城最热闹的一条街,距离卷帘胡同只有几条巷子的距离,一刻钟就可以赶到。 秋雨桐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简直妙极了。 最近这段日子,陆霄似乎因为打了他八十板子,而自己又在祈雪台上救了他,所以十分愧疚,经常对他嘘寒问暖,简直是无微不至。 如此看来,陆霄多半不会拒绝他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只要出了大宁宫,元宵节大街上人那么多,他随便往哪里一钻,还不是鱼入大海鸟上青天? 陆霄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轻声道:“只是想看花灯而已?” 被那双漆黑的眼睛这样沉默地注视着,不知为何,秋雨桐忽然有点紧张,莫名有种妖修被照妖镜罩住,无所遁形的感觉。 可是话已经出口了,骑虎难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勉强干笑了一声:“当然。不然陛下以为我想做什么?” 陆霄轻轻垂下眸子,许久没有吭声。 就在秋雨桐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陆霄忽然道:“好,朕答应你。只是在那之前,朕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23章 京城西郊, 碧云山。 昨天夜里,京城下了一场大雪,原本郁郁葱葱的碧云山,全然成了一片苍茫的白色。 “陛下, 我走不动了。”秋雨桐实在走不动了,一屁股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了下来, 往手里哈着白气, “这天儿也太冷了。” 小喜子赶紧把黄铜手炉递了过去:“公, 公子,手炉。” 秋雨桐接过手炉, 轻轻“嘶”了一声:“好烫。” 小喜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可能是银丝炭加多了点儿, 小的皮糙肉厚,没觉着烫。” “你先拿着吧。”秋雨桐把手炉还给小喜子,又往上看了看,只见一条窄而陡峭的青石板山梯蜿蜒而上, 看不见尽头。 他犹豫地看了一眼陆霄:“真的要上去吗?听松寺在山顶上,还远得很, 估计还得走上一个时辰。” 陆霄轻声道:“你怎么知道?” 秋雨桐噎了一下,讷讷道:“我听别人说的。” “原来如此。”陆霄点了点头, 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不再追问。 他犹豫了一下, 在秋雨桐面前半跪下来, 一手轻轻捏着秋雨桐的脚掌, 一手把绸缎白袜褪下了一小截,露出微微红肿的脚踝,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已经肿了……你不能再走了。方才朕就让你不要逞强,你非要自己走。” 秋雨桐喜道:“那咱们回去?” 陆霄没吭声,转过身子,一把将秋雨桐背了起来。 “陛,陛下……”小喜子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可闭嘴吧!”张德福赶紧拉住小喜子,两人远远地跟在后面。 秋雨桐傻乎乎地趴在陆霄背上,脑海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 陆霄拉着他的手,把那双冰凉的手塞进了自己的颈窝里:“还冷吗?” 秋雨桐结结巴巴道:“不,不冷了。” 山道由大块的青石板砌成,上面的雪融化之后,又重新凝结成冰,湿滑得很。陆霄背着秋雨桐,一步步往上走着,步伐很沉稳。 秋雨桐趴在那宽阔结实的背脊上,觉得很稳,又很暖和,不知不觉间,就有点昏昏欲睡。 陆霄轻声道:“碧云山的这条山路,我曾经走过一次……不,应该说,曾经有人背着我,走过一次。” 秋雨桐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年我才八岁,在雪地里冻伤了,实在没法长途跋涉。当时,整个京城都在追捕我,金吾卫挨家挨户地搜,那人没法子,只得带我来碧云山养伤。碧云山听松寺的慧空大师,是那人的忘年交,这个地方偏僻得很,没人找得到。” “那天雪很大,比今天还大得多。我拽着他的袖子,勉强走了一会儿,就走不动了,还摔了一跤,把膝盖磕出了血。他想了想,便让我趴在他背上,说要背我上山……可我哪儿敢啊,我全身上下都脏得很,他一身衣裳雪白雪白的,没有半点尘土,跟仙人似的。” 陆霄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我一直不肯,他不耐烦了,骂我小小年纪就婆婆妈妈,然后一把将我拎到了背上。然后他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他把我的手,放进他颈窝里暖着,还说他是修士,不怕冷。你说,修士真的就不怕冷吗?”陆霄的声音有些哑了。 秋雨桐没有回答。 陆霄回头一看,秋雨桐趴在他肩上,已经睡熟了。 …… 秋雨桐这一觉睡得很踏实,还做了个梦。 梦里面,他背着一个小男孩,一步一滑地走在冰天雪地的山路上,路的两旁全是高高的松林,松枝上覆盖着一层絮絮白雪,玉树琼枝,一片苍茫。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除了偶尔能听见松枝被雪压断的清脆“咔嚓”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男孩的手冷得像冰块儿似的,在自己背上一个劲儿地发抖,却倔强地不肯出声。他想了想,将那双冰冷的小手,拉到了自己颈窝里。 男孩瑟缩了一下:“仙师,会冷的……” 小家伙还挺懂事的。 秋雨桐心中好笑,又软得不行,便柔声哄道:“我是修士,修士不怕冷。” 男孩似懂非懂。 秋雨桐也懒得跟他解释,就这么背着他,沿着山路一级级地往上走。山路很长,也很陡峭,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他就这么一直走着,走着…… …… “当——当——”悠扬的寺庙钟声,回荡在碧云山间,激起一群寒鸦,在天地间盘旋着嘶鸣:“哇——哇——” “唔……”秋雨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山道的尽头,是一座小小的庙宇,杏黄院墙青灰殿脊,在密密雪松的掩映之下,若隐若现。 秋雨桐揉了揉眼睛:“到了?” 陆霄柔声道:“到了。” “我的脚不疼了,可以自己走了。” 山路上没人倒也罢了,待会儿让听松寺里那些和尚看见,让慧空老友看见,他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别人背,多丢脸啊。 陆霄也不勉强,把他放了下来:“小心点。” 两人走进庙里,张德福和小喜子远远跟着。 庙里暗沉沉的,佛祖垂眸微笑,金身蒙尘,飘飘荡荡的布幡间,全是蒙蒙的灰尘和蛛网。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沙弥,端端正正地坐在角落里,正闭着眼睛,一板一眼地敲着木鱼,发出轻微的“砰砰”声。 “这里似乎破败了许多,好多灰。”陆霄低声道。 秋雨桐仰望着那尊蒙尘的鎏金佛像,忽然轻声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小沙弥听见人声,睁开眼睛,放下手里的木鱼,起身走了过来,双手合十道:“二位施主可是要进香?” 秋雨桐道:“慧空大师呢?” 小沙弥抿了抿唇,低声道:“师父三年前就圆寂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秋雨桐微微一愣,而后半晌无语。生老病死乃是人间常事,修士更应该通透明白,可他心中还是有些淡淡的惆怅。 陆霄也沉默了片刻,而后摸出一锭金子交给小沙弥:“小师父,我们想在这里住一晚。” 小沙弥愣了愣,犹犹豫豫地接过金子:“可是,庙里只有粗粮,被子也不够……” 陆霄道:“无妨。” 小沙弥拿着那枚沉甸甸的金子,迟疑道:“就算施主不介意,也用不了这许多,十个铜板就足够了。” 秋雨桐柔声道:“拿着吧。” 好不容易才劝得小沙弥收下了金子,秋雨桐和陆霄又各点了三支香,闭眼敬了香。敬完香之后,陆霄望着香案上的签筒,略微犹豫了一下,从筒里抽出一根竹签。 秋雨桐有些意外:“你还信这个?” “试一试,倒也无妨。”陆霄把竹签递给旁边的小沙弥,“小师父,你会解签吗?” “略会一些。”小沙弥点了点头,接过竹签,“不知施主想问什么?” 陆霄噎了噎。 秋雨桐难得见他噎住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怎么,不好意思了?难道陛……难道陆公子想求姻缘?” 陆霄低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就在秋雨桐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陆霄忽然道:“是,求姻缘。” 秋雨桐愣了愣,简直有点震惊了。陆霄这小子从小就清心寡欲,二十几岁了还没开窍,怎么忽然就春心荡漾了?难道他错过了什么? “让我看看。”小沙弥点了点头,而后仔细看了看竹签,轻轻蹙起了眉头,“这……” “怎么样?”陆霄急道。 小沙弥有些不确定:“似乎不大好。” 陆霄蹙眉道:“什么意思?’ “是下下签,有缘而无分,不可解也……施主不必太过执着。”小沙弥几乎有些歉然了。 “有缘无分……”陆霄愣愣地看着那支竹签,几乎有些失魂落魄。 秋雨桐看着他那副样子,心中不忍,便劝道:“这些东西,也未必做得准。虽然情爱一事不可强求,但你若诚心,我想不管是哪户人家的大家闺秀,都不会无动于衷的。” 他的徒弟,自然是最优秀的,他还不信了,凭陆霄的才貌身份,还有哪家的姑娘,会看不上他这个徒弟。 陆霄没吭声,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 秋雨桐绞尽脑汁,努力地给徒弟打了许久的气,连“我会帮你的”这种拍胸脯的话都说出来了,到了最后,陆霄也只是十分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似乎苦笑了一下:“嗯。”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张德福和小喜子帮着小沙弥张罗了一桌素斋,虽然都是粗粮野菜,但众人饿了,倒也吃得挺香。 用过晚膳之后,小沙弥便领着四人去了寺庙后院,这个小庙的空禅房不多,陆霄和秋雨桐住一间,张德福和小喜子住另一间。 不多时,天便全然黑了,细碎的雪花从夜空中漫漫洒落。 秋雨桐望着窗外的雪花,心中莫名一阵惆怅:“又下雪了。” 朔雪城的雪,比人间界的雪可大多了,几乎像打翻了盐罐子一般,打在脸上都疼得慌。 “我上次来的时候,那天的的雪,比今天还大。”陆霄走到他身后,忽然下定了决心一般,轻声道,“你还记……” 秋雨桐忽然道:“今天已经是正月初九了。” 陆霄沉默了片刻,才道:“嗯。” 秋雨桐转过身来,凝视着陆霄:“陛下,你答应过我,回去之后,便带我去龙门大街看元宵灯会。” 他必须赶在元宵节结束之前,去卷帘胡同找到三师兄。 陆霄有些艰难地哑声道:“一定要去吗?” 秋雨桐蹙眉道:“你答应过我的。” 陆霄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才轻声道:“好。” 天色已晚,秋雨桐累了一天,跟陆霄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有些困了,两人早早地上了床。 屋里只有一张床,也没有多余的被子,两人只能盖一床薄被,陆霄把所有的衣裳都搭在被子上,又从身后搂着他。秋雨桐觉得有些别扭,忍不住推拒了两下,陆霄闷闷道:“李太医说过,你不能再受寒了。” 秋雨桐实在拗不过他,想着之前寒毒发作昏迷的时候,陆霄也是这样给他取暖的,索性破罐子破摔,随他去了。 屋里安静而黑暗,陆霄的体温非常暖和,不多时,秋雨桐便觉得睡意如同潮水一般,漫漫涌了上来。 “我小时候,曾经在这庙里住过一个多月,当时也是冬天,天特别冷,那个人每天晚上,都这样搂着我睡……”陆霄轻声道。 秋雨桐在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道:“嗯。” 陆霄垂眸看着他,神色有些痛苦。 这天晚上,窗外北风呼啸,屋里却很暖和,秋雨桐被陆霄搂在怀里,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是在客栈里,他在灯下给小陆霄讲课,一会儿是在乡下,他手把手地教陆霄练剑,一会儿是在军帐里,陆霄身上中了三箭,还一直笑着说没事儿…… 一会儿是在刚刚落成的朔雪台上,漫天晚霞下,陆霄轻声道:“我知道,自己是天绝灵脉,此生此世也无法修道,无法同你并肩。可是……如果有一天,我能变得更强,我……” 后面的话,秋雨桐听不清了,陆霄望着他,神色十分焦急,声音嘶哑:“师尊!我,我……” 秋雨桐一个激灵,醒了。 睁开眼睛,已是满室阳光灿烂,他身上搭着薄薄的棉被,还有一些凌乱的衣衫,倒也十分暖和。 陆霄正站在窗边,只穿了一身素白的单衣,静静望着漫山遍野的积雪,在初升的朝阳下熠熠生辉。 他转过身,对秋雨桐道:“我带你去看元宵花灯。” 第24章 这一日, 正是元宵佳节。 天色刚刚暗下来,京城的龙门大街上,就亮起了大片大片的串串花灯,人群熙熙攘攘, 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你看, 那盏乌龟灯漂不漂亮?”陆霄饶有兴致地指向前方不远处。 “嗯, 漂亮。”秋雨桐却是心不在焉。 他一边随口敷衍着陆霄, 一边暗暗盘算着,三师兄住在卷帘胡同, 卷帘胡同距离龙门大街不远,前面拐过三道巷子就到了, 可是陆霄一路都紧紧跟着自己,实在甩不开。 两人在龙门大街上随意逛着,不知不觉间,天色越来越暗, 游人越来越多,次第亮起的花灯更是包罗万象, 有兔子灯、老虎灯、仙鹤灯、金鱼灯……一盏盏一串串,大片大片地悬挂在街边和头顶, 一片辉煌灿烂。 除此之外,还有更加精致的寿星捧桃灯、钟馗捉鬼灯、嫦娥奔月灯、张果老骑驴灯……最稀奇古怪的是走马灯, 灯里的剪纸武将们骑着马, 一前一后追逐着, 栩栩如生,有趣极了。 大街上熙熙攘攘行人如织,男男女女裙带飘香,还有那敲锣的打鼓的,卖糕点的踩高跷的,端的是热闹非凡。 “兔子灯,乌龟灯,五文钱一盏,十文钱三盏!” “买糕点啰!刚出炉的糯米糕!又香又甜!” “糖葫芦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 “哎呀,姑娘你让一让,你挡着我看花灯了!” “走走走,咱们买了糖葫芦,去那边看!” 正是“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地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着词声。” 秋雨桐心中十分感叹,今年的元宵节,似乎比五年前热闹了许多,满城张灯结彩,一片盛世景象。 陆霄这五年的辛苦,到底没有白费功夫。 想到这儿,秋雨桐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青年,陆霄正出神地望着远处一盏花灯,漆黑的凤眸中倒映着万千灯火,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想起五年前那个元宵节,秋雨桐又忍不住好笑。 当时,老皇帝心血来潮,趁着元宵佳节,在大宁宫重开经筵,找了当世最有名的大儒讲学。这本是皇子们展现自己的好机会,但陆霄一听说秋雨桐要去龙门大街看元宵灯会,死活都要跟着他一起来。 秋雨桐实在拗不过他,只得剪了个纸傀儡,让那纸傀儡代替陆霄去听经筵。 那时陆霄才十八岁,虽然比同龄人更为冷静成熟,但到底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他拉着秋雨桐走在大片明亮的花灯下,几乎难掩兴奋之意。 “师尊,你看那盏灯,像不像嫦娥?” “师尊,你看,这盏灯会动哎,是不是修真界的宝贝?” 秋雨桐被他拖着逛了一会儿,陆霄脚下忽然微微一顿,在一个花灯摊位前站定了。 秋雨桐疑惑道:“怎么了?” 陆霄指了指摊位上贴着的告示:“上面写着,只要猜中了花灯上的灯谜,就可以拿走花灯,不用花钱。” 秋雨桐忍不住失笑,这小子还挺节约的! 摊位的老板娘笑道:“两位公子,可是要猜灯谜?” “嗯……我先看看。”陆霄打量着摊位上的花灯。 摊位上挂着数百盏大大小小的花灯,大部分是纱绢所制,还有几盏琉璃灯,都十分精致,每一盏花灯上都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子,上面写着一则短短的谜语。 陆霄盯着一盏粉色的绢制莲花灯看了许久,忽然俯下身,轻声对老板娘说了句什么。 “行,中了,你拿走吧。”老板娘笑着把花灯取下来,递给了陆霄。 陆霄提起花灯,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抿着唇对秋雨桐笑了一下,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了?”秋雨桐心中暗笑,这小子白拿了别人的花灯,这会儿倒是知道不好意思了! 陆霄有些慌乱地垂下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有些迟疑地把花灯递给秋雨桐:“师尊,这个给你。” “给我?”秋雨桐接过花灯,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上面的纸条,“酒入愁肠醉伤秋,说者无言心自留,卿可知否?霄儿,这谜语打的是什么?” 陆霄憋了憋,没敢吭声。 秋雨桐又念了一遍,而后摇了摇头:“这平仄不对。” 老板娘笑道:“这位公子,老百姓的东西,哪儿有那么多讲究,这灯谜的谜底是……” 老板娘的话还没说完,陆霄已经一把拽着他离开了摊位:“师尊,那边有做糖人儿的!” “糖人儿?”秋雨桐本来还想问问谜底,一听到有糖人儿,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 …… “怎么了?”陆霄的声音,把秋雨桐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他有些遗憾地想,其实那盏莲花灯还挺漂亮的。只可惜,后来他和陆霄去买糖人张的糖人,排队的人实在太多,不小心把花灯给挤烂了,陆霄还惆怅了好久。 想起糖人,秋雨桐又闻到一股淡淡的焦糖甜香味儿,不由得精神一振:“去那边看看。” 陆霄垂眸看着他,忍不住微微翘起了一边嘴角:“好。” 糖人张的摊位上,一片人山人海。 两人费了好大的劲儿,结果还是陆霄技高一筹,居然从一群大妈中杀出重围,在糖人张收摊之前,拿到了最后一个小糖人。 只有一个。 秋雨桐眼巴巴地看着陆霄手里的糖人,目光几乎有些哀怨了:“……” “看着好像有点儿腻,忽然又不想吃了。”陆霄轻轻嗅了嗅小糖人,“要不扔了算了。” 秋雨桐急了:“别浪费,要不……呃,我帮你吃吧。” 陆霄看着他,抿了抿唇,似乎想笑又不敢笑。 秋雨桐瞪着他,有点恼了:“你什么意思?” “嗯,你帮我吃吧。”陆霄赶紧把小糖人递给他,又拉着他继续往前走,“走,我们去前面猜灯谜。” 秋雨桐拿着糖人,被他拉着一路前行,身侧一串串明亮的花灯纷纷后退,一时间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 一路灯火辉煌,陆霄拉着秋雨桐,在一个猜灯谜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他指了指摊位上挂着的一盏粉色绢制莲花灯,俯身对老板娘说了句什么,老板娘点了点头,笑着取下了那盏莲花灯。 “给。”陆霄把莲花灯递给秋雨桐。 秋雨桐有些迟疑地接过莲花灯,低头看了看灯上的小纸条:“酒入愁肠醉伤秋,说者无言心自留,卿可知否?这灯谜好像和……” 他顿了顿,没把后面那句“和以前那个一样”说出来。 陆霄垂眸看着他:“怎么了?” 秋雨桐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什么。” “是吗?真的没什么?”陆霄轻声道。 一时之间,气氛隐约有点古怪。 “我们走吧。”秋雨桐摇了摇头,努力不去想太多,陆霄也不再说什么,两人拎着花灯,沿着长街一路慢慢逛着。 “哎哟!”一个男子惊呼了一声,而后转过身来,横眉竖眼道,“你是怎么走的路?没看见本少爷吗?” 秋雨桐歉然道:“抱歉,实在太挤了。” 被撞的是个年轻男子,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面目还算英俊,只是脸色十分苍白,再加上浮肿的眼袋,看起来已经被酒色掏空了一大半。 “你……”他呆呆盯着秋雨桐,整个人都愣住了。 陆霄蹙起眉头,拉走秋雨桐便要往前走:“别理他,走了。” 男子却一把拽住了秋雨桐的胳膊:“别走!你是哪家院子的公子?别跟着那小子了,跟本少爷走吧,我出双倍的银子。” 秋雨桐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敢情这人把他当小倌呢?! 虽然这具身体的模样比较柔媚,陆霄又那么杵在他旁边,再加上今晚这龙门大街上的姑娘小倌们也确实不少……但是,他这气质,哪里像是卖身的?连最沉默寡言的二师兄,都承认他杀气四溢的时候,威压几乎令人窒息。 那男子还拉着他不放:“多少钱?你开个价。” 秋雨桐气得快笑了:“你这人……” 陆霄一把抓住男子的手腕,将他的手从秋雨桐的肩膀上拽了下来,森然道:“滚。” 男子的手腕被捏得咯咯作响,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了下来,他死死瞪着陆霄,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大哥可是吏部侍郎李志远!” 陆霄盯着他,忽然笑了:“李志远?我倒是不知道,李志远还有你这么个弟弟?” 秋雨桐看着陆霄的神色,就知道那个什么“李志远”要倒大霉,他正想说两句什么,男子却仿佛忽然看见了什么救星,大声嚷嚷起来:“大哥!大哥!我在这里,有人打我!” 一名高大的锦衣男子带着几名家丁,拨开人群走了过来,蹙眉道:“李江,你又惹什么祸了?” 李江指着陆霄:“大哥,他打我!” 李志远抬起眼皮,望向陆霄:“你打……” 他的声音忽然哑了,整个人呆若木鸡。 陆霄缓缓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李爱卿,你是个能干的,朕不会为难你。但是,如果你这个弟弟还想要活命的话,你最好今晚就把他送出京城,永远也不要回来。” 李志远微微弯腰,颤抖着低声道:“微臣遵旨。” “大哥,你跟他废什么话呢?!”李江还在旁边大吵大闹,李志远站直了身子,而后狠狠一挥手,“把这个小畜生给我绑了!” 李江惊呆了,委屈叫道:“大哥!” “大少爷,这……”家丁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动手。 李志远怒道:“没听到吗?把这个没用的畜生给我绑了!” 家丁们互相看了一眼,领头的家丁对李江抱了抱拳:“二少爷,得罪了。” 而后,家丁们便七手八脚地扑了上去,试图把李江绑起来,“你们敢!”李江拼命挣扎着,宛如一条离水的活鱼,一时间场面简直乱成了一团。 第25章 正一片兵荒马乱的时候, 远远地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 “咚咚锵,咚咚锵,咚咚锵……” 随着这敲锣打鼓声,一支庞大的杂技队伍, 沿着长长的龙门大街,一路缓缓行来。 这杂技班子很有一套, 有踩高跷的, 有抛碗的, 有叠罗汉的,还有胸口碎大石的……街上众人纷纷退到大街两侧, 驻足观看杂技表演,不时发出阵阵欢呼声。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太厉害了!” 眼看杂技班子马上就到了近前, 李江被一群膀大腰圆的家丁拉着,兀自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嚷嚷:“大哥,大哥!你不能这样!你快让他们放了我!” “你这个小畜生, 成天在外面闯祸,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一顿, 我这个李字就倒过来写!”李志远一边吹胡子瞪眼,一边偷偷瞟着陆霄的脸色。 陆霄脸上淡淡的, 没什么表情。 “大哥!这事儿真的不怪我!是那两个人,是他们先招惹我的!” “小畜生还敢顶嘴!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秋雨桐一手提着灯笼, 一手拿着糖人, 看着这场因他而起闹剧,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陆霄笑了笑,拉着秋雨桐:“我们去那边看看。” 秋雨桐点了点头:“嗯。” 两人正要离开,陆霄忽然脸色一变,揽着秋雨桐就往旁边一旋:“小心!” 原来李江和众家丁拉拉扯扯的时候,杂技班子的队伍已经到了近前。 这支队伍的最前面,是四个扮成“福”、“禄”、“寿”、“喜”的小孩儿,他们踩着高跷,戴着面具,一步一晃地走了过来。 最前面那个扮做寿星的小孩儿,不小心被一个家丁绊了一下,连人带高跷,一头栽了下来! 秋雨桐眼见就要被砸到,陆霄飞快地搂着他往旁边一旋,恰好避了开去! 可是那高跷足足一丈五尺有余,电光石火间,那孩子头朝下方坠落,眼见就要血溅当场! 秋雨桐看在眼中,旋转之间猛地一挥袖子,长袖舒卷而出,轻轻托了那孩子一下!可是力道仍然不足! 与此同时,对面一道青影闪过,也挥袖轻轻托了一下! 二人合力,那孩子轻飘飘地坠地,而后一骨碌爬了起来,满脸惶惑,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摔下来了?” 街上众人对着李家兄弟指指点点:“都是他们……” “你这小畜生!看你惹的这堆破事儿!”李志远脸上挂不住,更加恼怒了,一边咒骂,一边对李江拳打脚踢,李江的鬼哭狼嚎声简直能传出去几里地,“大哥,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大哥……” 陆霄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一双眼睛只望着秋雨桐:“你没事吧?” “没事。”秋雨桐摇了摇头,又望着地下摔得稀烂的糖人和花灯,懊恼道,“糖人是最后一个了……花灯也坏了。” 一个青衣年轻人走了过来,他面目清秀,约莫二十来岁,对着秋雨桐拱手笑道:“方才多谢阁下援手了,单凭我一个人,恐怕还救不下那孩子。” 秋雨桐回过神来:“哦,无妨。”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角还瞥着地上的糖人。 青衣人扫了一眼地上摔碎的糖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笑道:“我朋友在那边的醉仙楼订了一桌菜,有他家最有名的醉仙元宵,如果阁下不嫌弃的话,不如一起来?” 陆霄微微蹙眉,似乎正要拒绝,秋雨桐已经眨了眨眼睛,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醉仙元宵?” 陆霄沉默了。 三人一起来到了醉仙楼,一路互相通了姓名。原来那名模样清秀的青衣年轻人名叫徐冬青,白州人氏,这次是专程来京城赏灯的。 陆霄和秋雨桐也报了姓名,只说一个姓萧,一个姓童。 醉仙楼的小二十分殷勤,引着三人上了二楼雅间,一名俊朗的锦衣年轻人站了起来:“冬青,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徐冬青笑道:“遇到了一点事。对了,这两位是萧公子和童公子,是我刚刚结识的朋友。萧公子,童公子,这位是我的朋友,林逐风。” 陆霄淡淡地点了点头。 秋雨桐笑道:“林公子,你好。” 林逐风扫了二人一眼,微微撇了撇嘴,凑到徐冬青耳边,压低了声音:“我说冬青啊,你到处结交些来路不明的人,上次被骗了五十枚灵石还不够么?幸好药王庄有你哥哥撑着,不然迟早给你败了。” “别这样说,大家都是好朋友。”徐冬青笑道,“再说了,我有哥哥,逐风你不也有个哥哥么?玉琴宫宫主这样一个哥哥,可不是谁都有的。” 林逐风嗤笑道:“他?不提也罢。” 陆霄并非修真界人士,倒还没什么感觉,但秋雨桐听着这二人交谈,不由得十分讶异。 原来这徐冬青,便是药王庄庄主徐秋石的弟弟,而那个锦衣年轻人林逐风,则是玉琴宫宫主林郁容的弟弟。药王庄和玉琴宫,虽然比不上北海剑派和朔雪城,但也算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林逐风有些傲慢,陆霄也是个不搭理旁人的,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还好徐冬青十分热情,招呼着众人落座:“都坐啊,菜马上就上来了。” 秋雨桐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陆霄便跟着坐了下来。 林逐风翻了个白眼,也坐了下来。 “您请嘞!”不多时,小二就上了四凉四热八碟小菜,接着又端上了四碗“醉仙元宵”,一时间酒香四溢。 秋雨桐早就饿了,立刻舀起一颗白白胖胖的元宵放入口中,而后一张脸全都皱在了一起,烫得“呼哧呼哧”直吐舌头,不停地用手扇着风:“好烫,好烫!” 陆霄垂眸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了一点儿:“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谁知道他那么烫啊……”秋雨桐含含糊糊道。 两人正说话间,台上的说书先生猛地一拍板子,开始说书了:“诸位客官,上次老朽说到,那飞来峰主秋雨桐,正与朔雪城主谢晚亭怒目而视,师兄弟二人相持不下,眼见便要动手!” “咳咳咳!”秋雨桐剧烈地呛咳起来,几乎呛得满脸通红。 天地可鉴,他怎么敢跟掌门师兄动手?! “那飞来峰主秋雨桐乃是先天剑体之身,身高丈余虎背熊腰,肌肉虬结力大无穷,只见他一声怒吼,一剑当空劈下,谢晚亭避无可避,只能连退三步,硬生生地撑住了这一剑,顿时吐出一口鲜血!” “咳咳咳!”陆霄也被茶水呛着了。 徐冬青不满道:“那位说书先生,你别胡说,谢城主怎么可能打不过他的师弟?” 说书人瞪着一双小眼睛:“老朽怎么就胡说了?” 徐冬青蹙起了眉头:“你明明就在胡说,谢城主他……不良于行,又怎会连退三步?” 林逐风也点头道:“是了,谢晚亭腿脚不便,已经很多年了。因为这件事情,连论剑谱上’止戈’的排名,都跌到了第三位,落到了归无涯的’泣血’后面。” 徐冬青顿时不高兴了:“那什么破论剑谱,根本就做不得准!谢城主的剑术,自然比归无涯高明!” 林逐风撇嘴道:“不信算了,这可是天机先生排的论剑谱,不说多了,前十名的排位,绝对是靠谱的。” 徐冬青怒道:“天机先生又如何?清衡仙尊早就在血狱秘境陨落了,他的’天照云海’还排在第一位,飞来峰主秋雨桐白日飞升,却根本没有排进去!” 林逐风嗤笑一声:“那还不是因为秋雨桐没有本命剑嘛,这玩意儿名叫论剑谱,自然没法把他排进去。冬青啊,我知道你崇拜谢城主,但谢城主确实不是归无涯的对手,泣血排在第二位,止戈排在第三位,也是应该的,毕竟当年朔雪论剑的结果,天下人都知道。” 徐冬青沉默了。 陆霄看着秋雨桐,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秋雨桐默默吃了一个元宵。 当年朔雪论剑的时候,他还是个小不点儿,只听说归无涯力压群雄,废了掌门师兄谢晚亭的一双腿,又碎了玉琴宫宫主林郁容的琴,所以民间流传的儿歌里面,才会有“朔雪城下玉琴摧”这么一句。 “朔雪论剑”那一场比试,到底打得有多惨烈,秋雨桐并不知道,他只知道,掌门师兄从来不提起此事,朔雪城也没人敢提。 林逐风“啧”了一声:“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对了,听说你哥哥云游回来了?还给你带了个嫂子?” 徐冬青点了点头:“嗯,打算三月间就办喜宴。” 林逐风笑道:“恭喜恭喜!这次药王庄喜宴,来的人一定很多吧?” “嗯,已经递出去两百多份喜帖。”徐冬青叹了一声,“本来我还指望谢城主也来的,可是听说他闭关了,白峰主又是个不问世事的,估计还是桑峰主来。”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 之前三师兄来大宁宫的时候,也提起掌门师兄闭关了,如果三师兄去参加药王庄的喜宴,那么到时候,自己是不是可以跟着一起去,让那位药王庄庄主,大神医徐秋石,解了自己身上的寒毒? 他正琢磨着这件事的可行性,林逐风又道:“说起桑峰主,我前些天听说,他也在京城。” “真的?我怎么不知道?京城的仙盟会馆里,也没见着他人啊。”徐冬青讶异道。 “呵,这位桑峰主,怎么会去会馆?我听说啊,他已经在卷帘胡同里住了一个多月了,昨儿个还跟人打了一架,听说是为了一个叫朱颜的清倌人。” 秋雨桐:“……” 丢脸哪。 掌门师兄要是知道了,估计又得罚三师兄在问剑崖静坐面壁三年了。 还有,三师兄来大宁宫的时候,不是说他住在什么香雪姑娘那儿吗?怎么又变了?掌门师兄果然没说错,三师兄就是个花心大萝卜,连这位玉琴宫的少宫主,都知道三师兄的狼藉名声。 秋雨桐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打听一下:“林公子,这位桑峰主,他住在卷帘胡同的什么地方?” 陆霄微微侧头,看了秋雨桐一眼,而后垂下了眸子。 林逐风扬了扬眉毛:“怎么,你想去找他?” 秋雨桐含糊道:“没有,只是好奇罢了。不知道什么样的青楼女子,能让这位桑峰主和人大打出手?” “让我想想啊……桑峰主喜欢的那位姑娘,似乎是什么胭脂阁的头牌,那他应该就住在那里吧。” “胭脂阁?”秋雨桐点了点头,暗暗把这个名字记下了,胭脂阁。 陆霄低垂着睫毛,一言不发。 不多时,四人便用完了膳,而后只听外面“咚咚锵——咚咚锵——”几声锣鼓声,夹杂着乱七八糟的欢呼声:“龙来了,龙来了!”。 “走走走,看舞龙去!”林逐风拽着徐冬青,两人和秋雨桐陆霄道了别,便匆匆忙忙下楼看舞龙了。 “我们也去看看。”秋雨桐拉了拉陆霄。 二人并肩走下醉仙楼,街上已经聚集了大量的游人,挤挤挨挨地等着舞龙队伍过来:“快了,快了,马上就过来了!”“别挤呀!” 在这无比的喧嚣之中,陆霄却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他垂下眸子,静静凝视着秋雨桐,忽然低声道:“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秋雨桐微微一愣,莫名有些心虚,吞吞吐吐道:“可是,我……我还想逛逛。” 他得甩掉陆霄,去卷帘胡同找三师兄。 陆霄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许久没有说话。 第26章 两人之间的气氛, 一时间沉默下来。 正在此时,“咚咚锵——咚咚锵——”,敲锣打鼓声越来越近,龙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逐渐散到两旁。 舞龙队过来了。 夜空之下,花灯灿烂, 八条硕大的金龙在这灯火辉煌的龙门大街之上, 上下翻飞, 争夺着前方一颗龙珠,灵活得犹如活物一般, 男女老少们笑着唱着拍着手,跟随着金龙一起往前走去。 秋雨桐隔着大街, 望了对面的陆霄一眼,略微犹豫了片刻,转身往一条黑暗的小巷子里跑去。 方才舞龙队过来的时候,人群哗啦啦往大街两边散开, 他趁乱混入人群之中,到了大街对面。 没有时间了, 他今晚子时之前,必须找到三师兄。 上次在大宁宫的时候, 三师兄就说了,他只在京城呆到元宵结束, 也就是今晚子时, 如果错过这次机会, 就很难再有合适的机会,回到朔雪城了。 陆霄死死盯着那个决然远去的背影,轻轻闭上了眼睛,缓缓捏紧了拳头。 他是如此地用力,手背上根根青筋绽出。 他掌心被夜雨割伤的创口,至今没有完全愈合,如此一用力,伤口顿时崩裂,浓稠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在石板地上,而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 所以,你还是要走。 所以,你一直不愿意认我。 所以,哪怕被杖责,哪怕跪雪地……你都不肯叫我一声,霄儿。 你行走人间,救我助我,只是为了证道吗? ……那我这个人呢?又算什么? …… 秋雨桐穿过几条小巷子,很快来到了卷帘胡同口,他略微踌躇了一下,就走了进去。 卷帘胡同今晚也分外热闹,到处都挑着精致的花灯,花灯上面画着许多让人面红心跳的图,莺莺燕燕人来人往,一片热闹非凡,不时还有柔腻的女声,热情招呼着秋雨桐。 “这位公子,进来玩呀。” “公子,奴家等你好久了哟!” “哎呀,这位小公子,到姐姐这里来嘛。” 秋雨桐努力躲避着姑娘们的纤纤玉手,硬着头皮一直往前走,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小楼前。他抬头看了看,牌匾上写着“胭脂楼”三个软绵绵的大字。 没错,就是这里了。 胭脂楼的门口,坐了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那妇人看见秋雨桐,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娇声道:“公子,第一次来玩?让姐姐陪你玩,怎么样?” 秋雨桐头皮有些发麻,干巴巴道:“我不是来玩的,我来找个人。” 妇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原本故作娇媚的声音,也拔得老高:“来找人?有本事就把自家男人栓住,来老娘这儿找什么人?!” 秋雨桐:“……” 这变脸速度也太快了吧,比那些蜀州修士们的变脸术还快。 看着秋雨桐讷讷的样子,妇人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忽然伸手捏了捏秋雨桐的脸颊:“不过嘛,就凭你这副小模样,就算你家男人不要你了,姐姐这胭脂楼也欢迎你,嗯?” 秋雨桐哭笑不得,一把拂开她的手,挑开帘子走了进去。 “哎呀,又有客人进来了!”大厅里几个莺莺燕燕涌了过来,浓腻的脂粉香气熏人欲醉。 “阿嚏!阿嚏!我不是来玩的……”秋雨桐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也不敢多停留,他一边小心地推拒着,生怕推到不该推的地方,一边努力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可是当他好不容易突出重围,终于站在二楼客房楼道口的时候,却忽然愣住了。 三师兄在哪个姑娘那儿来着? 香雪姑娘?不对,已经换人了……秋雨桐犹豫了许久,还是想不起来。 这可怎么办?难道挨着一个个房间找吗? 茶楼什么的也就罢了,这种地方…… 秋雨桐虽然有点不通人情世故,但他也知道,像胭脂楼这种地方,是万万不能一间间屋子敲门过去的。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过了子时,三师兄就要走了。 要不然,只有那样了。 秋雨桐咬了咬牙,不再犹豫,从回廊尽头的一扇窗户翻了出去,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屋脊上。 后背传来一阵疼痛,伤处多半又裂开了一点,可是秋雨桐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半跪在屋脊上,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揭开一块瓦片。 下面是间空房,没有人。 秋雨桐松了口气。 而后,他又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了几步,再次揭开了一块瓦片。 这一次,屋里是个俊俏少年,正站在床前宽衣解带。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心里直犯嘀咕,这副模样还要来嫖? 下一刻,床幔里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揽着少年的细腰,用力把他拉了进去。不到片刻,少年的手又伸了出来,紧紧拽着半幅床幔,指甲都泛白了,哑声道:“啊……” 呃,胭脂楼不止有姑娘。 秋雨桐终于明白过来了,面红耳赤地盖上了瓦片。 老天,他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啊?! 可是,可是……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总得找到三师兄吧! 秋雨桐默默在屋顶站了片刻,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又轻轻揭开一块瓦片。 这间屋子倒是十分清净,桌上一灯如豆,旁边坐着两个人。 一个山羊胡老头开了口:“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另一个精瘦的中年人低声道:“大人放心,点子已经进了套,快了。” 秋雨桐愣了愣,“点子”? 他隐约记得,这好像是人间界的某种黑话,指的是要对付的人,或者抢劫对象什么的。 山羊胡老头沉吟道:“点子这次没带侍卫,那柄怪剑也断了,我们人多,想来没有太大问题。” 精瘦中年人道:“这次王爷为了稳妥起见,派出了八名一流的黑道好手,点子只有一个人,绝对不是对手。” 怪剑?王爷? 秋雨桐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深深蹙起眉头,仔细听了下去。 “机会难得,这次不能再失手了。”山羊胡老头喃喃道。 “大人放心,点子被王爷送的那个小男宠迷昏了头,一个侍卫都没带,只带了那个小男宠。” “嗯,但也要小心行事。” “那是自然。” 秋雨桐听到这里,背脊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淡淡的寒意。 精瘦中年人又叹道:“王爷真是神机妙算,送了个小男宠去蛊惑点子,让他只身出门,这招太高明了!先生您一路筹谋安排,也是功不可没!” “事成之后,你我都是功臣。”山羊胡老头点了点头。 “来,卑职先敬未来的内阁首辅大人一杯!” “不可胡说。” “卑职哪有胡说,陈思儒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等王爷登上大位,他如此看重您,内阁首辅这个位置,迟早是大人您的。” “不敢。”山羊胡老头微微一笑,两人碰了一下杯。 秋雨桐轻轻抿紧了嘴唇。 如此看来,陆霄这次微服出游,不知怎的,被晋王得到了消息,而晋王胆大包天,竟然派出了八名黑道好手,想要趁机杀掉陆霄。 他该怎么办? 还有小半个时辰,就是子时了。要是错过子时,没找到三师兄,他想要回朔雪城,就很难了……而那八名所谓的黑道好手,也未必对付得了陆霄。 可是,可是…… 秋雨桐咬了咬牙,旋身翻下屋顶,往来时的方向飞身掠去! 他强行提起体内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灵力,忍着背脊上的剧痛,沿着大街小巷,拼命地往离开的地方奔跑着,他忽然很害怕,万一,万一…… 龙门大街,灯火辉煌,金龙狂舞。 陆霄背负双手,站在他离开时的那个地方,仰头望着八条盘旋飞舞的金龙,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八条金龙,八名好手…… 秋雨桐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厉声喝道:“快躲开!!” 就在这一瞬间,八名黑衣人猛地掀开硕大的龙头,八柄雪亮的长剑,犹如八道利箭一般,挟裹着刺耳的破空之音,直直刺向陆霄! 秋雨桐随手抽出身旁一位佩剑书生的长剑,不顾一切地提起体内全部灵力,旋身而上! “嗤——嗤——嗤——嗤——” “嗤——嗤——嗤——嗤——” 九问剑法,第三问,问梅式。 “落红无情”,无人可挡。 八声轻响过后,八名黑衣人的咽喉处,喷洒出漫天滚烫鲜血。 他们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瞪着秋雨桐——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剑法? 只是,他们再也没有机会,问出这个问题了,只能一个接一个地,缓缓软倒在地,死不瞑目。 八条金龙无人领头,也随之轰然坠地,引起四周一片惊叫。 与此同时,远处响起了阵阵欢呼声,大片大片的烟花腾空而起,在京城的夜空之中,绽开了漫天灿烂辉煌的金色花朵。 元宵夜,子时。 在这绚烂无比的烟火之中,秋雨桐如同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轻飘飘地从夜空中旋身落下。 由于灵力消耗过多,落地时他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勉强拄着剑,这才站定了。 他一边轻轻喘息着,一边缓缓抬起头,浓黑的长发胡乱披散,一身白衣被鲜血染透,连素白的下颌之上,也沾染了几滴鲜血,仿佛杀神降世。 “杀人啦,杀人啦!”众人惊呼着四散奔逃。 不过瞬间,秋雨桐身边数十丈,便空无一人。 除了陆霄。 在这一片狼藉的龙门大街之上,秋雨桐站在一地血泊之中,一边轻喘着,一边望向数丈外的陆霄。 陆霄沉默地回望着他。 四目相对。 这一瞬间,秋雨桐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陡然缩紧了。 “师尊。”陆霄凝望着他,终于轻声说出那两个字。 秋雨桐拎着血淋淋的长剑,几乎是艰难地开了口:“你……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了?” 陆霄深深看着他,没有回答。 但是这种沉默,本就说明了一切。 “你是故意的,你早就认出了我,你明明知道有刺客……你知道我会回来,你一直在看我笑话,你在耍我……”秋雨桐喃喃道。 陆霄忍耐一般闭了闭眼睛,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不知道。” 也不知道他这句“不知道”,到底是指的什么,是“不知道”有刺客,还是“不知道”秋雨桐会不会回来。 而后,陆霄又自言自语一般开了口,轻得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我只是……想知道。” 秋雨桐没有吭声。 他紧紧抿着唇,低头望着脚边那八具散乱的冰冷尸体,心里难受到了极点。 他这些日子的一举一动,在陆霄面前,简直像个滑稽的小丑。他被自己的徒弟玩得团团转,却还可笑地拼命回来救他……陆霄这样愚弄他,到底当他是什么? 陆霄望着他,缓缓走了过来。 秋雨桐下意识地扬起了手中长剑,低声喝道:“别过来!” 陆霄恍若未闻,踩着一地血泊,在漫天血色烟火中,缓慢而坚定地向秋雨桐走来,仿佛天底下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他。 他在秋雨桐面前站定了,而后徒手抓起对方手中那柄血淋淋的长剑,将剑尖轻轻抵在了自己胸口。 他轻声道:“霄儿知错了。师尊若是不高兴,一剑了结了我,也就是了。” 秋雨桐愣愣望着手中的长剑,他的剑术天下无双,却从来不会对着自己人,而此时此刻,这柄血淋淋的长剑,却抵着他那小徒弟的胸口。 他忽然有些恍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陆霄紧紧盯着秋雨桐,似乎在仔细判断着他的表情,而后又极其缓慢地,往前迈了半步。 锋利的剑尖,无声无息地刺入了他的胸口,月白色的衣衫上面,缓缓渗出一点殷红的血迹,刺目无比。 秋雨桐稳定无比的的手,忽然轻颤了一下。 长剑“哐啷”一声,猝然落地。 “你别这样。”他涩声道。 陆霄忽然难以忍受一般,一步上前,极其凶狠地将秋雨桐一把搂进了怀里! 他整个人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两条胳膊如同两道铁箍一般,死死锁着怀里单薄的人,仿佛只有怀里这一点点微弱的体温,才能支持他的心脏继续跳动,才能支持他的血液继续流动,才能支持他继续……活下去。 秋雨桐被他那样死死搂着,一时间有点懵了。 陆霄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轻轻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饿狼一般的暗沉神色,而后稍微放松了手臂的禁锢,几乎是委屈地喃喃道:“师尊……你怎么走了那么久?” 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雪地里的孩子。 第27章 秋雨桐被陆霄两条结实的胳膊死死搂着, 这小子如今几乎比他高了一个头,胸膛结实而宽阔,他不得不艰难地仰起头,将下巴搭在对方肩上, 才能勉强呼吸到一点空气。 他想用力推开这个孽徒,又想狠狠训斥这个孽徒, 可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陆霄那种委屈到了极点的轻颤。 仿佛只要轻轻一推, 就碎了。 秋雨桐迟疑了许久许久,终于缓缓抬起手, 轻轻摸了摸陆霄的头发:“霄儿。” 不过是轻轻的一个触碰,陆霄高大结实的身体却狠狠抖了一下。 他抿紧了嘴唇, 似乎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把脸埋进了秋雨桐浓黑散乱的长发,极尽贪婪地, 深深吸了一口气:“师尊。” “这一次就算了。”秋雨桐闷闷道,“以后, 再也不许耍我了,知道吗?” 陆霄把脸埋在他的头发里, 哑声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此时此刻, 深蓝的夜空之中, 朵朵绚烂无比的金色烟花还在继续绽放, 远远近近一片欢腾雀跃之声。 龙门大街之上,却是一片狼藉。 围观的众人挤挤攘攘,一边好奇地窃窃私语,一边小心地指指点点,却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看着空旷的大街正中,那位极其英俊的年轻人,紧紧搂着一个满身血污的白衣青年,耳鬓厮磨,旁若无人。 过了片刻,只听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从长街一端远远传来。 秋雨桐轻轻推了推陆霄的胳膊:“松手,官府的人来了。” 陆霄紧了紧胳膊,才忍耐一般,缓缓放开秋雨桐。 长街一头,数十骑骏马飞奔而至,几名金吾卫从马上翻身而下:“何人在此行凶?!” 围观群众纷纷指向秋雨桐。 为首的一名百户长似乎有些不信,上上下下打量着秋雨桐:“是你杀了这些人?” “呃,这个……”秋雨桐眨了眨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白衣鲜血淋漓,衣摆还在淅淅沥沥地滴着血,简直赖也赖不掉。 百户长看了一眼地上八条大汉的尸体,又看了一眼秋雨桐,神色有些迟疑:“凶手是不是另有其人?就你这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怎能杀掉这八条大汉?如果有什么隐情,你大胆地讲,不要害怕。” 手无缚鸡之力?不要害怕? 秋雨桐立刻道:“人都是我杀的,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陆霄:“……” 百户长愣了愣,而后低喝一声:“既然如此,给我拿下!” 四名金吾卫立刻围了上来,便要动手。 陆霄一步上前,将秋雨桐挡在身后,沉声道:“住手。” 百户长蹙眉道:“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拒捕?这里可是天子脚下!” 秋雨桐忍不住斜睨了一眼陆霄,原来不止他这个师尊当得憋屈,皇帝也会有这么憋屈的时候,呵呵。 陆霄看了一眼秋雨桐,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递给百户长:“看得懂么?如果看不懂,给你的长官看看,或者给你们的许指挥使。” 百户长接过令牌,迟疑了一下,转身递给了马上的一个人:“罗千户,您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千户长只看了一眼,就忽然哑声了,而后翻身下马,结结巴巴道,“陛,陛……” 陆霄微微抬起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这里人太多了,不要引起骚动,你找几个人,把这条街打扫了。” 千户长战战兢兢道:“是。” …… 当秋雨桐和陆霄回到静心殿的时候,已经是丑时末了,大宁宫一片寂静。 折腾了整整一天,方才又靠着仅有的一点点灵力,勉强击杀了八名刺客,秋雨桐已经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勉勉强强走到床前,随手扯下脏污的外袍,一头栽了下去,舒服地叹了一声:“唔。” 陆霄端来一盆热水,给他擦了脸,又擦了手脚。 秋雨桐迷迷糊糊道:“别忙了,你也去睡吧。” 陆霄犹豫了一下,脱下外袍,坐上/床来,伸手想要揽过秋雨桐。 秋雨桐推开他,摇了摇头:“我已经好多了,你不用这样,去隔壁睡吧。” 之前陆霄搂着他睡觉,他就觉得十分别扭,可是碍于男宠这个身份,没法强硬地拒绝,如今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他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嗯。”陆霄沉默了一会儿,也没有勉强,轻轻给他掖了掖被子,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 第二天,秋雨桐是被一阵香气惊醒的。 什么东西,这么香……唔,好像是桂花的味道? 他吸了吸鼻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睡眼朦胧地嘀咕了一声:“霄儿?” “师尊。”陆霄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秋雨桐肚子恰巧“咕噜”了一声,他翻身爬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桂花糕?” 这么一大早,就有桂花糕吃? 这也太好了吧。 陆霄笑道:“师尊,起床吧,用早膳了。” 秋雨桐一骨碌下了床,随手扯了一件外袍披上,充满期待地坐到了桌边。 陆霄把一碟桂花糕、一碟五柳鸡丝、一碟松菇芦笋,以及两碗白米粥放在了桌上,笑道:“我早上起来,忽然想起了以前那些日子,忍不住动手做了一些饭菜。师尊要不要尝尝?” 秋雨桐暗暗咽了口唾沫,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努力维持住师尊形象。 陆霄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不过这桂花糕,一大早就吃,是不是过于甜腻了?要不撤了吧。” 什么?! 秋雨桐顿时急了,勉强按捺住一把将盘子拖过来的冲动,淡淡道:“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要浪费。” 陆霄的嘴角极轻地翘了翘,而后夹了一块桂花糕,放在秋雨桐面前的小碟子里:“也是,师尊曾经说过,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你明白就好。”秋雨桐尽量斯文地夹起桂花糕,咬了一小口。 今天的桂花糕,是当年陆霄最常做的那种,用酒酿糯米和腌桂花蒸制而成,不仅甜糯绵软,还带了一点淡淡的酒香。 刚刚吃完一块,陆霄又给他夹了一块:“慢慢吃。” 秋雨桐小口小口地吃着,心中感动得几乎要老泪纵横了,他太不容易了,重生后这么几个月,就之前偷吃了一块,还差点被逮到! 陆霄垂眸静静看着他吃,长年紧绷的唇角,终于略微放松了一些。 两人正用着早膳,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张德福在门外低声道:“陛下,许指挥使求见。” 陆霄手上微微一顿:“师尊,你慢慢吃,我先去处理一点事情。” “你去吧,不用管我。”秋雨桐点了点头,也没太在意,不过是些无聊的政事罢了。 陆霄又给秋雨桐夹了一块桂花糕,这才起身去了外间。 外间的门轻响了一声,似乎有人进来了,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点武将特有的杀气:“微臣许长春,参见陛下。” 许长春?这不是以前燕王府里的侍卫统领么,看来也升官了。 秋雨桐如今开了灵窍,耳目比以前灵敏了不少,陆霄和许长春在外间压着声音说话,他也能隐约听到一些。 许长春道:“陛下,事情已经办妥了。” 陆霄低声道:“可有遗漏?” “回禀陛下,晋王府上下,共计一百三十五口,老弱妇孺无一遗漏,已经全部下狱。” “陆炎德怎么样?” “他一直喊冤,还说了许多大不敬的话,微臣已将他单独囚禁在水牢。” “喊冤?”陆霄似乎笑了笑,“昨晚那八名刺客,每个人的长剑之上,都刻着晋王府的字样,他还有脸喊冤?” 秋雨桐吃着糕点,心中忍不住有些犯嘀咕。 行刺皇帝,这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晋王好歹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如此疏忽?刺客的武器上面,竟然刻了晋王府的字样? 他又转念一想,晋王这老小子,明明知道陆霄之前有些怨恨自己,还派了个这般模样的“雪容公子”进宫当卧底,可见不是什么聪明人,做事疏忽也属正常。 北海剑派那个屠无畏也是脑子进了水,居然找了晋王这么个蠢货,让他找什么龟壳。 唉,说起来,那块龟壳到底是做什么的,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掌门师兄见多识广,或许会知道。 想到掌门师兄,便想到朔雪城,秋雨桐忍不住又是一阵郁闷。 如今他虽然开了灵窍,可是又中了寒毒,人间界的大夫根本没办法,三天两头就要发作一番,实在是十分难熬。 对了,之前听药王庄那个徐冬青讲,他哥哥徐秋石要办喜宴,三师兄可能会去药王庄贺喜。 药王庄位于白州寒鸦渡口,距离京城只有七八百里,坐马车的话,只要三四天功夫…… 秋雨桐正沉吟着,陆霄已经打发了许长春,走进卧房内间。 “怎么了?想什么呢?” 秋雨桐回过神来,随口问道:“你把晋王抓起来了?动作挺快的嘛。” “嗯。”陆霄点了点头,“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快越好,免得他跑了。” 秋雨桐有些疑惑:“我方才听你们说话,这晋王也是奇怪,居然在刺客剑上刻了晋王府的字样,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陆霄的表情略微不自在了一瞬,而后笑道:“是啊。或许他觉得这次行刺十拿九稳,所以才这么嚣张。” 秋雨桐想了想,又道:“晋王府一百三十五口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陆炎德凌迟,府里十二岁以上的男丁,全部处死。其余的妇孺,流放塞北采石场。”陆霄淡淡道。 “这样啊。”秋雨桐点了点头。 虽然确实残酷了一些,但是刺杀皇帝,本就是满门抄斩的死罪。陆霄肯放过妇孺,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陆霄在桌边坐了下来,又夹了一筷子鸡丝给他:“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尝尝这个。对了,待会儿我带师尊去碧荷湖划船,好不好?” 秋雨桐没有回答,他略微沉吟了片刻,忽然道:“霄儿,我想去见晋王一面。” 陆霄蹙起了眉头:“你见他做什么?” 秋雨桐叹道:“我这具身体沾了因果,必须去了结一番。” 说到这里,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霄儿,之前一直没跟你讲,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来的。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飞升了,可是一睁眼,又在皇宫里面,而且已经过了整整五年。” 他顿了顿,又讷讷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在……那个笼子里。” 陆霄淡淡一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原来如此。师尊也不知道,自己还会回来。”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他虽然有些不通人情世故,但此时也能感觉到,陆霄似乎很不高兴。 是了,这小徒弟之前一直怨恨自己,恨自己不守承诺,没有一直陪着他。 秋雨桐想了想,还是试图解释一下:“霄儿,我曾经答应过,要一直陪着你,这件事情是我食言了。你之前怨恨我,也是应该的。只是我也没想到,会那么快就飞升了。我回来之后,一直瞒着你,还想偷偷拿走夜雨,是因为我得回朔雪……” “别说了!”陆霄粗鲁地打断了他。 陆霄很少直接打断他的话,秋雨桐不由得愣了愣。 陆霄勉强笑了笑,似乎不愿多聊这个话题:“这些都不重要,师尊回来就好。” 见陆霄没有深究他那些装模作样的丢脸事,秋雨桐暗暗松了口气,转移了话题:“我占了雪容的身体,就背负了他的因果。而晋王陆炎德,就是他最大的因果,所以我必须去见陆炎德一面。” “我明白了。”陆霄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又道:“陆炎德如今受了刺激,有些疯疯癫癫的,他如果说了些什么,师尊千万不要听信。” 秋雨桐点头道:“我知道了。” 第28章 大理寺天牢, 阴暗而潮湿。 这里的空气,仿佛永远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而这霉味之中,又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长长的走廊两侧, 点着几柄火把,昏暗的火光映照在粗糙的花岗岩墙壁上, 影影绰绰, 阴森森的。 最里面的一间水牢, 不时传来沙哑的嘶吼声。 “陆霄那个贱种,竟然诬陷本王!他一个奴婢生的贱种, 凭什么坐那个位置,凭什么?!” 秋雨桐的脚步微微一顿, 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引路的狱卒讪笑了一下:“这人过两天就要凌迟处死,已经吓得疯了。” “嗯。”秋雨桐点了点头,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心中十分不快。 陆霄的亲生母亲是个浣衣监的宫婢, 在大宁宫无数的妃嫔美人中,低微得如同一粒尘埃。她偶然被喝醉的老皇帝, 在御花园假山里临幸了一次,七个月后便生下了一个早产儿, 那就是陆霄。 这个可怜的女子,产后一直缠绵病榻, 又被宫人们排挤, 没拖两年就无声无息地死了。 又过了一段日子, 孤苦伶仃的小陆霄被皇贵妃江氏收养,只可惜江氏也并不是什么善茬,在江氏院子里那几年,小陆霄受尽了各种非人的折磨。 晋王和先皇,乃是一母同胞,都是太皇太后嫡出,自然瞧不起陆霄这种宫婢的儿子。 虽然这么多年,陆霄从来没有详细讲过他那些童年遭遇,但从小陆霄身上那些交错的烫伤和鞭痕,一直到如今陆炎德崩溃之后肆无忌惮的辱骂,秋雨桐几乎可以想象到,陆霄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心中一阵难受,闭上眼睛稍微定了定神,才继续沿着长廊走了下去,在水牢门外站定了。 透过一道道胳膊粗的木柱,可以看见水牢正中是一个丈余见方的水池,晋王陆炎德双手被铁链吊在天花板上,大半个身子都浸在冰冷的水里,身着囚衣披头散发,脸上还带着几道血痕,狼狈到了极点,完全没了当初的光鲜模样。 即便如此狼狈,他仍然声嘶力竭地辱骂着:“陆霄这个贱种!千刀万剐的贱种!” 秋雨桐忍了忍,对狱卒道:“开门。” 狱卒为难道:“公子,这不大好吧……陛下说了,要以公子的安全为重。” “他这个样子,伤不了我。你在走廊那头候着便是。” 狱卒犹豫了片刻,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公子,小的在那头等着。就一刻钟。” 秋雨桐点了点头,走进水牢。 他站在水池旁边,垂眸望去:“陆炎德。” 陆炎德停止了叫骂,瞪大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秋雨桐,哑声道:“是你?” “是我。”秋雨桐静静看着他。 陆炎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忽然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竟然还有脸来见本王……” 他说着说着,陡然激动起来:“你这个贱人,你是不是早就跟陆霄串通好了?一起陷害本王?是不是?!晋王府上上下下一百三十五口,你们,你们连两岁的稚儿都不肯放过,都要一起流放采石场……” “你意图弑君,本来就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妇孺流放塞外采石场,已经是网开一面。”秋雨桐淡淡道。 “意图弑君?本王意图弑君?哈哈哈哈哈哈……”陆炎德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秋雨桐蹙眉道。 “雪容啊雪容,你是装不懂呢,还是真不懂?”陆炎德低声嘶吼道,“这他妈都是陆霄那个贱种给我下的套!这一切都是那个贱种做的!那个下贱的狗杂种!!” 他整个人几乎癫狂了一般,满嘴都是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一会儿骂陆霄是下贱的狗杂种,一会儿骂秋雨桐是万人骑的表子。 秋雨桐低垂眸子,任他辱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陆炎德连嗓子都骂哑了,才不得不住了口。 他呆呆望着秋雨桐,过了片刻,两道眼泪忽然流了下来,颤声道:“雪容,就算本王求你了,救救本王,好不好?” 秋雨桐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雪容为什么要救你?” 他这话里的“雪容”,自然指的是死去那位“雪容”,只是听在陆炎德耳中,变成了自称。 “你忘了吗?是本王把你从勾栏院里赎出来的。不然的话,你一个清倌人,被曲家那两个变态兄弟买下了初夜,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这个人,你这条命,都是本王的!” 秋雨桐心中一阵极度的厌恶,连话都懒得说了。 陆炎德苦苦哀求了秋雨桐许久,各种涕泪横流伏低做小,秋雨桐丝毫不为所动。 陆炎德喘了几口气,神色愈发绝望,忽然哑声吼道:“你以为本王死了,你就能跟陆霄逍遥快活了吗?别忘了你身上的寒毒!冰蚕碧血蛊,世间无人可解,屠仙师已经走了,你也得陪着本王一起死!” 秋雨桐心中暗叹,忍不住摇了摇头:“雪容是为了救你,才抢着服下了冰蚕碧血蛊,你就这么希望雪容死?” 陆炎德狞笑一声:“你这种身份,能够陪着本王去死,是天大的福气。若不是本王,你早就被曲家兄弟玩死了,还能有今天?” 秋雨桐看着他那张毫无悔意的脸,心中忽然为那位雪容公子一阵难过。 “其实,他也没能熬到今天。”秋雨桐轻声道,“他早就死了。在进宫的第一天,他就死了。” 陆炎德愣了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小雪容啊,你是疯了吗?” 秋雨桐轻轻扯了扯嘴角,漆黑的眼珠里却毫无笑意:“陆炎德,你当真不认得我了?” “你什么意思?” “六年前,你在乌叶林猎场吃的亏,全都忘了?”秋雨桐盯着他,声音又轻又缓,“我记得,那一剑,把你吓得屎尿齐流,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 陆炎德的笑容凝固了。 他呆呆望着秋雨桐,仿佛见了鬼。 过了许久,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秋雨桐明明已经飞升了……” 秋雨桐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你……”陆炎德涩声道,“你真的是秋雨桐?” “你说呢?”秋雨桐反问道。 陆炎德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我就觉得你有点古怪……你,你为了陆霄,又借尸还魂回来了?怎么,你的徒弟扳倒了我,你来看笑话了?” “我没那么无聊。”秋雨桐摇了摇头,“我今天来到这里,是代替雪容,来见你最后一面。我要用他的这双眼睛,替他看看你最后的样子,为他了结这段因果,让他能够顺利地进入轮回。” “因果,因果……”陆炎德喃喃念了几遍,忽然顿了顿,又道,“秋雨桐,那你和陆霄,又是什么因果?你这么帮着陆霄,到底是了为什么?” 秋雨桐微微一愣,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竟然答不上来。 过了片刻,他才迟疑道:“自然因为他是个好皇帝,是我的好徒儿。” 陆炎德忽然怪笑了一声:“好皇帝?好徒儿?秋雨桐,你知不知道,我那皇兄是怎么死的?” “他自缢而亡,天下皆知。” “不,今天本王就告诉你,”陆炎德盯着秋雨桐,一字一顿道,“我那位皇兄,是被他的亲儿子陆霄,亲手用一张三石的硬弓……活活绞死的。” “你说什么?”秋雨桐愣住了。 “你不信?当时,我就躲在侧殿柱子后面,大气也不敢出。皇兄一直苦苦哀求那个贱种,可他根本就不为所动……那张硬弓的弓弦,发出的那种吱吱吱的声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个贱种绞死皇兄之后,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他对外面那些人说,皇兄自缢殡天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很,还很沉痛,一点都没有颤抖。秋雨桐,他是不是也这么对你说的?你真的觉得,自己了解这个徒弟吗?” 秋雨桐冷冷道:“空口无凭,我为什么要信你?” “你信不信,都无所谓。”陆炎德笑了笑,“对了,他是不是还跟你说,因为先皇殡天,三皇子又战死白芦荡,江氏整个人都发了疯,亲手掐死了十一皇子?” “陆炎德,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秋雨桐心中一阵烦躁。 “那本王就告诉你,江氏的大儿子,三皇子陆霖,是陆霄送进白芦荡的。而江氏的小儿子,十一皇子陆雯,是陆霄当着江氏的面,亲手掐死的。”陆炎德轻声道,“那个时候,他已经大权在握,陆霖和陆雯,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威胁……但他还是这么做了。这些事情,他告诉过你吗?” “……”秋雨桐没有回答,他轻轻抿了抿唇,脑子有些乱。陆炎德说的这些事情,和过去陆霄告诉他的,完全不同。 他定了定神,才道:“陆霖和陆雯人都死了,自然随你胡说。” 陆炎德微微一笑,此时此刻,他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几分过去的王爷气概:“秋仙师,本王过去以为,陆霄做事如此心狠手辣,却偏要装出一副伪善的样子,只是想要欺世盗名。不过……本王如今有了其他想法。” 他盯着秋雨桐,缓缓道:“他只是想在你面前装样子而已。” 秋雨桐蹙起眉头:“他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装样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是什么性子,难道我还不明白?” “秋仙师,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陆炎德上上下下打量着秋雨桐,忽然玩味一笑,“而且,你如今这副羸弱模样……估计再合他意不过了。” 他那种古怪的目光,看得秋雨桐心里极其不舒服,仿佛一条湿漉漉的舌头,从身上缓缓舔过。 秋雨桐拧紧了眉毛,还想问些什么,陆炎德忽然闭上眼睛,而后牙关用力一咬! 随着这狠狠一咬,这位曾经风光无比的晋王,喉咙发出了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咯”声,嘴角缓缓流下一道殷红的血迹,头无力地垂下去。 他咬舌自尽了。 秋雨桐闭了闭眼睛,感到天地之间,有种极其玄妙的感觉——这具肉身的因果,终于了结了。 按理说,因果已了,他应该感到十分轻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却很乱。 或许,因为体内的冰蚕碧血蛊;或许,因为陆炎德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陆霄到底…… 秋雨桐摇了摇头,竭力不去胡思乱想,转身走出了水牢。 这个时候,几名狱卒终于发现陆炎德自尽了,天牢里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犯人自尽了!” “怎么回事?” “我哪儿知道啊?!” “公子……” 秋雨桐没理会他们,缓缓走出了大理寺。 外面刚刚入夜,天上飘着细碎的小雪。 陆霄静静地站在大理寺门外的雪地里,手里撑着一柄天青色的油纸伞,一身墨色,长身玉立。 他看见秋雨桐出来了,英俊的脸上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师尊。” 秋雨桐忽然有股冲动,很想问一问这个小徒弟,老皇帝到底是怎么死的?陆霖和陆雯,又是怎么死的?而晋王陆炎德,究竟有没有意图弑君? 他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开不了口。 陆霄脱下自己的墨色暗金九龙纹披风,仔细给他披上了:“走吧,这里太冷了。” 秋雨桐低着头,看着他给自己系披风带子,没有说话。 这双系带子的手,修长稳定又非常灵活,指腹覆盖着一点薄茧。秋雨桐也知道,这双手可以挽三石硬弓,百里穿杨,箭无虚发。 “是不是陆炎德说了什么?”陆霄了然地笑了笑,“将死之人,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只当笑话听听罢了。” 秋雨桐抿了抿唇:“嗯。” 陆霄给他掖了掖披风的玄色毛领:“师尊,明天我们去乌叶林打猎,好不好?最近下了几场大雪,那边好多狍子和雪兔,全都出洞了,热闹得很。” “以后再说吧。”秋雨桐略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告诉陆霄,“霄儿,我正想同你说,我……我想去白州寒鸦渡,去那里的药王庄一趟。” 第29章 陆霄正仔细给他掖毛领的手, 陡然顿了顿。 过了片刻,陆霄才涩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秋雨桐实在有些内疚,但又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 他飞升前承诺过陆霄, 要一直陪着他,要为大陈朝祈雨祈雪, 保佑民间风调雨顺……结果他没能做到。 而如今他刚刚回来没多久, 又要走了。 陆霄沉默不语, 一只手不由自主地狠狠捏紧了那昂贵的玄色毛领,手背青筋根根绽起。 秋雨桐见他不吭声, 又解释道:“霄儿,我这一走, 也不是不回来了。我只是想去药王庄求医,这具身体先天不足,之前又在慎刑司挨了……” 他看了一眼对方的神色,没忍心继续说下去。 陆霄的薄唇轻颤了一下, 艰难得几乎开不了口:“我……” 秋雨桐看着他那个样子,实在说不出“其实那个时候, 我还中了寒毒”,只能勉强安慰道:“如今想来, 我之前做的那些事,也有许多不妥的地方, 比如瞒着你, 比如弄断了夜雨……霄儿你不必太过自责。” 陆霄低垂着睫毛, 过了许久才哑声道:“有多疼?” 秋雨桐愣了愣,而后才意识到陆霄指的是挨板子的事,便随口道:“呃,也还好,不是特别疼。” 其实吧,还真挺疼的。不过身为一名代表绝对武力的剑修,挨几下板子就呼天抢地的,那也太丢人了。再说了,也没必要让这个小徒弟更加内疚了。 陆霄轻声道:“你又在骗我了。” “……”秋雨桐着实有些无语,悲催地挨了八十板子不说,还得煞费苦心地安慰这个打他的孽徒,结果人家还不信! 到底要他怎样啊! 但是看着陆霄那副样子,他又实在发不起火来,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只是一开始有点疼,后来机缘巧合,这具身体的灵窍忽然打开了,就不太疼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你打通了灵窍?”陆霄猛地抬起头,“你又可以修道了?” “嗯,所以说凡事祸福难料,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天地万物自有因果,你也不用太过愧疚了。” 陆霄喃喃道:“天地万物,自有因果……” 秋雨桐顿了顿,又道:“本来,我还以为这具身体没法开窍,只能回朔雪城重塑肉身,那才叫一个疼呢。如今这具身体已经开了灵窍,又了结了原身的一段孽缘因果,我只要去药王庄易经洗髓,将这具身体内部多年的沉垢洗涤干净,就能重新走上证道之路了。” 还可以顺便把寒毒给治了。 陆霄怔然望着他。 秋雨桐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这小徒弟的头发,柔声安慰道:“不过,即便我要再证大道,那也得很长时间,不会很快就飞升的。” 这小子没事儿长这么高干嘛?!一直抬着胳膊好累的。 “嗯。”陆霄轻轻低下头。 …… 秋雨桐勉强夹起一筷子豆腐,放进嘴里,心中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这道菜,还是咸了。 眼前这一大桌子晚膳,四荤四素,奶汁鱼唇、花鼓鸭掌、桃仁鸡丁、绣球干贝、莲蓬豆腐、鲜磨菜心……就没有一道菜,能够入口的。 陆霄这小子,难道不小心打翻了盐罐子吗?! “……”秋雨桐抿了抿唇,有点想吐。 他看了一眼旁边魂不守舍的陆霄,还是勉强把嘴里的咸豆腐咽了下去。 秋雨桐咽下豆腐之后,迅速喝了口茶水,将嘴里的咸味儿冲淡了,又略微清了清嗓子,才道:“霄儿,我洗髓之后,一定会回来的。上一次我修道整整两百年,方得飞升,这一次,我应该可以陪着你很长时间。” 陪着你走完整个人生。 “很长时间?”陆霄轻声道,似乎听明白了秋雨桐的意思。 一辈子,可也只是他的一辈子。 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的一辈子,短短几十年,稍纵即逝。 不过是大能修士一生之中的,一点涟漪。 陆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听说,修真界岁月绵长,很多修士都会有共同修行的道侣。” 他顿了顿,才勉强继续说下去:“师尊,你以后也会有……道侣吗?” “道侣?”秋雨桐愣了愣。 他反应过来之后,心中忍不住暗暗好笑,敢情陆霄是担心自己万一找了个道侣,就不搭理他这个小徒弟了? 道侣么,确实很多修士都会找一个,毕竟修士生命绵长,偶尔也会感到寂寞,而且有的修行方式,双修还可以提高修行的速度,比如——风月道。 只是秋雨桐修的是剑道,剑修大多**淡薄,他也从来没有考虑过道侣这回事。 秋雨桐许久没有回答,陆霄忽然难以忍耐一般,猛地抬起头,漆黑的凤眸直直望着他:“师尊,你想过找一个道侣吗?” 秋雨桐犹豫了一下:“还没有想过。” “还没有?那就是以后会有了?”陆霄紧紧盯着他,逼视一般。 秋雨桐哭笑不得:“怎么,怕我给你找个师母啊?我如今刚刚重生回来,又要易经洗髓,没功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样吧,我答应你,我易经洗髓之后,回来当陈朝国师,期间也不找道侣。” 陆霄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应了一声:“嗯。” …… 之后的几天,陆霄的话少了许多,心情似乎也一直不大好。 秋雨桐琢磨着,自己体内的“冰蚕碧血蛊”,一时半会儿不会发作,易经洗髓也不用着急,而且元宵节在醉仙楼的时候,那位药王庄的少庄主也说了,药王庄的喜宴是三月份,去早了遇不到三师兄,没有三师兄的引荐,那位药王庄的大庄主也未必肯帮他。 要不,在大宁宫多留一段日子吧,顺便哄哄陆霄这小子。 既然打定了主意,接下来的这段日子,秋雨桐便努力陪着陆霄划船、赏雪、下棋、舞剑……但他总是忍不住惦记着药王庄的事,老是有些心不在焉。 对于秋雨桐的心不在焉,陆霄也看在眼里,只是经过了之前的一番谈话,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转眼,就到了二月底。 皑皑冬雪渐渐融化,湖边柳条吐出新绿,又是一年春来到。 “叽叽喳喳……”这天早晨,窗外传来一阵婉转的燕子啼鸣,秋雨桐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闻到一股桂花糕的甜香味儿、 他吸了吸鼻子:“霄儿?”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回答。 “……霄儿?” 秋雨桐稀里糊涂地撑起身子,又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桌上放着早膳,还有一个包袱,包袱旁边放着一件黑黝黝的东西,看起来有点眼熟。 秋雨桐微微一愣,翻身下床,拿起那件东西。 这是一块十分精致的墨玉令牌,足有半个手掌大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上面雕刻着九龙夺珠的繁复图纹。 这块墨玉令牌,前些天在龙门大街上,他曾经见陆霄拿出来过,金吾卫的千户长一见令牌,立刻变了脸色,恭敬到了极点。 秋雨桐意识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又打开了旁边那个包袱。包袱里面是两套衣衫、一大盒桂花糕、一叠厚厚的银票,还有一包金叶子。 “这小子。”秋雨桐放下包袱,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来陆霄终于想明白了,愿意让自己走了。 秋雨桐垂眸望着包袱里的东西,心情十分复杂,略微松了口气,但又有点淡淡的惆怅。 小徒弟长大了,不再依赖他了。 仿佛一只幼鹰终于可以凭借自己的双翼翱翔天际了,而他这只两百岁的老鹰只能独守空巢,凄凄惨惨戚戚。 去他的,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秋雨桐忍不住失笑地摇了摇头。 他想了片刻,从枕头下面摸出那块龟壳放进包袱里,又给陆霄留了一封书信,写明自己洗髓之后,一定会回来。 …… 秋雨桐拿着陆霄留下的那块九龙墨玉令牌,果然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出了大宁宫,又出了京城。 他背着小小的包袱,步履轻盈地走在城郊小道上,肚子忽然响亮地“咕噜”了一声。 这具身体又饿了。 秋雨桐无奈地摸了摸肚子,他如今没有辟谷,这具身体又十分娇气,一日三餐一顿都不能少,可是这城外全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哪儿来的饭庄啊? 包袱里那盒桂花糕,他也早就吃完了。 秋雨桐踮起脚往四周眺望,只见远远近近都是些农田,如今刚刚开春,田地里只有一些零星冒头的嫩绿小苗,也没有什么瓜果可以摘采。 “唉,怎么什么都没有啊……”他摇了摇头,勉强忍着肚饿,无精打采地继续往前走。 他又走了许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山渐渐笼罩在一片雾一般的黛色之中。 就在这时,远远地迎面走来一名农妇,背着一筐黄橙橙的脆梨。 秋雨桐眼睛一亮,赶紧招呼道:“那位大姐,请留步。能不能卖几个脆梨给我?喏,我这儿有……嗯,有这个。” 他翻了翻包袱,直觉那叠一张五千两的通兑银票似乎面额大了点儿,便递出了一小片薄薄的金叶子。 农妇看着他递过来的金叶子,吓了一跳,犹豫着不敢收:“这个是金子?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 农妇上下打量着他,见他似乎不像骗子,倒像个傻乎乎的富家公子,便道:“金子的话,俺可不敢收。俺这一筐梨最多也就……” 她犹豫了一下,又瞥了秋雨桐一眼,咬牙报道:“也就三两银子。” 秋雨桐又渴又饿,急着想吃梨,硬把金叶子塞进农妇手里:“拿着吧。我只要……嗯,五个脆梨。” 多了他也拿不了。 “成。”农妇高兴起来,立刻手脚麻利地给他包了五个脆梨。 秋雨桐拿起一个脆梨,“咔嚓”一声咬了下去,果然是汁水四溢,又脆又甜。 他津津有味地啃着梨,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大姐,我想问一问,我要去白州寒鸦渡,听说在前面的白水江坐船,我这方向对不对啊?” “对的对的。”农妇指了指前方,“喏,看见前面那个冒烟的地方没有?那是俺们村里的人在烧秸秆做晚饭。过了村子,往前再走一里地,就是白水河。只是这天都快黑了,俺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船家。” “哦,这样啊,那我去碰碰运气吧。谢谢大姐了。”秋雨桐点了点头,一边啃着脆梨,一边往前走去。 果然,过了一个小村子,不多时便听见哗啦啦的水流声,秋雨桐循声而去,只见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条大江,江面极为宽阔,水势十分湍急。 看来,这便是白水江了。 此时天色已晚,江面上没有渡船,秋雨桐沿着江边走了许久,才看到前面有一点小小的渔火。 他心中一喜,一路拨开长草,踩着高高低低的石头走了过去:“船家!船家!” 小小的渔船停靠在江边,船家是个身量颇高的男人,他戴着一顶斗笠,批着一件黑色的蓑衣,背对着岸边坐在船头,在小炉子上烤着一条鱼。 暗淡的火光之下,可以看出那是一条肥硕的黔鱼,正滋滋地冒着油,一片焦香四溢。 秋雨桐看得有点发呆。 脆梨果然吃不饱。 他舔了舔嘴唇:“船家,那个……鱼卖不卖?” 男人背对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秋雨桐憋了憋,又没出息地软言求道:“真不卖?可是我饿了,能不能卖我半条?嗯,小半条就够了,我有银子的。” 船家叹了一声,站起身子转了过来:“我这鱼是不卖的。如果师尊饿了,坐下来用膳便是,又何必同我讨价还价?” 秋雨桐瞪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陆霄揭下斗笠,漆黑的眼睛盯着他,微微一笑:“我不在这儿的话,师尊晚上吃什么?” “……”秋雨桐无言以对,“那朝廷怎么办?你简直是胡来!” “师尊放心,从元德元年到元德五年,这五年来,我已经把北边那帮蛮族打得再也不敢越境,长清江的堤坝也加固过了,国库也非常充裕。前些日子,我和陈思儒、许长春他们聊过,一切都安排好了,没有问题。” “话虽如此,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有的。”陆霄直接打断了他。 “你不是在这儿吗?!” “师尊难道忘了,以前我不想听经筵,师尊便剪了个纸傀儡,代替我去听经筵?那个纸傀儡确实惟妙惟肖,只要我一点指尖精血,就跟活人无异。” “可是,那毕竟是傀儡,坐在那儿听听经筵也就罢了,你要用他去上朝?你是不是昏了头?” “所以我告了病,让那只纸傀儡呆在行宫养病。至于朝廷的事,陈思儒和许长春会处理好的,而且现在驿站遍布天下,白州距离京城也不远,如果有什么事情,我随时可以回京。” “可是……”秋雨桐还想说些什么,陆霄已经弯下腰,把烤鱼翻了一面,“这面可以吃了,要不要涂辣椒油?” “……要。” 秋雨桐愤懑地啃着香喷喷的烤鱼。 陆霄这小子,做事越来越随心所欲,根本不问他这个师尊的意见,简直太不像话了!以后有机会,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孽徒! 可是,这烤鱼真的太好吃了……皮脆肉嫩,又鲜又辣。要不,看在这条烤鱼的份儿,再原谅这个孽徒一回? 好像也不是不行……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师徒二人顺着白水江南下,一路船轻水急,不过数日便已临近白州。 第30章 这天晚上, 小船穿过莲花山大峡谷,终于进入白州境内。 清清冷冷的月光之下,江面显得愈发宽阔,水势也渐渐变缓。 秋雨桐坐在小船甲板上, 呆呆仰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 今天已经是三月十二了,深蓝色的夜空之中, 一轮明月将圆未圆, 月中隐约可见丹桂玉兔, 仙影渺渺。 秋雨桐发了一会儿呆,又觉得有些无聊, 便摸起甲板上一支残破的竹萧,略微试了一下音, 吹了起来。 在这静谧的夜里,涛声如泣如诉,而萧声呜呜咽咽,虽然有几个音不大准, 但也颇为动人。 陆霄靠着船篷,怔然望着他。 秋雨桐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 不好意思地放下竹萧,轻咳了一声:“咳, 这支《江枫渔火》,我吹得不大好, 有几个音不准。” 陆霄闷闷道:“我都不知道, 师尊还会吹萧。” “只会那么几首而已。”秋雨桐挠了挠头, “小时候,掌门师兄教我们吹箫,最后也就三师兄稍微强点儿。我虽然吹得不咋地,但二师兄吹得比我还烂,连掌门师兄都捂着耳朵求他别吹了。” “我觉得师尊吹得挺好的。” “那是因为你没听过,掌门师兄那支’邀仙’的萧声。” 陆霄沉默了片刻,还是没憋住:“师尊,你和你那位掌门师兄,关系很好?” “呃,我们可是师兄弟诶,能不好吗?”秋雨桐眨了眨眼睛,“不过说起来,二师兄、三师兄,还有我,我们三个都是掌门师兄拉扯大的,说是掌门师兄,其实跟半个爹妈差不多了。虽然他脾气很好,但发起火来,连二师兄都得滚去问剑崖静坐悔过。” “如兄如父,原来如此。”陆霄点了点头,“听起来,你们都很怕他,他很厉害吗?” “我没见过掌门师兄拔剑,可是听三师兄说,当年掌门师兄手提一柄’止戈’,和上古凶兽吞天蟒大战三天三夜,最后将其诛杀于剑下,威震整个修真界。可惜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没见着。”秋雨桐叹了口气,“朔雪论剑之后,掌门师兄的腿……废了,从此就不再拔剑了。平时,我只能跟二师兄三师兄过过招,再后来,连二师兄三师兄都不肯跟我过招了,闷死我了。” 陆霄扬了扬眉:“怎么,他们打不过你?” “自家师兄弟,只是切磋而已,又有什么打得过打不过的。”秋雨桐顿了顿,压低了嗓子,“你说得没错,他们是真的打不过我,怕丢脸呢。” “……”陆霄无语地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翘起。 “唉,我还挺想跟掌门师兄过过招的,可惜他不拔剑了。或者北海剑派那个归无涯,也可以啊。不过,我还是更想跟掌门师兄过招,看看他到底有多厉害。”秋雨桐望着明月,心中一阵惆怅。 陆霄不解道:“可是,元宵节在醉仙楼吃饭的时候,我听那个药王庄的徐冬青说,在论剑谱上,你那位掌门师兄的排名,在那个归无涯后面?” “嗯。天机先生的论剑谱,总共排了一百柄大能佩剑的名次,第一位是清衡仙尊的’天照云海’,第二位是归无涯的’泣血’,第三位才是掌门师兄的’止戈’,第四位是南山寺的……不过,剑道无常,排名这种事情,也不一定做得准。” 两人聊了许久,秋雨桐只觉得倦意如同潮水般阵阵上涌,眼皮一个劲儿地往下耷拉:“唔……” 陆霄垂眸看了秋雨桐一眼,轻轻把他的脑袋往自己肩膀上靠了靠。 他感受着肩膀上那份令人无比安心的重量,仰望望着天上一轮明月,彻夜未眠。 …… “霄儿,你看前面那个渡口,好多人啊。我们是不是到了?”秋雨桐努力踮起脚,望着江边一处热闹的渡口。 陆霄点了点头:“应该是了。” 陆霄掌着船舵,小船很快就靠上码头,秋雨桐一下就蹦了上去。 “嗷!乌鸦!”他惨叫一声。 数十只巨大的黑乌鸦,一边“呱呱呱”叫着,一边呼啦啦地涌了上来,围着他直打转。 陆霄急忙一个箭步过来,挥手将乌鸦赶走:“去去!” “去去去……怎么这么多乌鸦?!”秋雨桐狼狈地胡乱挥着手。 码头旁边的几艘小船上,传来阵阵笑声。 “哈哈哈……” “又一个被啄傻的!” “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可别被啄破相了!” “哎,你们几个能不能少说两句?”一个抽着旱烟的老船家笑了笑,“咳咳,俺们这里的乌鸦精得很,专门欺负公子你们这种生人。” 秋雨桐随手抓了一把被啄得凌乱不堪的头发,哭笑不得:“我还以为寒鸦渡只是个名字呢,没想到真有这么多乌鸦!” 老船家笑道:“这位公子,你看那边是什么?” 秋雨桐循声望去,不由得微微一惊:“怎么会这样?” 陆霄也拧起了眉毛。 不远处的白水江边,大片荒凉的石滩上面,聚集着数千只密密麻麻的乌鸦,几具尸体被啄食得破破烂烂,五脏六腑流了一地。 “这是怎么回事?”秋雨桐蹙眉道。 “公子,你以为寒鸦渡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老船家见惯不怪地摇了摇头,“既然来了这里,公子应该也是去药王庄的吧?那药王庄里的人,每天都要把死在谷口的病人,扔到这河边来。慢慢的,这儿的乌鸦就越来越多,才有了寒鸦渡这个名字。” 秋雨桐有些疑惑:“怎么,药王庄不救人吗?” 老船家深深吸了一口旱烟:“咳咳,哪儿救得了那么多啊。药王庄那位徐大神医,如今每年只救一个病人,还得看眼缘。” 他咳了两声,又压低了声音:“前些年,因为徐大神医从阎王爷手里抢走的人命太多了,徐大神医的两个姐姐被阎王爷召去抵了命,然后徐大神医就订了这个规矩。” “原来如此。”秋雨桐点了点头。 大概十多年前,他曾经顺手救过徐秋石一次,可是两人并不太熟,他也不知道徐秋石还有两个姐姐。不过既然有“徐秋石”和“徐冬青”,那上面曾经有过“春”和“夏”两个姐姐,也不奇怪。 秋雨桐沉吟了一番,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怎么也得去试试:“老丈,请问药王庄往哪里走?” “看见那条大路没有?”老船家指了指前方,“沿着那条大路一直往前走,会看到一个谷口,那个就是灵鹿谷了,药王庄就在灵鹿谷中。至于你们能不能进谷,或者进去了徐大神医又肯不肯治,那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不过嘛,徐大神医最近要娶亲,说不定心情好,就给你治啰。” “我知道了,多谢老丈。”秋雨桐和老船家道了谢,两人便沿着大路往前走去。 不多时,果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谷。 “到了!”秋雨桐兴高采烈道。 陆霄望着山谷谷口,蹙起了眉头:“这么多人。” 谷口外面,有一大块平地,上面或坐或躺了一百余人,有人搭着帐篷,有人铺着毯子,有人大声呻/吟,有人哭哭啼啼,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了。 “都是求医的病人,怪可怜的。”秋雨桐轻声道,“我们去谷口瞧瞧吧。” 二人穿过众人,来到谷口。 谷口由四个粗壮家丁守着,领头那名青年面色黝黑,他上上下下打量着二人:“来者何人,可有介绍函件?我家庄主不见生人。”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颇有些为难,要不要把朔雪城搬出来唬人?可是自己身上也没有信物啊。 黑脸青年不耐烦道:“没有?那就到空地上等着吧。” 秋雨桐急了:“我……” 黑脸青年挥了挥手,赶苍蝇一般驱赶着秋雨桐:“我什么我?去去去!” 陆霄一步上前,狠狠拽住了对方手腕:“我们不是来求医的,是来贺喜的。这位是童语秋公子,我姓萧名路,我俩来得早了,还请行个方便。”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塞了什么在对方手里。 “……”黑脸青年低下头,偷偷瞟了一眼手里的金锭子,脸上顿时满满地堆起了笑容,“原来如此,二位请跟我来。” 秋雨桐瞪着陆霄,这小子都是当皇帝的人了,还行贿行得这么自然! 陆霄低声道:“师尊既然不想亮出身份,如今又不能得罪庄里的人,便只有这样了。” 黑脸青年领着二人进了谷口,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这灵鹿谷极其巨大,翠竹森森绿意盎然,一道清澈的小溪从谷底蜿蜒流过,不时有灵鹿轻盈地纵过溪水。更远处,翠竹掩映之中,隐隐可见大片黑瓦白墙的房屋,想来便是药王庄的主宅了。 黑脸青年将二人带到小溪旁一排茅屋前,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萧公子,童公子,二位没有喜帖,便是散客,只能住这里了。” “不打紧。”秋雨桐点了点头。 送走黑脸青年,两人便走进了茅屋。 茅屋里的摆设十分简陋,只有一张书案、两把椅子,还有一张窄窄的硬板床,上面胡乱堆叠着一床薄薄的旧棉絮。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从小窗映了进来,倒也十分温暖。 “终于到了,累死我了。”秋雨桐伸了个懒腰,在小床上坐了下来,“方才那人也没说,在什么地方吃饭啊?” 陆霄从包袱里拿出两张金黄的馕饼、一包切好的卤牛肉,又拿出一只鼓鼓的牛皮水壶:“师尊,凑合着吃一点吧。” “你还带了干粮?”秋雨桐愕然道。 两人曾经在民间颠簸流离了好几年,秋雨桐生性散漫不拘小节,陆霄不得不养成了晴带雨伞饱带干粮的习惯,如今这小子已经当了皇帝,这习惯居然还没变。 秋雨桐接过馕饼,咬了一小口。脆脆的,味道还不错。 他吃着馕饼,含含糊糊道:“霄儿,你说这徐大神医成亲,咱们应该准备点儿什么贺礼啊?” “倒是忘了这茬。”陆霄沉吟了片刻,“要不,明儿去谷外采买一些?” “不用那么麻烦。”秋雨桐摸摸下巴,忽然笑了,“我有个好主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窗边那张旧书案前坐了下来,像模像样道:“霄儿,给为师磨墨。” 终于可以让这个孽徒给自己磨一回墨了! “好。”陆霄微微一笑,便站在书案旁,细心地磨起墨来。 秋雨桐提笔蘸墨,一鼓作气“刷刷刷”地写了起来。过了大半个时辰,天渐渐黑了,而他已经写了数十页宣纸的蝇头小楷。 陆霄略微有些疑惑:“师尊,你在写……剑谱?” 秋雨桐得意地笑了:“药王庄这位徐大神医虽然不会剑术,但却是个剑痴,喜欢收集各种名剑和剑谱。我就投其所好,送他一本朔雪城秋雨桐亲笔所着的孤本剑谱。霄儿,你说这份贺礼,够不够重?” 陆霄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师尊这法子甚好,这可是无价之宝。只是,朔雪城那位秋仙师数年前就已经飞升了,这墨迹未免太新了一些。” 秋雨桐挠了挠头:“这倒也是。” 陆霄拿起那叠宣纸,笑道:“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 秋雨桐盯着他,见他把纸张凑近了油灯,不由得紧张起来:“你想干嘛?可别点着了!我好不容易才写了这么多!” “不会的。”陆霄仔细把纸张在油灯上翻来覆去地熏着,熏一小会儿又换一张纸,不多时,一叠雪白的宣纸便变得略微发黄,看起来十分陈旧。 秋雨桐拍手道:“这样就天衣无缝了!” “其实内行也看得出来,但糊弄一下外行足够了。何况字迹本来就是真的,更加不好分辨。” 两人又忙活了一会儿,将宣纸用旧棉线细细订了起来,而后用一张墨蓝色的布巾,郑而重之地包起来,俨然一本价值连城的绝世剑谱。 “呼,累死我了。”秋雨桐往床上重重一倒,“这床好窄啊,咱们两个人可怎么睡?” 陆霄犹豫了片刻,从屋子角落抱了些干稻草,窸窸窣窣地铺在床前地面上,又脱了外袍铺在干草上:“我睡地上就行了。” 秋雨桐翻过身,趴在床上看着陆霄打地铺,忽然有些于心不忍。这小徒弟已经是当皇帝的人了,放着大宁宫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跟着他跑到这破地方来受罪,吃干粮打地铺…… 他琢磨着,渐渐有些睡意上涌,便随手扯下外袍胡扔在床尾,又扯松了内衫的领子,整个人努力往床里面靠了靠:“霄儿,你上来睡吧。” 陆霄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仿佛被狠狠烫了一下。 他极其仓促地垂下眸子,神色几乎显得有些狼狈了:“我,我就睡这里。” “霄儿,你上来嘛,没关系的……”秋雨桐实在很困,但还想努力劝说两句,只是眼睛都睁不开了,声音也带上了浓重的鼻音,仿佛很委屈似的。 陆霄的呼吸沉重了一瞬,连身体都绷紧了。 “你……”他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睛,忽然一个指风弹熄了油灯,窸窸窣窣地躺进了稻草堆里。 “霄儿。” “师尊,别说话了,我是不会上去的。赶紧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哦。”秋雨桐只得默默闭嘴了。 在陷入梦乡之前,他忍不住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寒毒发作昏迷的时候,这小子死活都要搂着自己一起睡,如今倒是装模作样地矜持起来,宁愿用稻草打地铺,也不愿和他睡一张床……看来这小子果然清心寡欲,只有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和别人亲近。 第31章 “唔……”秋雨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猛然被吓了一大跳,“霄儿?!” 陆霄一双漆黑的凤眸,在极近的距离,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师尊。”他陡然回过神来一般, 有些仓皇地垂下了眸子。 “你凑这么近做什么,吓死我了。”秋雨桐回过神来, 拍了拍胸口, 吁了口气。 “师尊昨晚翻了个身, 不小心掉下来了。”陆霄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对方腰上的胳膊。 “我掉下来了?”秋雨桐这才发现, 他并没有躺在那张窄窄的小床上,而是在地上的稻草堆里, 整个人都蜷缩在陆霄怀中,一双冰冷的脚还紧紧贴着小徒弟温热的大腿,姿势简直不雅到了极点。 “……”他赶紧把脚收了回来,试图解释自己这种丢脸的行径, “呃,我睡糊涂了。” 他真不是故意的, 只是这具身体原本就十分娇弱,中了寒毒之后更加畏寒, 总是不由自主地靠近热源。陆霄如今不喜欢和人亲近,昨晚还不乐意跟他睡一张床, 这小子不会生气了吧? 唉, 徒弟什么的, 果然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遇到打雷还会拖着枕头钻被窝,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叫师尊,哪儿像现在这么麻烦。 “嗯,我明白的,师尊在船上休息得不好,昨晚自然就睡得沉了。”陆霄却没有生气,还十分善解人意地给秋雨桐找了个台阶下,又仔细帮他拉拢了散乱的内衫衣领,“师尊,该起床了。待会儿咱们去庄子里瞧瞧。” “哦。” …… 这一天是个艳阳天,春风拂面,万里无云,灵鹿谷中溪水潺潺,小鹿轻跃,一片生机勃勃。 往灵鹿谷深处走去,大片白墙黑瓦的连绵屋宇出现在眼前,看起来朴素而雅致,这便是药王庄的主宅了。 此时此刻,庄子里里外外都挂上了红绸灯笼,窗棂上也贴了大红喜字,一派喜气洋洋。 “师尊,如今临近喜宴,想来这位徐大神医,心情应该不错。” “但愿如此吧。”秋雨桐叹道。 两人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一路往庄子里走去,路上十分清幽,没遇见什么人。 忽然,一阵叽叽喳喳的低语声传来,秋雨桐脚步微微一顿:“霄儿,好像有人?” 回廊旁边有个巴掌大的小花园,花园的假山里,似乎有两个婢女正在聊天。 “云姐姐,这花样也太难绣了吧,我这手都被扎了好几针了。”一个稚嫩的声音抱怨道,“我真羡慕那位还没过门的庄主夫人。要论出身的话,她比咱们还差呢,只是一个孤女,怎么就能当上庄主夫人呢?” “珠儿,你别瞎说,小心被人听了去。大庄主那天在崖壁上采药,不小心跌下悬崖,腿也摔断了,要不是被段姑娘捡了回去,说不准连命都没了。而且段姑娘温柔善良,人又长得漂亮,大庄主喜欢她,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我总觉得那个段姑娘,一个人住在崖底,有点来路不明……”小婢女讷讷道。 大婢女轻斥一声:“什么来路不明?我听陈姨说,这位段姑娘的爹娘,是一对私奔的小夫妻,怕被家里人找着,所以才在崖底搭了个茅屋,生下了段姑娘。只是段姑娘可怜,爹娘早早地就死了,留她一个人挨日子。还好,好人有好报,她救了大庄主的命,大庄主又喜欢他,也算是一段天赐的好姻缘。” “云姐姐,大庄主是不是真的很喜欢这位段姑娘呀?” “你想想,大庄主性情孤僻,为了不委屈这位段姑娘,专门让二庄主帮忙操办喜宴,请了许多大能修士前来,就是为了给段姑娘面子。” “唉,也是。可我总觉得,段姑娘她……” “哎哟,我的珠儿啊,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对了,你知不知道,这次二庄主替大庄主操办喜宴,都请了哪些人?” “我听说,已经请了朔雪城、北海剑派、南山寺的掌门人,对了,还有玉琴宫宫主……云姐姐,你说那些修士大能们会来吗?” “当然会来。我听张大管事说啊,那个什么千年难遇的’血狱秘境’,很快就要开了。这些大能修士们出入秘境,肯定要准备一些救命的灵丹妙药,那可不得来咱们药王庄?” “嗯嗯,云姐姐说得是。”小婢女压低了声音,“据说朔雪城来贺喜的客人,是那位翠屏峰主桑灵溪?我听说啊,他长得可俊了,嘻嘻嘻。” “你就发花痴吧。我上次帮张大管事整理喜帖回执,朔雪城那边,除了翠屏峰主桑灵溪之外,那位傲雪峰主白寒渊也会来。” “哇,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个冷傲美男子。我知道了,云姐姐就喜欢这种冷冰冰的类型,对不对?” 大婢女恼了:“去你的,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胡说八道的小蹄子!” “哎哟,云姐姐生气啦,哈哈哈哈哈,别挠我痒痒啊……” “哼哼,看你还敢胡说?” “救命啊,救命啊……” 两个婢女说着说着,似乎打闹嬉戏起来。 秋雨桐和陆霄在回廊里,听着她们打打闹闹,陆霄低声道:“这么说,你那位二师兄也会来?” “嗯,我也没想到他会来。”秋雨桐也有些惊喜,“二师兄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凑热闹的。” 他这位二师兄白寒渊,天生一张冰块脸,老是被三师兄说几棍子也打不出个闷屁来,但其实为人极好,剑术又高,只是看着有点儿吓人。 两个婢女打闹了一会儿,又叽叽喳喳地八卦起来。 “哎,听说北海剑派特别霸道,和朔雪城、玉琴宫、南山寺全都有仇。云姐姐,你说他们不会在喜宴上打起来吧?” “自然不会,那些什么仇啊怨的,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谁还在乎啊?这些年不是清清静静的嘛,也没见谁和谁打起来。” “嗯,也是。”小婢女轻声哼起了歌谣,“天之南,海之北,朔雪城下玉琴摧……玉琴摧,不可追,昔日仙尊今是谁?” “你在唱什么?!”一个年轻人快步走进小花园里,厉声喝道。 两个婢女吓了一跳,赶紧跪了下去:“二庄主!” 徐冬青拧紧了眉毛:“我早就说过了,不许在庄子里唱这些无聊的歌谣,更不准在背后编排朔雪城的事!谢城主神仙一样的人物,是你们能够编排的吗?!” 秋雨桐在回廊里听着,心中不由得暗暗好笑。上次元宵节在醉仙楼吃饭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这位药王庄的二庄主,大约是掌门师兄的众多崇拜者之一,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小婢女战战兢兢道:“婢子不敢了。” “这次就算了,下次决不轻饶。”徐冬青哼了一声,抬头望见了回廊上的秋雨桐和陆霄,不由得愕然道,“……是你们?” 秋雨桐走上前去,笑道:“是我。” 陆霄也微微点了点头:“二庄主,你好。” 徐冬青又惊又喜,上前拉住二人的手:“童公子,萧公子,你们怎么来了?上次京城一别,我时常想念你们。” “二庄主,是这样的,”秋雨桐犹豫了一下,“其实我有点事情,想求见大庄主,顺便也给大庄主贺喜。” “你找我哥哥啊。”徐冬青了然地点了点头,“是不是身子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的情况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我哥哥什么病都能治,只是……”徐冬青挠了挠头,“他脾气有点古怪,治病得看有没有缘分。童公子,如果你有个引荐人就好了。” “呃,是朔雪城的翠屏峰主桑灵溪,他介绍我来的。”秋雨桐踌躇了一下,到底还是把三师兄搬了出来,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徐冬青睁大了眼睛:“你认识朔雪城的人?上次在酒楼的时候,你怎么没跟我说?” 秋雨桐轻咳一声:“这个,也没有必要大肆宣扬吧。” 徐冬青点了点头:“也是,谢城主一向低调,定然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议论他们。” 这徐冬青本就十分豪爽好客,此时听说二人认识朔雪城的人,更是极其热情地引着二人往前走去:“走走走,既然有翠屏峰主桑灵溪引荐,我这就带你们去见哥哥!” 药王庄占地数十顷,三人一路行来,只见处处白墙黑瓦,竹林森森,十分雅致。 不到片刻,徐冬青便带着二人进了一处小院,在一间书房前停了下来。 “我哥哥不喜欢见生人。”徐冬青压低了声音,“这个时候,他一般正在书房里读药经,我先进去跟他说一声,二位暂且在院子里等等。” 秋雨桐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二庄主了。” 徐冬青进去之后,陆霄有些淡淡的不悦:“这位大庄主好大的架子。” 秋雨桐安抚道:“咱们是来求医的,况且人家有真本事,等一等也是应该的。” “嗯,师尊说得是。” 二人正低声交谈着,忽然只听屋里“哐啷!!!”一声巨响,似乎砚台被重重砸在了地上。 “哥哥!!”这是徐冬青的声音。 一个沙哑的声音怒吼道:“徐冬青,我看你是皮痒了!又把你那些狐朋狗友往庄子里带!这次还长进了,想让我给你那些狐朋狗友治病!” “哥哥,童公子是我在京城看花灯时认识的,我们还一起救了个小孩儿,我知道他的为人……” “花灯花灯,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跟那什么花酒花船似的!京城龙蛇混杂,你又知道什么了!” 徐冬青憋了憋:“童公子说了,他是朔雪城翠屏峰主桑灵溪引荐来的!再过几天,桑峰主就要来庄子贺喜,咱们总不能惹得桑峰主的朋友不开心吧!” “朔雪城桑灵溪?”徐冬青阴阳怪气道,“别说那个花花公子桑灵溪,就是傲雪峰主白寒渊,或者他们那个假惺惺的掌门师兄谢晚亭来了,我也不治!” 陆霄压低了声音:“看来这位大庄主,不怎么喜欢你那位掌门师兄。” 秋雨桐挠了挠头,略微有些尴尬:“呃,这个……” 徐秋石又咆哮了几句,徐冬青没敢吭声。 过了片刻,徐冬青才小心翼翼道:“可是,朔雪城那位飞来峰主秋雨桐,不是曾经救过哥哥吗?” “秋雨桐是秋雨桐,朔雪城是朔雪城!再说了,大家都说秋雨桐飞升了,我看啊,搞不好是谢晚亭嫉妒这个小师弟,把人给害死了!” “咳咳咳!”秋雨桐差点被口水呛着。 不好意思,他是真的飞升了。 屋子里沉默了一瞬,似乎里面的人听见了他的呛咳声。而后,一个瘦高男子,大步从书房里迈了出来:“我是不会给你治病的,滚吧!” 这一位,自然便是药王庄大庄主,徐大神医徐秋石了。 只见他年纪约莫三十来岁,身材又高又瘦,一双三白死鱼眼,左脸上老大一块青色胎记,面相凶恶得很。此时此刻,他正恶狠狠地瞪着秋雨桐,看起来着实有些吓人。 秋雨桐望着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徐秋石却忽然呆住了。 “秋峰主?!” 秋雨桐立刻反应过来,徐秋石是见过他的。 大约十多年前,这位徐大神医不自量力,去一条千年妖蛇的洞穴里偷蛇蛋,结果差点被吃掉,还好自己路过那里,随手救了他一命。不过两人也就打过这么一回照面,没想到徐秋石还记得他。 徐秋石瞪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摇头道:“不对不对,你这骨龄最多二十岁,怎么可能是他?” 他跳下台阶,十分无礼地绕着秋雨桐走了好几圈,忽然道:“方才我弟弟说,你是桑灵溪引荐来的?你跟桑灵溪是什么关系?” “这个……”秋雨桐略微有些踌躇。 要说是朋友吧,他如今这个身体的修为太浅,年龄也实在小了点,要说是弟子吧,他又不乐意让桑灵溪直接压自己一辈。 他想了想,勉强道:“我是桑峰主的……师侄。” 虽然还是矮了一辈,但好歹不是直接的师徒关系,勉强能接受。 徐秋石定定地站在他面前,忽然伸出脑袋凑了过来,极近距离地打量着秋雨桐的眉眼,喃喃道:“你是桑灵溪的师侄?” 陆霄不悦地蹙起了眉头:“你看什么看?” 徐秋石压根儿不搭理陆霄,一双三白眼只是瞪着秋雨桐:“你这个模样,又是桑灵溪的师侄……” 秋雨桐被他看得有点毛骨悚然,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把身后包袱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些微薄礼,还请大庄主笑纳。” “哦。”徐秋石应了一声,随手把那本“绝世剑谱”抖开,眼睛忽然直了。 他失声道:“这是……这是秋雨桐的《折梅七剑》!这,这个字迹,我绝不会认错!绝不会!” 秋雨桐笑道:“大庄主好眼光,这一册孤本剑谱,正是秋雨桐亲笔所写。” 徐秋石死死盯着着那本珍贵无比的“孤本剑谱”,忽然猛地抬起头,恍然大悟地望向秋雨桐:“你是秋雨桐的儿子?!” 秋雨桐的笑容凝固了。 “可是,他没有道侣啊……哦,我明白了,你是他的私生子?” “咳咳!”陆霄呛咳了两声,又偷偷看了秋雨桐一眼,神色十分古怪,似乎想笑,但又不敢笑。 “……”秋雨桐面无表情地沉默了片刻,才勉强解释道,“不是的,秋雨桐他没有私生子。真的,我保证。” 陆霄努力忍了片刻,默默把头扭到一旁,肩膀微微抖动着。 秋雨桐不动声色地把手藏在袖子里,狠狠掐了一把陆霄的胳膊。这个孽徒,竟敢取笑他! 第32章 徐大神医摸了摸下巴, 又沉吟道:“对了,方才你说,你是那个花花公子桑灵溪的师侄?桑灵溪只有三个师兄弟,既然你爹秋雨桐已经飞升了, 那你的师父是谢晚亭,还是白寒渊?” 秋雨桐犹犹豫豫道:“呃, 家师乃是朔雪城主谢晚亭。” 他是掌门师兄拉扯大的, 掌门师兄勉强能算半个师尊, 二师兄和三师兄就算了吧。 “谢晚亭?”徐秋石冷哼一声,“虽然白寒渊那个死人脸也不咋地, 但秋雨桐竟敢把你这个弱不禁风的亲儿子,托付给那个假惺惺的谢晚亭?看来秋雨桐的眼光也挺烂的, 啧。” 死人脸。弱不禁风。假惺惺。眼光烂。 这位徐大神医,一句话就把朔雪城上上下下损了个遍,园子里一片尴尬的沉默。 秋雨桐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正想稍微为几位师兄辩解两句,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徐冬青已经顿足道:“哥哥,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谢城主?!” 秋雨桐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哟,看起来这位药王庄的二庄主, 还真是掌门师兄的狂热崇拜者,他明明很害怕他哥, 居然可以为了掌门师兄跟他哥顶嘴。 “小孩子家家的, 你懂什么?!一天到晚谢城主长谢城主短的, 你见过他本人吗?知道他的品性吗?就知道瞎咋呼!” “我,我……”徐冬青还想说些什么,看了看哥哥的脸色,又讷讷地闭了嘴。 徐秋石训斥了弟弟一番,而后想了想,又勉强道:“不过,既然秋雨桐愿意把私生子托付给谢晚亭,或许这个喜欢装腔作势的谢城主,也有那么一点点可取之处。嗯,就一点点。” “……呃,家师自然是很好的。”秋雨桐顿了顿,又艰难地试图解释,“还有,大庄主,我真的不是秋雨桐的……私生子。” “不是?你逗我玩儿呢?”徐秋石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神色明显不信。 “真不是。”秋雨桐简直诚恳到了极点。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藏着掖着做什么?”徐秋石嗤笑一声,“十五年前,我曾经欠了秋雨桐一个大人情……如果你是秋雨桐的儿子,那我可以破例为你治病。如果你不是,那就请滚吧。” 秋雨桐沉默了片刻,果断道:“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就不隐瞒大庄主了。家父正是朔雪城飞来峰主,秋雨桐。” 陆霄低着头,默默抽了抽嘴角。 徐冬青十分意外地看了秋雨桐一眼:“童公子,你真的是秋仙师的儿子?” 徐秋石冷哼一声:“这不就对了?真是搞不明白,秋雨桐的儿子怎么这么叽叽歪歪的,连自己亲爹也不敢承认,简直太不爽快了!亏你还是个剑修!”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是剑修?” “你爹就是剑修,按他那股子如痴如醉的疯劲儿,怎么可能不让自己儿子修剑?再说了,方才我冲出屋子的时候,你下意识在腰间虚握了一下,虽然你没有佩剑,但那个动作,明显是剑修的本能反应。”徐秋石眯起眼睛,“只不过,你的身体似乎先天不足,嗯,好像还有别的问题……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吧?” 秋雨桐由衷叹道:“大庄主果然目光如炬。” “那还用说?进来,我给你诊脉。”徐秋石一边说,一边拉着秋雨桐往屋里走,同时十分粗暴地将陆霄和徐冬青拨到一边,“让开让开!” 陆霄不由自主地迈了一步,似乎想要跟上来。 徐秋石猛地一个旋身,瘦长的手指几乎指到了陆霄的鼻子上:“你给我站住!我这屋子,只有病人能进去!” 陆霄狠狠拧起了眉头:“你怎么如此冥顽不……” 秋雨桐赶紧安慰道:“霄儿,你就在院子里等等吧,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哦。”陆霄不情不愿道。 徐秋石一边把秋雨桐往屋子里拽,一边嘀嘀咕咕:“你说你们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娘们唧唧的,这样也能修剑道?” 秋雨桐简直哭笑不得,陆霄的脸都黑了。 进了屋子,徐秋石让秋雨桐在一张矮榻上躺了下来,而后将三根瘦得像鸡爪子似的冰凉手指,搭上了秋雨桐的脉门。 “嗯,脉象平缓,就是稍微弱了些,肺腑沉荷较重。不过也不碍事,用五行洗髓汤洗个三天,也就是了。”徐秋石闭着眼睛,自言自语道。 秋雨桐咳了一声:“大庄主,我之前中了……” “怪哉!怪哉!”徐秋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两道眉毛狠狠拧了起来:“你这脉象怎么回事?!这一阵波动好生古怪!好生古怪!” 秋雨桐还想说什么,徐秋石扬起了手:“你给我闭嘴。” “唔,这个脉象……”他又细细摸了好一会儿,冥思苦想得一张瘦脸都皱成了一团,而后忽然猛一拍大腿:,“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直直望向秋雨桐,一双三白眼亮得出奇:“是北海剑派归无涯的冰蚕碧血蛊!对不对?对不对?方才我没摸出来,是因为这冰蚕碧血蛊的蛊虫,一般只在宿主的血脉肺腑中活动,而你这脉象,蛊虫已经深入骨髓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庄主果然是神医,我确实中了冰蚕碧血蛊。”秋雨桐忍不住衷心赞叹道。 这位药王庄大庄主果然名不虚传,确实是一位神医,单凭摸脉就能看出这么多问题。 “行了行了,别吹捧我了。你可知道,这蛊虫是怎么钻进你骨髓里的?” “这个……呃,我也不知道。” 徐秋石瞪着他:“你中毒之后,是不是曾经大量失血?” 秋雨桐想起那八十板子,便点了点头:“是。” “是不是还受了好几个时辰的寒?” “是。” 徐秋石猛一拍大腿:“这就对了!服下冰蚕碧血蛊的蛊丹之后,蛊丹里的虫卵会孵化成许多小虫,潜伏在宿主的血脉肺腑之中,以宿主的血液为食。但大量失血和过度寒冷,让这些蛊虫没了活路,它们就会拼命往宿主的骨头缝里钻,于是就钻进了你的骨髓里。如此一来,可就麻烦了,啧啧。” “没有办法吗?”秋雨桐蹙紧了眉头。 这玩意儿听起来就很麻烦,该不会像晋王说的,自己要陪着他一起死吧? 徐秋石摸了摸下巴:“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秋雨桐精神微微一振:“愿闻其详。” “虽然,蛊虫已经钻进了你的骨髓,但我有一张偏门秘方,可以先用一种秘制药汤,浸泡你的全身,将蛊虫从骨髓驱进血脉,然后再用百根银针,刺入你全身上下的百个穴位,让蛊虫顺着血液流出来。只是,这整个治疗过程,需要整整七天七夜,每天持续四个时辰,你会非常受罪。依我看,还是算了吧。” “我不怕。”秋雨桐定定地看着徐秋石,一字一度道。 开玩笑,为了修剑证道,他什么苦没吃过? “你怕不怕,其实我也无所谓。可是,这药汤中有一味药材,挺难搞的……嗯,可是说是根本搞不到。” “什么药材?” “冰蚕碧血蛊的蛊丹,是用母蛊的虫卵,再加上活人心头血,炼制而成的。正因为蛊丹是用活人心头血炼制成的,所以有一味非常霸道的药材,可以把蛊虫从骨髓中驱赶出来。” “大庄主,你就直说吧,到底是什么药材?” “真龙天子心头血。” 秋雨桐愣住了。 徐秋石微微一顿,又叹了一声:“而且,得是新鲜现成的真龙心头血。你想想,连续七天七夜的药浴,每天都要取小半盏真龙心头血,作为药引子……我总不能去京城,把陈朝皇帝请过来吧?再说了,虽然每天取少量的心头血,对身体并无大碍,但是过程十分不好受,人家陈朝皇帝能愿意吗?”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偷偷往门外瞟了一眼。 巧了,外面就有一个真龙天子。 他犹豫了片刻,俯身在徐秋石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徐秋石陡然睁大了眼睛:“真的?外面那个?咳咳咳,真龙天子?!” 秋雨桐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嗯,我也知道,这听起来很不靠谱。但事情就是这么巧,我这位……这位朋友,正是大陈朝的皇帝。” 徐秋石瞪了他许久:“好吧。” 这位神医沉吟片刻,又眯起了眼睛:“可是,就算他真的是皇帝,他肯取心头血为你驱毒?” 秋雨桐想了想:“他肯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一种直觉,陆霄一定会愿意的。 “他真的肯?你确定?”徐秋石似乎不大相信。 “我确定。”秋雨桐笃定道。 徐秋石舒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只要连续七天七夜,每天用掺了真龙心头血的药汤浸泡全身,将蛊虫全部驱入血脉,再用银针引流,就可以完全驱除蛊虫。完了之后,再用五行洗髓汤浸泡三天,将你这具身体多年以来的沉荷,全部洗涤干净,你今后的修道之路,就畅通无阻了。” 秋雨桐松了口气:“如此甚好,多谢大庄主了。” “不过,驱除蛊虫的整个过程,非常痛苦,而且我丝毫不会手软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有多痛苦?” “估计能痛得你拼命惨叫,几里地外都听得到的那种叫法,特别撕心裂肺。”徐秋石幸灾乐祸地咧嘴一笑。 “呃,这样吗……”秋雨桐忽然想到了什么,略微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屋外,压低了声音,“大庄主,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行了,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秋雨桐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体内的冰蚕碧血蛊,包括之前失血和受寒,加重了病情这件事,大庄主您能不能别说出去?特别是我那位朋友,千万别让他知道。” 徐秋石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我心直口快,藏不住事儿的。” 就是知道你老人家大嘴巴藏不住事儿啊,如果被你说出去,不知道会添油加醋地说成什么样子,陆霄那小子估计能愧疚得去跳白水江! “而且,我为什么要帮你撒谎?”徐秋石又道。 秋雨桐憋了憋,勉强求道:“大庄主,您就看在……家父的面子上,能不能答应我这个请求?” “好吧。”徐秋石撇了撇嘴,“嗯,那我就跟他说,你身子骨太弱,必须用五行洗髓汤易经洗髓,才能继续修道,而这个五行洗髓汤,需要他的心头血作药引子。我这样说,总可以了吧?” “嗯,如此甚好。” 两人说定了,徐秋石便站起身来,向院子里喊道:“喂,那个谁谁谁,你进来!” 陆霄还没反应过来,徐冬青已经推了他一把:“哥哥叫你呢!咳咳,他这人就这样。” 陆霄大步走进屋子,有些担心地看了秋雨桐一眼,才转头问徐秋石:“他身子没问题吧?” 徐秋石摇头晃脑道:“他身子骨太弱了,可以说是先天不足,后天又保养不善,体内沉荷过重,得用五行洗髓汤易经洗髓,才能继续修道。” 陆霄垂下眸子,低声道:“嗯,原来如此。” 徐秋石又道:“可是,我这五行洗髓汤的方子,需要一味罕见的药材,而这味药材呢,只有你才有。” “什么药材?为什么我会有?”陆霄蹙眉道。 “真龙天子心头血。”徐秋石盯着他,“他已经告诉了我,你的真实身份。怎么样,大陈朝的皇帝陛下,你愿意吗?你放心,只是每天取一点,我的手法很娴熟,绝对不会影响你的身体。” “我的心头血?”陆霄怔然望着徐秋石,似乎还没听明白。 “对,你的心头血,就是这五行洗髓汤的药引子。” 陆霄沉默下来,许久没有回答。 见他久久不愿回答,秋雨桐略微有些失望。和他之前想的不大一样,他这个小徒弟,似乎并不愿意?也是,连续七天七夜,每天取少量的心头血,虽然对身体没有大碍,但整个过程非常痛苦。陆霄不愿意,也很正常。 徐秋石看了秋雨桐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我说得没错吧,哪儿会有人愿意取心头血给你药浴。” 屋子里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许久,陆霄才缓缓抬起眸子,漆黑的眼睛有些不确定地望向秋雨桐,轻声道:“你说呢?” 秋雨桐叹了一声:“取心头血会很疼,而且连续七天,每天都要取一次。大庄主,要不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徐秋石摇了摇头:“没有别的法子了。” 陆霄又沉默了片刻,线条冷硬峻峭的下颌微微动了动,似乎极其艰难地咬了咬牙。 他哑声道:“你真的……就那么想要证道吗?” 秋雨桐愣了愣:“那还用说?” 陆霄定定看了他许久,才开了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我明白了。” 而后,他缓缓转过身,望向徐秋石:“大庄主,我愿意取心头血,做五行洗髓汤的药引子。” “你说什么?!”徐秋石眨了眨眼睛,似乎略微有些意外,而后不由得大喜过望,“好好好,果然有胆量!” 陆霄垂下眸子,没有回答。 秋雨桐坐在矮榻上,望着垂眸不语的陆霄,还有笑容满面的徐秋石,心里却并不怎么开心。 他能感觉到,陆霄似乎……很难过。 秋雨桐有些疑惑。 他承诺过陆霄,自己易经洗髓之后,便会跟他一起回到大宁宫,做大陈朝的国师,护佑天下风调雨顺……可是,陆霄看起来很难过。 是了,这小子虽然早熟冷静,又十分能干,但其实颇为胆小,以前怕打雷,现在怕放血。 秋雨桐踌躇了片刻,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矮塌:“霄儿,你过来,坐这里。” “……嗯。”陆霄迟疑了一下,才走到秋雨桐身边坐了下来,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秋雨桐看着这个六神无主的小徒弟,心中微微一软,柔声道:“霄儿,我实话实说,取心头血确实会很疼。我以前为了淬剑,曾经自己取过,差点没把我痛死……结果淬剑也没成功。咳咳,扯远了,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吧,不必勉强。” 陆霄呆呆望着他,那目光几乎有些惶然无措了,似乎动摇得厉害,连漆黑的睫毛都在轻轻颤抖。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道:“我不是怕疼,我只是……” 秋雨桐柔声道:“怎么了?不愿意也没关系的,我们再想其他法子。” 陆霄整个人都轻颤了一下,而后颓然闭上眼睛,缓缓把额头抵在秋雨桐的肩膀上,哑声道:“我愿意的,我愿意的。” 第33章 “嗯, 我知道了。”秋雨桐轻轻摸了摸陆霄的头发,心中有些柔软,又有些莫名沉重。 陆霄静静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许久没有说话。 徐秋石却不耐烦了:“既然定下来了, 这位陈朝的皇帝陛下,麻烦把手递给我, 我给你把把脉, 看看你的身体状况, 能不能取心头血。动作快点儿,这都三月中旬了, 月底我就要娶亲了,没时间陪你们磨叽。” 陆霄沉默地坐起身来, 伸出了手。 徐秋石将三根瘦巴巴的手指头搭上陆霄的脉门,沉吟道:“嗯,脉象强劲有力,年轻人身体很不错啊。” “咦?有点奇怪。”他摸着摸着, 忽然蹙起了眉头,“你是不是……天绝灵脉?” 陆霄黯然点了点头:“是。” “可是, 这不大对啊……”徐秋石喃喃道。 陆霄无精打采道:“有什么不对?” “别打岔!不对不对,就是不对!非常不对!”徐秋石忽然焦躁起来, 又换了一只手把脉,一张长长的瘦脸皱成一团, 似乎在冥想苦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 他索性把两只手全都搭了上来, 十根细长的手指头跟弹琴似的,在陆霄手腕上摸个没完没了。 秋雨桐盯着徐秋石的神色,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庄主,难道……霄儿他不是天绝灵脉?” 陆霄微微一震,陡然抬眼望向秋雨桐,又扭头望向徐秋石,连声音都颤了:“大庄主,我……” 徐秋石十指如风,眉头紧锁,并不回答。 “别着急,让大庄主再看看。”秋雨桐安抚一般,对陆霄轻轻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徒弟,一直很想修道。可是天绝灵脉,灵窍先天闭塞,就算勉强开了灵窍,灵脉不通也无法吸收灵气,更不用说化为灵力了。 而且,和秋雨桐两百年的大能神魂不同,陆霄的神魂也是普通人,甚至不能重塑肉身,这辈子都与修道无缘了。 徐秋石十根手指头在陆霄手腕上摸来摸去,一张冷冰冰的瘦脸上,连虚汗都出来了。 过了足足一炷□□夫,他才缓缓放下手,喃喃道:“不成,不成,我也……看不出来。” 秋雨桐小心翼翼道:“怎么样?” “大庄主,我……我可以修道吗?我的脉象,到底是怎么回事?”陆霄的声音都嘶哑了,一双漆黑的凤眸死死盯着徐秋石,似乎紧张到了极点,又渴望到了极点。 “别问我,我他娘的也不知道!”徐秋石顿了顿足,神色极其沮丧,又十分气恼。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实在有些过分,又稍微放缓了语气:“陈朝皇帝,你的脉象很奇怪,奇经八脉全是堵着的,即便是天绝灵脉,也不会堵塞得如此严重,所以我才说,我也不知道。不过,照这样看,你此生此世,是不可能修道了。” 陆霄愣愣地看着徐秋石。 那种神色,几乎显得有些可怜了,仿佛刚刚有了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又被毫不留情地打碎了。 秋雨桐心中十分不忍,刚想安慰陆霄两句,徐秋石已经无精打采地挥了挥手:“虽然我也看不出来什么,不过你的脉象非常强劲,取一点心头血是没有问题的。我先准备药汤,你们两个明早过来吧。” 而后,两人便被徐秋石毫不客气地赶了出来。 徐冬青给两人重新安排了住宿,就在徐秋石院子旁边的客房里,一人一间小屋,倒也十分清净。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秋雨桐和陆霄便起了床,在徐秋石的院子里候着。 此时天色尚早,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股极其浓重的苦涩药味儿,弥漫在整个院子里,几乎熏人欲呕。 秋雨桐忍不住捂住了鼻子:“这也太难闻了。” 徐秋石从屋子里大步走了出来,横眉竖眼道:“难闻?你懂个屁!我这药汤,可是用八十九种珍贵无比的药材,熬了整整一晚才弄出来的,你还嫌难闻?” “我瞎说的,不难闻,不难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秋雨桐一边讪讪地赔笑,一边偷瞟了陆霄一眼。 按他对陆霄的了解,若是往常,这个小徒弟定然已经轻轻翘起了嘴角,可是此时此刻,陆霄却低垂着睫毛,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 秋雨桐心中了然,这小子临到头来,又开始害怕取血了。 他想了想,轻轻拍了拍陆霄的肩膀:“霄儿?如果害怕的话,就算了吧。天下之大,定然还有其他法子的。” 陆霄微微震了一下,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我不怕的。” 徐秋石已经不耐烦了,拉着二人便往屋里走:“行了,别磨磨蹭蹭的,快进来,我都准备好了!” 一进屋子,药味儿更浓了。 只见屋子正中,放着一个巨大的橡木浴桶,里面是整整一桶黑沉沉的浓稠药汤,令人望而生畏。 徐秋石瞪着秋雨桐:“还愣着干啥,脱啊!” 秋雨桐有些愕然:“呃,就在这儿吗?” 药浴自然是要脱衣服的,可是这光天化日的,当着他的小徒弟,还有这位大神医,就这么直接宽衣解带,秋雨桐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不在这儿脱,那在哪儿脱啊?你磨蹭个啥啊,又不是大姑娘,当我喜欢看吗?在我眼里,你们这些病人,都是一坨肉!”徐秋石不耐烦地催促道。 秋雨桐哭笑不得,又没有法子,只得厚着脸皮胡乱扯下外袍,又脱了内衫,硬着头皮跨进浴桶。 徐秋石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他,还一直嘀嘀咕咕:“就这弱不禁风的小身子骨,还修剑道呢,啧啧……” 秋雨桐光溜溜地泡在漆黑的药汤里,只有肩膀露在外面,憋着没还口。 陆霄有些僵硬地偏头望着窗外,没有看他。 唉,还是小徒弟比较贴心。 “第一天刚刚开始的时候,不会太疼。不过,过一会儿会越来越疼,而且是一天比一天疼,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秋雨桐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徐秋石又冲着陆霄招了招手:“你随我来。” 两人走进旁边的内间,徐秋石让陆霄坐在一张椅子上,脱了外衫露出胸口,而后这位神医取出一卷牛皮,在旁边的桌子上摊开。 牛皮里面,是一排大大小小的刀子、剪子,还有数十根纤细铜管。 “年轻人,忍住了。”徐秋石拿起一柄尾部带着放血槽的小刀子,在手里掂了掂,另一只手仔细摸着陆霄的肋骨,数到了第四肋间隙。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将刀子送了进去。 刀子很锋利,一点声音也没有。 陆霄低低闷哼了一声,而后立刻死死咬紧牙关,额头青筋隐隐迸出,可是一声不吭。 “好样儿的。”徐秋石赞道。 过了片刻,他缓缓将刀子抽了出来,又将一根细细的采血铜管送了进去。 殷红滚烫的心头血,便一滴滴地,从铜管中淌了出来。 徐秋石拿着一只雪白的小瓷盏,小心翼翼地接了半盏血,自言自语道:“今天的份儿够了。” 他把瓷盏放在一旁,轻手轻脚地抽出铜管,又将一块药棉递给给陆霄:“自己按着。” “嗯。”陆霄低低应了一声,英俊的脸上毫无血色,一只手紧紧按着胸膛上的伤口。 徐秋石端着那小半盏心头血,走到浴桶边:“心头血来了,会有点痛,忍住了啊。” 秋雨桐心下微微有些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我能忍住的。” 半盏滚烫的真龙天子心头血,缓缓倒进了浴桶,原本漆黑苦涩的药汤,顿时发出一股极其浓重的血腥味儿。 秋雨桐缓缓闭上眼睛,感觉到一股极其轻微的麻痒感,渐渐从骨髓里透了出来。 那麻痒感越来越厉害,他忍不住捏紧了桶沿,闷哼了一声:“大庄主,有点痒。” “忍忍,这是正常的反应。” 秋雨桐勉强点了点头。 又过了片刻,那种古怪的麻痒感,渐渐地化为了难以忍耐的剧痛,仿佛有万千条小虫子,在他骨髓里乱钻乱窜…… “唔……”秋雨桐疼得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他很想嘶声惨叫,可是那样也太丢脸了,只能拼命死死咬住牙关,也不知道咬破了哪里,满嘴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儿。 “他怎么了?怎么会这样?!”似乎是陆霄的声音。 “哟,你刚刚取了心头血,还挺活蹦乱跳的嘛。放心,他没事儿,只是在驱赶……咳咳,驱赶体内的沉荷。” “可是,他吐血了……”陆霄的声音有些颤。 “哦,大概是太痛了,把舌头咬破了。唔……对了,我这儿有给病人咬的木片,要不你拿给他咬着。” 陆霄没有回答,脚步声停在了浴桶边,而后两根温暖修长的手指,硬生生地撬开了秋雨桐的嘴唇:“咬这个。” 秋雨桐疼得稀里糊涂的,什么也分辨不了,一口狠狠咬住了那两根手指。 “嘶……”陆霄似乎倒抽了一口冷气,但却没有动,反而柔声安慰道,“别怕,我在这儿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雨桐才渐渐清醒过来。 他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四肢仿佛灌了水银一般沉重,几乎费了吃奶的劲儿,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客房雪白的床幔,他身上清清爽爽的,并没有药味儿,似乎已经擦拭过了,还换了干净的内衫。 陆霄坐在床头,低垂着漆黑的睫毛,似乎在想着什么。 秋雨桐张了张口,哑声道:“霄儿。” “师尊,你醒了?”陆霄陡然回过神来,赶紧倒了一杯水给他,“喝点水吧。” 秋雨桐“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才稍微缓过起气来:“我晕过去了?” “嗯。”陆霄低声道,“我都不知道,易经洗髓会这么难受。” “其实也还好,不过每天泡四个时辰而已,七天后就结束了。”秋雨桐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对了,你怎么样?取心头血是不是很疼?” “大庄主手法很快,不怎么疼。”陆霄犹豫了一下,又道,“师尊,这样易经洗髓之后,你的修道之路,就一帆风顺了吗?” “这具身体先天不足,后天心情又过于沉郁,导致体内沉荷太重。这么洗涤一番之后,以我目前的心境,今后的修道之路,不敢说一帆风顺,但也不会太难。” 陆霄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秋雨桐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便安慰道:“霄儿,易经洗髓之后,我一定会跟你回大宁宫的。等回了大宁宫,最短八年,最长十年,我就可以在祈雪台为大陈朝祈雨祈雪了。这一次,为师一定护佑你一生,决不食言。” “……那之后呢?”陆霄的声音很轻。 秋雨桐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陆霄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 如此过了六天六夜,徐秋石每天都给陆霄放血,给秋雨桐药浴,随着蛊虫活动愈发剧烈,疼痛也越来越强烈。到了第六天,秋雨桐几乎疼得死去活来,整个人痉挛了好几次,陆霄得死死摁着他的肩膀,才没有把浴桶弄翻。 今天是最后一天,秋雨桐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躺进浴桶之后,他便闭上了眼睛,准备着剧痛的到来。 陆霄照例跟着徐秋石,进了内间。 徐秋石一边准备着刀子和采血铜管,一边叹道:“没想到他的意志力竟然这么强,居然熬到了现在。我看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还以为他中途就会放弃呢。” “他一直是个非常坚强的人。”陆霄低声道。 “嗯,我也看出来了,他的心性不比他爹差,就是身体差了点儿。在我这儿易经洗髓之后,我估计他的修行,一定会一日千里,啧啧。” “……嗯。” “唉,天道还真是不公平。你说他爹秋雨桐长成那样,天赋又那么高,他长成这样,天赋还不比他爹差。虽然他如今的修为还很浅薄,但是数十年之后,或者百年之后,不知道会有多少男男女女的修士,会争着做他的道侣。” 陆霄的薄唇轻颤了一下:“是吗?” “朔雪城那些个剑修,在修真界可吃香了,更不用说他还长成这副模样。也不知道,今后哪位大能修士,会跟他结为道侣……”徐秋石一边插着采血铜管,一边摇头晃脑地八卦,“哎,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疼?我这铜管的位置,没插错啊……” 陆霄用力闭了闭眼睛,勉强道:“没什么,继续。” 徐秋石小心翼翼地抽了半盏心头血出来,又仔细观察了一番陆霄的脸色:“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陆霄哑声道:“没有。” 他垂眸沉默了片刻,而后缓缓抬起眼皮,出神地盯着徐秋石手里那小半盏心头血,忽然轻声开了口:“给我吧,我去照顾他。待会儿他疼起来,恐怕又要折腾了。” “嗯,也好,我先收拾一下这边。”徐秋石点了点头,把那小半盏心头血递给陆霄,“直接倒进浴桶里就行了,小心点儿啊,别弄洒了。” …… 秋雨桐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室阳光灿烂。 窗外的森森竹林,在晨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微响声,一对早起的黄莺,正在枝头婉转啼鸣。 徐秋石背对着床站在窗边,瘦长的手指拈着一根数寸长的纤细银针,正借着清晨的阳光,仔细观察着什么。 “醒了?”听见身后的动静,徐秋石转过身来,笑着把银针递给秋雨桐,“你瞧,这是什么?” 秋雨桐定睛一看,只见那根纤长银针的尖端,挑着一条米虫大小的小小蠕虫,形如桑蚕,身躯是半透明的,正在拼命扭动。 “这是……蛊虫?”秋雨桐有些不确定地问。 “没错,这就是冰蚕碧血蛊的蛊虫。”徐秋石得意洋洋道,“昨天那最后一次药浴,把蛊虫全部驱进了你的血脉里,然后我花了整整一个通宵,用银针从你的一百零八个穴位之中,引流出了三百二十三条蛊虫。” “三百二十三条?”秋雨桐喃喃道。 这蛊虫也太多了吧,难怪之前发作的时候,难受得死去活来。 “嗯,整整三百二十三条。你体内的冰蚕碧血蛊,如今就算是全部拔出了,今后三天,每天用五行洗髓汤,好好地易经洗髓,固本培元一番,就可以了。放心,五行洗髓汤不疼的,跟泡澡差不多。” 徐秋石的神色轻松了不少:“哎,还好,这一番也算顺利,不会影响我月底去碧峰崖迎亲。” 秋雨桐也松了口气:“真是多谢大庄主了,这种大喜的日子,还这么帮我……” “医者父母心,你不必多说了。”徐秋石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要谢的话,你还是谢那位陈朝皇帝吧。他昨天取了最后一次心头血,整个人虚弱得很,还要拼命按着你,免得你把药桶打翻。你是不知道,你疼得厉害了,那劲儿有多大,反正我是按不住,他又不肯让下人进来。对了,他现在还在内间昏睡着呢。” “我去看看他。”秋雨桐心中微微一疼,勉强撑起身子,往内间走去。 第34章 秋雨桐轻轻掀开内间的帘子,往里望去。 陆霄躺在靠墙的矮塌上,双目紧闭,脸色极其苍白,胸口散乱的雪白衣襟之上,还沾着一点发暗的血迹。 秋雨桐心中微微一疼,勉强忍着双腿的虚软,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在榻边坐了下来。 “师尊……” 他那小徒弟眉头紧锁,神色显得十分痛楚,似乎在昏睡之中,也难受到了极点。 秋雨桐有点怕吵醒陆霄,但又实在心疼,犹豫了片刻,才轻轻摸了摸小徒弟的头发,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 只是这么一个轻柔到了极点的碰触,陆霄却陡然颤了一下,而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神色十分茫然,似乎还没完全清醒:“师尊?” 秋雨桐看着小徒弟的眼睛,心中简直又酸又软,那双漆黑的眼珠雾蒙蒙的,几乎是惶惑地望着自己,看起来无助到了极点。 他一阵难以言说的心疼,甚至后悔用了陆霄的心头血,可是又没有办法,只能柔声安慰道:“师尊在这儿。”~_~ 陆霄怔然望着他,忽然哑声道:“……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秋雨桐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霄儿,你说什么胡话呢?” 他简直怀疑陆霄是不是发烧了,忍不住摸了摸这小徒弟的额头。 呃,好像也没有发烧啊? 冰凉的手指搭上温热的额头,陆霄猛地颤了一下,眼神终于渐渐清明起来:“师尊。” “嗯,我在这儿呢。”秋雨桐随口应了一声,又疑惑道,“没发烧啊。你是不是睡昏头了?” 陆霄有些心虚地别过头,似乎不太敢看秋雨桐一般:“没什么。” 秋雨桐认认真真地看了陆霄片刻,也没看出什么异常。他估摸着,这小徒弟多半失血过多了,脑子还犯糊涂呢。 想到这儿,秋雨桐忍不住叹了一声:“霄儿,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没有。”陆霄低着头,闷闷道。 “嗯,走吧,回去休息了。” …… 这天夜里,忽然下起了倾盆暴雨,雪亮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隆隆的沉闷雷声一阵阵滚过天际,仿佛战车从心头碾过。 秋雨桐闭着眼睛在床上打坐,仔细感受着体内那丝丝缕缕的微弱灵力,如同小溪的涓涓水流一般,一遍遍冲刷着这具身体细弱的经脉。 “叩叩!”卧房的门,轻响了两声。 秋雨桐睁开眼睛,向门口望去。 陆霄站在卧房门口,修长的手指紧紧拽着一个枕头,眼神更是游移不定:“师尊,我……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多大的人了?”秋雨桐着实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这小子如今明明不喜欢和人亲近,可是遇上了雷雨天,还是和**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其实陆霄十几岁的时候,雷雨天来钻他被窝,他已经不大乐意了,还训斥过两句。到了如今,陆霄更是比他高了大半个头,但看着小徒弟苍白的脸色,想着那些滚烫的心头血,秋雨桐又实在拒绝不了。~_~ 可是……这也太大只了,挤得下吗? 秋雨桐许久不答,陆霄又轻轻叫了一声:“师尊。” 那声音很低,哑哑的。 “你啊。”秋雨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的床榻,“过来吧。” 陆霄漆黑的凤眸微微一亮,赶紧大步走了过来,把枕头放在了床上:“这么晚了,我给师尊铺床吧。” 秋雨桐捂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行,也该睡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睡里 面?嗯,柜子里有被子,自己拿。” 这小子如今这么大一只,显然不能和小时候一样,跟自己睡一个被窝,还好柜子里有多余的被子。 “嗯。”陆霄抿了抿唇,从柜子里拿出被子,仔仔细细地铺起床来。 秋雨桐坐在一旁,看着他整理被褥,眼皮直往下耷拉。 “师尊,好了。” “唔。”秋雨桐话都懒得多说,随手把外袍扔在床尾,“哧溜”一下钻进了被窝,又在被窝里蹭了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才满意地叹了一声,喃喃道,“真舒服。” 陆霄垂头望着他,漆黑的凤眸暗沉沉的。 秋雨桐不知道这小徒弟又在发什么愣,便道:“霄儿,把灯灭了,赶紧睡吧。” “嗯。”陆霄回过神来,轻轻吹熄了油灯,窸窸窣窣地躺在了秋雨桐身边。 这天晚上,暴雨“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窗户,雪亮的闪电纵横交错,炸雷一个接着一个,秋雨桐睡得不□□稳,还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 梦里面,似乎有人在他耳边,哑声倾诉着什么。 “我会待你很好很好的……我连命都可以给你。我,我真的没有法子……我只要一想到,百年以后,你会有道侣,他还会对你……我就恨不得杀了那个人,我就恨不得自己立刻死了。” 那声音很轻,很低,很缥缈,又远又近……秋雨桐睡得稀里糊涂,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只觉得很吵。 “唔……”他胡乱翻了个身,想把这烦人的声音赶走。 那个声音果然顿住了。 又过了许久,有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在他嘴唇上极轻地碰了一下。那微微颤抖的触碰,仿佛眷恋到了极点,渴望到了极点,又痛苦到了极点。 “对不起……” …… 接下来的三天,秋雨桐每天都按时到徐秋石院子里,接受“五行洗髓汤”的洗礼。 之前七天七夜的龙血药浴,驱除了他体内的蛊虫,而这三天的“五行洗髓汤”,会为他洗涤沉疴,固本培元。 当然,对陆霄那边,徐秋石只说这最后三天的药浴,是易经洗髓之后的大补药汤。 最后一天的药浴之后,秋雨桐闭眼坐在矮塌上,感受着无比纯净的灵力,缓缓冲刷着彻底清透的灵脉,仿佛潮水一般生机勃勃,无穷无尽。 那种遥远而熟悉的感觉,几乎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具身体终于洗尽沉疴,接下来只需要慢慢修行了。 秋雨桐缓缓睁开眼睛,由衷道:“大庄主的再造之恩,我实在是无以为报。如果大庄主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说。” 徐秋石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图你什么,只不过看在你爹份儿上,才帮你这个忙。” 秋雨桐沉默了片刻,勉强道:“我爹如果知道我知恩不报,也会不高兴的。” 徐秋石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这个承诺,先留着吧。今后我想到了什么,再跟你说,到时候你别推三阻四就是了。” 秋雨桐郑重地点了点头:“听凭驱使。” ……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月底。 这一天,正是三月二十八,徐 一身大红色的新郎装,长年拉着的瘦脸之上,居然出现了几分笑容。 秋雨桐走到徐秋石身前,笑着拱了拱手:“恭喜大庄主了。” 徐秋石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瘦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嘿嘿,谢了。” 说话间,喜乐奏起,轿队也准备完毕。 胖胖的喜婆高声催促道:“大庄主,吉时已到,该起轿迎亲啦!碧峰崖在二十里地外,去晚了,段姑娘等得心急不说,晌午可就赶不回来啦!” “哎哎,赶紧起轿,起轿!”徐秋石翻身跨上一匹枣红骏马,急急忙忙道。 秋雨桐望着徐秋石急匆匆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连这位徐大神医,都逃不过情之一字,这还真是……” 陆霄望着那顶远去的大红轿子,许久没有说话。 “师尊,你修道两百年,就从来没有……动过情吗?”他忽然道。 秋雨桐微微一愣:“我修的是剑道,剑道一途,本就淡薄情爱。” “那师尊没有想过吗?”陆霄执拗地问道。 “呃,这个嘛……”秋雨桐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只是朔雪城压根儿就没有女人,到了人间界之后,又一直带着陆霄这个小拖油瓶,确实没什么机会发展感情。 “师尊?”陆霄紧紧盯着他。 小徒弟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让秋雨桐略微有些不舒服,可是又不好说什么,便转身往庄子里走去:“说这些做什么?走吧,别傻站在门口了。” 陆霄抿了抿唇,跟了上去。 眼看红日渐渐中天,贺喜的大批客人,也陆陆续续到了,门童不时高声唱道:“明虚真人,潘云林到——” “极乐宫主,薛怀柔到——” “玉琴宫主,林郁容到——” “毒龙教主,巫胜男到——” 院子里的各色修士越来越多,寒暄的,攀谈的,吃东西的,窃窃私语的,指指点点的,简直热闹极了。 “这玉琴宫的林郁容怎么也来了?他的根骨早就毁了,本命玉琴也碎了,难道这位玉琴宫主,还想在药王庄觅得灵药,然后再去血狱秘境碰碰运气?” “嘻嘻,依我看,他在做梦吧。诶,那个戴了半边银面具的女子是谁?身段好生窈窕。” “嘘,小声点,那是毒龙教主巫胜男。” “原来是她啊。你说她一个娇弱女子,名字叫什么胜男也就罢了,还偏偏喜欢豢养毒蛇,还取了个什么毒龙神教的名字,啧啧。” “嘘,小心被她听见,她全身上下都是毒蛇,你一口都挨不起!再说了,巫胜男一介女流不提也罢,你瞧那极乐宫的薛怀柔,明明一个大好男儿,却偏偏喜欢搔首弄姿,这次还穿了女装前来,真是不知羞耻……” “哈哈……” “对了,怎么都是些小门小派,南山寺、朔雪城、北海剑派的人呢?难道徐大神医的面子还不够大?既然要去血狱秘境,怎么着也要准备点丹药吧?” “我也不清楚,再看看吧。” 对周围的一切,陆霄都恍若未闻,他把一个小碟子推到秋雨桐面前:“师尊,剥好了,是五香味儿的。” 徐秋石去碧峰崖迎亲了,这招呼客人的事儿,自然就落在了徐冬青身上,这位二庄主虽然年龄不大,但平日便十分热情好客,此时前前后后地招呼着诸多宾客,竟然井井有条,丝毫不乱。~_~ “南山寺住持方丈,无尘大师到——” 随着门童一声高唱,院子里顿时骚动起来。 “无尘大师他老人家也来了?” “诶,真是没想到啊……” “无尘大师来了?”秋雨桐也有些惊讶,抬头向门口望去。 陆霄也随着他的目光,抬眸望向门外。 只见徐冬青笑容满面走在前面,引着一位矮矮胖胖的老和尚进了院子:“无尘方丈,这边请,这边请。清慈大师,清慧大师,也这边请。” “徐施主客气了。”无尘点头道。 这位南山寺的住持方丈,身材矮胖,眼睛细长,看起来十分普通,几乎让人不敢相信他就是南山寺住持方丈,当今仙道盟主,无尘大师。他身后的两位弟子清慈、清慧,倒是一看就知道修为高深。 不少宾客纷纷围了上去,恭恭敬敬地施礼:“无尘大师!” “无尘大师,您也来了?” “无尘大师,在下十分仰慕您老人家,早就想见您一面……” 陆霄一边给秋雨桐剥着瓜子,一边道:“这位就是南山寺的住持方丈,无尘大师?师尊,你认识他吗?” 秋雨桐摇了摇头:“听倒是听说过,但不认识。我本来以为,南山寺也就派个清字辈的弟子前来贺喜,没想到无尘大师竟然亲自来了。还有玉琴宫主林郁容,他好几十年都没出过门了,这次也来了……今天好热闹啊,大庄主果然好大的面子。” 陆霄淡淡一笑,不以为然道:“那个什么血狱秘境,不是就要开了么?依我看,这些宾客啊,十有**都是冲着药王庄的灵丹妙药来的。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过如此罢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秋雨桐顿了顿,有些出神,“唉,血狱秘境,我也想去啊。” 这次血狱秘境开启,他多半赶不上了。这个身体的修为,如今还太过浅薄,强行进入秘境恐怕会有危险,甚至不一定出得来。 旁边有人嗤笑了一声:“怎么,这位小公子,难道你也想去血狱秘境?” 秋雨桐转头一看,原来一名胡子拉渣的散修剑客,正戏谑地望着他。 他正十分失落,便冷冷道:“想去又如何?不想去又如何?” “就你?”剑客毫不忌讳地上下打量着他,“这血狱秘境千年一开,上一次开境的时候,清衡仙尊就陨落在了里面,论剑谱排名第一的’天照云海’,至今不知下落。清衡仙尊都陨落了,你确定你这小身板进去了,能出得来?” 他那放肆的目光让秋雨桐十分不快,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 “小公子……” 那剑客还想说什么,陆霄已经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挡住了他的目光,又夹了一筷子芙蓉糕,放进秋雨桐面前的小碟子里:“这芙蓉糕,味道还不错。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真的?我尝尝。” 而后,陆霄警告一般 知道?清衡仙尊陨落之后,北海剑派、南山寺、朔雪城、玉琴宫联手封印了血狱秘境,当时四大派便约好了,每过一千年,血狱秘境开启的时候,只有持有通行玉牌的人,才能进入秘境。” “那什么见鬼的玉牌,在哪儿拿啊?他奶奶的,这么麻烦!” “这玉牌么,一共也就一百二十枚,四大派各占二十枚,这就是八十枚了。其余四十枚,则由当今仙道盟主,也就是无尘大师,逐一分配。你们明白了吧,为什么无尘大师一进门,就那么多人围上去讨好。” “操他大爷的,原来是这样!洒家那个卵蛋师父,就没跟洒家说过这茬!” “哈哈哈,大师稍安勿躁,也不是没有机会……” 秋雨桐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芙蓉糕,一边听着燕然八卦,心下也明白了个七八成,原来方才那些围着无尘打转的人,是想要讨要血狱秘境的通行玉牌。 “啧啧,洒家就看不起这帮人的嘴脸!”莽头陀大声道。 几人正说得热闹,门童忽然拉长了声音,声调几乎拔上了天。 “朔雪城傲雪峰主,白寒渊到——” “朔雪城翠屏峰主,桑灵溪到——” 偌大的药王庄顿时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谈话,往门外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0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维生素c、御秋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芋头君、41490761、睡到自然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挚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秋雨桐也霍然抬头,向院子大门望去。 二师兄和三师兄来了? 只见两名容貌极其出色的剑修,并肩从大门走了进来,众人立刻窸窸窣窣地让开了一条路。 左边那名剑修,身形高挑矫健,一身白衣如雪,目如寒星长眉入鬓,容色堪称极其英俊,只是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半点表情也没有。他腰上悬着一柄长剑,剑鞘如雪般洁白无暇,上面纹着三个淡金色的小篆——“斩风雪”。 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这位就是朔雪城傲雪峰主,白寒渊?他腰上那柄斩风雪,听说在论剑谱上排名第五,只比南山寺的无怒大师低一位……” “嘘,小声点儿,这位爷看起来脾气就不大好。” “我听说过,白寒渊这人脾气大得很。不过他也就是脾气坏点儿,再怎么也比他三师弟强,你看桑灵溪那副模样哟,啧啧。” “哈哈,翠屏峰主还是那个样子,风流成性,哎……” “是啊,我听说,去年岳阳李家的大小姐,马上就要出嫁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在观音庙进香见了他一面,立刻吵着闹着不肯嫁了,把李家老爷给愁秃了头,哈哈哈……你看,他又在四处勾搭了。” 白寒渊身边那位风流俊俏的剑修,自然便是翠屏峰主桑灵溪了,只见他一双桃花眼水波潋滟,一身淡鹅黄色的薄薄衫子,腰间悬了一柄墨绿剑鞘的细长软剑,剑鞘上同样纹着三个淡金色小篆——“烟波绿”。 秋雨桐听着周围众人低声八卦,忍不住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看来三师兄这些年来,不仅没有收敛,还愈加放荡不羁,也不知道回去之后,掌门师兄会不会罚他去问剑崖,跪个三年五载的。 桑灵溪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地向前后左右的女修们抛着媚眼,从十八岁到八百岁,从修风月道的艳修,到修无情道的坤道,简直啥也不挑剔,只要是女的、活的,都能收到这位翠屏峰主的媚眼。 “师姐,他看我了,他看我了!” “他还看我了呢!我的天,他看咱们师父了!这种花花公子,啧啧。” “花花公子又怎么了,他长得那么俊,连师父都在看他……” “小柔,你说为师在看谁呢?!” “师父……啊,他又看我了!” 白寒渊忍无可忍地微微别过头,狠狠瞪了桑灵溪一眼:“问剑崖跪得还不够?” 桑灵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立刻老老实实地收回了目光,毫无骨气地求道:“二师兄,看在同门百年的情谊上,您老人家可千万别再跟掌门师兄告状了,我这腿还发着软呢。” “你知道就好。”白寒渊冷哼一声。 “知道的,知道的,二师兄您大人有大量……”桑灵溪一边点头如啄米,一边别过头去,暗暗翻了个老大白眼,低声嘀咕道,“只会拿掌门师兄来压人,啧。” “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桑灵溪立刻怂了。 秋雨桐坐在角落,望着两个师兄熟悉的斗嘴场面,好笑的同时,又莫名觉得鼻子一阵发酸。这么多年了,二师兄和三师兄,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副老样子。 只可惜掌门师兄没来,掌门师兄在的话,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如果掌门师兄在,二师兄便会抱着剑,垂眸站在掌门师兄身后,一言不发,反正他本来就是个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性子。而三师兄呢,肯定不敢这么明晃晃地四处抛媚眼,只会夹紧尾巴,趁掌门师兄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调戏哪个害羞的小姑娘,然后被掌门师兄微笑着轻轻一瞥,立刻各种赔笑告饶,怂得不行。 唉,好想念朔雪城啊。 秋雨桐一边感叹,一边心不在焉地拿起茶杯,却发现空了。 陆霄提起茶壶,给他倒了大半杯热腾腾的清茶:“刚倒出来会有点烫,小心点儿。” “嗯。”秋雨桐点了点头。 有个贴心的徒弟还真是好。此时此刻,药王庄院子里所有的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两位大能师兄,而他这个小徒弟,居然还能发现他杯子空了。 “白峰主,桑峰主!您二位可来了!”徐冬青大喜过望地迎了上去,“来来来,这边请!” 白寒渊淡淡地点了点头:“二庄主。” 桑灵溪笑嘻嘻道:“二庄主,恭喜了啊。听说嫂子美得很,连大庄主都不能逃脱温柔乡呐。” 白寒渊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 “哈哈,没事儿的,我哥他不会介意的。”徐冬青殷勤地将二人往院子中间的主桌引去,“两位峰主这边请!” 徐冬青将白寒渊和桑灵溪引到主桌,无尘大师缓缓起身,点头道:“白施主,桑施主。” 白寒渊和桑灵溪也作揖见礼:“无尘大师。” 白桑二人落座之后,徐冬青轻咳一声,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打听道:“二位峰主,不知谢城主他老人家,近来如何?” 白寒渊点头道:“尚好。” 桑灵溪笑道:“劳烦二庄主挂心了。我那位掌门师兄好得很,正在闭关修炼呢,待出关之后,想来修为又会大进了。” 四下登时一阵低声议论。 “难怪谢城主这些年都闭门谢客,原来在闭关修炼呢。” “两百年前那场朔雪论剑,他在自家大门口被归无涯废了双腿,心里指不定有多憋屈呢,这些年来肯定一心修炼,想要报仇雪恨嘛。” “谢晚亭可是剑修,这两条腿废了,怎么使剑啊?” “谁知道呢!这么多年了,也没人见他出过手。反正论剑谱上,他那柄’止戈’还排在第三,上面就只有清衡仙尊的’天照云海’,和归无涯的’泣血’。” “我觉得吧,这论剑谱也太不靠谱了……” 秋雨桐听着这些八卦,心中略微有些不舒服,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陆霄轻声道:“师尊,别理他们。” 那位名叫燕然的碎嘴剑客听了一会儿,忍不住笑道:“其实要我说吧,这位朔雪城的谢城主,当真是一位惊世奇才。两百年前,朔雪城那场仙盟大会,归无涯当众废了他的双腿,几乎让他颜面扫地。那个时候,他师尊□□真人刚刚陨落不久,他一个人带着三个小萝卜头师弟,大家都以为朔雪城从此就一蹶不振了,没想到啊……” “没想到什么?”莽头陀疑惑道。 “没想到,谢晚亭竟然仅仅闭门谢客了一年,就重新振作起来,还把三个师弟都拉扯大了。白寒渊和桑灵溪不用说,一个论剑谱排名第五,一个论剑谱排名第七,自然是一等一的大能剑修,更可怕的是那个小师弟,飞来峰主秋雨桐。” “秋雨桐又怎么了?洒家听人说他飞升了,可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论剑谱都没这个人。” “论剑谱里没有秋雨桐,是因为他没有本命剑,天机先生才没有把他排进去。如果真的打起来,别说白寒渊和桑灵溪,就是谢晚亭,甚至归无涯……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这么厉害?”莽头陀忍不住咂舌。 “厉害是厉害了,只可惜谢晚亭千算万算,算错一步,还没等到向归无涯寻仇呢,这位小师弟就飞升了,我要是谢晚亭啊,肯定气得吐血。不过嘛,虽然没了秋雨桐,白寒渊和桑灵溪两个,也足北海剑派喝一壶了。” “你的意思是,谢晚亭想利用这些师弟,向归无涯寻仇?” “那可不是。否则他怎么会煞费苦心地,拉扯大这三个师弟?他又不是他们师父,图什么?” 这张桌子在院子角落,没几个人听见他们在聊些什么,但秋雨桐已经极其不悦了。 掌门师兄虽然有时候的确很可怕,但对二师兄、三师兄和自己,那可是没得说,而且掌门师兄从来没有流露过,想要他们帮忙复仇的意思。 陆霄安抚一般轻轻拍了怕他的手背:“师尊。” 秋雨桐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忍住,扭头对那碎嘴剑客燕然道:“你别胡说八道,谢城主不是这样的人。” 燕然看了他一眼,笑道:“哟,这里也有个谢晚亭的崇拜者。谢城主的崇拜者,还真是到处都是。” 秋雨桐还想辩解些什么,燕然已经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其实我也没有恶意,虽然谢晚亭这人心机深沉,但也非常能干,同样是败在归无涯手下,你看看那个林郁容。” 他抬起下巴,往侧前方指了指。 侧前方那一桌,只坐了两个人,正是玉琴宫主林郁容,和他的弟弟林逐风。林郁容身型瘦削,相貌清俊秀气,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他呆呆望着主桌那边的白寒渊和桑灵溪,目光中带着一点淡淡的羡慕。 林逐风不耐烦地压低了声音:“哥哥,能别看了吗?多丢人啊。” “嗯。”林郁容抿了抿唇,低下头去。 燕然叹了口气:“看吧,连他弟弟都看不起他。” 秋雨桐望着那位玉琴宫主,也忍不住心中叹惋。要知道,当年林郁容的琴中剑“妙音”,可是论剑谱第八位,如今却…… 莽头陀疑惑道:“这林郁容是怎么回事?洒家只听说当年朔雪论剑,归无涯废了谢晚亭两条腿,又碎了林郁容的本命琴,他怎么就这副模样了?” “玉琴宫有钱嘛,不像朔雪城那么清苦,林郁容是玉琴宫的大少爷,自然从小就娇生惯养,在朔雪城被归无涯碎了本命玉琴,丢了大脸,从此就一蹶不振了呗。你看他那个样子,多半坏了道心,修行再也没有进展……这些年来,连谢晚亭都不与他来往了,要知道,他们过去可是至交好友,号称’一琴一萧动九天’,可见这交友啊,还是得看实力。” 莽头陀点了点头,大声道:“别说谢城主了,连洒家都看不惯这种人!俗话说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般当缩头乌龟不思进取,实在太没出息了!” 他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忽然“啪!!”一声,狠狠一拍桌子,连桌上的茶水都晃了出来:“废物!” 莽头陀这一番话,嗓门儿着实大了些,众人忍不住向这边望来,秋雨桐赶紧低头喝茶。 林郁容的身子轻轻颤了颤,简直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别说还嘴了,竟然不敢往这边看。 林逐风蹙眉道:“哥哥!” 旁边一张桌上,毒龙教主巫胜男一手轻轻抚摸着左脸半边白银鬼面,一手玩弄着一条赤红色的小小毒蛇,艳若桃李的半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很是不以为然。 而那位修风月道的娇俏少年薛怀柔,则嫣然一笑,愈发显得妖媚动人:“其实吧,这位林宫主虽然被废了修为,不过模样倒还不错,不如来本座门下,修这风月之道如何?” “哈哈哈……”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很快又压低了声音。 林郁容的头垂得更低了,细瘦的手指拽紧了外袍下摆。 这边的躁动,引起了中间主桌的注意,无尘大师闭眼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恶语伤人呐。” 白寒渊面无表情地喝着茶,似乎并不关心这一切。 桑灵溪笑了笑,压低了声音:“二师兄,我真不敢相信,这位林宫主如此柔弱的性子,竟然曾经是掌门师兄的至交好友。” 白寒渊放下茶杯,冷冷道:“我也不敢相信,你这碎嘴的性子,竟然是掌门师兄教出来的。” 桑灵溪摸了摸鼻子:“呃,好吧。” 见引起了骚动,连主桌的几位大能都望了过来,燕然忍不住狠狠瞪了莽头陀一眼:“大和尚,麻烦你小点儿声,成不?” 莽头陀自知理亏,兀自嘴硬道:“洒家说的,可都是实话。” 话虽如此,他还是默默压低了声音。 徐冬青赶紧高声打岔道:“管事,上酒了!” 众人转回目光,又嘻嘻哈哈起来:“喝酒了,喝酒了。”“来来来,干一杯!”“我敬你一杯!” 燕然喝了一口清酒,疑惑道:“怎么都这个时候了,北海剑派的人还没来?虽然归无涯仇家太多,但他向来十分狂妄,不至于害怕吧?” “谁知道呢,说不定这归无涯,也是个外硬内软的怂包。”莽头陀撇嘴道。 秋雨桐心中也有些疑惑,之前他听徐冬青说过,药王庄也往北海剑派递了喜帖。不过,归无涯号称“毒剑双修”,自然精通炼丹之术,或许并不稀罕药王庄的灵丹妙药,也是有可能的。 正在此时,院门之外,远远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声:“咚咚锵,咚咚锵!” 众人一阵骚动,徐冬青也满脸喜色地站了起来:“哥哥迎亲回来了,我出去看看,诸位稍候。”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向院门外迎了出去。 燕然摸了摸下巴:“听说这位新娘子,本来是碧峰崖下的一个孤女,无意间救了大庄主,两人竟然一见钟情,也算是一段佳话。” “是啊。”秋雨桐望着院门,心中很为徐秋石高兴,这位大庄主性情古怪暴躁,有了一段如此良缘,也算不容易了。 陆霄点了点头,轻声道:“两情相悦十分难得,他确实是个有福之人。” 随着锣鼓声越来越近,徐秋石身穿喜服,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顶大红轿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院门。 “哥哥,接到嫂子啦?”徐冬青喜道。 “嘘,还没拜堂呢,小孩子家家,别瞎说!”徐秋石训斥道。 徐冬青十分敬畏这个兄长,讷讷地闭了嘴:“哦。” “你小子!”徐秋石并没有真的生气,一张古怪的长长瘦脸上,洋溢着傻兮兮的幸福笑容,看起来几乎有些可笑。 他跳下马背,略微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揭开轿帘,伸出手去,连声音都变得格外柔和:“阿宁,到了。” 没有人回答。 轿子竟然是空的。 徐秋石陡然一呆,喃喃道:“阿宁?” 徐冬青也愣住了:“嫂子呢?” 院子里顿时爆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怎么回事?”“怎么了?人太多了,我看不到!”“新娘子不见了?”“我的天,不会跑了吧?”“谁知道呢,哈哈哈,这下药王庄可闹了个大笑话。” 正在此时,北边忽然遥遥传来一声锐利的长啸:“海上升明月——” 啸音刚落,东边一声更加高亢的清啸和了上去:“海上升明月——” “海上升明月——”这一声低哑的长啸,则是西边传来的。 院子里先是一静,而后剧烈地骚动起来:“北海剑派来了!”“今天有热闹看了!”“是归无涯?”“不知道!” 莽头陀急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燕然站了起来,激动得脸都微微泛红:“海上升明月,这是北海剑派的传讯口号,听这声音,难道来了三名大能剑修?是归无涯,还是他那几个师弟?” 电光石火间,三道明亮的剑光,从天而降! 只听“啪啪啪”三声轻响,三个人分别落在了院子北、东、西三个方向的屋檐上。 御剑而来,直接落在主人屋檐上,这是极其无礼的做法。南山寺的莲花云舟停在灵鹿谷内,无尘大师和清慈、清慧都是步行进庄,而白寒渊和桑灵溪,也是御剑到了灵鹿谷内,再步行进入药王庄。 北海剑派这三名剑修如此从天而降,几乎是当众打徐秋石的耳光! 徐秋石不见了新娘,正在六神无主,此时更是极度焦躁起来,指着屋檐厉声骂道:“我不管你们是不是北海剑派的人,统统给我滚出去!” 正北方向的堂屋之上,站着一名面色极其苍白的剑修,他手里提着一个圆滚股的黑色包裹,脸上毫无表情。 “那是风雪鬼神陈无伤,归无涯的二师弟!他好像提着什么东西?” 陈无伤轻轻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全无笑意的笑容:“大庄主,我等师兄弟三人,是专程前来药王庄贺喜的。既然大庄主下了逐客令,这杯喜酒就不敢讨要了,但是这份贺礼,大庄主一定要收下。” “我不要什么贺礼,你们三个给我滚出去!”徐秋石厉声喝道。 陈无伤淡淡一笑,而后随手一抛! 那个圆滚滚的包裹“啪”一声轻响,落在了院子的空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开去。 包裹并不严实,随着这滚动,外面的黑色布巾散开了。 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 包裹之中,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浓稠的鲜血还未曾凝固。 一个女人的头颅。 第36章 那是一颗十分美丽的女人头颅,一双无神的杏仁眼还没有合拢,精美的黄金头饰虽然已经歪斜,但仍然能看出是新娘打扮。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药王庄偌大的前院,如同一锅滴了冷水的滚油,几乎要沸腾起来! “天哪,这……这是新娘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造孽啊,造孽啊……” “北海剑派想要做什么?” “简直是丧心病狂!” 院子里一片哗然,秋雨桐完全愣住了,陆霄也轻轻蹙起了眉头。 “阿宁?”徐秋石呆望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双腿不由自主地一软,整个人跪了下去。 他傻傻地趴在地上,一双滑稽的三白眼仍然死死盯着那颗头颅,而后重重喘了两口气,挣扎着往前爬去,那蠕动的姿势几乎丑陋到了极点,但却没有人发出笑声。 数百道目光盯着他,院子里简直安静得可怕。 过了不知道多久,徐秋石终于爬到了头颅旁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新娘的脸颊。 那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手轻轻抖了抖。 就在这一瞬间,这位古怪暴躁的大庄主仿佛终于确定了什么,猛地仰头向天,发出一声长长的,几乎不似人声的嚎叫! “啊——啊——啊——” 这嚎叫一声比一声更加凄厉,如同濒死的孤狼一般撕心裂肺,有些女修已经悄悄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陈无伤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脚底轻轻一点,从屋檐上落进了院子里:“老三,老四,你们也下来。” “是,二师兄。” 东厢房屋檐上的红衣剑修罗无垢,和西厢房屋檐上的灰衣道人屠无畏,也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陈无伤、罗无垢和屠无畏!归无涯的三个师弟都来了……看来今天,北海剑派是铁了心要搞药王庄。” “啧,怕不是要大开杀戒。” “也不知道这药王庄,是怎么得罪了归无涯?” “谁知道呢?归无涯,鬼乌鸦,啧啧。” “小声点儿,别惹祸上身。” 对于这些议论,陈无伤恍若未闻一般,一双石头般冰冷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徐秋石:“徐秋石,你可知罪?” “陈无伤,我□□大爷!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徐秋石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竟然跌跌撞撞爬了起来,猛地向陈无伤扑去! “杀我?”陈无伤嗤笑一声,连剑带鞘,随手一挥! “砰!!” 徐秋石被这毫不留情的一击,狠狠挥出了两丈有余,“砰!”一声落进了旁边的人群里,顿时“哇”地一声,呕出一滩腥热的鲜血! “啊!”“天哪!”人群发出一阵惊叫,如同受惊的蚂蚁一般四下散开,只留下空地上的徐秋石。 众人有的惊讶地望着徐秋石,有的心有余悸地偷瞟着陈无伤,有的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有人吃惊,有人愤怒,有人好奇,有人叹息……毒龙教主巫胜男轻叹一声,别开了眼睛,轻轻抚弄着手里的小蛇。而极乐宫主薛怀柔则眼睛发亮,笑嘻嘻地盯着徐秋石:“哎呀,吐血了,还真是可怜呐。” 徐秋石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瘦长的手指痉挛一般抠着泥土:“陈无伤,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阿宁……阿宁……阿宁啊!!” 几名年轻的女修,眼圈已经红了。 “师姐,他们简直太过分了。” “嘘,小声点儿,北海剑派可不是咱们小门小派惹得起的,别给师父惹麻烦了。” “可是,南山寺的无尘大师,还有朔雪城的白峰主和桑峰主都在这儿,北海剑派他们怎么敢如此……” 众人一边低声议论着,一边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主桌,望向无尘大师,以及白寒渊和桑灵溪。 桑灵溪已经沉不住气了,霍然站起身来,又低头看了看正在品茶的白寒渊,跌足叫道:“二师兄!” 秋雨桐也忍不住望向白寒渊。 这位二师兄虽然冷口冷面,但剑术极高,而且生平最憎恨欺凌弱小。秋雨桐小时候随师兄们下山逛集市的时候,曾经亲眼见过,这位二师兄是怎么把一伙欺负卖菜老婆婆的小流氓,打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 连这种小事,二师兄都忍不住插手,何况北海剑派如此做派? 白寒渊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茶,才轻轻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那颗新娘头颅,又缓缓将目光转到陈无伤脸上。 而后他站起身来,走到院子中间,冷冷地看着陈无伤。 陈无伤被他看得心中发憷,勉强笑了笑:“怎么,白峰主想要为这徐秋石出头?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 “你就是归无涯的二师弟,陈无伤?”白寒渊淡淡道,“我听说,你绰号……风雪鬼神?” 陈无伤硬着头皮道:“不错!不知白峰主有何指教?” “那你可知我这柄剑,叫什么?” 众人忍不住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天下皆知,朔雪城傲雪峰主的本命剑,名为——“斩风雪”。 风雪鬼神,斩风雪。 四下一片安静,数百道目光都望着院子正中两人,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有一个想法——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陈无伤苍白的脸上怒气一闪而过,勉强扯了扯嘴角:“白峰主若想指教在下,今后有的是机会。只是今天,却不是什么好时机。” “我白寒渊教训人,还要挑日子吗?”白寒渊冷冷道。 陈无伤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忍了忍,才沉声道:“白峰主,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割了这女人脑袋?” “禽兽的心思,我自然不知。” “你……”陈无伤憋了憋,向旁边的红衣剑修罗无垢使了个眼色,“老三,驱魔粉。” 罗无垢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从腰间乾坤囊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大步走上前去,将瓶子里的一些白色粉末,细细撒在了那颗新娘头颅上面。 “嗤——” 随着粉末洒下,一阵青烟从头颅上冒起。 “诸位朋友,大家可要看仔细了!你们瞧瞧,这位药王庄的新嫁娘,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陈无伤朗声道。 众人凝神望去,只见那颗头颅的脖颈、脸颊、耳畔,逐渐浮现了大片密密麻麻的黑色细鳞,闪烁着不祥的血色暗光。 “她……她是魔族!她是魔族啊!!” 极度的寂静之中,有人颤抖着喊出了声!不过瞬间,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院子里如同炸了锅。 “魔族?新娘是魔族?” “她是魔族?徐秋石娶了个魔族?” “我日他奶奶的,是个魔族?!” 这位新娘子,竟然是个魔族! 陈无伤冷冷道:“徐秋石,你勾结魔族妖女,谋夺我北海剑派的宝物,究竟意欲何为?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想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你对阿宁做了什么?!我□□祖宗十八代!”徐秋石眼里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忽然大吼一声,整个人一跃而起,狠狠咬住了陈无伤的手腕! 陈无伤痛得“嘶”了一声,立刻反手抽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随着一声脆响,徐秋石被扇得倒在一旁,几乎爬不起身。 “徐秋石,你勾结魔族妖女,谋夺我派宝物,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想要狡辩的?!” “我去你大爷的,你这个狗娘养的,你杀了阿宁,你还污蔑她是魔族……阿宁,我的阿宁……” 罗无垢冷哼一声,上前两步,踩住了徐秋石的背脊:“徐大神医,嘴巴放干净点儿!” 陈无伤缓缓抬头,望向白寒渊:“白峰主,你明白了吗?你还要与在下动手吗?” 白寒渊死死盯着那个布满黑色细鳞的女人头颅,一声不吭。 “白峰主,你可不要忘了,尊师是怎么陨落的!”陈无伤厉声道。 白寒渊低声道:“你给我闭嘴。” 桑灵溪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白寒渊:“二师兄……” 秋雨桐怔怔望着那颗魔族头颅,脑中一片混乱。这位美丽的新娘子,竟然是魔族?秋雨桐不曾与魔族交过手,只是听三师兄说起过,他们的师尊□□真人,便是中了魔族的卑劣圈套,被围攻五天五夜,最后力竭自尽。 那时秋雨桐还很小,几乎没什么记忆,三师兄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娃娃,但是掌门师兄和二师兄,却都不愿意提起这件事。 白寒渊盯着地上那颗魔族头颅,几乎难以自控地捏紧了拳头,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 他忍耐一般用力闭了闭眼睛,哑声道:“三师弟,我们走。” 桑灵溪犹豫地看了一眼徐秋石:“可是……” “走!”白寒渊厉声道。 只听“刷——刷——”两声轻响,“斩风雪”和“烟波绿”两道明亮的剑光腾空而起,众人望着两道剑光如同流星般远去,忍不住纷纷摇头叹息,也不知道是叹息魔族凶残,还是叹息没了好戏看。 无尘大师也缓缓起了身,细眉细眼的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双手合十,低声道:“原来是魔族余孽……阿弥陀佛。清慈、清慧,我们走吧。” 清慈和清慧齐声道:“是,师父。” 众人不由自主地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无尘大师带着两名弟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药王庄院门。 “怎么无尘大师也走了?” “你难道不知道,无尘大师的师兄,就是被一个魔族妖女勾引,失了道心不说,最后还被剜了元丹,成了废人,生不如死!” “哦哦,我听说过,方才忘了……” “这位徐大神医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头颅显出魔族原形,竟然还执迷不悟,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 “是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玉琴宫主林郁容面露不忍之色:“逐风,我们也走吧。” 林逐风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一般:“哥哥!” 林郁容轻声道:“逐风,我们玉琴宫自身难保,管不了这许多,走吧。” “可是,冬青他……” “你走不走?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当没了这个弟弟!” …… 不过片刻,朔雪城、南山寺、玉琴宫的人便走了个精光,院子里仍然熙熙攘攘,但却没了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徐秋石趴在地上,轻轻抚摸着那颗魔族头颅,低声呢喃着:“阿宁……”而陈无伤、罗无垢、屠无畏三人呈犄角之势,包围着他。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余下的,只有围观众人或好奇,或怜悯,或幸灾乐祸,或八卦戏谑的种种目光。 “那几个大能都走了,咱们要不要也走啊?” “你急什么,看看热闹呗!咱们又不是魔族,北海剑派不会拿咱们怎么样的!” “也是,那就再看看……” 陈无伤揪着徐秋石的头发,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大庄主,跟我装傻是没用的。你伙同魔族妖女,谋夺我北海剑派宝物……你把那件东西藏哪儿了?” “什么狗屁东西!你这杀千刀的……” 陈无伤冷笑一声,反手就是一个耳光:“东西呢?!” “就算新娘是魔族,这也太过分了!”秋雨桐忍不住低声骂道,狠狠一按桌子,便要站起身来。 陆霄望着陈无伤和徐秋石,微微蹙起了眉头,而后轻轻按住秋雨桐的手背:“师尊,等等。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秋雨桐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凝神望去,只见陈无伤将嘴唇靠近了徐秋石的耳朵,似乎轻声说了句什么。 这低低一句话,没有任何人在意,秋雨桐却如遭雷噬! 那个口型,陈无伤是在说——“那枚龟壳呢?” 龟壳,怎么又是龟壳?! 徐秋石披头散发地被陈无伤拎在手里,似乎被两记重重的耳光打懵了,呆呆望着地上那颗新娘头颅,三白眼里一点光也没有了,既不骂人,也不讨饶。 陈无伤不耐烦了,厉声道:“徐大庄主,问你话呢!我师兄之前接到了确切的消息,七年前北海剑派的叛徒凌无悔,就是来你这里疗伤的!他偷走的那件东西呢?!” 秋雨桐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了摸怀里那枚小小的龟壳,脑子里乱成一团。 之前在大宁宫的时候,北海剑派的屠无畏、南山寺的清慈和尚,曾经同时来寻找这枚龟壳,当时清慈曾经说过,这枚龟壳,是南山寺前任方丈的遗物……清慈的样子,不像是说谎。 而如今,陈无伤又说北海剑派的叛徒偷走了龟壳,看样子也不像说谎…… 到底是谁在说谎? 突然之间,秋雨桐心中微微一亮。是了,他手中那块龟壳并不完整,只是整张龟壳的一部分……或许他手里这块龟壳,确实是南山寺前任方丈的遗物,不知为何流落到了大宁宫里,而陈无伤向徐秋石索要的那块龟壳,则是叛徒从北海剑派偷走的! 这龟壳到底有几块? 秋雨桐一阵心乱如麻,又抬眼往院子里望去。 他这一望,正好和徐秋石的目光对上了。 徐秋石愣愣地望着他,散乱的眼神忽然微微一亮,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似乎认出了他。 “大庄主……”秋雨桐心中不忍,脚下微微一动,便要迈出去。他如今刚刚治好寒毒,身子虚弱不说,修为也十分低微,这一步迈出去,不一定救得了徐秋石,说不定还会搭上自己,但他实在不能不管。 陆霄一把拽住他,急道:“师尊!” 秋雨桐低斥道:“霄儿,放手!” 徐秋石乞求一般望着秋雨桐,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似乎在阻止他强出头,而后蠕动着嘴唇,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秋雨桐已经明白了。 “救、我、弟、弟。” 电光石火间,秋雨桐意识到了徐秋石想要做什么,他心中陡然一惊,正想要阻止,可是徐秋石已经猛然一个旋身,整个人扑在了陈无伤剑上!又一口狠狠咬住了陈无伤的脖颈! “嗤——”一声轻响,雪亮的长剑洞穿了这位神医的胸口,鲜血喷溅! 众人一阵惊呼! 而陈无伤“嗷!”地惨叫一声,拼命想把将徐秋石推开,可徐秋石牙关咬得太紧,一时半会儿竟然推不开! 直到罗无垢一步上前,揪着徐秋石的头发狠狠一拽,才将他拽了下来! 陈无伤紧紧捂着受伤的脖颈,手指缝里鲜血汩汩直冒,鲜血映衬之下,他的表情狰狞到了极点:“屠了药王庄!” 徐秋石没搭理他,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地上,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努力向那个头颅挪去:“阿宁,阿宁……我陪你来了……” 他这就样爬着,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院子里一片死寂。 秋雨桐望着那道长长的惨淡血痕,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整个人都有点眩晕,脚下极其轻微地晃了晃。他胸口的血液如同沸腾了一般,又是愤怒,又是悲恸,却只能狠狠咬着牙,嘴里全是浓厚的血腥味儿……他必须清醒,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救…… 秋雨桐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渐渐清明过来。他悄悄往后退去,一边努力推开身边挤挤攘攘的众人,一边向主桌的方向挤去。 方才,徐冬青就在那个方向。 徐秋石死了,陈无伤若要逼供,下一个就是徐冬青。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只能趁着徐秋石的死造成的这场混乱,把徐冬青带走。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手腕:“师尊!” 秋雨桐低声道:“霄儿,放开我!” 陆霄漆黑的凤眸紧紧盯着他,神色焦灼而无奈,似乎已经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师尊,太危险了。” “你先走,别管我!”秋雨桐心中着急,用力甩了甩手,可是陆霄的手如同铁箍一般,死死抓着他的手腕,根本甩不开! 秋雨桐忍了忍,只能压低了声音,急切道:“我承诺过大庄主,要为他办一件事情……他临死托孤,我决不能忘恩负义。徐冬青,我一定要救。” 陆霄盯着他,忽然轻声道:“好,我陪你去。” 他不再多说什么,拉着秋雨桐,努力拨开拥挤的人群,拼命往主桌的方向挤了过去。 片刻之后,二人终于找到了徐冬青。这位少年庄主跌坐在桌旁,半个身子都被厚厚的桌布遮掩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几乎吓傻了,或许正因为这样,周围的人反而没有注意到他。 他茫然地望着秋雨桐:“哥哥怎么了?哥哥,哥哥……” 秋雨桐一把抓住他的手,又怕引起周围人的主意,只能低声道:“别说话,跟我走!” “哥哥……”徐冬青瘫坐在地上,根本起不了身,秋雨桐焦急到了极点,可是又没有办法,“你……” “师尊,我来吧。”陆霄蹙紧了眉头,轻轻拨开秋雨桐,扯下外袍往徐冬青脑袋上胡乱一裹,又拿起一杯酒直接泼在他身上,而后一把将人背了起来,放粗了嗓子:“给爷让一让,爷这兄弟喝醉了!让一让,让一让……” 秋雨桐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了上去。 好在院子里人山人海,都在惊呼徐秋石撞剑自尽,竟然没有人留意他们,不过片刻,三人便窸窸窣窣地挤出了人群。 刚刚走出偏门,便听见院子里一阵骚动,陈无伤厉声道:“人呢?” “方才还在那边的!”这是罗无垢的声音。 “他们开始找人了!”秋雨桐低声道,“我们得快点儿出去,离开这里!” 陆霄咬牙道:“来不及了。他们会御剑,我们跑不过的。” 秋雨桐抿了抿唇,断然道:“我留在这里,或许可以挡住他们片刻。霄儿,你带着他赶紧走!” 陆霄沉默了片刻,而后几乎忍无可忍地,低吼出声:“……你怎么总是这样!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秋雨桐愣住了。 看着秋雨桐愕然的神色,陆霄的声音又哑了,颤抖得几乎说不下去:“你以为,你以为……如果,如果……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秋雨桐轻声道:“霄儿?” 陆霄闭了闭眼睛,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平静下来,而后侧头问道:“二庄主,药王庄里,可有什么隐蔽的地方?” 徐冬青趴在他背上,整个人傻愣愣的。 “啪!”陆霄毫不犹豫地反手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同时厉声道,“二庄主,药王庄有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他妈给我清醒一点!!” 徐冬青似乎被这一记响亮的耳光打醒了,哆哆嗦嗦道:“后,后面药房,有地道。” 第37章 “是庄子后面那排药房吗?想清楚了再说。”陆霄沉声问道。 徐冬青趴在他背上,颤巍巍地点了点头:“嗯。” 陆霄二话不说,一手紧紧拽住秋雨桐,转身便往庄子后面奔去。 三人刚刚转过一道回廊,便听见一声厉喝! “那边是谁?给我站住!” 陆霄的脚步微微一顿,秋雨桐抬头望去,只见回廊前方不远处,一名身着北海剑派服饰的年轻修士,正提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神色十分警惕地望着他们。 徐冬青抖得厉害:“完了,完了……” 秋雨桐低声道:“没事儿,是个还没有引气入体的小孩儿。” 他一边说,一边随手在廊边折了一根柔软的迎春花枝,正想将那年轻修士点晕,陆霄已经一把扔下背上的徐冬青,猛地扑了上去! 那年轻修士猝不及防,长剑还没递出,就已经被陆霄反手勒住了脖子! 陆霄毫不犹豫地狠狠一拧,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修士的脑袋软绵绵地垂了下来,没了气息。 “霄儿,你怎么……”秋雨桐失声道。 他原本没打算取这年轻修士的性命,只想用花枝点晕对方,可是陆霄的动作实在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陆霄拎起尸体,随手抛进回廊旁边的一口井里,这才回头解释道:“这样没有血迹,免得麻烦。怎么了?” “没什么。”秋雨桐垂下眸子,没再说什么。 并不是血迹的问题,只是他觉得……算了,这种时候,确实也顾不了许多,留下这名年轻修士的性命,说不定会走漏三人的行踪。陆霄做得对,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陆霄走过来,把徐冬青拎起来放在背上,又把修士那柄雪亮的长剑递给秋雨桐:“师尊,这剑你拿着。” 三人匆匆穿过后花园,来到了庄子后院,眼前是一排低矮的房屋,这便是徐秋石平日炼药的药房了。 徐冬青指着最左边的那间,哑声道:“那间!” 三人走进屋子,一股极其难闻的浓重药味,扑面而来。 这间炼药房四面都是高高的药橱,中间一个硕大的药炉,地上散乱放着几卷药经,靠墙还有张矮塌。 陆霄把徐冬青放了下来,沉声道:“地道在哪儿?” 徐冬青愣愣地望着墙边那张矮塌,并不说话。 陆霄厉声道:“二庄主,我在问你话,地道在哪儿?” “地道,地道就在榻下。七年前,那个北海剑派的叛徒,就死在这塌上,还是我给他收的尸。他受了重伤,身上也没什么宝物……哥哥没能救他,如今还莫名其妙地搭上了自己一条命……”徐冬青结结巴巴道,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几乎有些哽咽了。 “那个北海剑派的叛徒,就死在这张榻上?唔……”陆霄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旋即又摇了摇头,“算了,先进地道。” 陆霄将矮塌移开,徐冬青跪下去,用力按了按一块青石板,只听“咔咔咔……”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声,那块尺余见方的青石板,缓缓翘了起来。 青石板下面是一道垂直的暗道,一眼望下去黑洞洞的,犹如深井一般,暗道的石壁上面,有一道竖直的铁扶梯,已经锈迹斑斑了。 “师尊,你们先进去。” “你也快点。”秋雨桐点了点头,先钻了进去。 下面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有多深,秋雨桐紧紧攀着铁梯,摸索着往下爬,感觉自己足足往下爬了五六丈,才终于踩到了地。他松了口气,低声喊道:“二庄主,你下来!” 徐冬青也慢慢爬了下来,秋雨桐接住了他。 “霄儿?” “马上!”陆霄在上面忙活儿了一会儿,把矮榻归了位,这才放下青石板,轻手轻脚地爬了下来。 石板一盖下,地道里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这也太黑了。看不见路,怎么走啊?”秋雨桐嘀咕道。 “这里太窄了,不能点火。对了,我带了东西。” 秋雨桐听着陆霄窸窸窣窣地摸了片刻,而后眼前忽然一亮。 陆霄拿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压低了声音:“走吧。” 地道十分曲折,除了人工开凿的痕迹之外,不少地方都怪石嶙峋,有些地方还悬垂着洁白的钟乳石,“滴滴答答”地滴着水。这药王庄在灵鹿谷中,两边都是高山,看来这条地道并非完全人工挖掘,而是顺着天然洞穴开凿而成。 地道的地面十分湿滑,而且凹凸不平,秋雨桐在最前面打头,徐冬青当中,陆霄断后,三人一脚深一脚浅地,不知道走了多久,还没有到尽头。 秋雨桐喘了口气,正觉得有些累了,忽然听见身后“咕咚!”一声,他赶紧转身望去,只见徐冬青倒在了地上。 秋雨桐顿时急了:“二庄主!” 陆霄弯下腰,仔细摸了摸徐冬青的鼻息:“没什么,估计是太过劳累,再加上之前惊吓过度,晕倒了。” “原来如此。”秋雨桐松了口气,“也是,走了这么久了,要不就在这儿歇息片刻吧。” 陆霄点了点头:“后面一直没什么动静,北海剑派的人估计没找到这儿,歇息片刻也可以。” 这大半天实在太过紧张,此时陡然松懈下来,秋雨桐才觉得整个人都有点发软,便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他回忆着这惊心动魄的几个时辰,忍不住轻轻吁了口气:“霄儿,今天多亏有你。不然的话,方才就算我留下,也未必能挡住北海剑派那些人……搞不好,如今咱们已经全军覆没了。” “师尊,你觉得我不让你留下,是怕你挡不住?”陆霄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秋雨桐微微一愣,他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呃,也不是这么说……” 夜明珠柔和的光晕之中,陆霄漆黑的眼珠定定地望着他:“是么?” 秋雨桐被那复杂深邃的目光看得有点发毛,随即暗暗唾弃了自己一口,被徒弟看得发毛,出息呢? 他又想了想,刚要说些什么,陆霄忽然轻声开了口:“你对我,很重要……比你想象的,重要得多。” 陆霄为人冷静内敛,难得说这种直白的话,秋雨桐胸口微微一暖,又有些心软。他的小徒弟已经这么大只了,外貌出落得英挺矫健不说,人也十分聪明冷静,但还和小时候一样依赖他,这种被人依赖的感觉实在是……很好。 他犹豫了片刻,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像过去哄小陆霄一样,轻轻摸了摸大陆霄漆黑柔软的头发:“我知道了。” “……嗯。”陆霄闭上眼睛,英俊的侧脸在他掌心里,轻轻蹭了蹭。 秋雨桐暗暗好笑,又有些感慨。陆霄小时候就很喜欢蹭他掌心,像小猫撒娇一样,但如今陆霄这么做,呃,不像小猫,倒像什么猛兽。 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带着笑意低叹了一声。 “师尊在想什么?”陆霄忽然睁开了眼睛。 被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直望着,秋雨桐有些讷讷地:“呃,也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你小时候……” 他说着说着,就有点说不下去了,地道里安静到了极点,夜明珠的光芒温暖而柔和,陆霄漆黑的凤眸深不见底,在这极度的寂静之中,秋雨桐忽然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 “咳咳咳……”正在此时,旁边躺着的徐冬青忽然一阵剧烈的呛咳,终于醒了过来,“哥哥,哥哥!” 秋雨桐赶紧起身扶住他:“二庄主,你醒了?” 徐冬青迷迷糊糊地仰望着他:“我哥哥呢?” “二庄主……”秋雨桐答不上来,心中一阵难过,那位暴躁粗鲁的徐神医,已经不在了。 徐冬青怔怔地望着秋雨桐,终于渐渐清醒过来,两行眼泪夺眶而出:“我哥哥……没了。我……我以前一直很怕他,很少跟他说话,我还觉得他太粗鲁,太暴躁……我,我……” 秋雨桐轻轻抱了抱他,柔声安慰道:“大庄主已经往生轮回了。他这辈子一直救死扶伤,下辈子会生在好人家的。” 徐冬青再也忍不住了,一把狠狠抱住秋雨桐,放声大哭起来:“呜呜……呜呜……哥哥,哥哥……” 秋雨桐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无奈,只能安抚一般,轻轻拍着他的背脊。 陆霄抿了抿唇,忽然道:“师尊,方才我在药房的矮塌下面,摸到了一件东西。我估摸着,这件东西,可能是北海剑派那个叛徒,临死前塞进了矮塌旁边的缝隙里。” 秋雨桐愣了愣,轻轻推开了徐冬青:“霄儿,你找到了什么?” 陆霄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布囊,递给秋雨桐:“就是这个。” 布囊只有巴掌大小,看起来已经很陈旧了,上面一层厚厚的灰尘和蛛网。秋雨桐意识到了什么,微微蹙起眉头,缓缓打开了布囊。 一块龟壳。 和他怀里那块一模一样,一块巴掌大小的,墨黑黝亮的灵龟龟壳,上面纹着弯弯曲曲的线路。 秋雨桐盯着那块龟壳,莫名觉得嗓子有些发干,这太诡异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定了定神,将龟壳递给徐冬青:“二庄主,这块龟壳,应该就是北海剑派要找的东西,你拿着吧。” 徐冬青脸刷一下白了,拼命摇着头:“这种东西……我不要,我不要。” “可是……”秋雨桐犹豫了一下,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是个啥,可是北海剑派如此看重,徐秋石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为它送了命,这龟壳定然是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这东西本来就不是药王庄的,我哥哥还为它……这,这是个不祥之物,我是不会要的!要不,要不就扔了吧。”徐秋石颤声道。 “……”秋雨桐沉默了一下,“我暂且收着吧。” 陆霄点了点头:“师尊暂且先收着,咱们也该继续往前走了。” 三人起了身,又在地道里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地道尽头——尽头处,是一扇厚重的石门。 陆霄用肩膀顶着石门,用了一点巧劲儿,石门缓缓转开了。 秋雨桐走出石门,外面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木,尽数笼罩在血色的落日余晖中,除了风过树梢的沙沙声,和倦鸟归巢的啼鸣声,再没有半点声音。原来三人在地道之中,竟然已经走了整整一个下午,此时已是黄昏了。 秋雨桐深深吸了一口气,初春傍晚的空气,微凉而清新,沁人心脾。 “此处不宜久留,我们继续往前走。”陆霄低声道。 “嗯。”秋雨桐点了点头。 三人片刻也不停留,一路分开长草,往密林中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 秋雨桐听着身后徐冬青的步伐越来越慢,忍不住担心地回头看了他好几眼:“二庄主,你没事吧?” 徐冬青还没有回答,陆霄忽然道:“前面好像有座庙。” 秋雨桐抬头望去,果然前方不远处,树林掩映之中,隐隐可见一处庙宇。 “前面有座庙?”徐冬青喘了口气,“要不,我们去歇歇吧……我,我实在走不动了。” “二庄主,你怎么如此娇……”陆霄瞪了徐冬青一眼,秋雨桐赶紧打断了他,“我的脚也有点疼。” “怎么不早说?是不是扭了?我看看。”陆霄立刻半跪下去,轻轻捏住秋雨桐的脚踝,想要察看。 “没有没有,就是累了。”秋雨桐赶紧道。 陆霄站起身来,又看了徐冬青一眼,似乎意识到了秋雨桐在护着他,忍不住冷哼一声:“行吧,那我们就在前面歇歇。估计北海剑派那些人,要么还在庄子里搜,要么已经走了。” 不多时,三人便到了庙宇门前。 这是座小小的土地庙,杏黄色的墙漆大片剥落,赭红色的两扇木门歪歪斜斜的,庙里土地爷的彩塑神像落满了灰尘,样子十分破败。 陆霄先进去,前前后后看了一圈,回来点了点头:“里面很小,没人。” 秋雨桐松了口气,转头对徐冬青道:“咱们就在这儿歇一晚吧。” 三人走进庙里,徐冬青直接瘫软在了一堆稻草上。 这小孩儿,今天确实太不容易了。秋雨桐正在感慨,肚子却忽然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还非常响亮。 陆霄立刻向他望来。 秋雨桐十分尴尬,又试图挽回一点面子,勉强解释道:“呃,这个身体没辟谷,我也没办法。” “等等我。”陆霄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大门。 不过片刻,他便拎着一只肥硕的野兔回来了,又在土地庙后面的小池塘边,把野兔洗剥干净,然后用剑切成两片,将其中一片撕成小块,用芭蕉叶子包了起来,塞进土地爷神像下的香炉里。 秋雨桐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得有些疑惑,陆霄这小子干嘛呢? 他忍不住问道:“霄儿,以前咱们在野外烤兔子的时候,不是直接用树枝穿起来,在火堆上烤吗?” 陆霄一边仔细拨弄着香炉里的炉灰,一边解释道:“我担心北海剑派的人在天上御剑巡逻,万一被他们看见这里有火光,那就完了。这样把兔肉包起来,用炉灰的余烬焖烤,也可以弄熟,味道还不错,就是麻烦点儿。” “原来如此。”秋雨桐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他明白过来之后,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个师父,竟然还没有徒弟细心……唉,真是没面子。不过,他很快又安慰自己,毕竟他过去修为高深,遇到事情喜欢硬来,而这个小徒弟在深宫勾心斗角地长大,心思自然繁复多了。嗯,就是这样。 不多时,香炉里便传来阵阵肉香。 陆霄小心翼翼地把芭蕉叶团子弄了出来,拨开芭蕉叶后,里面的兔肉果然已经熟了,热乎乎地冒着香气。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秋雨桐忍不住轻轻咽了口唾沫。 陆霄拈起一条兔腿,略微吹了吹,递给秋雨桐:“小心烫。” “嗯。”秋雨桐吸了吸鼻子,喜滋滋地接过兔腿,正准备大快朵颐,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他扭头一看,徐冬青果然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热乎乎的兔腿,实在有些舍不得。可是,他毕竟是两百岁的人了,而徐冬青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还刚刚死了亲人…… 他左右为难地挣扎了许久,终于勉勉强强把兔腿递给了徐冬青:“给。” 徐冬青接过兔腿,眼圈微微泛红:“你待我真好。” 陆霄瞪着秋雨桐。 虽然陆霄没说什么,但秋雨桐已经心虚起来,小徒弟辛辛苦苦地捉兔子烤兔子,还把最好的兔腿给了他,结果他转眼就给了别人,好像确实不大好。 他讷讷地笑了笑,试图弥补一下:“霄儿,那个,我帮你烤吧。” 陆霄一声不吭地把剩下半只生兔子推了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秋雨桐瞪着眼前那坨兔肉,或者说那坨黑炭,整个人都傻眼了。明明是同样的做法,把兔子肉撕成小块,用大片芭蕉叶包裹起来,埋进香炉灰里,再拨弄火星慢慢焖烤……怎么陆霄做出来就是色香味俱全,他做出来就是……一坨黑炭?! 陆霄盯着那坨黑炭,也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努力拨弄出一块不那么黑的兔肉,放进嘴里干巴巴地嚼了几下,勉强笑道:“其实还不错,有股焦香味儿。” “真的?我尝尝。”秋雨桐眼睛微微一亮,赶紧拿起一小块兔肉,想要往嘴里放。 陆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慌张得连声音都颤了:“千万别吃!” 第38章 “霄儿,怎么了……”秋雨桐说到这里,忽然微微一顿,而后低头望向手里那坨黑炭,忽然明白了什么。 呃……不会吧? 陆霄轻轻垂下眼眸,默认了。 “咳咳。”秋雨桐沉默了片刻,勉强扯了扯嘴角,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敢情陆霄这小子,方才是在给他留颜面呢……不过,话说回来,难道他的厨艺,就真的就这么……不不不,一定不是他的问题,一定是炉灰的问题!多半是陆霄之前烤兔肉的时候,把炉灰的火星吹得太旺了!对对对,就是这样,绝对没错! 秋雨桐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里的焦黑兔肉,淡然道:“其实兔肉吃多了,也有些腻味。” “没错。”陆霄明显松了口气,“对了,我还采了些野果,味道还不错。师尊要不要尝尝?” “嗯,也好。“秋雨桐淡淡道,硬凹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徐冬青闷闷地啃着兔肉,完全不明所以。 三人吃了兔肉,又吃了些野果,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清冷的月光如同薄纱一般,静悄悄地从庙门投进来,在青石砖的地面上,映出一方明亮的月色。初春的山林夜晚,连蝉鸣声都没有,只有枝叶轻微的“沙沙”声,如泣如诉。 徐冬青之前伤心过度,又太过劳累,早早便蜷缩在稻草堆里睡熟了。 ~_~ 秋雨桐躺在稻草堆里,满脑子都是怀里那两块诡异的龟壳,怎么也睡不着。这两块灵龟龟壳,到底是什么东西?北海剑派为什么如此重视它们,这么大费周章地来抢夺,甚至不惜当众闹出人命? 他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忍不住烦躁地翻了个身,正好对上陆霄一双黑黝黝的眸子。 秋雨桐微微一愣,陆霄已经轻声道:“师尊,怎么了?你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吗?” 秋雨桐略微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两块龟壳:“霄儿,你看。” 陆霄接过龟壳,疑惑地蹙起了眉头:“怎么有两块?是了,这一块是我在榻下找到的……这块又是哪儿来的?” “那块龟壳,是我之前在大宁宫的一口枯井里找到的。当时……”秋雨桐把第一块龟壳的来历,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总觉得,这两块龟壳很不一般,可是又想不出为什么……霄儿,你有什么想法?” 陆霄盯着手里的两块龟壳,眉头紧锁,许久没有吭声。过了片刻,他又借着明亮的月光,把两块龟壳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一遍,最后缓缓凑到了一起:“师尊,你看。这两块龟壳,应该是同一张龟壳敲碎了。” “还真是这样。”秋雨桐喃喃道。 两块龟壳的某侧边缘拼在一起,果然严丝合缝,恰恰是半张完整的龟壳。 陆霄指着龟壳上的图腾:“这第一块龟壳边缘,有个朱雀图腾,朱雀属南。而第二块龟壳边缘,有个青龙图腾,青龙属东。还有这些弯弯曲曲的纹路……师尊,我猜这是一张地图,朱雀和青龙代表方向,而这上面的纹路,代表山川河流。” 秋雨桐愣了愣,凑上去仔细看了看,又有些疑惑:“可是,我御剑到过人间界和修真界大部分地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山川河流。” 陆霄沉吟道:“人间界和修真界没有,未必其他地方也没有。比如魔界,比如秘境……而且,这张地图还缺了两块——西边的白虎、北边的玄武。” 秋雨桐望着那两块龟壳,脑子里一团乱麻。这诡异的龟壳,拼起来竟然是一张地图?剩下的两块龟壳,又在哪里?如果真的是一张地图,它会……指向何处? 他正胡思乱想,陆霄 忽然压低了声音:“嘘,好像有什么声音。” 秋雨桐陡然一惊,赶紧凝神听去,果然听见一阵“嗤——嗤——”的轻微破空声。他闭上眼睛,轻声数道:“一、二、三、四……有九名修士,正御剑往这边过来,离此处还有……十二里。按他们的速度,片刻即到。” 陆霄立刻站了起来:“我们得赶紧躲起来!” 秋雨桐点了点头,用力推了徐冬青两把:“二庄主!二庄主!” 徐冬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傻乎乎地望着秋雨桐,似乎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秋雨桐一把将他拽了起来,三人窸窸窣窣地钻进了土地爷神像背后的厚重帷幕里。 “怎么了?”徐冬青有些疑惑。 “闭嘴。”陆霄不耐烦道。 秋雨桐安抚地对徐冬青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 不过片刻,便听“刷刷刷”几声轻响,数人在土地庙前落了地。 接着,是一个清亮的声音:“就在这里歇歇罢。” “是,师父!”众人齐声道。 这个声音……秋雨桐和陆霄对望了一眼。方才那个清亮的声音,正是北海剑派那名红衣剑修,归无涯的三师弟,罗无垢的声音。 随着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一群人走进了土地庙,七嘴八舌地嘀咕着:“大半天了,什么也没找着,可累死我了。” “唉,师兄你还好,我刚刚学会御剑,这腿还发软呢。” “这不没办法嘛,陈师伯下的令,让咱们搜索南边这片山林……” “说起来,屠师叔他们负责搜索的北面区域,比咱们还大呢!” 秋雨桐凝神听着,听这帮弟子的谈话,似乎陈无伤和屠无畏并不在,只是罗无垢一人,带了八名低阶弟子。 罗无垢沉声道:“小贺,带夜明珠了吗?” 一阵摸索声之后,一名弟子讷讷道:“师父,弟子忘带了。要不,生个火吧?” “怎么这么粗心?那就生火吧。”罗无垢似乎有些不悦。 ~_~ 那名弟子赶紧将功赎罪地吆喝起来:“来来来,你们两个,一起来生个火呗!” “可是,哪儿来的柴啊?” “把这桌子砍了呗!” 吵吵嚷嚷中,外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似乎把供桌给劈了,不多时外面便亮起了火光。 “这火烧得不大旺啊……诶,这神像后面挂了许多破烂儿布巾,要不都扯来烧了吧!” “也行,走,我们扯去!” 秋雨桐心中微微一紧,陆霄安抚一般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秋雨桐眨了眨眼睛,缓缓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竟然攥住了小徒弟的手,不由得有些尴尬。 外面那帮年轻弟子还在吵吵嚷嚷:“不去!我已经劈了桌子了,要扯布巾,你自己扯去。” “我们一起去呗!” “凭什么?” “行了,别扯了。待会儿弄些灰下来,脏得很。”罗无垢不耐烦道。 “是,师父。”几名弟子讷讷道。 片刻之后,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摸索声:“谁带了水?” “唉,我这儿 他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似乎正在吃着干粮。 “陈无伤啊……”罗无垢冷笑一声,似乎心情很不好。 另一名弟子道:“谁知道呢。方才接到屠师叔的传讯卷轴,他好像也没找到什么。” “唉,咱们一行人向南边山林搜索,屠师叔一行人向北边山林搜索,怎么大家都没找到人?徐冬青那小子又不是什么大能,总不能插翅飞了吧?” “谁知道呢?” “他不会真的御剑跑了吧?那咱们就白费功夫了。” 罗无垢冷冷道:“那小子没有引气入体,根本不会御剑,又怎能上天?依我看,他多半还躲在庄子里面呢。陈无伤自己留在药王庄,翻天覆地地找,却把我和老四打发出来……哼哼。” 他似乎心情极差,众弟子一片沉默,谁也不敢说话。 秋雨桐也听明白了,之前在药王庄里,这罗无垢对陈无伤十分恭谨,还隐约有点拍马屁的意思,但在背后,可是不满得紧呢。 “对了,师父,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新娘明明不是咱们杀的,陈师伯为什么要那么做?最后还搞得那个老家伙自尽了。” 众弟子也附和问道:“是啊?为什么?” 秋雨桐微微一愣,他们在说什么?新娘……不是他们杀的?他忍不住望向陆霄,陆霄也疑惑地蹙起了眉头,而后缓缓摇了摇头,似乎也不明所以。徐冬青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轻轻发着抖,秋雨桐安抚一般按了按他的手背。 “陈无伤想得太简单了,他以为只要丢下那颗女人头,把徐秋石吓傻了,就会乖乖交出那件东西。他可没想到,那徐秋石竟然是块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罗无垢冷哼一声。 “师父,那您老人家觉得,这新娘子到底是谁杀的?” 罗无垢沉默了片刻,才道:“今天清早,掌门师兄收到一个传讯卷轴,说徐秋石的新娘子是个魔族,那件东西也在徐秋石手里,掌门师兄便让为师和陈无伤、屠无畏,前来药王庄察看。陈无伤想让我和老四出面,中途把新娘子劫走,威胁徐秋石交出那件东西……” “然后呢?” “我和老四用遁地术从下面进了花轿,但新娘子当时就已经没气了。” 秋雨桐睁大了眼睛,心中惊讶到了极点。这种时候,罗无垢说的应该是真的……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从徐秋石接到新娘,到罗无垢和屠无畏潜入轿子,这短短的一两个时辰之间,新娘便悄无声息地遇害了……谁会这么做?这,这根本没有理由啊。 众弟子沉默了片刻,又有人问道:“师父,那新娘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罗无垢并没有说话,想来是摇了摇头。 “那个时候,她就被斩首了吗?”又有弟子追问道。 “那倒没有。当时她身上没有一点伤痕,脸上也没有惊恐之意,还带着微笑。”罗无垢缓缓道。 带笑的新娘尸体……秋雨桐莫名觉得背脊一阵发寒,陆霄安抚一般捏了捏他的手掌。 罗无垢又道:“我和老四没法子,只得把新娘尸体带了回来,但人确实不是我们杀的。” 众弟子沉默了一瞬,而后叽叽喳喳地热烈讨论起来:“搞不好新娘子是个魔族叛徒,被魔族自家。”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番,忽然有人惊叫起来:“你们看,外面有火光!” “哎哟,真的,半边天都映红了!” “那个方向……好像是药王庄烧起来了?” “没错,是药王庄!”~_~ “好大的火啊!” 外面一阵吵闹,众弟子骚动不已,罗无垢似乎也起了身,过了片刻才冷笑道:“看来,陈无伤也没找到人,于是恼羞成怒了,索性把庄子给烧了……” 秋雨桐心中一阵难过,忍不住望向徐冬青,徐冬青瞪大了眼睛,脸色苍白得几乎不似活人,嘴唇微微颤抖着。 “嘘——”陆霄眼明手快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徐冬青的抽泣声如同被剪刀陡然剪断了一般,剩下的半截都憋回了肺里。 可是已经晚了。 罗无垢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厉声道:“后面有人!给我搜!!” 电光石火间,陆霄猛地跳了起来,伸腿便是狠狠一踢!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土地爷的神像陡然倾倒,一时间庙里尘土飞扬,众弟子齐声惊叫!!趁着这阵混乱,陆霄一把拽起秋雨桐和徐冬青,便想要夺门而出! “想跑?”罗无垢冷笑一声,随手捏了个剑诀,长剑宛如灵蛇一般,“刷”一声脱鞘而出! 长剑破空而来,闪烁不定的剑光,已将三人完全笼罩其中! 电光石火间,秋雨桐猛地扯下一条长长的帷幕,随手轻轻一抖,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那道雪亮的剑光陡然一滞,帷幕险险绞住了剑柄,逼得灵剑斜斜飞了出去! “有两下子!”罗无垢赞叹道,随即低声念了个口诀,“悬剑空垄,启——” 随着这口决声,灵剑在半空中徐徐盘旋了一圈,而后犹如活物一般,带着刺耳的呼啸声,掉头而下!雪亮的剑光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下,凌厉的无形剑气不断发出“嗤——嗤——嗤——”的破空之声,几下便将秋雨桐手中的破旧帷幕,狠狠绞了个粉碎! 剑光逼人,眼见三人便要血溅五步!! 说时迟那时快,秋雨桐几乎来不及思索,也顾不上自保了,他猛一旋身,提起身上全部灵力,狠狠推了陆霄和徐冬青一把:“快走!!” 秋雨桐几乎能感觉到,森然的冰凉剑气刺痛了他的背脊! 他要死了? “轰!!”下一瞬间,他被狠狠扑倒在地,摔了个头晕眼花,却并没有感觉到剧痛。有什么沉重温暖的东西,紧紧趴在他的背上,有什么温热湿润的液体,缓缓浸湿了他的背心衣裳。 不过瞬间,秋雨桐便明白过来,连声音都抖了:“……霄儿?” 他慌慌张张地翻过身,只见陆霄软绵绵地倒在一旁,漆黑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师,师尊。” 这一瞬间,秋雨桐什么也顾不得了,什么徐冬青,什么罗无垢,什么逃跑,全都抛到了脑后……他猛地扑了上去,颤声道:“霄儿。” “师尊,我,我……”陆霄的薄唇轻轻颤抖着,似乎努力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是到底说不出来。 他的左边胸口,墨黑色的布料之上,迅速浸染开了一大片深色的湿润痕迹,即便在墨色的” “是!”众弟子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秋雨桐和徐冬青五花大绑起来,又牢牢捆在柱子上。 陆霄软绵绵地躺在地上,身下迅速蔓延开了一大片浓稠的血水,他努力地微微侧过头,漆黑的凤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秋雨桐,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想再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罗无垢并没有留意秋雨桐和陆霄,一双眼睛只盯着徐冬青,忽然狞笑一声:“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见了药王庄的二庄主。这可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呐。” 一名弟子走到罗无垢身前,双手奉上两块龟壳:“师父,这是方才绑人的时候,在那个人身上搜到的。” 罗无垢的眼睛陡然亮了:“这是……灵龟龟壳?怎,怎么有两块?” 他捧着那两块龟壳,激动得手都有点颤抖,而后用力闭了闭眼睛,似乎努力压抑着心中的喜悦之情:“好好看着他们,明早我们就回升仙岛!趁这个机会,为师跟掌门师兄好好说说,这次的血狱秘境,咱们这一支,至少能再拿到五块通行玉牌!” 众弟子一阵欢呼:“太好了!” “之前咱们只有三块通行玉牌,陈师伯那边可有整整五块!” “就是啊!这次师父立了大功,掌门师伯也不能偏心了!” “对了,这藏龟壳的小白脸长得不错,还可以送给掌门师伯做炉鼎,哈哈哈……” “嘿,你还别说,他这副娇滴滴的模样,好像还引气入体了,搞不好掌门师伯真的会喜欢!” 罗无垢笑道:“也不是不可以。” 秋雨桐根本没在意这些侮辱之词,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陆霄,胸口焦灼得几乎五内俱焚。怎么办?怎么办?!他的小徒弟只是个凡人,根本撑不了多久,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就连收集神魂重塑肉身,都没有半点可能…… 怎么办?连自己的徒弟都保护不了,他……他这个师尊,到底有什么用?! 陆霄固执地望着秋雨桐,漆黑的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秋雨桐胸口一阵难以言说的剧痛,他唯一的小徒弟,他养了整整十年的小徒弟,他看着长大的小徒弟,就要撑不住了……那种极度的痛楚,像是一柄烧红的刀子,狠狠搅着他的肺腑,又仿佛一只粗糙的大手,无情地揉捏着他的心脏……他自幼修剑道,性情纯挚,处事淡然,几乎无欲无求,更从未有过这种极度痛苦的感觉…… 秋雨桐用力闭了闭眼睛,竭力镇定下来,努力转动着脑子,怎么办?要不要坦诚身份,求罗无垢救救陆霄?以他的身份,北海剑派可以向朔雪城换取不少好处……可是,罗无垢也许会害怕朔雪城报复,索性直接杀了他们三人灭口。 正在此时,陆霄十分费力地缓缓转开头,呆呆望着庙中的熊熊火堆,忽然喃喃道:“娘……我好冷。” 秋雨桐心中狠狠一拧,他自然知道,凡人失血太多便会觉得冷,而且还会产生种种幻觉……可是,可是……这一瞬间,他忽然有种极其轻微的怪异感觉,陆霄娘亲死得很早,陆霄似乎对她并没有什么记忆,小时候雷雨天害怕了也只会叫“师尊”,怎么这种时候,却忽然想起了娘亲? 陆霄努力向火堆挪动着,随着这挪动,他的身下渐渐拖出了一 滚了好几圈,软软地趴在地上,不动了。 “看他那个样子,简直跟条狗一样!” “还找娘呢,哈哈哈……” 众弟子嘻嘻哈哈地笑着,忽然之间,神色变得有些异样。 他们彼此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嘴唇轻轻蠕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而后一个接一个地,软软倒了下去。 罗无垢厉声道:“怎么回……” 他话还没说完,也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秋雨桐也觉得浑身一阵极度的乏力,整个人几乎就要往下滑去,不过他本来就被绑在柱子上,倒也滑不下去。 罗无垢和众弟子瘫软在地上,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剩下一双眼睛还能眨巴两下,有人惊怒,有人惶恐,有人迷茫无措。 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雨桐也愣住了,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向陆霄望去。 陆霄俯趴在地上,费力地蠕动了好几下,才勉强撑起身子,忽然“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他趴在那滩血泊里,低低喘了两口气,又过了片刻,才勉强爬起来。 他一手紧紧捂住鼻子,另一只手缓缓捡起了一柄雪亮的长剑,跌跌撞撞走到罗无垢身前。 罗无垢睁大了眼睛,嘴唇轻轻颤动着,目光从极度愤怒,到慌乱无措,再到苦苦哀求。 陆霄垂眸望着罗无垢,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而后,他缓缓提起右手,轻轻将那柄雪亮的长剑,插进了罗无垢的咽喉。 作者有话要说:霄霄:没想到吧,进入地道之前,我在药房拿了龟壳,还拿了**炭、五毒散和疗伤灵药。 为什么,最近年终那么忙,反而灵感大发,就像当年考试月,总是想刷剧看画画……感谢在2020-01-0520:05:15~2020-01-0620:0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ls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罗无垢瞪大了眼睛,眼中流露出几乎不敢置信的绝望神色,仿佛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竟然会死在一个凡人手里。 陆霄垂眸望着他,目光冷得如同冰块一般,手上长剑极其缓慢地一搅。 “咯咯咯咯……”随着长剑的搅动,罗无垢的喉咙之中,发出一阵极其可怖的垂死声音,嘴角溢出一大堆带血的淡红色泡沫。 他死死瞪着陆霄,瞳孔渐渐散了。 “呼……”陆霄轻轻吁了口气,而后身子微微一晃,再也撑不住了,软沓沓地倒了下去。 他仰躺在冰冷的青石砖地板上,重重地喘着粗气,不过片刻,身下便浸出了大片浓稠的鲜血,脸色更是惨白得几乎不似活人。过了一会儿,他又十分费力地侧过头,漆黑的眼珠微微转动着,仿佛寻找着什么。 秋雨桐紧紧盯着陆霄,他的小徒弟那么狼狈无助,他只觉得自己那颗心脏,仿佛被架在烈焰上狠狠炙烤着……他拼了命地想挣脱身上那些麻绳,可是浑身软绵绵的,就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 “师……”陆霄缓缓转动着眼珠,茫然又固执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的目光,终于对上了。 陆霄暗淡的眼睛微微亮了亮,仿佛又有了一点生气,秋雨桐心如刀绞,竭力蠕动着嘴唇,颤声道:“霄儿……” “我,我没事……”陆霄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下去。 他低低喘了口气,又努力对秋雨桐笑了笑,而后极其费力地翻过身子,一手拖着长剑,一手抠住地上的青石砖缝隙,缓缓向前爬动着。 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抠着青石砖的缝隙,五枚指甲几乎抠出了血,终于勉强爬到一名弟子身边。那名弟子惊恐地望着他,嘴唇轻轻蠕动着,似乎在求饶,而陆霄完全无视了对方苦苦哀求的眼神,毫不犹豫地将长剑送入了对方的小腹,直至没柄。 然后,他又继续爬向下一个…… 不到半个时辰,小小土地庙的地面之上,全是狼藉的斑驳血迹,有些是死者的血,有些是陆霄身下拖出的血痕,狰狞的血迹在青砖上凌乱地纵横交错着,几乎分不清楚到底是谁的鲜血…… 陆霄喘了两口气,又艰难地抬起头,似乎在看着庙外。秋雨桐心中一凛,也顺着他的目光,抬眸向庙外望去。 那是最后一名弟子。 那名弟子仰躺在土地庙门外约莫两丈处,他距离火堆最远,吸入的毒烟应该也最少,此时正惊惶地望着陆霄,显然知道下一个就是他了。 陆霄稍微歇息了片刻,又缓缓爬到门槛前,试图翻出去。小庙的门槛只有半尺高,陆霄个子甚高,腿也很长,平时随随便便就能跨过去,可是此时此刻,他努力尝试了好几次,竟然爬不过去,只能趴伏在地上无力地喘着粗气,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又可怜到了极点。 秋雨桐望着他那副样子,心口绞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小徒弟茫然地趴在那里,连拖曳在地上的衣衫下摆,都被鲜血浸得透湿,他看起来那么狼狈,那么无助,那么绝望,跟十几年前那个趴在雪地里的孩子,几乎一模一样……可是此时此刻,自己竟然没有半点能力,稍微帮一帮他…… 门外那名弟子死死盯着陆霄,目光又是惊恐,又是惧怕。 ~_~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忽然之间,那名弟子的小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他微微一愣,随即眼神中露出狂喜之色!~_~ 药效要过了! 陆霄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死死盯着那名弟子,眼白中布满了狰狞的血丝,修长的手指狠狠抠着门槛,两枚指甲已经翻了起来,露 出了狰狞的血肉,可他仿佛根本感觉不到……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必须……他要保护…… 年轻弟子竭力挪动着手指,摸索着从腰间扯下了一个小小的卷轴。 传讯卷轴。 陆霄、秋雨桐、徐冬青三双眼睛,都望向了那枚小小的传讯卷轴,只觉得呼吸都几乎滞住了。只要那个人将传讯卷轴往空中一抛,陈无伤和屠无畏马上就能得到消息,所有的一切,全都完了! 那名弟子颤抖着抬起手,就要往空中一抛—— “啊——”几乎是同一瞬间,陆霄犹如一头受了重伤的狂暴猛兽,发疯一般怒吼一声!!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拼命将手中长剑往前一掷!! 卷轴颓然落地。 那柄雪亮的长剑,狠狠贯穿了年轻弟子的胸膛,将他死死钉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陆霄一声不吭,晕了过去。 月亮又从云后露出了半张脸,薄纱一般的光芒依旧冷冷清清,漫山遍野的枝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似乎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这小小的土地庙内外,九具北海剑派修士的尸体横七竖八,死状凄惨无比,或开膛破腹,或身首分离……浓重的血腥味,几乎熏人欲呕。 “霄儿,霄儿……”秋雨桐拼了命地试图提起一点力气,哪怕一只手也好,哪怕一根手指也好,只要能动一动,只要能动一动……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左手指尖,终于轻轻动了动。 他几乎费了吃奶的劲儿,好不容易挣脱了身上的麻绳,而后强撑着发软的双腿,极其勉强地站了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陆霄身上:“霄儿!醒醒!你醒醒啊……我求你了……为师求你了……我不准你死,你这个孽徒,你还没有报答为师的养育之恩,你怎么可以死,你怎么可以死……” 陆霄漆黑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迷茫到了极点:“……师尊?” 秋雨桐一阵狂喜:“霄儿!” 陆霄极其勉强地对他笑了笑,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垂:“师尊,我,我好困……我好想睡……我,我可能不行了……” 秋雨桐厉声道:“不许胡说!我不准你死!你听清楚了,为师命令你,不许死!” “我不想死,我还想……”陆霄似乎意识都有些涣散了,低哑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我,我以前太天真了……我还以为,这辈子可以一直护着你……我太天真了,太自私了……我,我竟然做了那种事情……对不起,对不起……” 他迷迷糊糊地道着歉,忽然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出的全是温热的鲜血,点点滴滴地落在秋雨桐白色的衣襟之上,那么殷红,又那么刺目。 秋雨桐轻轻抖了一下,忽然一把紧紧搂住了这个小徒弟,声音颤得几乎不成样子:“说,说什么胡话呢……你会好好的,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陆霄似乎根本听不到秋雨桐在说些什么,他剧烈地咳了一阵之后,又喘息了两口,继续喃喃道:“待会儿,你……你把我的心剜了去,我怀里有本药经,是我在炼药房里拿的……里面,里面有洗髓汤的方子……你拿着我的令牌回京城,让太医照着方子弄……你就可以继续修道了……等,等你恢复了修为,就再也不 紧紧按住那鲜血淋漓的背心,拼命把体内那一点点灵力送了过去。 可是,那点灵力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根本没有半点反应。 徐冬青被捆在柱子上,整个人也一副软绵绵的样子,他努力蠕动着嘴唇,哑声道:“把我放开,让我试试。我,我稍微会一点医术,是跟哥哥学的……” “你说什么?!”秋雨桐猛地扭头向徐冬青望去,心中燃起了一点点微弱的希望,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中间差点摔了一跤,又颤抖着手,努力把徐冬青身上的麻绳解开,扶着他到了陆霄身边。 “你帮帮我,把他放平。”徐冬青招呼着秋雨桐,两人费力地将陆霄摆成平躺的姿势,徐冬青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扯开陆霄胸口的血衣,而后几乎倒抽了一口冷气——那结实宽阔的胸膛之上,有一个极深的贯穿剑伤,浓稠温热的鲜血如同泉涌一般,根本止不住。 “怎么会这样……”秋雨桐呆呆望着那狰狞的伤口,一颗心几乎直直堕进了冰窟。 徐冬青咬了咬牙,用力点了陆霄胸口两个穴位,而后略微犹豫了一下,又点了另外两处穴位。片刻之后,血流的速度渐渐减慢了,可是仍然没有停下来。 秋雨桐急道:“怎么样?需要我做什么吗?” 徐冬青喘了口气:“我手法太差,不能完全止血。他好像拿了哥哥的**炭……不知道,他有没有拿其他东西,比如伤药什么的。” “我找找。”秋雨桐在陆霄怀中一阵胡乱摸索,果然找到了几个小瓶子小盒子,还有一卷薄薄的药经。 徐冬青眼睛微微一亮,拿起一个黑玉小盒子:“有了,鹿茸墨玉膏!” 他拿着那小盒子,费力地想旋开盒盖,可是他毕竟只是个凡人少年,此时**炭的药效还没有完全过去,手一直发软打滑,根本拧不开。 秋雨桐一把抢过盒子:“我来!” 旋开盒盖之后,里面是大半盒墨绿色的半透明药膏,阵阵清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这鹿茸墨玉膏,是天底下最好的止血灵药,你挑一点点,给他敷在伤口上面……只要指甲大小的一点,就足够了。剩下的,就要看他造化了。”徐冬青哑声道。 他话还没说完,秋雨桐已经胡乱挖了一大坨鹿茸墨玉膏,小心翼翼地糊在陆霄胸口的伤处上,然后又挖了一大坨,继续往上面糊,仿佛他手中的不是什么珍贵灵药,而是街边五文钱一两的金疮药。 ~_~ “呃,你涂得也太多了。对了,如果有灵力活络经脉,帮助药物吸收,或许活命的机会,会更大一些。”徐冬青咳了一声,“不过,我听哥哥说,他好像是天绝灵脉,也不知道灵力能不能输进去……” “试试再说!”秋雨桐糊完药膏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手紧紧按住陆霄前胸膻中穴,一手紧紧按住后背灵台穴,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全身残余的所有灵力,尽数输了进去。 他几乎倾尽了全力,到了最后只觉得丹田气海一片空空荡荡,整个人几乎虚脱,可是陆霄仍然紧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脸色渐渐地苍白下去。 “霄儿……”秋雨桐简直有些绝望了。 他呆呆望着怀里这个唯一的小徒弟,脑 脉搏,轻声道:“你先别太着急,虽然他情况不大好,但还有一点微弱的脉搏……应该有救的。” 秋雨桐一把抓住了徐冬青的胳膊,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哑声道:“真,真的?我该怎么做?我输过去的灵力,一点反应也没有。” “没有反应?也没有倒流回来?” 秋雨桐点了点头:“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徐冬青喃喃道:“按医书上说的,如果他是天绝灵脉,完全无法吸收外界灵力,那么你的灵力就会倒流回来,就像河道阻塞了,河水就会逆流四溢。他这样一点反应也没有,倒是很奇怪,我,我也想不通,或许哥哥知道……” 他猛地一顿,说不下去了。 秋雨桐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狠狠闭了闭眼睛,终于稍微镇定了一点:“天绝灵脉什么的,这些以后再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另外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给他疗伤。” 徐冬青如梦初醒:“对对对!” 他想了想,又捡起了罗无垢的乾坤袋:“待会儿翻翻,说不定里面有什么伤药。” “嗯,你拿着吧。”秋雨桐咬了咬牙,摇摇晃晃地背起陆霄,徐冬青撑着一根树枝在前面探路,两人一路拨开长草,往更深的密林中走去。 夜色深沉,山林中一片幽暗,密密的枝叶让月光几乎透不进来,秋雨桐背负着陆霄,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渐渐地,两条腿越来越沉重,简直如同灌了铅一般……就在他几乎难以迈步的时候,徐冬青忽然低声道:“前面好像有个山洞。” 秋雨桐抬眼望去,清冷朦胧的月光之下,前方树林掩映之中,果然有个小小的山洞。 他低低喘了口气:“进去躲躲吧。” 徐冬青轻轻抿了抿唇:“你太累了,我帮你背他吧。” 秋雨桐摇了摇头,再次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你是凡人,方才又中了毒……他这个样子,不能再摔了。” “都是我不好。我,怎么会这么没用。”徐冬青低声道,“我以前还一直自鸣得意,觉得自己交游广阔,比哥哥强多了,临到头来却……” “你太小了,过去又一直一帆风顺,骤逢大变难免如此,不必太过自责。”秋雨桐叹了口气。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了山洞,秋雨桐轻手轻脚地将陆霄放在地上,又赶紧摸了摸对方鼻端,手指感觉到了一点微弱温暖的鼻息,这才松了口气,抬头望向徐冬青:“那些伤药呢?” 徐冬青摸出一个小玉瓶,倒了一颗红色的药丸出来:“血已经止住了,但还是很凶险。这是熊胆丹参丸,可以保护心脉,就是药性有点猛……不管怎么样,先把命吊着。” 秋雨桐点了点头,接过那颗小小的红色药丸,又努力掰开陆霄的嘴,把药丸塞了进去。可是陆霄紧紧闭着眼睛,喉头也一动不动,根本不知道吞咽。 “他好像吞不下去……这可怎么办?”秋雨桐喃喃道。 “要是有水送服就好了。但是这荒郊野岭的,又是三更半夜,上哪儿找水去?”徐冬青蹙紧了眉头,也一筹莫展。 “怎么办?”秋雨桐又有些六神无主了,可是这个时候,陆霄只能依赖他,自己绝对不能慌神……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又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竭力镇定下来。 是了,之前在大宁宫的时候,他在祈雪台上受了寒,寒毒发作昏睡了整整五天五夜,睡梦之中也不肯喝苦药……那个时候,陆霄是怎么做的来着?陆霄他…… 这种时候,秋雨桐也顾不上许多了,他毫不犹豫地埋下头,紧紧贴上那两片冰冷干涩的嘴唇,柔嫩的舌尖努力撬开了那道紧闭的唇缝,又细细寻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那颗小小的救命药丸,用力把它推进了陆霄咽喉里。 “唔……”陆霄喉咙微微一动,而后漆黑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霄霄其实是个冷静到冷酷的人,城府也非常深沉,只有在秋秋的问题上才会极度患得患失,所以才会做出之前那种事情(把最后一碗心头血倒了),然后又一直纠结万分。 第40章 秋雨桐呆呆眨了眨眼睛,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仍然伏在对方身上,两人的嘴唇也紧紧贴着。 陆霄怔然望着他,神色仿佛做梦一般。 秋雨桐猛地回过神来,脑子“轰”一下空白了,而后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手忙脚乱地试图爬起来,可是山洞的地面实在太湿滑了,他脚底下接连打了两三下滑,还是没能爬起来,对方已经哑声道:“别走!”,而后狠狠一拽,又把他给拽了回去,不要命一般狠狠吻了上来! “呜呜呜……”秋雨桐被亲得连气都喘不过来,胡乱扑腾着想躲开,却被对方死死扣住了后脑勺,根本躲不开。 陆霄还不满意一般,猛地一个翻身将他牢牢压住,一只修长的手如同铁箍一般,将秋雨桐两只手腕都锁在头顶,而另一只手则紧紧扣着他的后脑勺,发疯一般掠夺着他肺里仅存的一点空气……那种姿态,简直像一头干渴到了极点的濒死猛兽,终于找到了活命的甘甜水源…… 怎么回事?这小子忽然发什么疯呢?秋雨桐脑海一片空白,整个人都稀里糊涂的,完全忘记了反抗……头昏脑涨间,他忽然猛地一个激灵,整个人陡然清醒过来,狠狠一把推开了对方! 陆霄闷哼一声,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这……这个孽徒!秋雨桐瞪着他,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抬手一看,满手鲜红粘稠的血迹——他方才胡乱推拒,正好推到了陆霄的胸前伤口上。 他整个人都慌了神,一下扑了上去:“霄儿!” 旁边呆愣着的徐冬青,此时也终于回过神来,赶紧凑过来,仔细摸了摸陆霄的脉搏:“应该没事儿,只是有点发热。书上说,伤后发热是正常的。” “呼……”秋雨桐长长松了口气,而后几乎后悔到了极点,陆霄明显已经意识不清了,让他亲两口摸两下又不会少块肉,自己怎么就那么粗鲁……就算要推开他,也该稍微轻柔一点。 徐冬青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呃,你的衣服。” 秋雨桐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低头看了看,前襟果然一片凌乱不堪。他窘迫地拉了拉衣襟,又稍微理了理头发,忽然又有些担心:“那个,他好像不太清醒,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徐冬青沉吟道:“嗯,我记得书上说,发热时出现幻觉,也是常有的事。他方才那个样子,明显是出现幻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你不用太担心,应该没问题的。” “哦,这样啊。”秋雨桐略微放了些心。 ~_~ 他想了想,又站起身来,出洞胡乱拔了一大抱茅草,抱进洞穴堆成一堆,又招呼道:“二庄主,到草堆这边睡吧,稍微暖和一些。” 他一边招呼着徐冬青,一边试图把陆霄抱到草堆上。 徐冬青走过来,摸了摸草堆,忽然轻轻“嘶”了一声:“好痛!这,这什么草?” “就洞外的茅草啊……”秋雨桐愣了愣,轻轻放下陆霄,“怎么了?” 徐冬青拈起一根茅草,借着洞口的月光仔细看了看:“这草的边缘太锋利了,有点儿割人。呃,对了,你的手没事吧?” 秋雨桐这才感觉到了什么,赶紧低头望去,只见细嫩的双手掌心,被割出了许多细小伤痕,只是他这晚实在太心慌意乱了,方才竟然没注意到。 徐冬青轻轻叹了口气,拿了药膏给他敷上:“你是不是没怎么出过门?” 秋雨桐垂眸看着对方给自己上药,心中忽然一阵酸楚:“也不是,我去过很多地方。只是那时……” ~_~ 当年他带着小陆霄,师徒二人在民间颠簸流 离了许多年,后来陆霄长大了一点,非要去边境立军功,他也跟着去了,一呆就是好几个月……只是当年那些日子,所有的琐碎事情,都被陆霄一手打理了,根本用不着他操心,最艰难的时候,陆霄都没让他吃过苦,他又怎么分得清这些乱七八糟的茅草。 这些年来,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么不合格的师尊……还一直自鸣得意,觉得自己教了个好徒弟。 徐冬青轻声道:“童公子?” 秋雨桐回过神来:“你说什……” 他微微一顿,忽然想了起来,自己和陆霄出门在外的时候,一直自称“童语秋”和“萧路”,可如今这个情况,继续欺骗徐冬青确实不大好,但也不能全部说出来,毕竟他和陆霄的身份都很敏感。 秋雨桐略微想了想,含含糊糊道:“二庄主,其实我不姓童,我姓秋。你叫我阿秋吧,叫他……阿霄就好了。” “哦,原来如此。是了,你是秋雨桐的儿子嘛,自然姓秋。对了,你也叫我冬青好了。至于二庄主这个称呼……”徐冬青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这世上再没有药王庄了,自然也没有二庄主。” 他神色十分暗淡,秋雨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点了点头:“嗯,那我就叫你冬青吧。” 徐冬青沉默了片刻,又道:“对了,你们是师徒吗?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朋友来着,可今天我听他叫你师尊?” “嗯,我们是师徒。我们是出来……历练的。” 两人乱七八糟地聊了一会儿,徐冬青也累坏了,不知不觉间便靠着洞壁睡了过去。 秋雨桐望着那堆割人的茅草,努力琢磨了片刻,从洞外扯了一些芭蕉叶子,仔细铺在茅草堆上,而后轻轻把昏睡的陆霄抱了上去,摆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又脱了外袍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些,秋雨桐已经十分疲惫了,但还是硬撑着走出山洞,借着月光在附近山林里摘了些果子。这样的话,如果明早陆霄醒了,觉得渴了饿了,也有果子充饥解渴。 回到山洞的时候,陆霄和徐冬青都已经睡得很熟了,呼吸沉静而绵长。秋雨桐蹑手蹑脚地把果子放在茅草堆旁,又轻轻摸了摸陆霄的鼻息,指尖那点微弱温暖的气息,让他的心稍微镇定了一些。 当秋雨桐终于躺在草堆上的时候,整个人几乎累得散了架,可还是不敢睡,强撑着直往下耷拉的眼皮,竖起耳朵值夜。~_~ 但他实在太累了,不知不觉间便迷迷糊糊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听见一阵低低的嘟哝声:“师尊,好热……” 秋雨桐猛地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赶紧翻身向陆霄望去:“霄儿,你醒了?” 陆霄紧紧闭着眼睛,双颊一片酡红,额头上面满是细密的汗珠,显然并不清醒。他的神色十分不安,薄薄的嘴唇轻轻蠕动着,一会儿低低地叫着“师尊”,一会儿又喃喃说“难受”。 秋雨桐焦灼不已,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颤——太烫了。 是了,徐冬青曾经说过,熊胆丹参丸的药性很猛,本来陆霄已经在发烧了,再加上这味猛药……他得给陆霄降温。 秋雨桐犹豫了一会儿,又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熟睡的徐冬青,还是扯开衣襟 雨桐晕头晕脑地翻了个身,抬手捂住耳朵,想要躲开那烦人的鸟叫,可是叫声依然很吵。 他低低“唔……”了一声,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却正正撞上了陆霄几乎有些惊恐的漆黑眸子。 秋雨桐微微一愣,赶紧翻身坐起,拉好了散乱的衣襟,又轻咳一声,迅速转动着脑子。这可怎么解释?虽然这小子平日不喜欢旁人亲近,但昨天是紧急情况,陆霄一向拎得清轻重,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反应吧…… 陆霄看起来比昨晚精神健旺了许多,但脸色却愈发苍白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秋雨桐的唇角,薄薄的嘴唇轻轻颤抖着。 就算不喜欢和人亲近,这反应也太大了吧?难道烧傻了?秋雨桐心中疑惑,正想摸摸对方的额头,陆霄已经极其艰难地开了口:“昨晚,我是不是……我,我……” 秋雨桐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被啃得破碎的嘴角,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得有些尴尬。陆霄的目光缓缓移到他布满淤痕指印的手腕,脸色更加难看了。 两人相对无言,秋雨桐又是窘迫又是无奈,他也没有法子啊,谁让陆霄不愿意吃药呢,而且他还被乱七八糟地啃了一顿,也很吃亏好吧。 “为师也没有办法,谁让你不肯吃药?再说了,之前你不也是这样喂我的,犯得着这么惊讶吗?”他微微一顿,又抿了抿破碎的唇角,“至于你昨天……看在你是个病人的份儿上,又发着烧稀里糊涂的,估计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言下之意是,大家互相抵消,谁也别嫌弃谁了。 陆霄愣了一会儿,而后终于明白过来什么,闭了闭眼睛,轻轻吁出一口长气,又有些隐隐失望的样子。 秋雨桐正莫名其妙,陆霄忽然轻声道:“原来如此。可是我给师尊喂药的时候,师尊说……很恶心。” 秋雨桐看着他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当时他就那么随口一说,这小子居然一直记恨到现在!太小气了吧! 秋雨桐很想骂陆霄两句,可看着对方那副苍白模样,到底骂不出口。他憋了好一会儿,又努力提醒自己,这是个病人,这是个病人,不要跟病人斤斤计较…… 他自我教育了许久,终于和颜悦色地转移了话题:“我看你既然好些了,要不要吃果子?” “果子?”陆霄疑惑道。 “唔……什么果子?”徐冬青低低嘟哝一声,也醒了。 秋雨桐站起身,把昨晚摘的一大堆果子都抱了过来,心中不由得略微有些得意:“这些果子,都是我昨晚摘的。” “……”徐冬青瞪着那堆花花绿绿的古怪果子,整个人都沉默了。 陆霄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那堆果子,过了片刻,又抬头望向秋雨桐。 秋雨桐充满期待地看着他:“霄儿,你先挑。” “……这么多,还真难挑啊。” “没关系的,你随便挑,想吃多少都可以。不够的话,我再去摘!” “呃,够了。”陆霄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又犹豫了许久,才十分艰难地挑了一个看起来相对正常的紫色果子,狠狠咬了咬牙,便要往嘴里送。 徐冬青眼明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是不是疯了?这些果子……这,这 着那堆颜色鲜艳奇形怪状的果子,无言以对。 陆霄忽然插嘴道:“这种果子叫毛虫果,本来就什么颜色都有。虽然它确实有一点毒,但也可以吃,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因为只有一点毒,所以你就要吃?!”徐冬青不敢置信地看着陆霄,“我一直觉得,你特别聪明,特别冷静,特别靠谱,怎么就……” 秋雨桐默默抱起那堆果子,扔到了洞口。 洞内一片寂静,气氛十分尴尬,最后还是徐冬青从罗无垢的乾坤袋里,翻出了一点点灵食,三人才勉强裹了腹。 秋雨桐感觉丢了大脸,连话都变少了,吃了东西之后,就在旁边默默打起坐来。 他闭着眼睛,努力引导着体内那点微薄的灵力,在奇经八脉缓缓运行了三个周天,而后又一小股一小股地汇入丹田……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轻叹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觉得浑身舒畅清爽到了极点。 陆霄漆黑的眼珠愣愣地望着他,睫毛轻轻颤了颤,而后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秋雨桐扬了扬眉:“怎么了?” 陆霄沉默了片刻,才涩声道:“师尊,你修行得怎么样?”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还行吧。之前在药王庄洗了髓,吸收灵气的速度快了许多,灵脉也畅通了不少。对了,你是不是还有点糊涂?昨天在庙里的时候,你一直说胡话呢,让我剜了你的心,再洗一次髓什么的。” “我……我确实糊涂了。”陆霄低声道。 “你们在说什么呢?”徐冬青一边翻着罗无垢的乾坤袋,一边好奇道。 秋雨桐笑道:“霄儿他担心洗髓汤没效果呢。” “书上说,易经洗髓的话,洗三天就可以了。我听说哥哥给你洗了整整七天,还额外加了什么心头血,然后又泡了三天大补汤,应该没问题的。” 秋雨桐心道,前七天是驱蛊虫呢,后三天才是洗髓,看来徐大神医果然是一位信人,答应自己之后,连弟弟也瞒着。 “原来如此。”陆霄轻轻抿了抿唇,看起来终于松了口气,神色间又有些隐隐失落。 徐冬青翻弄着罗无垢的乾坤袋,忽然道:“咦,这是什么?” “怎么了?”秋雨桐抬眼望去,陆霄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徐冬青神色有些疑惑,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你们看。” 他手中是三枚拇指大小的淡青色玉牌,上面弯弯曲曲地用血色小篆纹着两个字——“血狱”。 第41章 秋雨桐拿起一枚玉牌,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这枚玉牌触手温润,整体呈现出一种通透深邃的碧绿色,几乎毫无瑕疵,显然质地非常好,上面的两个血色小篆——“血狱”,也雕琢得极尽精细。 秋雨桐略微犹豫了一下,将拇指轻轻按在“血狱”两字上面,果然不出所料,他的指尖立刻感觉到一股纯净的淡淡灵气,在玉牌内婉转流动。 “这是一枚通行玉牌。”秋雨桐微微一顿,又道,“看这上面的’血狱’二字,我估计这枚玉牌,就是传说中千年一开的’血狱秘境’的通行玉牌。” 陆霄也点头道:“是了,之前在土地庙的时候,那个罗无垢抱怨,说归无涯只给了他三枚玉牌,想来就是这三枚了。” 徐冬青犹豫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该拿这些玉牌怎么办?会不会惹祸上身啊?” 秋雨桐望着手中那枚玉牌,心中十分惋惜,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了,如果我的修为再高深一些,就进秘境去了……但眼下这个情况,就算我进了秘境,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话虽如此,可秋雨桐轻轻摩挲着那枚温润的玉牌,还是有些舍不得。其实修为浅薄,倒不是他放弃的主要原因,毕竟他上辈子就很喜欢越级挑战,让他放弃的主要原因,还是陆霄。 如今小徒弟这副苍白样子,自己怎么能抛下他?万一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秋雨桐强忍着不舍,将那枚玉牌递还给了徐冬青:“冬青,这玉牌……你拿去卖了吧。我估计,如今这玩意儿应该值不少灵石,说不定卖了这三枚玉牌,你就能重建药王庄了。” 徐冬青接过玉牌,神色十分黯然:“就我现在这点微末本事,哪怕有再多的灵石,恐怕也……” 秋雨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沉默了。 过了许久,徐冬青才缓缓抬起头,强颜欢笑道:“你们二位呢?又有什么打算?” 陆霄目光柔和地望着秋雨桐:“师尊,你说呢?” 秋雨桐沉吟道:“我方才正在想这个问题。霄儿你虽然用了灵药,伤势稍微好了一些,但毕竟失血太多,我还是不大放心。还有,你的脉象很古怪,连大庄主都弄不明白,似乎不是普通的天绝灵脉……我琢磨着,索性带你回一趟朔雪城,让掌门师……尊给你看一看。” 最后一句话,秋雨桐顿了顿,差点说漏嘴。在药王庄的时候,徐秋石和徐冬青两兄弟,一直以为他是秋雨桐的儿子,还是朔雪城主谢晚亭的弟子……唉,撒谎总是很别扭,但他这情况又实在没法说,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了,还是跟徐冬青坦白吧。 “你要带他回朔雪城?还要让谢城主给他把脉?”徐冬青睁大了眼睛,“可是,朔雪城远在西域苍龙雪山,离这儿有上万里的路程,你们怎么过去?” 陆霄呆呆望着秋雨桐,神色还有些茫然,不敢置信一般:“师尊,你……你要带我回朔雪城,给我看灵脉?” “嗯,如果你能够修行,那就再好不过了。”秋雨桐点了点头,“至于怎么回去,我已经仔细想过了,如今我修为浅薄,御剑带人太过危险,坐马车又实在太慢。但还有个法子——我们可以去京城的仙盟会馆,买一个传送卷轴,直接传送过去。” 他说到这儿,轻咳了一声:“只不过,要你破点费了……” 传送卷轴的使用方法非常简单,稍微有点微薄灵力的修士,都可以使用。只是这玩意儿价格非常昂贵,能将人传送万里的卷轴,在修真界要灵石百颗,在人间界要黄金千两,只能让陆霄的国库出点血了。 见秋雨桐不是开玩笑,陆霄眼睛都亮了,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整个人几乎容光焕发一般,立刻点了 点头:“没问题!”~_~ 徐冬青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秋雨桐:“可是,你难道不担心朔雪城的护城剑阵吗?我听说,前些年有人想拜白峰主为师,又没有拜师途径,就异想天开,用卷轴把自己传上了傲雪峰,结果被困在护城剑阵里,差点没命!” “对我来说,那个剑阵也没那么可怕。”秋雨桐笑道。 呃,其实那个护城剑阵,就是他亲手做的……他还经常改进它,弄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功能出来,以至于掌门师兄经常叹气:“雨桐啊,你就别玩儿那个剑阵了,好不好?昨天灵溪又着了道儿,还在床上躺着呢。” 徐冬青“哦”了一声:“是了,你是秋雨桐的儿子,剑阵自然认识你。那你带他进去,就没有问题了。” 陆霄望着秋雨桐,轻声道:“师尊做事,自然是稳妥的。” 徐冬青看了一眼陆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艳羡,而后垂下眸子,神色又暗淡下来:“唉,我也想去朔雪城。” 秋雨桐疑惑道:“你想去朔雪城?那儿不好玩,又冷得很。” “我如今这个样子,文不成武不就的,医术也一般,剑术更是半点不会……我,我想学好医术,再学好剑术,有一天能够查明真相,为哥哥报仇雪恨。”徐冬青的声音有些哑了,“我想……我想拜谢城主为师。” 秋雨桐微微一愣:“你想拜他为师?” 呃,他那位掌门师兄,可不轻易收徒的。 徐冬青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当然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连白峰主和桑峰主,一听我哥哥的新娘子是魔族,都掉头就走,谢城主自然也……” “倒也不是这样……”秋雨桐沉吟道。 二师兄嫉恶如仇,对魔族相关的一切都恨之入骨,三师兄风流浪子,有些怕麻烦,很少主动揽事儿。但掌门师兄的心胸十分开阔,人也相对比较好说话,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愿意收徐冬青为弟子。 自己欠了徐秋石一个天大的人情,对这位神医唯一的亲弟弟,自然应该照拂到底。 秋雨桐仔细想了一会儿,缓缓道:“冬青,要不这样吧,你跟我们一起走,我带你回朔雪城。但拜师一事,不能强求,只能看你的造化了。” 徐冬青愣了许久,忽然欢呼一声,扑上来狠狠一把抱住了秋雨桐:“阿秋,你真好!” 陆霄蹙着眉头把他拉开,不悦道:“你叫他什么?” 徐冬青眨了眨眼睛:“阿秋啊。阿秋让我这么叫的,他还让我叫你阿霄。” 陆霄有些无语地看了秋雨桐一眼,又转头对徐冬青道:“什么阿秋阿霄的,简直乱七八糟。你得叫他秋仙……秋先生,叫我霄哥。” “咳咳。”秋雨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自己对长幼尊卑没啥太大感觉,倒是忘了陆霄对待外人一直很有距离感,自然不喜欢这样没大没小地随口乱叫。 徐冬青瘪了瘪嘴:“哦。” ~_~ …… 山林之中到底不能久留,三人歇息了片刻之后,便分林拨草,往山下去了。 秋雨桐和徐冬青还好,只是陆霄受伤太重,虽然敷了鹿茸墨玉膏,又吃了熊胆丹参丸,但整个人 吧,总比山上强多了。” 三人进了客栈,客栈大堂里没几个人,店小二热情地送上了茶水和热毛巾:“几位客官是想要住店呢,还是打尖?” 陆霄摸出一锭银子:“先打尖,再住店。店里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 店小二用力咬了咬银子,脸上顿时满满地堆起了笑容:“好咧!” 不多时,卤牛肉、羊羔煲、雪豆炖猪蹄、鸡蛋炒野菜……便满满地摆了一大桌子,虽然并不精致,但也香气扑鼻。 三人都饿坏了,埋下头稀里哗啦一顿猛吃,秋雨桐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抓起一根肥硕的猪蹄就是一通狂啃,直到陆霄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他才回过神来,恼羞成怒道:“你吃你的吧,笑个……” 为了师尊形象,勉强把“屁”字忍了下去。 陆霄默默低下头,肩膀还在轻轻发抖,忽然低低“嘶……”了一声,似乎扯动了伤口。 “怎么了,是不是……”秋雨桐抓着白白胖胖的猪蹄,有些担心地看了徒弟一眼,陆霄又忍不住笑了。 “……”秋雨桐咬牙道,“活该!” 徐冬青在旁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含糊糊道:“这个好吃……这个,这个也好吃!” 三人风卷残云一般,不多时一大桌子菜便被一扫而空,陆霄又要了两碟点心,秋雨桐正把一块绿豆糕往嘴里塞,却听见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他抬头一看,只见几名身穿淡绿衫子的女修,正从客栈楼梯上走下来。 “玉馨师姐,我听说昨天晚上,药王庄被陈无伤烧了个精光……北海剑派也太过分了。我觉得啊,他们比什么魔族,还要更可怕。”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道。 徐冬青默默攥紧了筷子,脸有些发白。 一名面目严厉,约莫二十七八的女修低声斥责道:“玉珠,别胡说八道!魔族什么样子,你见过吗?” “小师妹,大师姐说得对,这里人多眼杂,还是别说这些的好。”另一名女修拉了拉玉珠的衣袖。 “哦。”玉珠偷偷吐了吐舌头,似乎并不太服气。 秋雨桐已经认了出来,在药王庄的时候,他曾经见过这几名女修。似乎是……青霞观的女修?她们的师父呢? 几名女修在旁边一张桌子坐下,叫了两壶茶水,又叫了几个清淡的素菜。那名玉珠小师妹一边等菜,一边又叽叽喳喳起来,却不敢再提药王庄和北海派的事,转而说起了其他八卦:“你们说,师父她老人家到血狱谷了吗?” 那位玉馨大师姐冷哼一声:“师父神通广大,大清早便御剑而去,此时自然到了。” “哎,听说南山寺无尘大师手上,还余下十几枚玉牌,也不知道能给咱们青霞观留多少枚?” “师父和无尘大师是老交情了,再怎么着,也得给咱们留五枚吧?” “不好说,通行玉牌太少了,说不定轮到咱们这儿,只有两三枚了,或者只有师父一枚。” “对了,我昨儿个听说,黑市上这通行玉牌,已经炒到了八千枚灵石……” “真的假的?!八千枚灵石?那都可以买一座小山头了!” “那可不是,这次血狱秘境可热闹了,说是有什么不世出的天阶 嗯嗯,听说这次朔雪城倾巢而出,除了谢城主之外,白峰主和桑峰主都去了,还带了不少二代弟子。北海剑派和南山寺,多半也会带很多人。唉,他们四大派啊,每一派都有二十枚玉牌,好羡慕啊。” “也没什么好羡慕的,秘境里面那么危险,白送我玉牌,我也不去。” “切,谁会白送你玉牌啊,难道看你长得美吗?” “哈哈哈哈……” 几名年轻女修说着说着,便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大师姐咳了好几声,她们才吐着舌头安静下来。 陆霄蹙起眉头,抬眼望向秋雨桐,低声道:“师尊,这可怎么办?”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秋雨桐有些头疼,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要不,咱们去血狱谷?先给你看了脉象,等他们进谷了,咱们再回朔雪城,找些灵丹妙药给你疗伤……如果你能修行的话,朔雪城也有一些疏通经脉的丹药。” 陆霄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秋雨桐略微犹豫了一下,又转头望向隔壁桌,柔声问道:“这位玉珠姑娘,在下想问一问……” 玉珠转过头来,微微一愣,而那位玉馨大师姐已经横眉怒目道:“玉珠,别搭理他!” 秋雨桐还没反应过来,玉馨又瞪了他一眼:“登徒子!” “登徒子?”秋雨桐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他只不过想打听一下血狱谷怎么走而已,怎么就成登徒子了? 陆霄抿了抿唇,似乎在忍笑。 徐冬青轻咳了一声:“秋先生,我觉着,可能是你那两撇胡子……” 胡子?他什么时候有了胡子?秋雨桐稀里糊涂地摸了摸上唇,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易容的时候,陆霄不仅给他涂黄了脸,还剪了一点头发,给他弄了两撇山羊胡子!这样虽然万无一失了,可是真的有点……猥琐。 而那个罪魁祸首的孽徒,正在笑话他! 陆霄赶紧抿唇忍住笑,努力板起了脸,十分严肃地安慰道:“师尊,没事儿的,不难看。” 秋雨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愤懑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绿豆糕。 …… 吃完了饭,店小二便引着三人,到了二楼客房门前。 “实在非常抱歉,敝店今晚只有两间上房了。三位客官,要不稍微挤一挤?对了,如果客官想要沐浴的话,店里有热水和浴桶,叫我一声就行了。”店小二殷勤道。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实在太忙啦,微博抽奖明天开奖哟~ 奖品是故宫淘宝的【桂花浮玉中式下午茶杯盘套装礼盒】,我打算写个现代小番外,霄霄就用这款杯子给秋秋沏桂花奶茶~ 第42章 三人面面相觑,徐冬青沉吟道:“要不阿秋你……秋先生你单独住一间,我和霄哥两人住一间,我略微会一点医术,也能顺便照料他的伤势。” 秋雨桐想了想,觉得这样似乎也挺好,便点了点头,而后又望向陆霄:“霄儿,你觉得如何?” 陆霄默默垂下睫毛,没吭声。 秋雨桐轻轻扬了扬眉,他看着小陆霄长大,自然知道这个表情的意思是——不乐意了。 他了然道:“是了,你不喜欢和人亲近。要不这样吧,我和冬青住一间屋,你单独住一间屋?万一有什么事,反正只隔着一道墙,你叫我就行了。” 小徒弟毕竟是伤号嘛,自然是要照顾的,他和徐冬青随便凑合一晚上,也没什么。 陆霄猛地抬起头来,厉声道:“不行!” “又怎么了?”秋雨桐看着他,有点懵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这小子到底想怎样? 这时,“轰隆隆!!”一阵闷闷的春雷声,从屋顶缓缓滚过。 “哦,原来如此。”秋雨桐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陆霄轻轻抿了抿唇,似乎默认了,而徐冬青望着他俩,仍然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秋雨桐看着陆霄伤后的苍白脸色,心中不由得微微一软,便对徐冬青道:“冬青,你单独住一间屋吧,我和霄儿住一间。他怕打……咳咳,他怕我打扰了你,我这人睡相不大好。” 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小徒弟留点面子的,陆霄怕打雷这个毛病,他可从来没对任何人讲过。 “怕打扰我?不会的,我睡觉特别沉。”徐冬青转头望向陆霄,十分诚恳地保证道,“真的,霄哥你放心,秋先生不会打扰我的,我睡着了就跟死人一模一样。” 陆霄淡淡道:“就按师尊的安排吧。” “哦,那也行。”徐冬青虽然还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想了想,又摸出罗无垢的乾坤袋:“秋先生,这乾坤袋你拿着吧,药瓶和玉牌什么的,全都在里面。霄哥他晚上得再吃一枚熊胆丹参丸,伤口的膏药也要换一次。” 秋雨桐点了点头:“嗯,我记下了。” …… 三人安排妥当,便各自进了屋。 这客栈地处偏僻,上房也并不十分华丽,但还算干净整洁,桌上摆着热腾腾的茶水,雕花大床挂着雪白的床幔。陆霄在床边坐下,轻轻按了按伤口,忍不住蹙起眉头。 “折腾了一天,伤口又疼了吧?先吃枚药,缓一缓。”秋雨桐从乾坤袋里摸出个小药瓶,倒出一枚鲜红色的熊胆丹参丸,又倒了杯热茶,端到陆霄面前。 “霄儿,吃药了。” 陆霄垂眸望着他掌心那枚鲜红的丹药,神色略微有些犹豫:“这熊胆丹参丸确实对伤势有奇效,但瓶子里只有五枚,我昨天已经吃了一枚……师尊,咱们这次前往血狱谷,也不知道路上还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不如先把这丹药留着,以防万一。” 秋雨桐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这小徒弟哪里都好,就是心眼儿忒多,总是想着未雨绸缪。他“啪”一声把丹药拍在陆霄掌心:“行了行了,别叭叭叭了,让你吃你就吃,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陆霄迟疑着,还是不肯吃。 秋雨桐勉强耐着性子又劝了两句,还是劝不动,这小徒弟倔起来简直跟头驴似的!他有些不耐烦了,但又没什么好法子,忽然灵机一动,放沉了声音,缓缓道:“你到底吃不吃?再不吃,我就像上次那样喂你了!” “……喂,喂我?”陆霄呆了呆,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唇角,耳朵边缘渐渐红了。 秋雨桐看着他的窘迫模样,心中不由得暗暗好笑,这 小子一向冷静靠谱,这副羞涩样子倒是很少见,方才这招威胁果然灵验。 他顿了顿,又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紧紧瞪着对方:“嗯?到底吃不吃?再不吃,我真的喂你了啊!” 陆霄慌里慌张地垂下睫毛,眼神到处游移,几乎不敢跟他对视,过了片刻,才低声道:“我吃就是了。” 他果然不再推辞,一仰头便吞下了那枚药丸,连茶水都没喝。 “这就对了。”秋雨桐满意地点了点头。陆霄这小子果然是头倔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这么大个人了,连吃个药都这么麻烦,还好自己知道怎么对付他,啧。 秋雨桐心中一边腹诽对方,一边暗自得意,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了那盒“鹿茸墨玉膏”:“把衣服脱了。” 陆霄呆了呆:“啊?” 秋雨桐叹了口气:“为师让你把衣服脱了,该换药了。” 他实在有些疑惑,怎么感觉受了伤之后,这小子反应都变迟钝了?不会是失血太多,脑子缺血了吧? 陆霄结结巴巴道:“我,我自己来就行了。” “……”秋雨桐无语地看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几乎是苦口婆心地劝道,“霄儿,你这是贯穿剑伤,虽然没有伤到心肺,但还是很严重。而且前胸还好说,后背的伤口你怎么上药?你想扯着伤口吗?再说了,你之前昏迷的时候,我已经给你上过一次药了……” 陆霄蠕动着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秋雨桐已经不耐烦了,直接上手扒拉起对方的衣衫,一边沉声教训道:“躲什么躲?!啧,扭扭捏捏的,不像个大男人!诶,不准乱动!” 陆霄被训了一通,只能僵硬地坐在床上,秋雨桐毫不客气地把他上身剥了个精光,又旋开小盒子,挖了一大坨膏药出来,顿时满屋药香扑鼻。~_~ 秋雨桐一边把膏药往陆霄背上伤口涂,一边还想讽刺对方两句,却忽然摸到了什么,不由得默默住了口。 陆霄宽阔的背脊上,除了这个狰狞的新鲜剑伤之外,还有许多微微泛白的陈旧疤痕,虽然大部分疤痕,如今已经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但指尖轻轻摸上去,仍然有种特殊的粗糙感。 这些疤痕,有些是烫伤和鞭伤,是陆霄小时候被江氏虐待留下的……还有些是战场上的砍伤和箭伤……这一处箭伤,是陆霄为他挡箭留下的,虽然那时候他修为十分高深,根本不需要别人为自己挡箭,按陆霄的说法是,看见羽箭来势凶猛,脑子一昏什么都忘了,啥也没想就扑了上来……这事儿让秋雨桐又好气又好笑,又心软不已。 秋雨桐涂完了药,又忍不住轻轻抚摸着那些遥远的伤痕,有些悠然出神。 陆霄忽然开了口,那声音几乎忍无可忍了:“师尊,你……你别瞎摸。” 秋雨桐回过神来,忍不住“啪!”一声拍了一下对方的背脊:“你小时候这些伤,不都是我给你上的药?害羞个什么劲儿呢?” 陆霄背上的肌肉绷得死紧,艰涩道:“那是以前。” 秋雨桐见他实在僵硬得不得了,似乎真的不能逗了,只能无奈地站起身来,随手把药盒扔给他:“行了,反正后背都涂完了,胸口你自己涂吧。” 陆霄默默捡起被褥上的药盒,又把被子一直 陆霄抿了抿唇,犹豫道:“这才刚刚开春,走廊里没有火盆,挺冷的。” 这小子真不是一点点麻烦……秋雨桐没奈何,便在旁边的矮塌坐下,闭上眼睛打起坐来:“这样总可以了吧。” 陆霄“嗯”了一声,而后便是轻轻的水声。 他擦洗得很慢,秋雨桐把灵力在体内运行了好几个小周天,几乎快要睡着了,才听见陆霄道:“好了。” 秋雨桐睁开眼睛,陆霄已经换上了干净的雪白内衫,头发也放散了,正坐在床上,抿唇看着他,一双眼珠黑沉沉的。 这小子遇事极其冷静果断,有时候又十分羞涩内敛,此时却一副乖宝宝的样子,跟小时候没两样……这个小徒弟的性子,还真是复杂啊。 秋雨桐一边心中嘀咕,一边走过去帮陆霄弄好了枕头,又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躺下,顺便还给他掖了掖被子:“睡吧。”~_~ 陆霄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漆黑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忽然轻声道:“师尊,你真的不会走了?” 秋雨桐心中一片柔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不走了。” 春雷闷闷地滚过屋顶,宛如昔日的劫雷隆隆,细细的雨点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户上,发出“沙沙”的轻柔响声……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在这轻柔的春雨声中,两人静静对望了片刻,秋雨桐低低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我不会走了。” 过了许久,陆霄才轻轻点了点头:“我信师尊。” “嗯。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秋雨桐坐在床边,轻轻摸着他的头发,低声哼起了一支以前哄小陆霄睡觉的山野歌谣,虽然有点五音不全,但陆霄的呼吸也渐渐匀净了。 …… 第二天,春雨过后,碧空如洗。 三人一大早便下楼用早膳,秋雨桐吃着热腾腾的小笼包,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望向店小二:“店家,昨日那几位穿绿衫子的姑娘呢?” 店小二笑道:“公子,您这可就问得晚了。那几位姑娘啊,她们五更天就起来啦,早就结了账离店了。” 秋雨桐微微一愣,不由得有些失望,他还没问到去血狱谷的路呢。 陆霄蹙眉道:“她们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店小二望着陆霄,笑而不语。 陆霄了然地放了一小锭银子在桌上,挑了挑眉:“嗯?” 店小二眉开眼笑,噼里啪啦道:“这位客官,是这样的,那五位姑娘结了账之后,便沿着门外那条大道往西走了,我听她们聊天,说是要去什么谷口和师父汇合呢。对了,她们没骑马也没坐车,三位客官诚心要追的话,脚程稍微快一些,或者雇辆马车,小的估计还是赶得上的,嘿嘿。”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陆霄对小二点了点头,起身结了账:“我知道了,结账吧。” 结账之后,陆霄又掏了五两银子,在客栈门口雇了辆马车,三人坐着马车,沿着客栈门口的大道,往西边行去。 不过一盏茶功夫,马车便出了镇子,秋雨桐撩开车窗帘子往外望去,只见道路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碧绿麦田,犹如一块柔软的绿色地毯,一直远远铺到了淡水墨色的远山脚下。 田野的清新空气从车 秋雨桐凝神望去:“好像是青霞观那几位姑娘。” 陆霄沉吟道:“先过去瞧瞧。” 马车行到近前,那棵巨大的黄果树下面,果然是昨天那几位青霞观的年轻姑娘,正坐在树下喝水歇息。她们听见车轱辘的声音,纷纷抬头望了过来,目露诧异之色。 徐冬青最先跳了下来,而后秋雨桐也扶着陆霄慢慢下了马车。 玉珠轻声道:“咦,大师姐,是昨天那三个人。” 大师姐玉馨看清了来人,立刻蹙眉道:“玉珠,别理他们。” ~_~ “哦。” 秋雨桐尴尬地摸了摸上唇的假胡子,讪讪地笑了笑。 为了不引人注意,万无一失地到达血狱谷,今天三人还是昨天那副灰扑扑的打扮,秋雨桐原本的模样实在太过扎眼,陆霄只好涂黄了他的脸,又给他粘了两撇小胡子,虽然秋雨桐极为不情愿,但毕竟大局为重,也就没有反抗。 见女修们一副警惕模样,三人也不好说什么,便在黄果树的另一边坐了下来,好在这黄果树的树荫颇宽,倒也能遮住毒辣的太阳。马夫把马儿卸了下来,牵到旁边吃草去了。 三人坐了片刻,前面远远传来一阵悠扬的梆子声:“卖豆腐脑啰~新新鲜鲜的豆腐脑~今早刚磨的豆腐脑~” 秋雨桐精神为之一振,连眼睛都亮了。 陆霄看了他一眼,便道:“师尊,我有些饿了,不如叫个豆腐脑来吃吧?” 徐冬青舔了舔嘴唇,似乎也有些饿了,眼巴巴地望着秋雨桐:“秋先生,要不然……” 秋雨桐矜持地点了点头:“既然你们饿了,那便叫吧。” 陆霄轻轻翘了翘唇角,对着卖豆腐脑的老头招了招手:“三碗豆腐脑!” 那边青霞观的大师姐玉馨也道:“我们也要五碗!” 老头答应了一声,挑着两大桶豆腐脑,一颤一颤地慢慢走了过来,他把担子放在树下,擦了一把额上的细汗,十分殷勤地赔笑道:“几位客官,豆腐脑是要甜的,还是咸的?” 秋雨桐断然道:“甜的!” 玉馨厉声道:“咸的!” 两人缓缓扭过头,四道凌厉的目光对了个正着,空气中弥漫起了一股浓重的火/药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0920:00:31~2020-01-1020:0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睡到自然醒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洛5瓶;梦生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我……我可以要辣的吗?”徐冬青弱弱道。 秋雨桐和玉馨同时瞪向他:“你说什么?” 卖豆腐脑的老头一边摸着碗筷,一边笑着打圆场:“哎哟,几位客官,小老儿这豆腐脑啊,咸的甜的辣的都有。这儿有绵蔗糖、老陈醋、香酱油、辣椒油、熟芝麻、花生碎……客官们爱吃什么口味,小老儿都可以调的。” 玉馨又瞪了秋雨桐一眼,才道:“给我来五碗咸的。” 秋雨桐冷冷道:“三碗甜的。霄儿,甜豆腐脑双倍结账。” “没问题。”陆霄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但还是点了点头。 徐冬青低声道:“秋先生,我那碗不要甜的,要辣的。” “行了行了,随你吧。”秋雨桐不悦道。 “马上来喽。”小老儿陪着笑,摸索着舀出了八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又摸索着放了各种调料。 而后,他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地开了口:“咳咳,几位客官,实在很抱歉,能不能麻烦过来自己拿一下?小老儿的眼睛不大方便。” 秋雨桐微微一愣,随即凝神望去,这才看清楚,这老头的一对眼珠毫无光泽,竟然是个瞎子!他有些意外,又有些不忍,不由得暗叹一声,人间界真是生活不易。 玉馨呆了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略微抬了抬下巴,玉珠和另一名女弟子便走上前去,端过了五碗咸豆腐脑。 陆霄站起身走过去,将三碗甜豆腐脑端了回来。 众人确实饿了,都埋下头稀里哗啦地吃了起来。 秋雨桐吃了一口热腾腾的甜豆腐脑,舒服得闭上眼睛轻轻吁了口气,他睁开眼睛,又忍不住偷瞟了一眼徐冬青手里那碗红乎乎的辣豆腐脑,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豆腐脑就是要吃甜的,你这也能吃?” 徐冬青轻咳了一声:“呃,还行吧。” 玉珠好奇地望着秋雨桐,轻声道:“大师姐,甜豆腐脑真的那么好吃吗?” 玉馨厉声道:“难吃死了!” “可是,师姐你上次说鲜肉汤圆也很难吃,我吃了一颗,觉得还挺好吃的诶。” “你这小丫头……”玉馨瞪了他一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鸣叫,一只雪白的信鸽盘旋着飞了下来,落在玉馨的手腕上。 玉馨赶紧捉住信鸽,从绑在鸽脚上的铜管里面,拿出了一卷小纸条,走到一旁看了起来。 一名女弟子嘀咕道:“怎么师父不用传讯卷轴啊,这样多麻烦。” “咱们青霞观小门小派的,哪儿有那么多灵石买传讯卷轴。” 玉珠偷偷瞥了一眼正在看信的大师姐,蹑手蹑脚地挪到秋雨桐身边,轻声道:“甜豆腐脑,真的好吃吗?”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直觉自己可以从敌人阵营里拉过来一个叛徒,虽然心中十分舍不得,但还是强忍着心痛,微微一笑道:“旁边这一小块我还没有动过,姑娘可以舀过去尝尝。” 玉珠舔了舔嘴唇,果然把那一小块完整的豆腐脑舀了过去,尝了一小口之后,连眼睛都亮了:“真的很好吃耶。” 陆霄冷冷道:“想吃就自己买去。” 玉珠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害怕,老老实实地回去了。 秋雨桐看了陆霄一眼,略微有些不满:“只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而已,还挺可爱的,你凶她干什么?” 可爱? 陆霄垂下睫毛,神色有些阴沉。 不过瞬间,他便收敛了表情,略微委屈地闷闷道:“师尊,你怎么舍得……你怎么把你的豆腐脑舀给她了?你明明很喜欢吃的。” 秋雨桐理所当然道:“她看起来 就一副年幼无知的样子,我可不能让她师姐把她带上咸豆腐脑的邪路。” “……”陆霄沉默了片刻,眉宇间的阴郁终于消散了些,又觉得实在无话可说,索性低头默默吃起了自己那碗豆腐脑。 卖豆腐脑的瞎眼老头笑道:“这豆腐脑嘛,甜的咸的辣的,各有各的味道,各有各的好处,也不必太计较。小老儿当年也是想不开,非要在许多小事上跟人争个长短,结果失去了一位好友,也是十分遗憾。” 陆霄抬眸瞥了他一眼:“老丈可是读过书?” 瞎眼老头并不回答,反而问道:“几位客官可是往血狱谷的方向去?想要进那血狱秘境?” 这卖豆腐脑的老头,怎会知道血狱秘境?陆霄忍不住蹙起了眉头,秋雨桐也有些疑惑,徐冬青眨了眨眼睛,玉馨的神色变得极其戒备,而玉珠却脆生生道:“是啊,我们正要去那儿找师父!” 玉馨忍不住瞪了玉珠一眼:“小师妹你……” 瞎眼老头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叹道:“听小老儿一句话,那血狱秘境,诸位还是别去了。” 玉馨不悦道:“你懂什么?!” 陆霄轻轻眯了眯眼睛:“老丈,此话怎讲?” 瞎眼老头叹了口气:“小老儿虽然双眼俱瞎,心眼却不瞎。诸位气运不佳,只怕这一去,有血光之灾。” 修士最忌提及气运吉凶,玉馨立刻勃然大怒,“刷”一声拔出了明晃晃的长剑,搭在老头脖颈上:“你这瞎子,定然不是什么卖豆腐脑的!说,你是什么人派来的?!” 瞎眼老头叹了口气,轻轻拨开了雪亮的长剑,喃喃道:“天机难测,不信也罢,不信也罢……” 他一边喃喃低语,一边默默收拾好了豆腐脑挑子,一颤一颤地沿着大路东去了。 秋雨桐愣愣望着那个佝偻的瘦小背影,总觉得最后那句话,他似乎曾经听谁过……天机难测,天机难测……~_~ 陆霄轻声道:“师尊,这人十分古怪,修真界可有这么一号人物?” “不知道。”秋雨桐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他那句话有点耳熟……算了,想不起来了。” 青霞观众人歇息片刻,眼见日头渐渐西移,便又收拾着上路了。秋雨桐一行人也重新坐上马车,不远不近地缀着他们,玉馨虽然十分不高兴,但也没有办法,玉珠倒是十分好奇地频频回头。 两拨人一前一后,你走我也走,你停我也停,如此过了五六日,到了一处山岭前面。这道山岭颇高,漫山的雪松和云杉,密密地遮住了阳光,林子里十分阴暗。 山路崎岖,马车不能行走,陆霄的伤势也好了许多,便给了五两银子,将马夫遣走了。 青霞观的女修们爬到半山腰,在一处平地上停了下来。 “翻过这道山岭,前面就是血狱谷口了。师父在信上说,让我们在这儿等她,她会御剑过来接我们。”玉馨一边说着,一边狠狠瞪了不远处的秋雨桐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看你个登徒子,还怎么跟着我们! 秋雨桐摸了摸鼻子,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也没办法啊,路上又没有遇到别的修士,只能跟着青霞观的女修们了。 不多时,便听见“刷”一声轻响,空 名弟子道:“无尘大师给了为师三枚通行玉牌,为师已经想好了,这一次,就带玉馨和玉珠进秘境。” 玉馨和玉珠面露喜色,齐声道:“谢师父!” 其他几名女弟子虽然略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毕竟玉馨是修为最高的大师姐,玉珠又是根骨最好的小师妹,绵云真人带她们二人进血狱秘境,倒也很正常。 绵云真人拿出三枚玉牌,给玉馨玉珠看了看,又收入怀中:“进入下面的山谷之后,就是血狱秘境的入口境内了,只要捏碎玉牌,立刻就会堕入秘境。这三枚玉牌为师先收着,进去的时候再给你们。” 玉珠眨了眨眼睛:“师父,那咱们什么时候进去呢?”~_~ “无尘大师和谢城主,都在下面的山谷里,咱们进谷跟他们汇合之后,就一起进秘境,这样安全一些。据说在同一处进入秘境,就会落入秘境的同一处,万一忽然遇到什么妖兽,也有大能们出手解决。”绵云真人缓缓解释道。 秋雨桐心中微微一喜,掌门师兄就在下面的山谷里! 正在此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去。 上面有人! 绵云真人的话音也陡然顿住了,而后厉声道:“何方宵小鬼鬼祟祟?给我滚出来!” 一个绿衣少年,从一棵巨大的云杉树上轻轻巧巧地落了下来,脆声笑道:“绵云真人,你这两个娇滴滴的徒儿,若是进了血狱秘境,也不知道出不出得来?这三枚玉牌,不如给了本宫罢!” 秋雨桐失声道:“极乐宫?!” 这个从树上落下的绿衣少年,正是极乐宫主薛怀柔!秋雨桐曾经在药王庄见过此人,此时一眼便认了出来。 传说中,这位修风月道的极乐宫主,是个五百多岁的老怪物,可他这副模样,却最多不过十□□岁。 薛怀柔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一双细长的妩媚眼睛斜睨着绵云真人,同时伸出一只洁白的手掌:“玉牌。” 绵云真人厉声道:“你这不男不女的妖人,既然无尘大师不愿给你玉牌,你找我做什么?” 薛怀柔脸色微微一变,而后冷笑一声,纤纤五指如同铁钩一般,陡然凌空抓去! 随着他这狠狠一抓,空中顿时浮现出五道血色的利爪虚影,狠狠罩住了绵云真人全身上下! 众弟子齐声惊叫“师父小心!” “雕虫小技而已!”绵云真人毫不退缩,“刷”一声拔出长剑,整个人蹂身而上,雪亮的剑光交错纵横,瞬间便撕碎了那道血色虚影!而后她毫不停歇,径直扑向薛怀柔! 薛怀柔冷笑一声:“老太婆不怕死么?” 霎时间,只见一道灰影一道绿影,狠狠绞在了一起!不到片刻,两人已经翻翻滚滚地过了数百招! “啊!”薛怀柔忽然痛呼一声! 绵云真人一个鹞子翻身,轻轻落到一旁,冷笑道:“妖人也不过如此!” 薛怀柔紧紧捂着左肩,指缝中溢出汩汩鲜血,他微微踉跄了一步,然后狞笑道:“老太婆,你为什么不摸摸自己的颈子?” 绵云真人微微一愣,还没抬起手来,整个人便软软倒了下去。 秋雨桐看得分明,她的脖颈侧面,有五个极 一道雪亮的弯刀凌空而来! 弯刀狠狠打着旋儿,闪烁着逼人的耀眼光芒,斜斜向玉馨和玉珠横劈而去!眼见便要将这两个姑娘劈为两截! 但却并没有鲜血溅出。 千钧一发之际,秋雨桐猛地提起灵力,一个纵跃扑了上去,随手抽出玉珠腰上长剑,一剑狠狠横削而去,凌厉的剑气直逼薛怀柔胸口! 这一剑气势如虹杀气腾腾,毫无回防之意,竟然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只不过,他这一招看似同归于尽,其实是攻敌不得不救,薛怀柔果然“腾腾腾”连退三步,口中一声尖利的长啸,弯刀绕过两名女修,猝然转了一个大圈,“当啷”一声挡住了秋雨桐的长剑!~_~ 秋雨桐随手收回长剑,纵身往后跃去,狠狠推了一把玉珠:“你们快走!进谷找无尘大师他们!” “可是,可是……” “你留在这儿,也没有!”秋雨桐一边随手抵挡着弯刀,一边急道。 “玉珠,我们走!”玉馨咬了咬牙,一把背起绵云真人,招呼着几个女弟子,五人沿着羊肠山道,匆匆往山下谷口奔去。 薛怀柔拔腿想追,可是三番五次都被秋雨桐死死缠住,怎么也走不了,他简直恼怒无比,弯刀闪烁,杀招频出! 秋雨桐一边随手抵挡,一边暗暗叫苦,他虽然剑术极尽精妙,但灵力却十分微薄,如此下去,恐怕支持不了太久!他也就罢了,陆霄和徐冬青怎么办? 他忍不住向陆霄望去,心头又是微微一凛,原来陆霄已经捡起一柄长剑,悄悄绕到了薛怀柔身后,看样子正想上前夹攻!可是,薛怀柔下手毒辣,陆霄的伤势也未曾痊愈,万一,万一…… 秋雨桐定了定神,猛地凝聚全身灵力,一剑直直向薛怀柔头顶劈下! 正是九问剑法之“开天辟地”! 这一招来势太猛,薛怀柔不得不横刀一挡!刀剑相碰,火花四溅,剑气凛然!秋雨桐借着对方这一挡之力,猛地纵身跳开,一把拉起陆霄和徐冬青,便往山下奔去! 薛怀柔呆站在原地,颤抖着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脸颊。 满手鲜红血迹。 他修的是风月道,精的是采补术,向来十分爱惜容貌,此时忽然被秋雨桐的剑气破了相,不由得整个人都愣住了。 薛怀柔呆了许久,俊俏的面目渐渐扭曲起来,忽然尖叫一声:“本宫要抓了你们三只臭耗子,开膛破肚!戳骨扬灰!!” 他一边尖叫,一边猛地提起灵力,整个人简直如同一朵轻飘飘的绿云,迅疾无比地追了上来! 秋雨桐紧紧拉着陆霄和徐冬青,胡乱往山下谷口奔去,忽然猛地刹住了脚。 前方是一道深深的悬崖,他们走错了路! 薛怀柔已经在身后数十丈了! 陆霄厉声道:“捏碎玉牌!进秘境!” 秋雨桐如梦初醒,赶紧抖出乾坤袋里三枚玉牌,飞快地给了陆霄和徐冬青一人一枚。 徐冬青颤声道:“进去后,我们还能活着出来吗?” 说时迟那时快,徐冬青话音未落,薛怀柔陡然发出一阵长长的尖啸声!随着这尖啸声,雪亮弯刀犹如索命恶鬼一般,盘旋着呼啸而来!刀尖的寒意几乎刺痛了秋雨桐的背脊! 电光石火间,陆霄一手紧紧揽住秋雨桐,一手狠狠拽住徐冬青,三人往深谷之中,直直坠去!往下坠落的同时,秋雨桐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耳畔一缕细细发丝,被弯刀凌空削断,飘散在空中! “咔嚓”一声轻响,他一把捏碎了手中玉牌! 作者有话要说:大约下面两章,就会和掌门师兄相认了~ 然后在这个秘境里,秋秋和霄霄的感情会有大进展~ 最近系统的霸王票和营养液统计好像变化了,有些小可爱的霸王票和营养液没有感谢到,试试自定义重新感谢一遍~感谢在2020-01-0500:00:00~2020-01-1119:5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御秋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睡到自然醒 3个;芥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子熹的小笛子 20瓶;呱呱呱 18瓶;邈云兮、lls、妖言惑众、御秋池 10瓶;窝脑壳超硬! 8瓶;小洛、虫二、若影 5瓶;梦生、山居剑意天下无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捏碎玉牌的同时,秋雨桐紧紧闭上了眼睛,做好了狠狠摔进秘境的准备! 过了片刻,下坠之势仍然丝毫不减! 耳边凌厉的风声呼啸而过,秋雨桐猛地感觉到了什么,陡然睁开眼睛,扑面而来的并非地面,而是一张狰狞无比的血盆大口! 这张腥臭无比的血盆大口,足有丈余宽阔,一颗尖利的獠牙上还挂了个男人,正在拼命挣扎! 秋雨桐微微一惊,电光石火间也来不及多想,随手用力一推,将旁边的陆霄和徐冬青狠狠推了开去,自己则直直堕入了那张布满黄色獠牙的血色巨口! 令人作呕的腥臭热气迎面扑来,秋雨桐踩着满脚的粘稠滑腻,拼命攀住一根长长的獠牙,才没有坠入那漆黑的喉咙,而对面那个腰带挂在獠牙上的男人,似乎发现了他,立刻大声叫嚷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当心了!”秋雨桐长剑一送,凌冽剑风破空而去,那人的腰带登时断了,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一时间嗷嗷大叫! 这阵剑风,似乎让血盆大口的主人受了莫大刺激,它拼命摇晃着脑袋,上下颚“咔咔咔”地啃咬着,似乎想将口中活物嚼成肉泥! 天旋地转间,秋雨桐一边努力躲避着上下袭来的交错獠牙,一边深深吸了口气,猛地提起丹田内仅存的微薄灵力,将其全部注入剑身之中,而后一提手,将长剑狠狠往那黑洞洞的喉咙掷了进去! “嘶嘶——嘶嘶——” 那个漆黑的喉咙之中,陡然发出一阵可怖的高声嘶鸣,而后更加剧烈地晃动起来!在这剧烈的摇晃之中,秋雨桐揪住一个空子,整个人轻轻一荡,极其惊险地从齿缝中滑了出去! “哗啦——”一阵水声响起! 下方是一片浅浅的河滩,秋雨桐重重地摔了个头昏眼花,整个人在浅水里接连打了好几个滚,才勉强停下来,趴在水里直喘粗气。 陆霄已经扑了过来,焦急地扶着他:“你没事吧?”~_~ “咳咳,没事儿,这东西也太大了!” 秋雨桐被陆霄扶着,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脑子还有点晕眩,他随手撩了一把**的凌乱长发,抬头望向那头发疯的怪兽,还有些惊魂未定。 这是一条庞大的魔族蜥蜴! 这条魔蜥足有数十丈长短,浑身布满了暗红的血色鳞片,此时此刻,它骤然受了重伤,正狂怒地高声嘶鸣着,那尖利的嘶鸣声在河谷中反复回荡,几乎刺耳欲聋! “嘶嘶——嘶嘶——” 魔蜥又嘶鸣了两声,忽然安静下来,金黄色的竖瞳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陆霄紧紧盯着那头可怖的魔物,一手拉着秋雨桐,两人屏息凝神,蹑手蹑脚地往后退去。忽然,秋雨桐踩到一块滑溜溜的鹅卵石,脚下顿时狠狠一滑,差点摔倒!陆霄赶紧拉住他,但还是发出了一点水声。 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一点水声,但魔蜥的动作立刻停止了。 “它听到了,快跑!”陆霄拽着秋雨桐,转身就跑!~_~ 可是,已经晚了。 魔蜥缓缓低下头,顿时发现了那个害得它重伤的小小罪魁祸首,金黄色的竖瞳猛地收紧了,而后陡然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向秋雨桐咬来!它的动作之迅猛,甚至让秋雨桐感到脑后刮来了一阵腥臭的热风!! 秋雨桐扭头一看,心头不由得微微一慌,他的长剑方才已经掷入了魔蜥喉咙,此时已是手无寸铁! 眼见那张腥臭的巨口瞬间便到了眼前,秋雨桐狠了狠心,正准备徒手一搏,可是陆霄已经用力一拽,两人极其狼狈地倒了下去,而后就地一滚! 魔蜥狠狠咬上了秋雨桐身后那块巨大的礁石,随着“咔嚓”一声轻响,碎石四溅! 秋雨桐喘着粗气,挣扎着爬了起来,正准备和这头庞然大物斗个你死我活,魔蜥却忽然一阵颤抖,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轰隆——轰隆——”随着魔蜥倒下,河谷中巨声回荡,水花溅起了数丈之高! “霄儿?”秋雨桐终于看清楚了情况,不由得微微一愣。 只见陆霄紧紧抓着一根手腕粗细的枯枝,而枯枝的另一头,深深插入了魔蜥的一只眼睛!原来方才魔蜥咬住巨石之时,陆霄趁机捡起河滩上的一根枯枝,狠狠插入了它的眼珠! “呼……”秋雨桐轻轻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疑惑——这头魔蜥如此巨大,只不过被插瞎了一只眼睛,怎么如此轻易地死了? 陆霄死死盯着魔蜥已经成了血窟窿的眼眶,双手还紧紧抓着枯枝的另一端,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似乎太过紧张,竟然忘了松手。 秋雨桐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霄儿,松手吧,它已经死了。” 陆霄微微一震,手中枯枝猝然落地,整个人恍如大梦初醒一般:“哦,已经死了?” 这小子,别是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傻了吧?不过嘛,凡人见了这么庞大的魔物,还能上前迎击,已经是万里无一了,事后害怕也是正常。 想到这里,秋雨桐又安慰一般摸了摸他的头发:“没事儿了。” 陆霄垂下睫毛,望向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有些失魂落魄一般:“嗯。” 秋雨桐点了点头,又扬声叫道:“冬青?你在哪儿呢?没事儿吧?” 不远处的浅滩上,徐冬青摇摇晃晃地从水里站了起来,颤声道:“这,这就是血狱秘境?难不成,这里到处都是这种玩意儿?” “呃,我也不清楚。”秋雨桐摇了摇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咦,方才那个人呢?” 刚才那个挂在魔蜥獠牙上的男人呢? “咳咳。”那个男人窸窸窣窣地从河边一处芦苇丛里钻了出来,讪讪地轻咳了一声,似乎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秋雨桐恍然大悟,这人怕自己打不过魔蜥,躲在一旁看热闹呢,可真够滑头的。 “你……”秋雨桐顿了顿,又眯了眯眼睛,虽然这男子灰头土脸,看不出具体面目,可他总觉得有些眼熟。 陆霄冷冰冰地盯着男子:“你怎么在这里?” 男子讪讪一笑:“二位不也是在这里么?还把药王庄的二庄主也带来了……嘿嘿,大家都是凑热闹嘛。” 他这一开口,秋雨桐顿时认出来了:“咱们是不是在药王庄见过?你叫燕……燕什么来着?” 男子笑道:“嘿嘿,在下姓燕,单名一个然字。” “是了,燕然。”秋雨桐点了点头,全部想了起来。之前在药王庄的时候,此人曾经和他们同桌吃饭,是个消息十分灵通的碎嘴八卦剑客。 陆霄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燕然:“怎么,难道无尘大师给了你玉牌?” 他的语气充满了怀疑,秋雨桐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碎嘴剑客燕然的修为十分普通,人品看起来似乎也一般般,无尘大师怎么会把玉牌给他? “嘿嘿,这个 “你来秘境寻宝?之前青霞观的弟子,也提到了什么秘宝……到底是什么秘宝?” 燕然微微一愣:“你们难道不知道?那你们进来干嘛,找死玩儿吗?” 陆霄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而秋雨桐抿了抿唇,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追杀进来的,便含含糊糊道:“偶然得了玉牌,就进来随便瞧瞧。” 燕然十分了然地笑了笑:“原来如此。是不是觉得既然有了玉牌,不进来碰碰运气就亏了?不过你们也真是的,进这种秘境之前,多少也该收集点资料吧,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如果不是我们,你方才就已经死了。”陆霄不耐烦道,“别废话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哟,还挺凶。”燕然讷讷地摸了摸鼻子,“不过,你能戳爆那只大蜥蜴的眼珠子,确实挺厉害的,嘿嘿。” 秋雨桐心中暗暗好笑,这个碎嘴剑客虽然十分滑头,但是又很胆小,简直怂得不行。 燕然顿了顿,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你们真的不知道,那些大能们进秘境来,是想找什么吗?” 秋雨桐茫然地摇了摇头,徐冬青好奇地睁大了眼睛,陆霄则冷冷道:“少废话,说。” “他们是来找——”燕然顿了顿,轻声道,“天照云海。” 秋雨桐呆了呆,而后失声道:“天照云海?!就是论剑谱排名第一的那柄天级灵剑?清衡仙尊的本命剑?” 燕然挑了挑眉,反问道:“难道还有第二柄天照云海吗?” 听到这柄着名的天级灵剑,秋雨桐眼睛都亮了,自言自语道:“原来天照云海真的存在,不是传说……” 陆霄蹙起了眉头:“天照云海?” 徐冬青眨了眨眼睛:“啊,我听哥哥说过,那是清衡仙尊的本命剑!” “三位既然知道天照云海,那自然也知道,它的主人清衡仙尊,当年是怎么陨落的吧?” 秋雨桐想了想,才道:“我小时候听师兄们说起过,清衡仙尊以身殉魔,和一个极其厉害的大魔,在血狱秘境中同归于尽了。” 燕然笑道:“这个以身殉魔的故事嘛,很多人都知道,只是时日太久,许多细节已经失传了。据我所知,虽然如今这天地间,修士和凡人都居住在人界,与魔界完全隔绝,但在三千年多前,却并非如此。而这血狱秘境,便是当年人界和魔界,唯一连通的地方。” 秋雨桐点了点头:“嗯,如今这里还有许多魔物,比如方才那只魔蜥,想来就是当时来到秘境的魔物后代。” 燕然点了点头,继续道:“血狱谷,是人界通往秘境的入口;而翠微寒潭,则是魔界通往秘境的入口。只是即便千年之前,魔族也不能出入血狱谷,人族也不能出入翠微寒潭,这样就把人界和魔界分了开来,但并不像如今这样完全隔绝。 传说中,三千多年前的某一天,一只极厉害的大魔,独身从翠微寒潭来到了血狱秘境,又拼死出了血狱谷,终于来到了人界。这只大魔在人界大开杀戒,屠戮了无数凡人和修士,搅得一片血雨腥风,大能们人人自危。 最后,当时正在闭关的仙道盟主清衡仙尊,终于提前出关,率领修真界残余的数千名修士,拼死将这只大魔赶回了血狱秘境。修士们死伤惨重,清衡仙尊独自一人,将它赶到翠微寒潭,和它同归于尽。临死前,清衡仙尊散尽浑身修为,封印了整个翠微寒潭。~_~ 从那以后,魔族再也不能进入血狱秘境,自然更不能入侵人间了。眼下秘境里的这些魔物,都是当年残余魔物的后代,至于如今的魔界是什么样子,已经没人知道了。” “原来是清衡仙尊散尽修为,才封印了魔界入口?”秋雨桐听得悠然神往,不由得喃喃道。 陆霄蹙眉道:“那柄天照云海呢?” 燕然叹了口气:“清衡仙尊死后,他的本命剑——天照云海,也失落在了翠微寒潭中。血狱秘境千年一开,清衡仙尊陨落之后,血狱秘境又开了两次,但没人找到翠微寒潭,更不用说天照云海了。如今这第三次开境,就不知道有没有哪个人,能有这个运气啰。” “天照云海……”秋雨桐轻声道。 天照云海,传说中唯一的天级灵剑,论剑谱排名第一的绝品剑器,清衡仙尊的本命剑。 明明这柄剑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天照云海”这个名字,让他有种隐隐的亲切感。 第45章 燕然又八卦了一些有的没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徐冬青望了望暗沉的天空,面露忧虑之色:“眼看这天就要黑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你问我?”燕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还指望着你们想法子呢!” 秋雨桐踌躇了一下:“我小时候听别人说,大多数魔物都喜欢在夜间活动。要不,咱们先在这河边找个地方歇息一晚,等天亮了,再想法子去找朔雪城谢城主?” 陆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徐冬青和燕然自然也没有异议。 这道河谷很深,河谷两岸都是高耸的森然悬崖,四人在崖下找了个凹陷的避风处,燕然和徐冬青又去河边拔了许多干芦苇回来,在地上厚厚地铺了一层,倒也算个不错的歇息之处。 燕然还没有辟谷,身边自然带了不少干粮,只是他口味粗糙,带的干粮都是肉干烙饼一类,味道实在算不上好,充其量勉强果腹而已。但是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可挑剔的,秋雨桐拿着一个粗糙的荞麦面饼,味同嚼蜡一般努力啃着,好在陆霄烧了些热水,就着热水总算能咽下去。 四人吃完东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漆黑的夜空之中,别说月亮了,连一点星子也没有。厚厚的芦苇上,徐冬青侧身蜷缩着,燕然四仰八叉地躺着,都已经睡熟了。徐冬青还算比较安静,燕然的呼噜声简直震天响,时不时还“嘎啦嘎啦”地磨磨牙,简直听得人牙根直发酸。 秋雨桐躺在芦苇堆上,呆呆仰望着暗沉的天空,有些出神。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想着天照云海,想着朔雪城,想着三位师兄,想着被烧光的药王庄,想着这可怕的血狱秘境,想着清衡仙尊,想着北海剑派,想着那两块诡异的龟壳…… 他胡思乱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半点头绪,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又侧了侧身子,却直直撞进了一双暗沉的漆黑凤眸之中。 秋雨桐微微一愣,那一瞬间他几乎有种错觉,仿佛除了他之外,天底下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入这双眼睛半分。 “霄儿?”他回过神来,疑惑道。 陆霄几乎是慌张而狼狈地移开了眸子,秋雨桐还有些疑惑,却忽然看见了什么东西,眼睛不由得微微一亮:“咦?那是什么?” 他伸手轻轻一捉,从芦苇堆旁边拎起了一只肥硕的耗子。 这只耗子和人界的耗子不大一样,足足有兔子大小,长得非常肥硕,尾巴又大又蓬松,雪白的厚厚皮毛中点缀着丝丝缕缕的金色,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爱。此时此刻,它一对乌溜溜的小眼珠惊慌地盯着秋雨桐,叫声十分凄厉:“吱吱吱!吱吱吱!” “这好像是……金丝雪鼠?”秋雨桐拎着它的后颈皮,仔细打量着。 “什么是金丝雪鼠?”陆霄疑惑道。 “哦,就是一种普通的低阶魔物,据说很喜欢偷东西,但没什么大危害,我在朔雪城的藏书楼里,曾经看到过它的图鉴,画得还挺像的。” 那只金丝雪鼠“吱吱吱”地乱叫了一会儿,似乎发现秋雨桐并没什么恶意,更不是想要吃了它,便逐渐安静下来,一双小眼睛有些好奇又有些警惕地盯着秋雨桐。 “这小家伙,还挺机灵的。”秋雨桐好笑地扬了扬眉,把它放在腿上。 这只胖乎乎的金丝雪鼠在秋雨桐大腿上趴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很舒服,又试探着往对方怀里拱了拱,而后眯了眯小眼睛,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吱吱吱。” 陆霄挑了挑眉毛,伸手把这小东西从秋雨桐怀里拎了起来,仔细打量着:“这肥耗子虽然没多大,但肉挺多的,稍微烤一烤,味道应该很不错。” 金丝雪鼠惊恐地睁大 了小眼睛,“吱吱吱”一阵胡乱尖叫,四只小爪子也拼命扑腾起来,原本雪白掺金的漂亮毛色逐渐变得灰白,连光泽也没有了。陆霄渐渐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愣住了,手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金丝雪鼠“啪嗒”一声落了地,一瘸一拐地跑了。 秋雨桐疑惑道:“它怎么变灰了?” 陆霄悄悄将颤抖的右手藏到身后,哑声道:“或许是吓着了。有些小动物受了惊吓,就会变色……有种蜥蜴就是。” “哦,这我倒是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胆小的魔物,我还以为魔物胆子都很大呢。”秋雨桐笑道。 陆霄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师尊,魔……魔物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们都是这种怪物吗?都没有人形?就像今天那条蜥蜴,还有这只老鼠?” 秋雨桐挠了挠头发:“呃,这个么,我也不是特别了解。不过小时候,我听掌门师兄讲过,一部分有灵识的魔物也可以修行,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化为人形,叫做魔修。” “魔物怎么修行?也要吸收灵气吗?”陆霄追问道。 “我看古籍记载,魔物修行的法子,跟人族修行的法子不大一样。凡人必须慢慢吸收天地灵气,才能凝成元丹,但高阶魔物除了吸收自然魔气之外,还可以直接吸收低阶魔物的魔气。所以高阶魔物修行起来,比普通人族快了很多,但终归不是正途,也难证大道。” 陆霄仔细听着,脸色渐渐有些苍白:“魔物……可以吸收同类魔气?” 秋雨桐点了点头:“嗯,所以魔物之间的争斗,非常惨烈。虽然不知道如今魔界是什么样子,不过估计比人界危险多了。” 陆霄沉默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道:“既然魔界和人界,三千年前就彻底分开了,那么人界……应该不会有什么魔物吧?” “呃,这个问题就复杂了。其实据说万年之前,人界魔界并不是分开的,而是混沌一体,后来发生了上古时代的人魔大战,激怒了天道,人界和魔界才被分成了两界……再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三千年前清衡仙尊陨落之后,人魔两界就彻底隔绝了,但人界还是有一些残余魔物,只是数量很少。” “既然完全隔绝了,人界又怎么会有魔物呢?”陆霄急道。 “因为上古时代那些大能魔修,在人界遗留了不少血脉啊。这些人魔混血的后裔,如果觉醒了魔脉,自然就成了魔物……我听掌门师兄说,我们的师尊□□真人,就是为了歼灭一群人魔后裔,结果被它们围攻几天几夜,最后自尽身亡的。不过那时候我还太小了,没有什么记忆。” “……觉醒魔脉?”陆霄喃喃道。 “嗯,据说人魔后裔受了刺激,或者吸收了魔气,都有可能觉醒魔脉。不过听掌门师兄说,也有一辈子都不觉醒的。” 陆霄沉默了许久,忽然道:“如果遇见了魔物,师尊会怎么办?” 秋雨桐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没有遇见过魔物……如果万一遇到为非作歹的魔物,我应该会像当年的师尊一样,尽可能地将其诛杀吧,总不能让它一直为祸人间。” “是么?”陆霄低垂着睫毛,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英俊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了。 秋雨桐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心。 霄略微侧过头,脸颊在他温暖的掌心里蹭了蹭,滚烫的嘴唇有意无意地擦过那修长微凉的手指。 秋雨桐心口莫名其妙地微微一跳,又觉得手指有点痒,忍不住想抽回手去:“你这孩子,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陆霄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难以忍耐一般哑声道:“别把我当小孩子!” 秋雨桐呆了呆:“又怎么了?” 他已经两百来岁了,这小子才二十来岁,虽然已经当了好几年皇帝,可是跟他相比,不是小孩子是什么?再说了,以前这种话他也没少说,没见这小子这么大反应啊。 陆霄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撑起身子,垂眸紧紧盯着他,那双微微上挑的漂亮凤眸,暗沉得几乎没有一点光泽,漆黑的眼底仿佛涌动着什么极其激烈的东西,又仿佛苦苦压抑着某种要命的冲动。 ~_~ 秋雨桐被他看得有些紧张:“霄儿?”~_~ 陆霄低垂的的睫毛微微一颤,而后忍耐一般闭了闭眼睛,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下来,最后放弃一般,颓然趴倒在秋雨桐胸口:“师尊。”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嗯?” 这小子怎么忽然撒起娇来?刚才还口口声声地,不乐意自己把他当成小孩子…… 此时此刻,陆霄几乎难以掩盖自己极其激荡的情绪,只能把脸深深埋进对方颈侧浓黑的长发之中,极其缓慢而无比渴求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股雪地一般的清冽气息,让他魂牵梦绕了多少年,又辗转难眠了多少个夜晚……那些初晓人事的夜晚,那些光怪陆离又难以启齿的梦境,他最初不敢回想,不愿回想,甚至害怕回想,可是到头来根本无法抗拒,最后只能放弃一般,任由自己反反复复地细细回味,怀着无比沉重的罪恶感,战栗着沉溺其中,一边羞愧悔恨,一边难以自拔…… 那些年的雷雨之夜,仅仅躺在这个人身边,仅仅闻着那浅淡清凉的气息,他竟然就能……而这个单纯的人却毫无察觉,甚至会在他难耐颤抖的那种时候,睡意朦胧地柔声哄他:“唔……霄儿?别怕,只是打雷而已,为师在这儿呢。”那种微哑而柔软的声音,几乎让他头皮发麻…… 他向来冷静自制,心思极其复杂,手段也足够残忍,可是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却愚笨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亲手用弓弦绞杀了父亲之后,他对皇位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可是这个人似乎很希望他做皇帝,他就做了皇帝。其实,他做的这一切,只是希望这个人……能够对他满意而已。 然后,在他的登基大典上,他的师尊飞升了。 这几乎击垮了他。 原来,在这个人的心中,他并不是……那么重要。一直到如今,陆霄仍然没法坦然地谈起那场飞升,没法质问他的师尊到底为什么,因为他知道,那个答案,或许能直接撕碎他。 或许他的师尊,是为了飞升,才救了他……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心底也知道,自己大概是疯了,在药王庄的时候,他甚至做了那种连自己也感到恶心的可怕事情,他竟然想靠那种卑劣法子,把这个人留在身边…… 他曾经多么渴望自己能够修行,他想要千千万万年地陪着这个人,守着这个 的血脉……这个人会怎么对他?会不会,会不会…… 陆霄闭上眼睛,他不敢想了。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感到对方灼热的鼻息渐渐急促起来,一阵阵扑在自己颈侧。虽然陆霄从小就喜欢这样闷闷地把头埋在他颈窝里,可是此时此刻,秋雨桐却莫名有种十分诡异的感觉,他忍不住想往后面稍微挪一挪,但对方强健的手臂死死揽着他的腰,简直跟铁箍一样,他一点也动不了。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小会儿。”陆霄哑声道,“可以吗?” 小徒弟这种可怜巴巴的语气,让秋雨桐根本没法拒绝。他叹了口气,心中软乎乎的,简直无可奈何,只能伸手摸了摸对方额头:“怎么了?是不是伤口不舒服了?又发热了?……好像没有啊。” “师尊,等出了秘境,我……我想跟你说件事情。” …… 当秋雨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陆霄、徐冬青、燕然都已经收拾好了包裹,正等着他。 秋雨桐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呃,我一向睡得沉,霄儿你怎么不叫我?” 陆霄还没有回答,秋雨桐忽然愣了愣,而后猛地跳了起来:“传讯烟花!那是传讯烟花!”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抬头往东边苍穹望去,只见遥远的东边天际,一朵烟青色的烟花腾空而起,犹如一朵硕大的寒梅凌空绽放,在绯色的朝霞映衬下格外夺目。 秋雨桐惊喜交加:“那是朔雪城的传讯烟花!他们一定就在那个方向!” 陆霄凝神望去:“看烟花的方向,他们应该就在这条河的下游。” 燕然喜道:“这么说,咱们只要顺着这条河往下走,就可以找到朔雪城的大能修士了?!哎哟,我这条小命总算有救了!” “谢城主就在那里?”徐冬青的眼睛也亮了,“走,咱们赶紧过去吧!” 四人稍微收拾了一下,立刻上了路。 他们沿着狭长的谷底,足足走了两三个时辰,河谷终于渐渐开阔,河床也变得宽阔起来,水面白茫茫的一片,几乎看不清对岸。 燕然吸了吸鼻子,忽然道:“好香啊,什么味道?” 徐冬青仔细嗅了嗅:“好像是……墨莲的香气?” “在那里!”燕然眼尖地瞅到河边一株小小的墨色睡莲,立刻踩着礁石,几步跳了过去,伸手便想去摘,“没想到这秘境里居然有墨莲,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外面多少灵石都买不到!” “别摘,那是……”秋雨桐赶紧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刷刷刷”几声轻响,数名白衣少年从天而降,一道雪亮的密密剑网顿时将燕然整个人都笼罩起来,领头的清秀少年一声厉喝:“何方宵小,竟敢动我朔雪城的苍龙墨莲?!不想要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220:02:13~2020-01-1320:0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为你温纸入画、秦羡羡5瓶;周天不想起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燕然吓了一大跳,但是已经来不及收手了,指尖碰到了那朵墨色睡莲的娇嫩花瓣! 众少年齐声斥责:“不能碰!” “你做什么呢?!”领头的清秀少年登时急了,雪亮长剑贴地就是一个横扫,剑风悄然无声袭来,直取燕然下盘! 燕然呆了呆,他也算是江湖老油条了,但这简简单单的一剑,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清秀少年这一剑,正是朔雪城入门剑法《夜雪十三剑》中的第五剑——“雪泥鸿爪”,这一剑看似十分简单,但却极尽精妙,让人避无可避。少年这一剑虽然并不成熟,但也有了三分火候,燕然这种三脚猫的功夫,自然毫无抵抗之力! 眼见他的双腿,便要被齐膝斩断! 说时迟那时快,秋雨桐来不及说什么,随手捡起脚边一根芦苇,轻飘飘地贴地扫去!细长的芦苇杆,正正对上了少年的剑锋! 众人齐声惊呼,用一根破芦苇抵挡精钢长剑,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柔弱的芦苇杆和剑锋相交的一瞬间,秋雨桐不等招式用老,手腕微微一侧,芦苇杆平平贴着剑身扫了过去,一路迅捷无伦地扫上了少年持剑的五根手指,而后灵力微吐! 少年“哎哟”一声惊叫,长剑拿捏不稳,登时脱手! 秋雨桐不忍心当众拂了这小师侄的面子,芦苇杆随手一托,又将长剑剑柄送回了少年手中,而后微微一笑:“看你的手法,应该是谢城主这几年新收的弟子吧?谢城主他在哪……” 他话还没说完,少年已经横剑当胸,又惊又怒道:“摆紫微剑阵!” 众少年齐声道:“是,杨师兄!” 朔雪城少年们身形闪动,十二柄雪亮长剑齐齐出鞘,指向秋雨桐! “诶,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想见谢城主……”秋雨桐急急解释道。 这些小萝卜头他一个也不认识,如果说自己是他们已经飞升了的四师叔,估计会被当成江湖骗子,可是掌门师兄到底跑哪儿去了?二师兄三师兄呢? “掌门师尊岂是你想见就见的?师弟们,给我上!”杨姓少年冷哼一声,同时随手一招,霎时间十二道剑光闪烁不定,一张明晃晃的剑网,登时将秋雨桐四面八方包围起来! “还真的要用紫微剑阵,来对付我啊?”秋雨桐简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紫微剑阵”,是他当年在问剑崖上悔过的时候,胡乱琢磨出来的,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儿,居然想用他的剑阵来对付他? 陆霄蹙眉道:“师尊,他们这是……” “无妨。”秋雨桐对陆霄摆了摆手,随意荡开两剑,又对那位带头的杨姓少年道,“你这紫微宫的位置,压根儿就没站对,而且我看你性子十分急躁,其实不大适合站紫微位……” 杨姓少年怒斥一声:“休得胡言!师弟们,变阵型!紫微无定势,太微转天市!” 随着他一声清斥,十二名少年手持长剑,九人后退回防,三人上前夹击,一人取秋雨桐上盘,一人取秋雨桐下盘,一人直取当胸丹田,剑招虽然尚且稚嫩,但是剑势已经凶猛无比! 只是在秋雨桐眼中,少年们的剑阵,也就跟小孩子过家家差不多。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往后踏了半步,轻轻巧巧一个旋身! “锵锵锵!”随着三声轻响,少年们迅猛无比的三剑,竟然全部落空,三柄长剑互相撞击,而后狠狠绞在了一起! 三名少年互相僵持着,都呆住了。 陆霄紧蹙眉头盯着剑阵,神色逐渐焦躁起来。 秋雨桐感觉到了什么,安抚地望了陆霄一眼,又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陆霄抿了抿唇,略微点了点头。 杨姓 少年狠狠瞪着秋雨桐,似乎不敢相信一般,再次厉声道:“再换阵型!大理两星阴德边,勾陈尾指北极巅!” “是,杨师兄!” 可是不管他们再怎么努力地变换阵型,秋雨桐连手都懒得出,只略微往前后左右踏那么一两步,所有的剑招就全部落了空,还总是差点砍到自己人,简直狼狈不已。 这怎么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少年们从惊怒,到恐慌,又到隐隐害怕,后来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十二柄灵剑的剑光瓢泼而下,简直如同暴雨一般劈头盖脑而来! “你们这……唉,这根本就不对嘛。”秋雨桐简直有些无语了,“掌门师兄到底是怎么教的?不对,这么烂的剑阵,多半是三师兄教出来的。” 他叹了口气,索性扬起芦苇,轻轻拍了拍左边一名少年的手肘:“沉肘!” 接着又退后两步,芦苇托起一名少年手中长剑:“疾刺!” “退后!”“斜扫!”“前掠!”“直劈!” “手腕太僵硬了,动作太慢了!其柔如柳,其疾如风!” “不要冒进!其缓如云,其退如潮!” “唉,你这孩子怎么走的位,你站的虽然不是紫微主位,但好歹也要记住口诀啊!中元北极紫微宫,北极五星在其中!” 十二名少年被这根细细的芦苇带着,剑势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紫微剑阵翻翻滚滚,只见银光不见人影,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嗯,勉强可以了,撤手!”不知过了多久,秋雨桐一声清斥,芦苇横扫而去! 只听“锵锵锵——”数声清脆的响声,少年们不由自主地松了手,十二柄长剑直直抛向天空!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长剑冲了数十丈之后,又齐齐落了下来,“刷刷刷刷——”几声轻响,恰恰插在秋雨桐前后左右,正是黄道十二宫的位置。 陆霄松了口气,走到秋雨桐身边:“没事吧?” “没事,一群小毛孩而已。”秋雨桐笑道,而后又顿了顿,望向朔雪城众少年,“怎么样?方才教你们的,都学会了吗?” 众少年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彼此的剑术修为得到了极大提升,而后他们齐齐望向秋雨桐,只是目光已经从警惕、提防、恐惧,变成了极度的惊讶、佩服、疑惑…… 领头的杨姓少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死死盯着秋雨桐:“阁下……阁下怎么对我朔雪城的剑法如此熟悉?你到底是什么人?!” 秋雨桐微微一笑:“这个么,就算跟你说了,你也不会信。对了,谢城主他人呢?” 一名少年迟疑了片刻:“其实,我们进秘境的时候,就跟师尊师伯们失散了……方才我还在放传讯烟花,找师尊他老人家呢。” 杨姓少年狠狠瞪了他一眼:“胡昊,别跟他说!” “若羽,可是……” 杨若羽瞪了他一眼,胡昊讷讷地不说话了。 “走散了?”秋雨桐挑了挑眉毛,已经明白过来,敢情这群小毛头跟师兄们走散了,在这儿抓瞎呢。 他瞟了一眼河边那朵苍龙墨莲,了然道:“你们是不是怕待会儿挨骂,所以想在谢城主找来之前,用这朵苍龙墨莲,诱捕几只妖兽邀功啊?” 直递出:“你到底是什么人?!说!!” 只是长剑距离秋雨桐的脖子还有两分距离的时候,却陡然停住了。陆霄用三根指头,平平地紧捏住了剑尖,森然道:“你找死?” “霄儿,算了。”秋雨桐赶紧道。 现在这些小孩儿,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这样下去早晚吃大亏……等再长大一点,让师兄们罚去问剑崖多跪两年,可能会好一点吧。秋雨桐还没感叹完,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心中微微一凛:“有什么东西过来了……是魔物!” 他话音未落,地面已经陡然震动起来!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远处河滩上水花四溅,一头丈余高的黑色庞然大物,浑身紫色电光闪烁,正朝着这边猛冲过来! “什么鬼东西?!” “是……是吞雷象!它是被这墨莲的香味吸引过来的!不对,后面还有人在追它!!” “这,这可怎么办?” “大家先避开!”秋雨桐话音未落,只听“刷——刷——”两声轻响,两道极其明亮的剑光如同流星一般,陡然从长空坠落而下,将这头雷光闪耀的庞然大物,死死钉在了河滩之上! 而后,两道人影缓缓从天而降。 “什么人?!”杨若羽厉声道。 秋雨桐凝神望去,不由得心中微微一惊,忍不住回头和陆霄对望了一眼。两人对视之后,又齐齐望向徐冬青,徐冬青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这两名从天而降的修士,一名脸色苍白面无表情,一名瘦如竹竿面如金纸,正是北海剑派的陈无伤和屠无畏! 陈无伤随手一召,长剑从吞雷象的体内,“刷”一声飞回了手中。 “人还真不少嘛……”他缓缓扫视一圈,忽然猛地一震,而后面露狂喜之色,“徐冬青?!” 屠无畏也反应过来,立时道:“原来你躲到秘境里来了?!难怪到处都找不着你这小崽子!” 徐冬青面色惨白:“你们,你们……” 朔雪城众少年微微一愣,而后窃窃私语起来。 “徐冬青是谁?” “就是药王庄的二庄主啊。前些日子药王庄的事,你总该听说过吧?” “哦,我听说过。药王庄的二庄主不是失踪了么?” “听说他哥哥娶了魔族,所以被陈无伤逼得自尽了,庄子也被烧了……” “魔族固然可恨,可是哥哥都死了,北海剑派怎么连弟弟也不肯放过?” “我听说,北海剑派想抢夺药王庄的什么宝物?” “可不是嘛,我还听说啊……” 众少年一边嘀咕着,一边纷纷向徐冬青望去,显然药王庄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天下。~_~ 秋雨桐和陆霄对望了一眼,陆霄微微摇头,秋雨桐轻轻点了点头,小徒弟这是劝他别冲动,先看看情况。 ~_~ 屠无畏踌躇道:“二师兄,朔雪城这么多人在这儿……是不是有点儿不大方便?” “怕什么,一群小崽子而已。”陈无伤面无表情地翘了翘嘴唇,“简直是天助我也,既然谢晚亭他们几个不在,那咱们干脆把这些小崽子全都杀了,还 不行,他不能在师尊面前……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冲动……他竟然想徒手…… 秋雨桐没留意陆霄,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陈无伤握剑的右手。他心中十分清楚,陈无伤这一出手,必然是杀招! 该怎么办?如果来硬的,以他如今的修为,能打得过陈无伤加上屠无畏吗?这里太多小孩了,他不能冒险…… 心念电转间,秋雨桐忽然眼睛微微一亮,急道:“霄儿,你补上太微位!燕然,你补上天市位!冬青,站我身后!杨若羽,你按我方才教的,指挥你的师弟们,七人回防,五人迎击!” 杨若羽紧紧抿着唇,没吭声。 胡昊犹豫地望向杨若羽:“杨师兄?” 又有一名少年急道:“杨师兄?你说话啊!” 杨若羽咬了咬牙:“听他的!” “垂死挣扎!”陈无伤冷笑一声,屠无畏面无表情,两人飘然拔地而起,两道剑光如狂风暴雨一般,倾泻而下! 几乎是同一瞬间,众人也织出了一张耀眼无比的剑网! 剑光与剑网一碰即退,陈无伤捂住肩膀“腾腾腾”连退三步,屠无畏接连往后轻纵数丈,额头缓缓流下一道鲜血。 两人死死盯着眼前的古怪剑阵,又是惊怒,又是迟疑。 屠无畏犹豫道:“小崽子们扎手得很,师兄那边还在等着,要不先撤了?”~_~ 陈无伤紧紧捂着肩膀,一时半会儿竟然看不出剑阵的半点破绽,只能咬了咬牙:“……撤!” 秋雨桐暗暗松了口气。 陆霄的神色也略微放松,轻轻蜷起了手指。他真怕再这样下去,他会控制不住那种嗜血的冲动…… 正在此时,天空忽然传来“铮!铮!!”两声锐响!这两声锐响高亢而凄厉,带着摄人心魄一般的韵律,众人心口都不由得重重一跳! 陈无伤和屠无畏对视一眼,不由得面露喜色:“师兄来了!” 秋雨桐心中微微一震,缓缓抬眸望去。 不知何时,一名黑衣人已经静静地悬浮在了远处的江面之上。他凌空盘腿而坐,面带一张斑驳的古银面具,身前摆放着一具漆黑的长长铁筝,一双狭长的眼睛如同石头一般毫无感情,冷冷地望着众人。 北海剑派掌门人,升仙岛主,归无涯。 归无涯面无表情地望着众人,同时轻轻拨动手下铁筝,“铮铮铮铮——”,锐利的音色激荡而凄厉,几乎令人头痛欲裂。 随着这阵阵筝声,天空渐渐晦暗起来, “啪嗒”一声轻响,秋雨桐脸上微微一痛,他随手一摸,满手温热的猩红。 他呆了呆,忽然想起了什么,厉声道:“布剑网!归无涯毒剑双修,这是他召来的毒雨,能将肉身腐蚀成白骨!布剑网!布剑网!” 说时迟那时快,筝声越发凄厉,血色乌云迅速沉沉聚拢,随着“轰隆!!”一声炸雷响彻天际,漫天血雨,倾盆而下! 与此同时,一道雪白的剑网也罩住了众人,一时间滴雨不漏! “你上前,补上太微宫!你退后,补上天市宫!别碰那边,过去补位!” 秋雨桐厉声指挥着众人,心中却着急到了极点,这样耗费体力抵御血雨,一 灼无比,如此下去,这整张剑网,立刻便要崩溃!要不然,他索性出去,和归无涯拼个你死我活?可是万一……他自己也就罢了,身后这些人怎么办?况且旁边还有陈无伤和屠无畏虎视眈眈! 正在此时,一阵隐隐约约的缥缈萧声,从江面上遥遥传来。 这萧声低沉而柔和,并不高亢也并不霸气,但此时此刻,巨大的雷雨声和凄厉的古筝声,竟然丝毫无法掩盖它的存在! 秋雨桐愣了愣,而后一阵狂喜! 掌门师兄来了! 众少年也忍不住齐声欢呼道:“师尊来了!”“师伯来了!” 归无涯的筝声微微一顿,而后“铮铮铮!!!”连续三声,更加激烈起来! 随着筝声愈发高亢,萧声也由柔和低沉,逐渐转为开阔浩荡,如艳阳高照,又如雪海苍茫,如碧空万里,又如风过松林……而筝声凄厉萧瑟,如风雨晦暗,又如厉鬼啼哭…… 二者相持不下! 忽然间,萧声陡然拔高了数个调子,几乎要挑破天际,直冲云霄! “铮铮铮铮!”筝声也同时大作,而后“啪!啪!啪!啪!啪!啪!啪!”一串连续不断的轻响,十九根筝弦,尽数断裂! 这时,萧声又渐渐柔和下来,如春雨润物,如夜潮拍岸……渐渐地,漫天血色乌云尽数散去,金色的阳光洒落粼粼江面,湿润的江风迎面温柔拂过,潮水轻拍,微风低语。 朔雪城众少年齐声欢呼! “师尊,师尊!!” “师伯赢了!” “铁筝又如何,还不是弦断无人听!” 秋雨桐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心中十分懊恼,早知道萧曲儿这么管用,他当年也该在学剑之余,好好学学吹箫。虽然他已经想好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硬着头皮和师兄们相认,可是眼下这个局面,还真是丢脸啊。 不过话说回来,三师兄丢脸的时候多了去了……跟三师兄比起来,他这点儿丢脸。似乎也算不了什么。 秋雨桐十分努力地自我安慰了许久,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身旁的陆霄,轻声道:“放心,待会儿我跟掌门师兄相认了,就让他替你看看血脉。” 陆霄垂下眸子,轻轻抿了抿唇:“不着急。” 江面之上,归无涯缓缓抚摸着残筝,神色倒也并不如何恼怒失态:“阔别多年,谢城主这支《朔雪暖阳》,倒是愈发精进了。只是不知谢城主的腿脚,可曾好了些?” 远远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谢某贱体,不敢劳烦归岛主挂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320:05:34~2020-01-1420:0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巷2个;灯火阑珊处。、゛vera°空?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逢君30瓶;南巷、月牙儿5瓶;卍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不知何时, 一叶扁舟出现在江面上。 此时暴雨初歇,乌云渐渐散去,辽阔的江面在温暖的阳光之下,泛起一层淡金色的粼粼波光, 这叶小小的扁舟便在这波光中逆流而上,不疾不徐地飘然而来,最后在归无涯身前数十丈停下了。 小舟的甲板上, 坐着一位青衣人。 这青衣人容色儒雅俊美,眼尾略微下垂,看起来温润而柔和,他手中持着一支通体莹润的九孔白玉长箫, 语气淡然:“不知归岛主对我这些小徒儿们,还有什么指教?” 归无涯嘴角抽动,冷哼一声:“谢城主不必如此冷嘲热讽,再怎么样,也比不上谢城主对我那凌师弟的指教。” “谢某不明白归岛主的意思。” “谢城主,天下人都说你为人宽容仁善,行事更是光明磊落, 为何七年前却对我那凌师弟下此毒手?让他好好的一个人失了记忆, 发疯偷了本门至宝, 最后更是叛出宗门,死在药王庄?” 谢晚亭蹙眉道:“凌无悔自己叛出北海剑派,与谢某何关?归岛主,你这是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 “哼哼,你不承认也无妨。我那凌师弟失忆后的混沌模样,分明是被某种邪曲所惑……普天之下,能够洗去凌师弟记忆,驱使他为己所用的曲子,除了谢城主的《灵台涤心曲》,本座不作他想!”归无涯厉声道。 “随你怎么想。”谢晚亭语气微带不耐,似乎不想再与归无涯争论。 “怎么,你的徒儿就是徒儿,我的师弟就不是师弟了?!”归无涯缓缓捏紧了铁筝上的断弦,语气森然。 两人正僵持不下,天空中忽然传来两声悠长的清啸,却是白寒渊和桑灵溪到了。 二人从天而降,缓缓落到了江面之上,正好一左一右地站在小舟两侧,护卫着谢晚亭。白寒渊冷冷地望着归无涯,面罩寒霜一言不发,而桑灵溪则笑嘻嘻道:“哟,归岛主,你这铁筝怎么坏了啊,是不是弹的时候太用力了?都是修行的人了,火气不要那么大嘛。” 归无涯脸色微微一沉,似乎也觉得再留下来也十分无趣,便随手将残筝摔入江中,厉声道:“老二,老四,我们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凌空站了起来,脚底渐渐浮现一柄鲜红的血色长剑,霎时间便御剑拔地而起! 陈无伤和屠无畏赶紧也御剑跟了上去,陈无伤赶到归无涯身边,气喘吁吁道:“归师兄,药王庄那个徐冬青,好像投靠了朔雪城!不知道那件东西,到底还在不在他身上,我们要不要……” 归无涯冷冷道:“你们两个,方才连那么一群小鬼都拿不下,如今谢晚亭师兄弟三人都赶回来了,你还想做什么?” 陈无伤讪讪地闭了嘴。 屠无畏一直沉默不语,仿佛在想着什么。过了许久,他忽然若有所思地回望了一眼,低声喃喃道:“方才徐冬青身边那两个人,似乎有点眼熟……” …… 朔雪城众弟子见归无涯等人御剑离开,都大声欢呼起来。 “鬼乌鸦跑了!” “师尊太厉害了!” “掌门师伯!” “师尊,师尊!” 秋雨桐心中也一阵激荡,忍不住几步迈到了河边,遥遥眺望着江面上的三位师兄。 陆霄略微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白寒渊和桑灵溪护着谢晚亭的小舟,三人缓缓靠了岸,而后谢晚亭身下的乌木轮椅略略浮起半寸,轻轻巧巧地落上了河滩。 秋雨桐欣喜地迎了上去,三人诧异地望着他,神色略微有些疑惑,白寒渊和桑灵溪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剑柄。 秋雨桐只能停下脚步,又犹豫了片刻,但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从何说起。 谢晚亭轻轻蹙起了眉头:“阁下是……” 秋雨桐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弯腰掬起一大捧河水,用力将脸上易容的灰尘草汁,以及乱七八糟的胡子尽数拂去,而后才抬起脸来,鼓足勇气道:“掌门师兄,二师兄,三师兄,是我。” 三位大能修士,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看起来几乎有些傻了。 朔雪城众弟子更是惊得呆了,杨若羽喃喃道:“他在胡说些什么?他说他是……四师叔?!” 胡昊结结巴巴道:“好,好,好像是这么说的。” “怎么可能?!四师叔不是飞升了吗?” “是骗子吧?” “可是他剑术那么好,他指挥的剑阵,我觉得才是真正的紫微剑阵……” “他是……飞来峰主秋雨桐?”燕然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几乎有些滑稽了,而徐冬青则木愣愣地望着秋雨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陆霄轻轻垂下了眼帘。 而这边,谢晚亭整个人都僵住了:“小师弟?雨桐?!不……不对,你才刚刚引气入体……你不可能是他……” 白寒渊还在发愣,桑灵溪已经回过神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大宁宫的时候,我是不是见过你?那个磨墨的小家伙……” “嗯,那个就是我。”秋雨桐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我好像飞升失败了,一睁眼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大宁宫,而且已经是五年后了。” 他生怕三人还不相信,又急道:“掌门师兄,你还记不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你教我们吹箫,三师兄学会了一支曲儿就去勾搭你的侍女,二师兄吹来吹去只会五个音还特别难听,我觉得很无聊,便趁你教训三师兄的时候,拿你的碧玉箫和二师兄打架,结果弄碎了碧玉箫,气得你追着我打了两个时辰……后来,你才换了这支白玉萧。” 谢晚亭愣愣地望着他,过了许久许久,这位大能修士才颤声道:“你,你真的是雨桐?” 秋雨桐喉咙一阵哽咽,忍不住一步上前,紧紧握住了谢晚亭冰凉的双手:“掌门师兄,真的是我。” 谢晚亭颤抖地回握住他的手:“你,你真的是小师弟,你是小师弟,你是雨桐……” 白寒渊呆立在旁边,冰块般的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刷”地一声,通体雪白的“斩风雪”向着秋雨桐的脖颈斜掠而去,杀气四溢!秋雨桐连头也没抬,随手便将那根细细的芦苇拂上了“斩风雪”,轻轻将剑锋带得偏向一边,手法简直妙到毫巅! 白寒渊顺势收回灵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错,你确实是小师弟。” 桑灵溪一双明亮的桃花眼死死瞪着秋雨桐,似乎还不大相信:“你说你是小师弟,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没有别的证据?为什么在大宁宫的时候,你没有跟我相认?” “咳咳,当时那种情况,我不好意思嘛,稍微犹豫了一下,你就走了。”秋雨桐略微有些窘迫,又踌躇了一下才道,“至于证据嘛,三师兄,你在朔雪城的时候,每个月的灵石份例都不够花,又不敢跟掌门师兄讨要,每次都到飞来峰跟我借,迄今为止,总共欠了我三万一千四百八十三颗灵石,一百多年了,一次都没还过……” “灵溪,你去雨桐那儿讨要灵石?一百多年都没还过?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地方要花那么多灵石?”谢晚亭狠狠拧起了眉头。 白寒渊冷哼一声:“找姑娘呗。” 桑灵溪尴尬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干咳一声,一把狠狠抱住秋雨桐:“行了行了,啥也别说了,都是自家兄弟,我信你就是了!小师弟啊,三师兄我想你想得好苦啊!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受委屈啊?有没有被欺负啊?有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啊,三师兄替你报仇!” 白寒渊的嘴角忍不住轻轻抽了抽,谢晚亭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样子,秋雨桐也哭笑不得:“行了,三师兄,你也不用这样……我明白的,那些灵石不用还了。” 桑灵溪立刻道:“这可是你说的,我的传音石已经记下来了。” “……”秋雨桐无语地沉默了片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把陆霄拉了过来,“掌门师兄,这是我收的徒儿,陆霄。霄儿,这是你的掌门师伯,谢晚亭。” 陆霄抿了抿唇,略微有些僵硬道:“掌门师伯。” “哟,这不是你那个皇帝徒儿嘛,怎么也带进秘境来了?我记得,他可是傲得很呢。”桑灵溪摸了摸下巴。 谢晚亭细细打量了陆霄片刻,而后缓缓点了点头:“此子虽然年轻,但看起来性情倒是十分沉稳,是个好资质的。雨桐,之前在朔雪城的时候,我就一直劝你收几个徒弟,也可以顺便锻炼一下你的心性,但你一直醉心练剑,不肯收徒。后来你下山历练,我听说你收了个凡人弟子,又不知道你眼光如何……这下我倒是放心了。” 秋雨桐忍不住炫耀道:“我的眼光自然是好的,我这小徒儿可能干了,什么事情都不用我操心。” “有个靠谱的徒儿伺候你,倒也挺好。”谢晚亭叹了口气,“雨桐啊,你是我们师兄弟几个里面,天赋最高的一个,也是性情最单纯的一个,最让我操心的一个。寒渊冷心冷情,视旁人如无物,灵溪这货不提也罢,他不去祸害别人就算好的……只有你,我着实放心不下。唉,不管怎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桑灵溪高声抗议道:“什么这货那货的?掌门师兄你太偏心了,我要不高兴了啊。” 谢晚亭瞪了他一眼,又对秋雨桐道:“对了,你那座飞来峰,寒渊和灵溪一直帮你打理着,和当年一模一样。不管什么时候,朔雪城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要是在外面受了欺负,不高兴了,就回来吧。” “掌门师兄,我……”秋雨桐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内疚,一时间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谢晚亭又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眼见日头缓缓西沉,渐渐已是晚霞漫天,江面也被映得一片绯红灿烂,这才回过神来。 “算了,天色也晚了,先不说了,找个地方歇息吧,晚上再慢慢说。”谢晚亭叹了口气。 桑灵溪提声道:“朔雪城众弟子们,听我号令——找个好地方,准备过夜了!” 众弟子笑着轰然应道:“是!” 众弟子应声之后,立刻分散开来,四处去找过夜的地方。不到一盏茶功夫,白寒渊的大徒弟胡昊,便找到一个硕大的山洞,距离河边不过两三里,足有两丈余高,里面十分宽阔,可以容纳数百人休息。 找到山洞之后,杨若羽又指挥着少年们,捡了了许多柔软的枯叶秸秆,把洞里略微铺陈布置了一番,又在洞口燃起一堆熊熊火堆,而后才来河边,请谢晚亭一行人过去。 一路上,燕然一直围着秋雨桐大呼小叫,而徐冬青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连话都变少了,似乎被秋雨桐的真实身份惊呆了。 陆霄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跟在秋雨桐身后,进了山洞之后,他又仔细选了一处平坦的地方,重新铺了一层厚厚的枯叶秸秆:“师尊,累了大半天了,歇歇吧。” “嗯。”秋雨桐坐了下来,陆霄轻轻给他捏着胳膊:“师尊,你如今这个身子不比以往,这些天这样使剑,会不会负担太重?” “还好。”秋雨桐被捏得十分舒服,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待会儿我就让掌门师兄给你看看血脉。他修行几百年了,见多识广,什么都懂,说不定会有什么新发现。” 陆霄垂下睫毛,过了片刻才轻声道:“师尊,你和掌门师伯刚刚见面,还是先叙旧吧。我……我的事情,不用着急。”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略微觉得有些奇怪,这小徒弟一直很想修行,怎么进了秘境之后,眼看机会就在面前,却反而推三阻四起来? 他这边正暗自嘀咕着,那边徐冬青忽然猛地站了起来,径直走到谢晚亭身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谢城主!求您……求您收我为徒!” “你是?嗯……你好像是随雨桐来的?”谢晚亭疑惑地望向秋雨桐。 秋雨桐赶紧起身走了过去,解释道:“掌门师兄,这位就是药王庄的二庄主,徐冬青。他的哥哥徐秋石,对我有着再造之恩,是我带他过来的。” 听到“药王庄”三个字,白寒渊忍不住深深蹙起了眉头,桑灵溪的神色也变得十分古怪,显然两人都想起了那个魔物新娘。 谢晚亭自然也听说过此事,不过他似乎不太在意,只轻轻点了点头:“哦,原来是你啊,先起来吧。” “求谢城主收我为徒!求谢城主收我为徒!!”徐冬青跪在地上,重重叩下头去,无论如何也不肯起身。 谢晚亭有些为难地看向秋雨桐:“雨桐,你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雨桐叹了口气,把大宁宫和药王庄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谢晚亭说了一遍,包括那两块诡异的龟壳,也全都说了:“……师兄,所有的事情,就是这样的。” 谢晚亭听着听着,原本沉稳淡定的神色,渐渐变得有些恍惚:“雨桐,你方才说……你在大宁宫和药王庄里,得到了两块灵龟龟壳?” “嗯,就是这两块。”秋雨桐点了点头,从怀里把龟壳摸了出来,递给谢晚亭,“我一直搞不明白,这龟壳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归无涯他们拼了命地想要抢夺……掌门师兄你见多识广,知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谢晚亭垂眸望着膝盖上那两块小小的龟壳,神色复杂到了极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两件物事,轻轻和膝盖上秋雨桐那两块龟壳拼在了一起——恰好凑成了一张完整的灵龟龟壳。 火堆明亮的光芒之下,只见这张黝黑的灵龟龟壳,通体布满了细细的山川河流纹路,边缘还有四个小小的图腾,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 秋雨桐愣住了:“掌门师兄,这是?” 谢晚亭缓缓道:“我手里这两块龟壳,一块是师尊明/慧真人传给我的,一块是玉琴宫林宫主托付给我的。而你手里这两块,应该分别是南山寺和北海剑派流传下来的。这整张灵龟龟壳,是通往清衡仙尊陨落之地——翠微寒潭的唯一路引。” 作者有话要说:明/慧真人:本座真的没有涉及银灰涩情,哭唧唧。 因为过年要出去玩,这些天午休写当天的日更,晚上写过年的存稿,都没有回头去看前面的章节,竟然不知道真人一直被框框着…… 第48章 火堆“噼噼啪啪”地燃烧着, 偶尔有一两颗明亮灼热的火星倏然冒出来,又悄然变暗,最后默默消失在半空中,布满暗绿色苔藓的洞壁在火光照耀之下, 愈发显得幽暗阴森。 “我还以为,这通往翠微寒潭的路引,终究是凑不齐了, 没想到……”谢晚亭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出神地望着膝盖上的龟壳,摇曳的火光倒映在他漆黑的瞳仁中,有种奇异的光彩。 秋雨桐有些疑惑, 忍不住道:“师兄,怎么了?” 谢晚亭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唉……对了,你们应该都听说过,清衡仙尊以身殉魔的故事吧?” 不知什么时候,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 围坐在火堆旁边。 杨若羽点头道:“弟子听过。” 其他人纷纷附和:“嗯, 听过。”“我也听说过。” 秋雨桐也点头道:“略微知道一些。” 谢晚亭叹了口气:“其实,民间那些小道传说,当不得真。清衡仙尊他……他并不是跟魔物同归于尽,而是被魔物蛊惑, 以至于失了道心,与修真界反目为仇,最后同魔物一起,被整个修真界围剿而死。” 众人都面露讶异之色:“怎么可能?”“不会吧?” 秋雨桐也瞪大了眼睛:“真的?掌门师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晚亭缓缓道:“因为三千年前,正是修真界四大门派,率领了数千名修士,围剿了翠微寒潭。这件事情的真相,只有四大门派的掌门人代代相传,你们当然不知道了。南山寺、北海剑派、朔雪城、玉琴宫……这四派如今的地位,也正是当年翠微寒潭一战,方才奠定的。” “原来是这样啊……掌门师兄,你继续说。”秋雨桐很爱听故事,忍不住又往前坐了坐,聚精会神地听着。 谢晚亭望着火堆,神色有些悠远:“我也是听师尊讲的。三千年前,魔界发生了大叛乱,昊天魔皇被属下背叛而死,当时,他的独生幼子年龄很小,还未曾化形,只能以稚弱的兽形,匆匆逃出魔界,来到了修真界,又误闯了清衡仙尊的修炼之地——苍山翠竹海,月下琉璃台。” 秋雨桐好奇道:“清衡仙尊把它抓起来了?” 谢晚亭摇了摇头:“据说,这只幼魔的兽身原型并不狰狞,甚至颇为可爱,当时又受了重伤,看起来十分可怜。清衡仙尊一时糊涂,竟然把它收进琉璃台,细心养了起来,还养出了人形。 可惜好景不长,数年之后,魔物便露出本性,趁清衡仙尊闭关的时候,逃出琉璃台,一路狂性大发,重伤了许多大能修士,最后四大门派的修士们联起手来,将它逐回了血狱秘境。当时,魔物受了致命伤,但修士们也不敢轻易上前,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清衡仙尊终于出关,赶到了秘境。” 听到这里,秋雨桐忍不住插嘴道:“清衡仙尊赶来收服魔物?” 谢晚亭摇了摇头:“或许那个时候,修士们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毫无防备。谁知清衡仙尊看见垂死挣扎的魔物,立时脸色大变,随手召来天照云海,便是一剑横扫!他那惊天一剑,瞬间便重伤了十二名大能,终于把包围圈撕开了一个缺口,然后他便带着魔物,逃进了翠微寒潭。 四大门派的修士们又惊又怒,上千名修士围攻了翠微寒潭整整七天七夜,最后由四位掌门人出手,摆出天煞剑阵,终于重创了清衡仙尊,魔物也奄奄一息。 当时,所有人都劝清衡仙尊交出魔物,换自己一条性命,谁知清衡仙尊他……他竟然自爆灵体,散尽浑身修为,封印了整个翠微寒潭!当时翠微寒潭附近的数千名修士,外围的重伤无数,内围的几乎全部陨落。 四位掌门人都在最内围,自然无一幸免,侥幸存活的四派首席弟子,用翠微寒潭中一只灵龟的龟壳,做成了追踪路引,又将这追踪路引分成了四块,分别由玉琴宫、南山寺、朔雪城、北海剑派四大门派的掌门人亲手掌管,代代相传。” “所有的事情,就是这样。”谢晚亭顿了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唉,清衡仙尊真是……可惜了。魔物妖邪蛊惑人心,当真害人不浅。” 秋雨桐疑惑道:“既然清衡仙尊已经陨落,那只魔物也死了,为什么四大门派还要做灵龟路引,这么大费周章地寻找翠微寒潭?” 陆霄沉吟道:“我想,或许是为了那柄天照云海。” 谢晚亭点点头:“不错,修士们寻找翠微寒潭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这柄绝品灵剑,天照云海。但最重要的目的,还是为了……那只魔物的魔丹。那只魔物是魔皇一脉唯一的残存血脉,虽然已经死去,但只要魔丹未碎,它便能再次进入轮回,为祸苍生。除此之外,如果有修士炼化了这枚魔丹,便可以成为道魔双修之体,从此天下无敌。” 桑灵溪恍然大悟,猛一拍大腿:“我明白了!所以归无涯才那么想要这破龟壳,其实是想去翠微寒潭,找到天照云海和魔丹,炼成道魔双修之体。” 谢晚亭轻轻叹了口气:“我正是担心如此……我们必须第一个找到翠微寒潭,找到天照云海和魔丹,再用天照云海将魔丹镇压在问剑崖下,既不让它轮回转世,也不让任何修士得到它,这才能保得修真界一方平安。” “原来如此……”秋雨桐喃喃道。 他垂眸望着那张完整的灵龟龟壳,忍不住胡思乱想。原来这枚灵龟龟壳,是通往翠微寒潭的路引?而归无涯这些人抢夺龟壳,是为了天照云海和魔丹?道魔双修之体,又有多厉害?清衡仙尊那样的人,也会被魔物蛊惑道心吗?到底是什么魔物,那么可怕…… 谢晚亭面露疲惫之色,揉了揉眉心:“大家都歇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翠微寒潭。” 秋雨桐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陆霄:“对了,霄儿,要不要看看你的血……” 陆霄摇头道:“师尊,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 这一天实在很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秋雨桐躺在枯草堆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他闭着眼睛,努力数了许久的羊,还是十分清醒,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窸窸窣窣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洞外,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 秘境的夜空,和外面不太一样,是一种近乎妖异的深邃蓝色,既没有月亮,也没有半颗星子,看起来十分苍凉。 秋雨桐坐在大石头上,呆呆地望着夜空,想着谢晚亭方才说的那些话,想着翠微寒潭,想着天照云海,想着清衡仙尊,想着那只魔物,胸口莫名其妙有些发闷,好像被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压住了,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忍不住按了按胸口,肩膀上却忽然微微一沉。秋雨桐眨了眨眼睛,转过头去:“霄儿?你怎么也起来了?” 陆霄仔细地给他披上外袍,又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睡不着。” “哦。”秋雨桐点了点头,也没有追问。年轻人嘛,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心事,不好多问的。 两人肩并肩地坐着,安安静静地望着深蓝色的夜空,谁也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秋雨桐的睫毛慢慢往下垂去,头也开始像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的。 陆霄垂眸望着他,而后轻轻握住对方肩膀,小心翼翼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让对方斜靠在自己大腿上,整个人蜷在自己怀里,就像小时候这个人抱着自己一样。 秋雨桐迷迷糊糊中,隐约觉得这姿势有点怪怪的,但睡意如同潮水一般漫漫涌来,他也懒得去想那么多了,十分没出息地往背后的热源靠了过去,还舒服地蹭了蹭,又换了个姿势窝着。 陆霄把人揽在怀中,又忍不住低下头,把脸埋在对方浓黑的长发之中,轻嗅着那股雪地冷香,终于略略安心了一些。 这些天,他实在过得很艰难。刚刚进入秘境的时候,那头巨蜥的血腥气息,沿着枯枝疯狂地涌进他的体内,后来,那只小小的金丝雪鼠,那一点点气息。他也没有放过……再到后来,秘境的天地之间,那些无处不在的细微气息……他根本没法控制,那些气息仿佛活物一般,丝丝缕缕地涌入他的身体。他想要抗拒,可又忍不住贪婪地吸收着,那种力量感,那种控制感,那种嗜血感……仿佛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得到一切,他想要的一切。 他不知道这些气息到底是什么,他从来没有感受过所谓的灵力,所以也无从比较,但是理智告诉他,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魔气。 陆霄轻轻咬了咬牙,将这个念头死死压了下去。只是凡人也就罢了,不能修行也就罢了,可是魔物……药王庄里那个魔物新娘的下场,清衡仙尊和魔物的故事,无一不在告诉他,修真界对魔物的态度。 如果他是魔物的话,怀里这个人…… 陆霄闭了闭眼睛,没有继续想下去,胳膊却不由自主地缓缓收紧了,禁锢一般的力度。 “唔……”怀里的人低低嘟哝了一声,浓密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微微蹙起了眉头,似乎觉得不大舒服,但也没有剧烈挣扎,只是略微扭了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继续沉沉睡了。 陆霄垂眸望着怀里安静熟睡的人,只觉得自己冰冷坚硬得如同石块一般的心中,那唯一的一点点柔嫩脆弱的心尖,被这个人全然捏在掌心里。而对方毫无察觉,天真无邪而毫无章法地随意揉搓着自己的心,那种感觉,时而又酸又疼,时而又苦又涩,时而甜得如同最浓稠的蜂蜜,时而痛得几乎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他紧紧搂着这个人,简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他的师尊,纯澈坦然,心无旁骛,在人世间这潭烂糟糟的污泥里滚了一遭,还是初遇时的模样,就像冬天的第一场雪,干净、纯粹、柔软、无情……抓在手里,片刻就化了,最后什么也不能留下。 陆霄犹豫了许久,终于难以忍耐地低下头去,轻轻捕捉住了那张柔软而无情的嘴唇。 这张唇,他从少时开始,不知道肖想了多少年,这是第三次碰触。和之前苦涩而焦灼的喂药不同,和昏乱中迷迷糊糊的强吻也不同,这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意识清醒的吻,虽然,也只是一个可悲的偷吻而已。 他辗转反侧地蹂/躏着那张柔软的唇,从最初怜惜的吻,到难耐的轻啃,再到后来忍不住想要更加深入,而对方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陆霄微微一震,终于清醒过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还不是时候,会吓着这人的。 陆霄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抬起头来。他垂眸望着那张被自己吻得嫣红微肿的唇,望着那毫无防备的沉沉睡颜,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又重又急,连背脊的肌肉都绷紧了。 这样的一个吻,仿佛奴隶渴到极点的时候,终于偷喝到主人壶里的一小口清水,稍稍缓解干渴之余,却让他的胸口灼烧得更加厉害。 不,不够,完全不够,根本不够。他想要得更多,更多……他想沿着这个人的唇角,一路肆无忌惮地狠狠往下吻去,他想听这个人发出各种声音,难耐的惊喘声,破碎的抽泣声,上下牙齿不由自主打颤的细细战栗声,或者哑着嗓子唤自己“霄儿”的声音……他想让这个人强忍着羞耻迎合自己,颤抖而努力地接纳自己……他想在这个人身上所有最隐秘的地方,留下大片大片只属于自己的痕迹…… 怀里这个人,他一生一世,永生永世,绝不会放手……这是他的师尊,这是他的人,这是他永生永世的劫数,这是他所有的,也是唯一的念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5 20:00:10~2020-01-16 20:0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唐牧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漫天雪丶、唐牧 20瓶;浅溪 10瓶;南巷、反正我就是白 5瓶;苏叙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秋雨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望着黑黝黝的洞顶:“……唔?” 他方才好像出去了吧,怎么又回到了洞里? 陆霄在一旁收拾着东西:“师尊,你醒了?外面太冷了,我见你睡得沉, 就没叫醒你,把你抱进来了。” “哦。”秋雨桐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揉揉眼睛爬了起来, “外面怎么那么吵?” 陆霄笑道:“早上的时候,谢城主答应了收徐冬青为弟子,刚才在洞外行了拜师礼,正闹着呢。” “真的?那可太好了。”秋雨桐精神一振, 一骨碌起了身。 他正想出去瞧瞧,只听洞口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徐冬青已经推着谢晚亭的轮椅,朔雪城一行人人热热闹闹地走了山洞。 桑灵溪笑道:“哟,小师弟,终于起来啦?” 谢晚亭看了秋雨桐一眼,就蹙起了眉头:“雨桐, 以前在朔雪城也就罢了, 怎么在外面, 还每天赖床?” “咳咳,这不没睡醒嘛。”秋雨桐讪讪一笑,胡乱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又拉过陆霄当挡箭牌, “掌门师兄,能不能帮我这个小徒儿看看血脉?” “你这徒儿怎么了?” “他的灵脉好像被堵住了,我也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想让掌门师兄你帮忙看看。霄儿,伸手啊,让掌门师兄给你瞧瞧。” “嗯。”陆霄垂下眸子,轻轻吸了一口气,终于缓缓伸出手去。他那只手甚至在轻微地发着抖,控制住体内的气息……不能被发现…… “我给你把把脉,不必紧张。”谢晚亭和颜悦色道,而后将两根手指轻轻搭上陆霄的脉门,沉吟起来。 片刻之后,这位淡定的朔雪城主,终于露出了一点诧异之色:“你是……天绝灵脉?” 陆霄悄悄松了口气:“嗯。” 秋雨桐不由得十分失望:“掌门师兄,真的是天绝灵脉吗?可是徐神医说,他的脉象有点奇怪,不像是天绝灵脉。” “他的奇经八脉都是堵着的,自然是天绝灵脉。或许,徐神医不想让你们太过失望,才那么说的。” “这样啊。”秋雨桐沉默了一瞬,又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陆霄,“霄儿?” 陆霄垂下眼帘,淡淡道:“师尊曾经说过,修心即修行,凡事不必勉强。灵脉一事,我已经看开了。” “唉,可是……”秋雨桐轻轻叹了口气,又安慰一般揉了揉陆霄的头发,“以后有机会了,为师再替你想想办法吧。” “嗯。” 两人说话间,众人已经收拾妥当,准备上路了。 “寒渊,准备好了吗?”谢晚亭望向白寒渊,白寒渊点了点头,“刷”一声祭出本命剑——“斩风雪”。这柄雪白的灵剑,在主人灵力催动之下,迅速变大变长,最后变得足有两丈余宽,数十丈长,犹如一只狭长而平坦的大船。 “都上来吧。”白寒渊淡淡道。 众人纷纷走上灵剑,秋雨桐也拉着陆霄走了上去,朔雪城众弟子已经习以为常,徐冬青略有些拘束,燕然到处乱摸,叽叽喳喳。 “启——”随着白寒渊一声清斥,“斩风雪”瞬间拔地而起。 “寒渊,稍微慢点儿,雨桐那小徒儿,还有我新收那小徒儿,我怕他们吃不消。”谢晚亭轻声道。 “少年男儿,不必娇养。”白寒渊不以为然道,灵剑却慢了些。 “寒渊你啊,总是这般嘴硬心软……好了,路引来了。”谢晚亭笑着摇了摇头,从怀里拿出那枚灵龟龟壳。 众人都围了上去,屏息凝神地望着那枚小小的龟壳,在数十道好奇目光之下,谢晚亭缓缓将手放了上去。 随着精纯灵力的输入,龟壳上那些繁复的细小纹路逐渐亮了起来,其中一条纹路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了鲜艳的血色。 “寒渊,就是这条路了。”谢晚亭缓缓道。 白寒渊仔细看了一眼那条血红的纹路,微微点了点头,巨大的灵剑迅速转了个圈,向着龟壳指示的方向,飞掠而去! …… 不到两个时辰,灵剑便逐渐慢了下来,从高高的云层中缓缓往下降去,众人低头望去,纷纷惊呼起来:“好大的湖!” 秋雨桐也低头望去,只见大片苍茫荒芜的黄色土地上,有一个巨大的湖泊,足足有上千公顷大小,湖水是一种极美丽极深邃的碧绿色,湖面泛着一层淡淡的朦胧白雾,犹如一块巨大冰冷的绿翡翠,被人捧在手心里呵了一口热气。 谢晚亭喃喃道:“翠微寒潭。” 白寒渊御着灵剑,缓缓在寒潭旁边落了下来。 众人站在寒潭旁边极目望去,碧绿的清冷水面笼罩着一层薄雾,茫茫然一望无际,又透着彻骨的森然寒意,果然不愧“寒潭”二字。 谢晚亭望着这巨大的寒潭,轻声道:“天照云海,还有那枚魔丹,应该就在下面了。” 徐冬青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忍不住道:“掌门师尊,这寒潭这么大,看起来很深,还很冷,怎么下去找东西啊?” “让我试试!”桑灵溪性子最冲动,胆子也最大,立刻轻轻一个纵跃,“哗啦——”一轻响声,便跳了进去! “灵溪,且慢……” 谢晚亭话音未落,桑灵溪又“哗啦——”一声,猛地冲上了水面!他浑身**地悬浮在水面上,一双桃花眼茫然地望着岸上的人:“我,我怎么又回来了?” 陆霄轻声道:“有封印。” 秋雨桐点了点头,扬声道:“三师兄,有……” 秋雨桐还没说完,桑灵溪不信邪一般,又是一个猛子,狠狠扎了下去! 而后,“哗啦”一阵水响,他又回到了水面上! 如此三番五次之后,桑灵溪终于忍不住瘫倒在寒潭岸边:“什么邪门玩意儿,只要一下去,就出来了!” 谢晚亭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是清衡仙尊用性命封印的地方,是天照云海遗落的地方,哪儿那么容易进去?” “那可怎么办?”桑灵溪叹了口气。 谢晚亭沉吟了片刻,只能摇了摇头:“我也没什么好主意。” 此时此刻,秋雨桐完全没留意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愣愣地望着那雾气弥漫的碧绿水潭,觉得一颗心跳得很快。就在方才,有什么东西,在水面下召唤他……那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非常非常重要…… 陆霄轻声道:“师尊,怎么了?” 秋雨桐回过神来,用力摇了摇头,驱散了那种诡异的感觉:“没什么。” 他想了想,对谢晚亭道:“掌门师兄,不如让我试试?” 谢晚亭迟疑道:“你?你如今这身子……” 秋雨桐认真道:“我虽然换了个躯体,但神魂仍然是先天剑体之魄。清衡仙尊已经陨落,翠微寒潭的封印,自然由他的本命剑天照云海镇压。或许以我的先天剑体,能够抗衡天照云海的威压,进入寒潭。” 谢晚亭犹豫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那……那你试试吧。总之,一切多加小心,切勿勉强。” “嗯,掌门师兄放心,我会小心的。”秋雨桐点了点头,转身便往寒潭走去,手却被紧紧拽住了。 他回头一看,陆霄果然正死死攥着他的手,颤声道:“师尊,你要下寒潭?” 秋雨桐安抚一般拍了拍小徒弟的手背:“没事儿的。说不定,我跟三师兄一样,马上就回来了。” 他又柔声哄了好几句,陆霄犹豫了许久,终于缓缓放开了秋雨桐的手。 秋雨桐又对他安抚地笑了笑,这才慢慢踏入水中。 翠微寒潭的潭水,冰凉刺骨……这冰冷的水,渐渐漫过了他的脚背、膝盖、腰身、胸口……直到没顶。 他往下潜了数丈,仍然没有被封印弹出。 秋雨桐心中微微一喜,又掐了一个避水诀,身边立刻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水泡,将他罩在里面。 他深深吸了口气,正要提起灵力,往那幽暗深邃的潭底潜去,头顶却忽然出现了一阵水声。 秋雨桐抬头望去,惊讶道:“霄儿?你怎么下来了?” 陆霄努力往这边潜来,一路紧紧抿着唇,脸都憋红了,秋雨桐来不及多想什么,赶紧把他拉进小水泡里。陆霄整个人**的,虚脱一般抱住了他:“你没浮上来,我还以为……” 秋雨桐又好气又好笑:“我没浮上来,自然因为我是先天剑体,天照云海容许我进潭。我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会溺水吗?你怎么就跟着……”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微微一顿,十分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对啊,你怎么也能下来?封印没把你弹回去?” 陆霄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秋雨桐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想了,操控着小水泡,两人慢慢往潭底潜去。 两人越潜越深,不过一盏茶功夫,已经往下潜了数百丈,身边的潭水渐渐变得昏暗,到了后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还没有到底。 “怎么还没到底啊?”秋雨桐忍不住抱怨道。 他话音未落,忽然周身陡然一轻,水泡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啪!”一声破了! 秋雨桐还没来得及惊呼,已经踩到了软绵绵的地面,他惊讶地四处张望着:“这是什么地方?” 陆霄也蹙起了眉头:“这寒潭水底,怎么会有竹林?” 他们身处的地方,正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碧绿竹林,脚下是一层厚厚的枯竹叶,此时微风拂过,翠竹沙沙作响,令人心旷神怡。 陆霄喃喃道:“苍山翠竹海,月下琉璃台……或许,这就是当年清衡仙尊的修炼之地,苍山翠竹海?” “潭底的翠竹海?”秋雨桐疑惑道。 说话间,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过来。两人立刻抬头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白衣人正拂开竹枝,沿着竹林间的鹅卵石小径,轻盈地走了过来。 “有人来了!”秋雨桐微微一惊,忍不住攥紧了陆霄的手。 可是白衣人似乎完全没看见他们,径直走到林间空地,在空地中间的一块大石头上面,闭眼打起坐来。 秋雨桐微微一愣,而后凝神望去。只见这人黑发雪肤,容色极美,一头浓黑的长发并没有挽起来,瀑布一般拖到了脚边,身上十分随意地披着一袭素锦白袍,一双脚也是光着的,看起来十分闲适。 秋雨桐心中不由得一阵羡慕,在朔雪城的时候,他也总想散发赤足,可是每次都被掌门师兄骂得狗血淋头,最后不得不每天老老实实地梳头穿鞋。 陆霄低声道:“这竹林好像是幻境,这人只是个虚像。” 秋雨桐点了点头:“这多半就是当年的清衡仙尊。” “嗯,我也这么认为。” 清衡仙尊在大石上打了一会儿坐,终于睁开眼睛,十分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又从怀里摸出一小包松子糖,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秋雨桐:“……”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修行的时候,可以光明正大地吃松子糖?!而自己修行的时候,只要稍微偷吃东西,就会被三位师兄念叨、鄙视、嘲笑?! 清衡仙尊吃了一颗松子糖,纠结了片刻,忍不住又吃了一颗,而后忽然蹙起眉头,警惕地抬起头来:“谁在那边?” 被发现了?可是,这不是幻境虚像吗? 秋雨桐微微一愣,正想走出去,陆霄轻轻拉住了他:“他说的不是我们……林子里有东西。” 果然,清衡仙尊紧紧盯着前方一大丛竹子,不一会儿,便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从竹子后面钻了出来。 “蛇?”秋雨桐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不对,是龙!” 那是一条很小很小的龙,只有一尺长,拇指粗细,连角都没有长出来,鳞片也不是金色的,而是一种奇异的暗红色,仿佛烈焰燃烧后的余烬。它怯生生地望着清衡仙尊,小小的爪子轻轻刨了刨地面,忽然倒下了。 清衡仙尊愣了愣,而后一声惨叫:“着火了!” 他猛地从大石上跳了下来,上前甩出两袖子袖风,拂灭了小龙附近燃烧的枯叶,而后一把将小龙捉了起来,又立刻“啪!”一声扔了回去,一声痛呼:“嗷,好烫!” “你是什么东西?敢到本座的翠竹林纵火?”清衡仙尊一边质问,一边用袖子将手包了起来,这才小心翼翼地捏着小龙的尾巴尖,将它倒提起来。 小龙可怜巴巴地被他拎着尾巴抖来抖去,努力地想蜷缩起来,却总是不成功,一双暗金色的眼珠都带上了湿意,简直楚楚可怜到了极点。 秋雨桐轻声道:“好小啊……不过,长得还怪可爱的。” 陆霄蹙眉道:“丑死了。” 清衡仙尊拎着小龙仔细打量了许久,忽然摸了摸下巴:“虽然脏兮兮的,长得倒是蛮可爱。” 秋雨桐忍不住得意地瞥了陆霄一眼。小徒弟,看见没有,大能修士之间,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清衡仙尊拎着小龙,坐回了大石头上面,又把小龙放在腿上,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连指甲大的小爪子都没有放过:“啧啧,伤得可不轻啊。这么小的一条龙,是谁狠心伤了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纵火烧了别人屋子,才被打了?” “吱吱——”似乎被碰到了伤处,小奶龙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那声音又细又弱又可怜,跟耗子叫差不多,跟传说中的龙吟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秋雨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哟,还会龙吟呢。”那边的清衡仙尊也忍不住笑了,而后又拎着小龙的尾巴提了起来,“走吧,跟本座回琉璃台。” “好可爱,我也想要一条……”秋雨桐眼巴巴地盯着那条小龙,眼前的景象忽然扭曲变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渐渐清晰起来,二人已经不在竹林中了,而是站在一间竹楼里。这竹楼十分古怪,每一根竹子都是透明的琉璃,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秋雨桐轻声道:“琉璃台?” 陆霄点了点头:“应该是。” 清衡仙尊站在一张琉璃桌旁,正捧着一小坛甜酒细细闻着,神色十分陶醉。他忽然听见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脸色都变了:“不准进来!” “砰,砰!”外面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轻轻撞着门,连窗户的光线都被遮住了,屋子里变得黑漆漆的。 “我说了,不准进来!” 门外传来一声委屈的呜咽声,清衡仙尊怒道:“你长这么大了,直接进来会把房子弄垮的!我不是教你化形了吗?” 外面的东西沉默了片刻,似乎很不甘心地扭了扭,渐渐变小了,光芒重新回到了屋子里。 而后,大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高挑的黑衣青年瘪着嘴走了进来:“清衡……” 他的声音十分委屈,模样却极其英俊,眼珠是一种充满压迫感的暗金色,眼尾狭长上挑,左脸颊上有一缕火焰形状的血红色花纹,看起来十分诡异。 “不许叫我清衡!我说了多少遍了,要叫我仙尊!仙尊懂吗?你这样乱叫,被其他道友听见了,我多没面子啊。”清衡仙尊的神色十分不悦,“面子,面子懂吗?唉,算了,你一条魔龙能懂什么……” “呜。”青年委屈地盯着地面,过了一会儿,又磨磨蹭蹭地走到清衡仙尊身后,一把将人狠狠抱住,胡乱用鼻子在对方浓黑的长发里拱来拱去,“呜……呜呜……香……” 清衡仙尊被他一把抱住,差点把酒弄洒,忍不住反手就给了青年脑门一个暴栗:“怎么,变回原型才半天,连人话都不会说了?还有,你龙身的时候喜欢乱缠人也就罢了,人身的时候,不准瞎缠瞎抱,要有礼貌!唉,自从养了你,我感觉心境都倒退了……” 青年被打了个暴栗,十分无辜地摸了摸脑门,看起来又迷茫,又可怜:“呜。” 秋雨桐看着懵懵懂懂的青年,心口莫名其妙一阵酸软,连目光都变得柔和起来:“按龙的年龄算,他应该还挺小的,还不太懂事……哎,可怜兮兮的。” 陆霄冷冷道:“那不叫可怜,叫蠢。”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大家都猜到了,这就是秋秋和霄霄的前世……只是他们自己还不知道。感谢在2020-01-16 20:08:14~2020-01-17 20:0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死mo爱muxiu 2个;国民撩妹总代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桶城主 7瓶;魏沫雨 6瓶;傍晚的烟囱 5瓶;月牙儿 3瓶;狐狸四少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清衡仙尊见青年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无奈地揉了揉对方头发:“墨鳞你啊……” “墨鳞?”秋雨桐忍不住嘀咕, 原来这青年叫做“墨鳞”, 倒也算是名副其实。之前竹林里那条小龙的鳞片,便是一种接近墨黑的奇异暗红色, “墨鳞”多半是清衡仙尊给它起的名字。 墨鳞“呜呜”两声, 努力低下头, 侧脸在清衡仙尊掌心里蹭了蹭,似乎很是享受。 清衡仙尊笑着又揉了他两下:“别呜呜了,走吧, 上屋顶去,我教你吹叶子。” “呜!”墨鳞暗金色的眼睛微微一亮, 立刻拉着清衡仙尊,两人从窗户轻身纵了出去。 “走, 跟上去瞧瞧!”秋雨桐有些好奇, 也拉着陆霄上了屋顶。 二人上了屋顶才发现,这整栋琉璃竹楼, 是一栋吊脚楼, 离地约莫有丈余高,设计得十分精巧。 此时此刻,正是夕阳西下, 水墨一般的远山边缘处,半轮橘色的落日若隐若现,朦胧的温暖余晖,映照着无边无际的翠绿竹海, 泛起一层柔和的橘色光晕。微风过处,整片竹海都起伏起来,余晖波光闪耀,仿佛粼粼大海一般。 清衡仙尊坐在琉璃屋檐上,随手摘了一片竹叶,略微折了一下,便含在淡色的双唇之中,呜呜咽咽吹了起来,是一支十分明快的春日小调。 陆霄低声道:“他也走调。” “说什么呢?”秋雨桐忍不住瞪了小徒弟一眼,什么叫“也”走调!“也”是什么意思?! 墨鳞趴在琉璃屋檐上,微微仰着头,痴痴地听着清衡仙尊吹竹叶,时不时“呜呜”地表示喜欢。 清衡吹了一小会儿,就连错了好几个音,他脸上有些挂不住,气恼地将竹叶扔在一旁:“这竹叶漏风,不吹了。” 墨鳞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呜?” 他似乎在问,这么好听,怎么就不吹了? 清衡仙尊发现自己吹得实在很烂,心情十分沮丧,也懒得搭理墨鳞,随手拿起旁边的小酒坛,一巴掌拍开酒封,仰头喝了起来。 他“咕噜咕噜”地喝了好几口,才放下酒坛,略微抹了一下嘴角:“呼,果然还是甜酒好喝。唉,过些日子又要去洞天拍卖会,那洞天夫人的酒,难喝死了,又辣又苦。” 墨鳞紧紧盯着他。 “怎么着,你也想喝酒吗?我这竹叶蜜酿,只剩两坛了……”清衡仙尊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酒坛递了过去,“算了,给你尝尝也行,不过只准喝两口。” 墨鳞盯着他的唇角,没接酒坛,却忽然凑了上去,轻轻舔了舔对方唇角那一小片淡蜜色的酒渍。 “这傻龙,他以为怎么喝酒呢?”秋雨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陆霄垂眸看了他一眼,倒没笑。 清衡仙尊眨了眨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墨鳞又胡乱舔了片刻,眼看舌头都要伸进来了,他才陡然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将对方一把推开:“你做什么?!” 墨鳞被推得歪倒在一边,委屈地眨了眨眼睛:“呜。” “不许呜呜呜,说人话!” “清衡说……说,给墨鳞,喝。”墨鳞结结巴巴道。 “不是这么个喝法!”清衡快抓狂了,“刚才那种事情,以后不准做了,知不知道?!” “为,为什么?” “那是互相喜欢的两个人,才能做的!” “清,清衡不喜欢墨鳞吗?可是,墨鳞喜欢清衡。而且,而且……墨鳞小时候,明明可以亲亲的,清衡喜欢的。” “你这傻龙,你懂什么叫喜欢吗?我,我真是……算了,跟你这种魔物,简直说不清楚!那个时候,你还是小龙,筷子那么大一根,天天盘在我脖子上,亲也就亲了……” “小龙?”墨鳞偏着头想了一会儿,细细的暗红色鳞片渐渐覆上了他的耳畔脸颊,暗金色的眼珠也缩成了竖瞳,指甲逐渐变成了极其锐利的纤长模样,最后“啪!”地一声,一条墨色的长长龙尾甩了上来,将清衡仙尊拦腰绞住了。 墨鳞双手撑在清衡仙尊左右两边,嘀咕道:“墨鳞是小龙了,清衡,清衡说了,小龙可以亲亲。” 清衡仙尊瞪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应付这强盗逻辑,对方已经狠狠压了下来,胡乱啃着他的嘴唇,这下换成清衡仙尊“呜呜呜”了。 “他们好傻啊。”秋雨桐忍不住笑了,可是好笑的同时,心口又有种奇怪的酸软感。 “……”陆霄望着那两个人,没吭声。 清衡仙尊“呜呜呜”地挣扎着,墨鳞死死按着他,一路乱七八糟地亲到了脖颈,气息都沉重了,毫无章法又激动得很,清衡仙尊被啃得又痒又疼,又好气又好笑,忽然间,他猛地一个激灵,浑身都僵硬了:“你……” 墨鳞一边亲着他,一边迷迷糊糊地蹭着他,抓着他的手往下探:“呜呜,这里难受,清衡摸摸。” 清衡仙尊脸都黑了,狠狠一把将他掀开:“你疯了?!” 墨鳞被掀了个四仰八叉,手足无措地望着清衡仙尊,神色十分迷惑,但似乎也知道对方真的生气了,再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对方,暗金色的眼珠泛着一点水汽,看起来又是难耐渴望,又是懵懂迷茫。 清衡仙尊顺了一会儿气,才勉强道:“算了,你长大了,这也是正常的。” 墨鳞歪了歪头:“呜?” “你长大了,自然会这样,可是也不能……唉。”清衡仙尊十分为难地揉了揉眉心,“我要怎么跟你解释呢?这个地方,又没有你的同族……” “总之,你长大了,这是好事。等你以后回到魔界,会有很多很多漂亮的姑娘喜欢你,你也会喜欢她们中的一个,你们会……嗯,做喜欢做的事,就像刚才那样,然后就会有小小龙了。”清衡仙尊干巴巴地解释道。 墨鳞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懂。 “总之,你以后会离开我,找到喜欢的人,那个人也要喜欢你,然后才可以做这种事,懂了吗?”清衡仙尊只能简单粗暴道。 墨鳞死死瞪着他,忽然叫道:“不懂!不要懂!不离开!” 他对着清衡仙尊怒目而视,看起来又是紧张,又是愤怒,又是伤心,暗金色的瞳孔缩成了细细一条线,连盘在对方腰间的尾巴都收紧了。 清衡仙尊恼了,劈手就是一个暴栗:“放手!不,放尾巴!” 墨鳞又气又急,连话都不会说了,捂着脑门又委屈又生气地“呜呜”起来,控诉一般瞪着清衡仙尊,眼圈红得厉害。 秋雨桐心中莫名其妙地微微一软,忍不住叹了口气:“它太小了,这里又没有其他雌性同族,自然不懂这些,也怪可怜的。” 陆霄沉默了许久,忽然轻声道:“我觉得,它只是想……” 他还没说完,两人眼前的景色又幻化了。 …… 竹林中的空地上,摆放着精致的白玉桌凳。清衡仙尊靠在白玉桌边,努力念着一卷男欢女爱的狗血话本,十分艰难试图跟墨鳞解释,什么叫做“喜欢”,墨鳞趴在桌边听着,似懂非懂的样子。 清衡仙尊念到一半,忽然抬起头来:“长宁?你怎么来了?” 一名英俊的灰衣男子拨开几枝翠竹,走到白玉桌旁一屁股坐下:“我怎么就不能来了?诶,有果子吃!” 长宁道君从果盘里捡起一枚果子,正要啃下去,墨鳞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厉声道:“不准吃!这是清衡摘给我的!” 长宁道君挑眉道:“哟,小魔物长这么大了?说话也顺畅了不少,就是小气了点儿。小魔物啊,我和清衡认识的时候,你还没从蛋里孵出来呢,我吃清衡两个果子,你着什么急啊?” 墨鳞抿紧了嘴唇,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手上一点儿也不松劲儿。长宁道君挣了好几下,也没能挣开,索性没脸没皮地低下头去,“咔嚓”咬了一大口。 “呸呸呸!这他妈有毒啊!” 清衡仙尊不高兴了:“怎么就有毒了?这是我亲手摘的,虽然有点酸,我也不太吃,但墨鳞可喜欢了。你非要跟他抢也就罢了,还浪费,还说有毒,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他喜欢吃这玩意儿?”长宁道君看了一眼紧紧护住果盘的墨鳞,干巴巴道,“行吧,可能魔物和我们的口味不大一样。” 两人又瞎聊了一会儿,长宁道君忽然道:“对了,上次我跟你说的事儿,你想好了吗?” 清衡仙尊犹豫了一下,又看了墨鳞一眼:“墨鳞,你今天的字还没练呢,回屋去。” 墨鳞迟疑地看了看长宁道君,又看了看清衡仙尊,不情不愿地走了。 秋雨桐轻声道:“这小龙今天还挺听话的。” 陆霄眯了眯眼睛:“没走呢,它绕了一圈又回来了,你听。” 秋雨桐侧耳细听,有些无语:“……好像到我们后面了。” 两人小心翼翼地回头望去,墨鳞果然蹲在二人后面,全神贯注地盯着石桌那边。 长宁道君喝了口茶,又叹了一声:“清衡,你还没想好吗?” 清衡仙尊盯着手里的狗血话本,没吭声。 “早晚也是要送走的,长痛不如短痛。”长宁道君摇了摇头,“上次洞天拍卖会,它从你袖子里窜了出去,把会场搞了个乱七八糟,如今修真界都传遍了,大家都知道清衡仙尊养了条魔龙。” 清衡仙尊默默攥紧了手里的话本:“只是条小龙而已。” “它是什么龙,你心里还不清楚吗?十八年前魔界大乱,昊天魔皇的幼子逃了出来……据说这幼子是天纵魔脉,通体血色墨鳞,如同火焰余烬,跟你养的这条小龙一模一样。” “是又如何?” 长宁道君缓缓道:“你心里清楚,除非你把它送走,否则你这片翠竹林,永远也不得安宁了。” 清衡仙尊轻声道:“我这片竹林有封印保护,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只能出不能进。” “你的封印固然很厉害,可是如果几名大能同时冲击呢?我听说四大门派的掌门人,对你养的这条魔龙,特别是那颗魔丹,可都很感兴趣呢。” “不会的,既然是大能修士,再怎么也不会如此卑鄙。”清衡仙尊蹙眉道,“就算我养了魔龙,可它又没做什么坏事,而且这些年,我帮过不少人,也略有一些微薄口碑,如果这些掌门人为了魔丹,联手袭击我的翠竹林,这种事情传了出去,那他们的掌门位置,多半也别想坐了。” “希望如此吧。”长宁道君叹了口气,“说起来,你快要突破了吧?那就趁闭关的时候,好好想想,修行证道和一只魔物,到底孰轻孰重?” 清衡仙尊垂下眸子:“这是两回事。” “清衡,你一向想得开,这次怎么就……”长宁道君忍不住摇了摇头,“它既然生于魔界,又是那样的身份,早晚都是要回去的,待在你这里的时间久了,对它未必是好事。其实,说不定你闭关久了,它自己觉得无聊,也就走了……你不会是舍不得吧?” 清衡仙尊低垂着睫毛,没有吭声。 墨鳞听着二人谈话,神色愣愣的,暗金色的瞳孔微微缩紧:“清衡……” …… 幻境不断变化着,不久之后,清衡仙尊便在琉璃竹楼里闭关了。 墨鳞呆呆坐在琉璃竹楼下面,仰望着那流光溢彩的楼宇:“呜,清衡……” 竹楼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过了许久,墨鳞渐渐着急起来,连人形也维持不住了,下半身逐渐化为了墨黑色的龙体,上半身趴在门上,不停地挠着门:“清衡,让我进去,呜呜,我要进去!” 墨鳞挠了许久,屋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整条龙都焉儿了,暗金色的瞳孔渐渐黯淡下来。 他想了想,又绕着旁边一根巨大的翠竹盘了上去,努力往琉璃竹楼里张望着,试图看看那人到底在做什么,可是整个琉璃竹楼,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芒,什么也看不清。 幻境迅速变化着,天气渐渐转冷,墨鳞已经在竹楼外守了整整三个月,也没等到清衡仙尊出来。 秋雨桐心中不忍:“它年纪太小,还不懂闭关,估计以为清衡仙尊不要他了。” 陆霄沉默了片刻,涩声道:“其实如果不出意外,清衡仙尊也是要飞升的,道魔殊途,还不是……一样。” 他声音有些苦涩,不知道他说的这个“一样”,到底是在说墨鳞和清衡仙尊,还是在说当年那场登基大典。 渐渐地,翠竹林开始下雪了,漫山遍野的白。 墨鳞似乎以为清衡仙尊在跟他赌气,于是成天冒着大雪出去,不知道从哪儿捡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试图讨好对方,有鲜红的鸡血石,有晶莹的水晶石,有奇异的灵花灵草……全都堆在琉璃竹楼门口。 这天,它又弄了一大堆雨花石回来,然后盘上竹子,往里面望去,当然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墨鳞的神色有些失望,而后,他忽然警惕地微微侧头,瞳孔猛地缩紧了。 秋雨桐迟疑道:“好像……有人来了。” 陆霄深深蹙起了眉头:“听这声音,至少五百人以上。” “怎么回事?” “我猜,八成有人趁着清衡仙尊闭关,联手来取这条魔龙的魔丹了。” 果然,不到片刻,大群修士涌入了翠竹林,看服色至少有七八个门派,有人大喊道:“他在闭关的紧要关头,大家手里的家伙,直接往竹楼上招呼就是了!让他走火入魔!” “只要清衡死了,那条魔龙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伙儿上啊!!” 众人大声叫喊着,一时间,无数的灵剑带着破空之声,“刷刷刷”往琉璃竹楼直奔而去!精致的琉璃竹楼上,顿时响起了一片清脆的破裂声! 琉璃竹楼的淡淡光芒立刻暗了一瞬,墨鳞的眼睛陡然充血了,它猛地和身扑了上去,用身体护住了琉璃竹楼! 可是,他这半龙半人的身体实在太小了,根本护不周全! 墨鳞深深吸了口气,迅速现出原型,竟然是一条硕大无比的暗色魔龙!这条魔龙浑身布满了细密的鳞片,那些鳞片泛着一层不祥的暗色血光,仿佛烈焰燃烧后的余烬一般! 众修士齐声惊呼! “魔龙!是魔龙!!” “它化形了!怎么办?!” “别怕,它年龄还小,什么法术也不会,大伙儿上啊!” “上啊,砸了琉璃台,杀魔龙取魔丹!” “杀魔龙,取魔丹!” “杀魔龙,取魔丹!!” 随着这呼喊声,灵剑、灵力攻击、以及各种法宝,如同暴雨一般向琉璃竹楼坠来! 墨鳞盘旋起来,用身体紧紧护住了琉璃竹楼,可是毕竟还是护不周全,不时有灵剑透过空隙,狠狠击中琉璃竹楼的门窗,发出阵阵的清脆的破裂声! “这些人竟然趁着清衡仙尊闭关,想要扰他心境,让他走火入魔……太卑鄙了!”秋雨桐狠狠拧起了眉毛。 陆霄轻声道:“这些修士的主要目的,应该还是魔丹。这墨鳞毕竟只是一只魔物,没在人间厮混过,根本就不懂得人心险恶……其实,只要它走了,这些修士一定会追着它离开,清衡仙尊就暂时安全了。” 墨鳞紧紧护着那摇摇欲坠的琉璃竹楼,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又是焦灼不安,还有些迷惑,它望着下面这群面目狰狞的修士,似乎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清衡这么好,这些人还要杀清衡? “清衡养魔为患,是与我修真界为敌!不配称为仙尊!” “没错,他这是咎由自取!” “杀魔龙,取魔丹!” “杀魔龙,取魔丹!” “大伙儿上啊!!” 忽然间,一柄雪亮的巨大灵剑,带着凌冽的风声,破空而来! 墨鳞一个甩尾,“啪!’一声将灵剑打开,尾巴顿时溅出一串鲜红的血珠!它痛得颤了一下,暗金色的瞳孔陡然缩紧了,可是仍然一动不动地护着那摇摇欲坠的竹楼。 无数的灵器攻击纷至沓来……墨鳞一边忍受着剧痛牢牢护住竹楼,一边努力思索着这些人族的目的,过了许久许久,它终于懵懵懂懂地明白过来,这些人要杀清衡,是因为自己。 那个讨厌的长宁道君说的话,没有错。 都怪自己。 如果自己不在了……清衡就安全了。 墨鳞闭了闭眼睛,而后缓缓仰起脖子,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狂怒龙啸,一口暗红色的沸腾火焰,熊熊喷薄而出!! “轰!!”翠竹林瞬间便被烧去了一大片,数十名修士浑身着火,在地上打着滚,大声哀嚎着! “魔龙杀人了!!” “果然是魔物!兽性难驯!” “这可怎么办?!” 四名一直袖手旁观的大能修士,此时此刻都紧紧盯着那条暴怒的魔龙,而后他们同时浮了起来,缓缓抽出手中灵剑。 四大门派掌门人联手一击,谁能抗衡?! 墨鳞不等他们出手,便纵身腾空而起,带着一阵灼热的狂风,往翠竹林外掠了出去! “魔龙逃走了,大家追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龙:来生……我想做人,我想经历很多事情,那样我就会懂得人心险恶,就可以保护他。感谢在2020-01-17 20:00:17~2020-01-18 20:0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反正我就是白 5瓶;念奴娇?、吃瓜者热爱瞎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追啊!!” “它已经受伤了, 别让它跑了!” “快跟上去!!” 众修士们大声呼喊着, 丢下破破烂烂的琉璃竹楼, 跟着那条墨色魔龙追出了竹林,四位掌门人彼此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也御剑跟了上去。 “墨鳞……”秋雨桐望着小龙仓皇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中狠狠一揪,几乎就想要拔腿追上去,陆霄一把抓住他, 厉声道:“师尊, 你冷静点!只是虚影而已,都过去了!” 秋雨桐回过神来, 喃喃道:“是啊,都过去了……该发生的, 也都发生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如此难受?望着小龙狼狈的背影,就好像有一只大手, 狠狠揉搓着他的心脏,又好像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重重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恍惚之中, 秋雨桐忍不住拽紧了陆霄的衣襟,小徒弟那熟悉而安心的气息,终于让他稍微好过了一点。 陆霄犹豫了一下, 轻轻搂住他:“没事儿的,没事儿的。我觉得,它是心甘情愿的,倘若换成是我,我也……”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秋雨桐没听清楚对方在讲什么,他整个人都眩晕得厉害,靠着身边那结实温暖的胸膛,才能勉强站立着。 陆霄没再说什么,就让他这么靠着。 秋雨桐低低喘了两口气,终于有了一点力气,他缓缓抬起眸子,几乎有些惶惑地望着自己的小徒弟:“为什么?为什么这和传说中的故事,根本不一样?” “师尊,你太纯善了,你不明白,人心是……非常复杂的。”陆霄轻声道,“为了巨大的利益,为了至强的力量,人这种东西,什么都做得出来,什么都编造得出来。” 秋雨桐愣愣地望着他,周围的景象又渐渐扭曲了。 …… 这是个一望无际的巨大湖泊,湖面碧波荡漾,春意盎然,飞鸟盘旋,鱼儿跳跃,充满了勃勃的生气。 只是那碧绿的湖边,浮动着丝丝缕缕的血色。 湖边一处石滩上,聚集着大群修士,他们正围着一个东西,商量着什么。 “挖丹吧,这时候最新鲜。” “它还没死呢。” “死了吧?” “刚才好像又动了一下。” “别管那么多了!老子动手了啊!这条臭畜生,伤了我们三河门好几个人!” “贺门主且慢,咱们这次围剿魔龙,哪门哪派没有死人?!这魔丹,到底由谁来挖,还得有个计较!慧空大师,您说是不是?” “阿弥陀佛!依老衲看,这魔丹吧……” 吵吵嚷嚷的争执声中,墨鳞安安静静地趴在石滩上,原本漂亮的暗红色鳞片剥落了许多,露出下面狰狞的血肉,一条条深深的伤痕因为泡了水而泛着白,暗金色的眼珠都失去了光彩。 众修士也十分狼狈,不少人都受了伤。有人头破血流,有人瞎了一只眼,有人半张脸都被龙焰烧焦了,正狠狠地踢着墨鳞的身体:“去你妈的臭畜生!待会儿爷爷挖了你的臭魔丹,撕了你这张喷火的臭嘴,看你还怎么神气!” 墨鳞似乎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整条龙都恹恹的,毫无生气的样子。 众人争吵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忽然几个人惊呼起来:“有人来了!” “是……是天照云海!” “清衡仙尊……不,清衡来了!” 墨鳞微微一呆,而后精神猛然一振,竟然稍微爬起了一点,暗金色的瞳孔也竖成了一条线,简直亮得吓人。 清衡,清衡来了!清衡没有不要它!自从清衡躲进琉璃竹楼,它好久好久,都没有见过清衡了……可是,可是它现在这么丑,鳞片都没有了……清衡最喜欢它的鳞片了,夏天午睡的时候还会抱着它,说冰冰凉凉的很舒服,现在它的鳞片掉了这么多,清衡会不会嫌弃它?会不会觉得它很丑? 它不想让清衡看见,自己这个丑样子……对了,化成人形,清衡就看不出来了,然后,它就可以偷偷把鳞片养回来…… 想到这儿,墨鳞喘着粗气,努力提起最后一点力气,试图化成人形。魔龙上半身的鳞片渐渐褪去,显出了极其英俊的人形模样,可是它的伤实在太重了,下半身那条长长的龙尾,无论如何也变不成两条腿,急得“呜呜”直叫。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天际,那柄破空而来的天青色灵剑!每个人的神色都紧张无比,没有人留意这条拼命化形的小小魔龙。 “刷——”一声轻响,天照云海落地。 众修士不由自主地散了开去,石滩空地之上,只剩下一条孤零零的半人半龙,它拼命挣扎着试图化形,血淋淋的龙尾在石滩上胡乱拍着,可是根本变不成双腿,看上去又狼狈,又慌张,又可怜。 清衡仙尊缓缓从灵剑上走了下来,浓黑长发凌乱不堪,素色长袍披散拖地,雪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他甚至忘了收回天照云海,只愣愣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小龙。 “墨鳞,墨鳞……墨鳞!”他喃喃念着这个自己亲自取的名字,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一下跪倒在小龙身边,颤抖着抱起那伤痕累累的上半身。 周围数百名修士,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一时之间,湖边简直安静得可怕。 墨鳞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眼前气喘吁吁的人,这个人这么好看,又这么狼狈,满头浓黑的长发乱七八糟的,漂亮的淡色嘴唇都在微微发抖,它一时间忘了自己的丑样,只想安慰地亲一亲那张颤抖的嘴唇,或者舔一舔也行……可是它还没有凑上去,就想了起来,这个人不喜欢自己的亲亲,还会生气,而且自己现在又这么丑。 一想到自己的丑样,墨鳞忽然有些畏缩:“清衡……墨鳞变丑了,但很快,很快鳞片就会长回来的……真的,只要半年,不不,只要一个月,不不不,只要三天……咳咳……” 它说着说着,忍不住剧烈地咳起来,又赶紧抿住唇,把满口腥热的鲜血都咽了下去,生怕弄脏清衡的白衣。 清衡仙尊紧紧搂着它,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此时嘶哑得不成样子:“别说了,别说了,墨鳞没有丑,墨鳞好看。” “没,没有丑吗?”墨鳞暗金色的眼睛微微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可是,清衡,清衡不让墨鳞进屋子,不让墨鳞呆在清衡身边,墨鳞好难过……墨鳞给清衡捡石头,清衡也不要……清衡还不让墨鳞亲亲……呜呜……” “只要你好好的,你想呆在哪里,就呆在哪里,你捡什么,我就要什么……你想对我做什么,就,就做什么……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可以。”清衡仙尊颤声道,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真,真的?”墨鳞愣愣地望着清衡仙尊,似乎不敢相信一般,而后轻轻摇了摇头“可是,墨鳞好累……墨鳞知道,墨鳞要死了,清衡只是,只是在安慰墨鳞……呜……”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不会的……”清衡仙尊拼命摇着头。 “如果,如果还有下辈子,墨鳞想做人……做了人,就会懂很多……很多很多……墨鳞是魔物,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墨鳞也想懂事……想保护清衡……呜……”墨鳞喃喃道,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它的瞳孔散了。 清衡呆呆望着那双毫无生气的暗金色眸子,整个人渐渐发起抖来。他抖得是那么厉害,周围的修士,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过了许久许久,这位一向淡然纯善的清衡仙尊,忽然仰头向天,发出了一声极其几乎不似人声的长啸:“啊——” 那啸声凄厉到了极点,充满了极度的绝望,充满了滔天的愤恨,充满了对天道的控诉,也充满了沸腾一般的……杀意。 众修士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清衡仙尊随手一召,远处的天照云海“刷——”一声到了手上! 这柄巨大的天级灵剑,这柄从未伤过任何一个修士的天级灵剑,此时此刻,带着一抹冰冷无比的森然寒光,带着山呼海啸一般的磅礴杀意,向着众人横掠而去!! 方才围着墨鳞讨论挖丹的数十名修士,纷纷纵声惨呼!有人身首分离,有人拦腰横切,有人断手断脚!霎时之间,石滩之上鲜血喷涌,惨叫连连,一片狼藉!数人横尸当场,还有几个人拖着半截血肉模糊的身子,在石滩上爬来爬去,滑腻腻的肚肠流了一地! 剩下的人或大声惊呼,或两股战战,或拔腿就跑! “清衡疯了!快跑啊!!” “天哪,天哪!” “他强行破关,根基不稳,别怕!” “我们这边还有四大掌门,他已经不行了!” “对对对,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果然,清衡仙尊挥出一剑之后,忍不住“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他勉强伸手召回天照云海,脸色已经白得跟纸一样。 “他吐血了,大伙儿上啊,魔丹就在眼前了!” “对,上啊!” “他已经不行了!” 众人大声呼喊着,可是推推搡搡之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过了许久许久,才有四名大能修士,缓缓走了出来。 “四大掌门出来了!” “呼,他杀了这么多人,四大掌门不会放过他的!” “对对,就算他再强横霸道,也对不不了天煞大阵!” “杀凶手,挖魔丹!” “杀凶手,挖魔丹!” 清衡仙尊一手持剑,一手搂着墨鳞,又呕了两口血,整个人都稀里糊涂的,他模模糊糊地听着众人的喊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了,魔丹。 碎丹或者死亡,都有可能转生,可是如果魔丹落到这些人手里,一旦被彻底炼化,墨鳞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了……从此天上地下,再没有那条懵懂的小龙。 “咳咳……”清衡仙尊咳了两声,勉强咽下一口温热的鲜血,又“刷——”地狠狠挥出一剑,逼得众人倒退两步,而后他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双手抱着墨鳞的尸体,脚下驾着天照云海,歪歪斜斜地向湖中掠去! 一位掌门人厉声道: “他跑了,跟我追!!” “他跑不掉的!” “摆天煞大阵!!” 清衡仙尊抱着墨鳞的尸体,强忍着丹田中的剧痛,驾驭着天照云海在翠微春湖上歪歪扭扭地飞着。湖面宽阔无比,碧波荡漾,宛如仙境一般,可是此时此刻,他们一人一龙,又能往哪里去? 幻境不断地扭曲着…… 数天之后,在四大派掌门人的天煞大阵下,清衡仙尊终于精疲力竭,无处可逃。他紧紧搂着墨鳞的尸体,茫然地悬浮在湖心上面,披头散发,满脸鲜血,肮脏不堪,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再也看不出半点昔日模样。 “清衡,放下你手里那只魔物,老衲可以给你一条活路。” “清衡,你就听慧空大师一句劝吧。” “是啊,难道我们还会害你吗?” “本座也承诺,只要你交出那条魔龙,本座绝不为难于你。” “阿弥陀佛!” 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和尚,试探着凌空往前踏了几步:“清衡,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你把魔物交出来,你还是那个清衡仙尊,老衲向你保证。” 清衡仙尊死死瞪着他。 “呸!!” 忽然间,这位一向极好面子,又十分单纯亲善的仙尊,竟然狠狠将一口带血的唾沫,重重唾在了老和尚脸上! 老和尚也不动气,连脸上的唾沫也不去擦拭,只是淡淡道:“清衡,看来你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了……我们四人的天煞大阵,你是破不了的,到时候不仅保不住魔丹,还白白搭上自己一条命,值得吗?阿弥陀佛!” “我确实破不了天煞大阵,可是……”清衡仙尊的嘴角轻轻弯了弯,而后抬起手来。 “你还要打?”老和尚蹙起了眉头。 可是清衡仙尊并没有召剑,五根手指竟然缓缓掉头,对准了自己的胸腹丹田!老和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缩紧,而后猛然后掠!! 可是已经晚了。 那位散漫随意,又天真可欺的清衡仙尊,竟然硬生生地将五根手指,狠狠插入了自己胸膛!而后直接捏碎了气海中那颗大能元丹!! “轰!!!” 大能修士自爆的余波,在翠微春湖之上,掀起了一阵狂暴的飓风!!一时间巨浪涌来,偌大的湖面如同沸腾一般,几乎看不见人影! 过了许久许久,狂风巨浪才渐渐平息下来,四位掌门人不见了,清衡仙尊不见了,墨鳞的尸体也不见了……而原本碧波荡漾的湖面,渐渐笼罩起了一层冰冷的薄雾,从此之后,曾经的翠微春湖,终于变成了翠微寒潭。 寂静的湖心之中,清衡仙尊紧紧搂着墨鳞的尸体,他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还带着一点微笑,渐渐往下沉去……水色幽暗,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秋雨桐愣愣地望着那幽暗的水底,脸上忽然一阵淡淡的凉意。 他茫然地伸手摸了摸,满手都是湿滑的泪水。 “别哭了,”陆霄努力安慰着他,可是声音也莫名哑了:“只是幻象而已,只是幻象而已……” ……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雨桐才渐渐清醒过来,只是身边既没有苍山翠竹海,也没有月下琉璃台,没有自碎元丹的清衡仙尊,更没有那条护主而死的魔龙……他们师徒二人,仍然在漆黑的寒潭水底,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可以自由呼吸。 陆霄扬起右手,手里拎着一只小小的动物:“方才那些幻境,就是它在捣鬼。” 那只动物不过巴掌大小,看起来像一只软软的鼻涕虫,有六只小小的触脚,正细细地叫着:“叽叽叽——” “是……蜃妖?”秋雨桐疑惑道。 “嗯,它会用幻境迷惑人,然后吸人生气,方才那些幻象,全都是它造出来的。” “可是,蜃妖造的幻象,和海市蜃楼一样,都是真实存在的……它怎么会知道那些事情?” “我猜想,或许当年清衡仙尊自爆之后,他残余的意识,被这只湖底蜃妖吸收了,所以它才能做出这么逼真的幻境。” 秋雨桐蹙起眉头,把那只小小的蜃妖拎了过来,又轻轻抖了抖:“小妖,你既然住在湖底,那你知不知道天照云海在哪儿?嗯,就是一柄很大的剑,是天青色的。” “叽叽叽……”小妖瞪大了眼睛,拼命挣扎着。 陆霄冷冷道:“它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也罢,我看它虽然丑了点儿,但是烤一烤,或许还挺有油水的。” “?!”蜃妖发着抖,小小的前脚往前方指去,“叽叽叽!!” 秋雨桐和陆霄对望了一眼,顺着蜃妖指的方向,努力往前游去,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果然出现了一团巨大的淡淡光晕。 二人游到近前,只见一柄丈余长的灵剑,深深插在一块黑色礁石上面。这柄巨大的灵剑,通体呈现出一种缥缈的天青色,剑身泛着一层朦胧的淡淡光晕,强大的森然威压,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天照云海。 “这就是……天照云海?”陆霄喃喃道。 “应该是了。”秋雨桐心中一喜,正想上前拔剑,忽然一条硕大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拦腰横扫而来,直接将他卷了开去! 秋雨桐被那东西勒得喘不过气来,他拼命挣扎着,摸到的全是一片冰冷滑腻,还有密密麻麻的吸盘!他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借着天照云海的微光望去,忽然一阵毛骨悚然! 眼前这东西,竟然是一只硕大无比的章鱼! 这巨型章鱼足有数丈大小,滑腻的触手如同水桶一般粗细,上面布满了成千上万的吸盘,而两只凸出的巨大眼睛,在这幽暗的水底简直犹如灯笼一般,泛着骇人的莹莹绿光! 秋雨桐强忍着恶心,竭力挣扎着,想要挣脱那条触手,可是这章鱼实在太大了,他简直被甩得晕头转向! 忽然间,他周身一轻,触手的力道陡然松了,陆霄急道:“师尊,我制住它了,你快去拔剑!” 电光石火间,秋雨桐也来不及去思考,他的小徒弟究竟是怎么制住这只章鱼的,只是赶紧推开腰上的粗大触手,努力游到天照云海旁边,双手紧紧握住剑柄,而后狠狠一拔! “轰!!!” 随着一声巨响,论剑谱排名第一的上古绝品灵剑——“天照云海”,终于重新出世!整个翠微寒潭,都为之震动!! 随着水波的剧烈动荡,那块巨大的黑色礁石,也陡然爆裂开来!一颗寸许大小的魔丹,从碎石里缓缓浮了起来,淡淡的血色光芒,让人为之心悸! 作者有话要说:【多年以后】 霄霄:师尊,我想起前世死的时候了。 秋秋(心疼ing):霄儿…… 霄霄:那个时候,师尊是不是说,只要我活着,想对你做什么都可以?连这样……也可以吗? 秋秋:??!! 第52章 秋雨桐紧紧握着天照云海, 某种极其柔和,但又极其霸道的力量, 顺着天照云海的剑身, 疯狂涌入他的身体……他知道,那是清衡仙尊残存的一缕灵力, 虽然不多,但却足够精纯, 也足够强悍。 奇怪的是,他对这股外来的灵力, 竟然毫无排斥, 不仅接纳得极其顺畅, 而且几乎是毫不费力地,便让这股灵力在体内运转了三个小周天,然后缓缓汇入丹田之中, 混合着他之前修得的微薄灵力, 最后凝成了一颗虽然很小,但却非常纯净的元丹。 那颗渺小而纯净的元丹,安静地悬浮在他的丹田之中,他能感受到那股淡淡的暖意, 那种洁白而柔和的光芒……他忍不住轻轻按着自己的胸口, 那种感觉, 非常熨帖,也非常舒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雨桐才从那种迷人的感觉之中, 慢慢回过神来,而后被吓了一跳。 那颗明亮的血色魔丹,正在他眼前数寸处浮动着,仿佛一颗轻盈的夜明珠,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秋雨桐迟疑了片刻,缓缓伸出手去。 他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这颗悬浮在水中的明亮魔丹,和想象的不同,这颗魔丹并不灼热,反而有点冷冰冰的,捏在指间的感觉,就像一颗冰凉而脆弱的水晶珠子,轻轻一捏就碎了。 秋雨桐略微定了定神,轻手轻脚地将魔丹收入了乾坤袋,而后回头望去:“霄儿!” 陆霄血淋淋的右手紧紧按着胸口,正低头望着那条巨大的章鱼尸体发愣,他的神色十分复杂,似乎没有听见秋雨桐的话。 秋雨桐一眼就看见了他按着胸口那只血淋淋的右手,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拧,赶紧游了过去:“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陆霄回过神来,赶紧把右手从胸口松开,又缩到背后,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 秋雨桐心中起疑,这个小徒弟一向十分冷静,很少有慌张的时候,难道他受了伤,想瞒着自己?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仔细打量着陆霄的胸口,却并没有看到什么伤痕,难道是手受了伤? “你的手伤了?” “没有。”陆霄一边说,一边又把右手往背后缩了缩。 秋雨桐看着小徒弟那副遮遮掩掩的模样,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厉声道:“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师尊……”陆霄哀恳一般望着他,目光几乎有些可怜了。 秋雨桐心中不由得微微一软,但又想到小徒弟可能想隐瞒伤势,便硬起了心肠,严厉地望着对方:“把手给我。” 陆霄犹豫了许久,最后抿了抿唇,终于把手伸了出去。 “你这手怎么了?这么多血……” 秋雨桐紧蹙着眉头,轻轻拉过那只血淋淋的右手,一手托着,一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随着他的抚摸,那些血肉模糊的絮状物,逐渐飘散在水里,露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那上面并没有半点伤痕。 “你没有受伤?那这些血肉是……”秋雨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望向那只巨大的章鱼。 那只数丈大小的章鱼,此时安静地躺在湖底一块礁石上面,已经没了生气。它那可怖的硕大躯体上面,有个很小很深的伤口,一些滑腻的内脏流在外面,附近的潭水之中,也飘散着丝丝缕缕的暗红血色。 这一次,没等秋雨桐发问,陆霄就轻声道:“我……我掏了它的心。” 秋雨桐呆了一瞬,而后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那只巨大的章鱼,又扭头看了看陆霄,神色都有些茫然了:“这,这怎么可能?” 陆霄涩声道:“我也不知道。我看见它袭击你,我……我就忍不住,然后脑子一晕,就这样了。” 秋雨桐愣了许久,而后疑惑道:“或许……或许情急之下,你激发了某种潜力?某种特殊的灵脉?” 陆霄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秋雨桐沉默了片刻,似乎也觉得这个荒谬的理由,连自己也无法说服,便摇了摇头:“算了,我们先上去,以后再慢慢说。” 陆霄轻声道:“也好。” 秋雨桐随手一召,那柄强横的天照云海,十分柔顺地横过了巨大的剑身,乖乖让两人踩了上去,而后便载着师徒二人,缓缓往湖面浮去。 “哗啦——”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巨大的水响,二人终于浮出水面,秋雨桐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潭水:“掌门师兄,我们找到了……”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此时此刻,只见翠微寒潭的岸边石滩上,竟然聚集了不下百余人。 除了朔雪城众人之外,还有北海剑派归无涯等人、南山寺无尘大师等人、玉琴宫林郁容、林逐风兄弟二人……甚至连极乐宫主薛怀柔、毒龙教主巫胜男都到了,还有青霞观的大师姐玉馨和小师妹玉珠,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闲散修士,乌压压的一大片人。 众人原本分成几拨,或窃窃私语,或大声议论,此时听见水声,全都向秋雨的方向望了过来。 陈无伤厉声道:“他们出来了!” 桑灵溪立刻道:“我小师弟出来了,关你这陈年僵尸鸟事?” 陈无伤的脸色一向十分苍白,为人又阴郁狠毒,时常有人在背后骂他“陈年僵尸”,他平生最忌讳的,也就是“僵尸”这两个字,此时竟然被桑灵溪指着鼻子骂,顿时忍不住向桑灵溪怒目而视,气得声音都在发抖:“桑灵溪!你,你……”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你这陈年……” 谢晚亭低声斥道:“灵溪!” “哼。”桑灵溪讷讷地闭了嘴,神色还有些不大服气。 白寒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归无涯并没有理会这边的无聊斗嘴,他按着腰间那柄暗红色的名剑“泣血”,同时冷冰冰地打量着寒潭上的秋雨桐,古银面具后面的一双眼睛,简直犹如两粒硬邦邦的灰色石头一般,一点感情也没有。 而他身边那名瘦竹竿道人屠无畏,则喃喃道:“他脚下那柄剑,莫非就是……天照云海?他真的是秋雨桐?” “多半是了。”归无涯缓缓道。 二人声音并未压低,众修士顿时一阵窃窃低语。 “真是秋雨桐?” “我昨天便听到了传闻,说飞来峰主回来了……” “我今早也听说了,难道是真的?” 林逐风睁大了眼睛:“大哥,那柄剑真的是天照云海?那个人……那个人是秋雨桐?飞来峰主不是飞升了吗?” 玉琴宫主林郁容的神色也十分茫然:“我也不知道。” “大师姐,那不是之前救咱们那人吗?”青霞观小师妹玉珠低声道。 “嗯,好像是。” “他怎么能拔出天照云海?” “据说,他就是飞来峰主秋雨桐……秋雨桐是先天剑体,应该能拔出天照云海吧?”玉馨也有些不确定。 也有人疑惑道:“他是秋雨桐?!不会是骗子吧。” “对啊,秋雨桐五年前就飞升了,这人多半是个江湖骗子。” “虽然方才桑灵溪管这人叫小师弟,但桑灵溪这人一向不靠谱……” 桑灵溪还没发作,白寒渊已经冷冷道:“他正是本门飞来峰主,秋雨桐。倘若有人有任何疑问,先问问白某这柄斩风雪。” 谢晚亭也轻轻点了点头。 天下人都知道,傲雪峰主白寒渊一向话少,但从无虚言,他这一开口,再加上谢晚亭的态度,众修士顿时一片哗然!关于秋雨桐重回人间,之前不过是一些八卦传闻,万万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秋雨桐没有飞升?这人就是秋雨桐?!” “除了飞来峰主,还有谁能拔出天照云海?” “是啊是啊,他可是修真界唯一的先天剑体之身……” 众人低声议论纷纷,秋雨桐十分尴尬地笑了笑,一时间有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霄低声道:“师尊,先停到朔雪城那边去,离北海剑派远一点。” “嗯。”秋雨桐点了点头,驾着天照云海掠过寒潭水面,缓缓落到了谢晚亭轮椅旁边。 他刚刚落地,只听“刷——”一声轻响,天照云海缩成了三尺余长的一柄灵剑,斜斜别在他的腰上,剑身呈现出一种朦胧的天青水色,并不十分明亮,但却寒意逼人。 “好剑!”白寒渊赞叹道。 “小师弟,能不能给我摸一下?”桑灵溪跃跃欲试地搓了搓了手。 “雨桐,你这剑……”谢晚亭轻轻蹙起眉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一个冷峻而低哑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剑确实是好剑,不过,这柄剑姑且不论,那昊天魔皇幼子的魔丹呢?” 归无涯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了出来,古银面具后的一双眼睛,冷冷盯着秋雨桐:“既然天照云海在你身上,那颗魔丹,定然也在你身上了……把它交出来。”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理所当然,秋雨桐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几乎要怒极反笑了:“魔丹确实在我身上,但这颗魔丹关系重大,我掌门师兄已经说了,要将它带回朔雪城,镇压于问剑崖下,至于其他的,以后再做打算,但绝不能让任何人炼化了它,怎么可能随便交给你?” 谢晚亭点头道:“正是。” 归无涯冷笑一声:“带回朔雪城,镇压于问剑崖下?谢城主怕不是想要将魔丹带回朔雪城,然后自己炼化了,做个道魔双修第一人?” “谢某并无此打算。”谢晚亭涵养甚好,竟然并不动怒,只是桑灵溪却忍不住了:“这种屁话,别人倒是说得,但以归岛主的为人,此时此刻说出来,怕不是想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归岛主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自己不清楚?” “怎么,难道你们朔雪城,想就这样把魔丹带走?那也得问问,本座这柄泣血,到底是答应不答应!”归无涯冷冷道,“谢晚亭,你萧曲儿确实吹得好,至于使剑嘛,就……哼哼。” 谢晚亭微微蹙眉,并不说话,似乎懒得和归无涯争执。 “归岛主的意思是,魔丹交给我朔雪城不行,交给你北海剑派就行了?!”桑灵溪厉声道。 白寒渊双手抱着剑,冷冷地望着归无涯。 陈无伤和屠无畏,也缓缓将手按上了剑柄。 两派的众弟子们,也纷纷怒目而视,剑拔弩张。 眼见朔雪城和北海剑派两大门派,立刻就要打起来,众修士们一边悄悄往后退,一边议论纷纷。 “我觉得,归岛主说得对,魔丹这种玩意儿,可不能让哪门哪派随便拿走!谁知道朔雪城拿了魔丹去,会做些什么!” “可是,桑峰主说的也有道理啊,难道这魔丹不给朔雪城,就能给北海剑派吗?” “是啊,是啊……” “不过,这两派若是打起来,嘻嘻……” “啧啧,怎么还不打啊?” 忽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既然吵吵嚷嚷了大半天,也没有打起来,我看谢城主和归岛主,也不是真心想要打架。依我看,不如将这枚魔丹,交给仙道盟主无尘大师保管,明年的仙盟大会,谁当盟主,谁得魔丹。” 这声音慵懒而娇媚,众人循声望去,却原来是毒龙教主巫胜男,她一边玩弄着一条鲜红色的小蛇,一边懒洋洋道:“大家说是不是呀?” 无尘大师敛眉合十,低低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倘若将魔丹放在老衲此处,老衲一定竭力保管。” 无尘大师是现任仙道盟主,为人淡泊名利,又十分公正,在修真界口碑极好,朔雪城和北海剑派的修士们虽然十分不服气,但到底没有更好的办法,两派都人数众多,而且不乏大能修士,倘若真的打起来,只怕要两败俱伤,反倒让其他人渔翁得利。 归无涯沉吟片刻,首先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谢晚亭垂下眸子,轻轻叹了口气:“雨桐,那就交给无尘大师吧。” 秋雨桐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了那枚明亮的魔丹,单手捧在掌心里,缓缓走上前去:“无尘大师,这便是魔丹,小心别伤了它。” 无尘大师也迎上前来,他左手托着一只青铜伏魔钵,小心翼翼地将魔丹收进钵里,神色十分肃穆:“阿弥陀佛,老衲一定好生保管。” “无尘大师,您可千万要小心某些人呐。”归无涯斜睨了谢晚亭一眼,而后带着北海剑派众人,拂袖而去。 …… 天色渐渐暗下来,魔丹有了去向,朔雪城和北海剑派之间的好戏,似乎也没得看了,各门各派的修士们逐渐散去,各自在附近找过夜的地方。 朔雪城的众弟子,则在寒潭旁边找了一处干燥的空地,搭了几个临时安顿的芦苇草棚。 经过这一番折腾,秋雨桐简直疲倦到了极点,谢晚亭把他叫到草棚里,询问他寒潭里发生的事情,他也只是恹恹地大概讲了一遍。谢晚亭见他精神不佳,便也体贴地不再多问,只让他好好休息。 秋雨桐从谢晚亭的草棚里走出来,也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去,便在寒潭旁边寻了一片茂密的芦苇,就在芦苇丛里躺着,呆呆地望着夜空。 寒潭的夜空,也笼罩着淡淡的雾气,朦朦胧胧的。 “师尊。”随着一阵拨开芦苇的沙沙响声,陆霄也走进了芦苇丛,在他旁边躺了下来。 “嗯。”秋雨桐望着雾蒙蒙的天空,忽然轻声道,“霄儿,为什么真相明明是那样,可是人间界都说清衡仙尊以身殉魔,而修真界又说他坏了道心,咎由自取呢?” “我猜想,当年那场围剿实在闹得太大,不少修士都隐约知道一些真相,四大门派只能最大限度地,将责任推卸给清衡仙尊……而对着人间界的诸多凡人,修士们自然要维护修真界的面子,清衡仙尊以身殉魔,就是最好的含糊说辞。”陆霄淡淡道。 “唉,那颗魔丹,真的就那么重要?到了现在,还争抢不休。”秋雨桐喃喃道,“无尘大师一向慈悲,希望他能好好保管那颗魔丹……” 陆霄沉默了许久,忽然轻声道:“师尊,魔丹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魔物自己结的丹么?和修士的元丹一样?” “我听说,昊天魔皇那支魔龙血脉,每条魔龙只有一枚魔丹,转世轮回的时候,若是遇到合适的时机,魔丹便会觉醒……不过,除了这支魔龙血脉之外,大部分普通魔物,只要吸收了一定的魔气,就可以自己结丹,只是这种普通魔丹,自然是没法和魔龙魔丹相提并论了。” “吸收了魔气,就可以自己结丹吗……”陆霄自言自语道,而后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他默然了片刻,忽然道:“师尊,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本来想带你回朔雪城的,可是掌门师兄已经说了,对于你的灵脉,他也没有办法。唉,如今我有了一定的修为,魔丹也暂时有了归宿,徐冬青也托付给了掌门师兄,仙盟大会要等到明年……最近也就没什么事了。” “那……师尊是想?”陆霄犹疑道。 秋雨桐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霄儿,咱们明天就回京城吧,回大宁宫去。回去之后,你让人把静心殿里面,我当年住的那个房间收拾一下,我还住那儿。我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了,我觉得好累,我想回家了。” 陆霄静静凝视着他,轻声道:“好,我们回家。” 秋雨桐低低“唔”了一声,沉重的眼皮直往下垂,在陷入梦乡之前,隐约听见他的小徒弟轻声说:“回去之后,我想跟师尊……说一件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魔丹的很多疑问,后面会慢慢揭开哒,总而言之,霄霄很快就会变得非常牛逼,其实书名里的“皇帝”,不仅指人间帝王,也指将来统一三界的“魔皇”啦。感谢在2020-01-17 20:05:29~2020-01-20 19:2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死mo爱muxiu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牧 2个;东舟椋、35150660、啪唧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二三四 21瓶;梓桐、米宝虫、北寺 10瓶;唐牧 9瓶;反正我就是白 5瓶;念奴娇? 2瓶;梦生、吃瓜者热爱瞎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出事了!那边出事了!” “快去看啊!” “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死人了!!” 秋雨桐稀里糊涂地翻了个身, 又软绵绵地挥了挥手,想赶走耳边那些烦人的苍蝇。忽然, 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浑身一个激灵,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外面怎么了?” 陆霄已经起了身,正披着外袍, 蹙眉望着草棚外面:“好像南山寺那边, 出事儿了。” “南山寺出事了?”秋雨桐一骨碌爬了起来, 随手扯过外袍披上, 也往草棚外望去。 昨晚,这水潭边的石滩上,除了朔雪城之外,还有不少散修也在此处歇息,此时此刻,只见数十名散修, 纷纷往前面跑去, 朔雪城的弟子们也聚集在一起,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一边努力垫脚往远处眺望。 “霄儿,出去看看。”秋雨桐匆匆拉好外袍,带着陆霄走出草棚。 桑灵溪一边乱七八糟地绑着发带, 一边走出自己的草棚:“出啥事儿了?出啥事儿了?” “不知道。”白寒渊双手抱着灵剑,摇了摇头。 “若羽,怎么了?一大早就大呼小叫的。”谢晚亭揉着太阳穴, 徐冬青推着他的轮椅,两人也从草棚里出来了。 众弟子纷纷围了上去,杨若羽赶紧从徐冬青手中抢过轮椅,还瞪了徐冬青一眼:“掌门师尊,好像是崖上出事儿了,就是昨晚南山寺过夜那地儿。” 众弟子一边点头,一边望向远处的断崖:“是啊是啊,今天一大早,好多人都过去看热闹了。” “听说死人了。”有人神秘兮兮道。 “出人命了?”秋雨桐蹙起眉头,望向远处那座隐隐约约的断崖。 无尘大师生性好静,南山寺的草棚也远离众人,搭在寒潭边的一处断崖上。这断崖距离石滩并不太远,约莫一里有余,但寒潭上雾气很重,从此处望去,只能看见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影,还能听见一些隐约的吵闹声。 谢晚亭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过去瞧瞧吧。” 当朔雪城众人赶到断崖上的时候,断崖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原本就在崖上的南山寺众僧人,还有北海剑派众人、玉琴宫兄弟、青霞观女修们、极乐宫、毒龙教,以及一堆看热闹的散修……乌泱泱地挤满了断崖。 断崖一面临着寒潭,中间的平地上面,搭了几个简单的芦苇草棚,最大的一个草棚之中,传来阵阵哭喊呼号声。 “师父,师父!!” “哪个丧心病狂的贼子,竟然害了您老人家……” “呜呜……师父啊……” 秋雨桐心中微微一紧,忍不住望向身边的陆霄,陆霄也正向他望来,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一个疑问。草棚里哭喊的声音,似乎是无尘大师的两个弟子,清慈和清慧,难道……无尘大师出了事?! 秋雨桐略略定了定神,抬脚便要往草棚里走去,那枚魔丹在无尘大师手中,事关重大,这件事情他必须弄清楚。 “且慢。”一柄暗红色的长剑,连剑带鞘地横在了秋雨桐面前。 归无涯手持“泣血”拦住秋雨桐,古银面具后面的一双眼睛,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伏魔钵还在里面。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没有北海剑派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秋雨桐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归无涯担心自己浑水摸鱼,又把伏魔钵里的魔丹偷回去! 他勉强压抑住怒气:“归岛主,现在不是争抢魔丹的时候。” 桑灵溪轻轻翘了翘嘴角,但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没有:“依我看啊,归岛主是怕别人进去了,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比如……凶手不小心留下的线索。” “桑灵溪,你什么意思?!”陈无伤怒道。 “无稽之谈,归某只是担心有人浑水摸鱼而已!也罢,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罢!”归无涯冷哼一声,暗红色的剑鞘微微一挑,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整个芦苇草棚,都飞散开去! 众人凝神望去,不由得失声惊呼! 只见搭草棚的的芦苇茅草,散落得遍地都是,而这一片狼藉之中,除去跪伏痛哭的清慈、清慧之外,赫然是一具尸体! 或者说,两截尸体。 无尘大师的两截尸体。 尸体的头颅轻轻闭着眼睛,嘴角微微翘起,似乎还带着一点笑意,看起来十分安详,只是这颗安详的头颅,此时已经不在脖子上面。 尸体的身子,端坐在一张草席之上,而头颅却滚落在身子脚边,草席上全是喷溅的斑驳血迹,散发出阵阵腥臭。 “这是……”秋雨桐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略微退后半步,陆霄蹙起眉头,轻轻捏紧了秋雨桐的手。 “简直是丧心病狂。”谢晚亭闭上眼睛,轻叹一声。 白寒渊拧起了眉毛,冰块儿一般的脸上,仍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而桑灵溪则瞪大了眼睛,瞳孔都缩紧了。 众修士寂静了片刻,而后一片哗然!一时之间,断崖上一阵巨大的“嗡嗡”声,几乎听不清谁在说什么。 归无涯只呆了一瞬,随即几步上前,十分急躁地用剑鞘四处拨弄,不断翻看着杂乱的芦苇和衣物:“伏魔钵呢?魔丹呢?!” 他胡乱翻了一圈,什么也没找着,竟然走到尸身面前,伸手便要去搜! 清慈猛地站起身子,牢牢护住了尸体,怒道:“归岛主,你,你……你太过分了!” 清慧脾气大些,厉声斥骂道:“归无涯,你给我滚出去!!” 南山寺其余众僧,纷纷大声斥责,其他门派的一些修士,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谢晚亭沉声道:“归岛主,无尘大师尸骨未寒,你这样不太好吧?” 归无涯厉声道:“谢晚亭,你在这里假惺惺地充什么好人?!是不是你杀了人,把魔丹偷走了?!” “刷”一声轻响,桑灵溪的烟波绿已经出鞘半截,寒光逼人:“归无涯,你再说一遍?!” 陈无伤和屠无畏也立刻按住了剑柄! 白寒渊抱着长剑,冷冷地盯着二人。 “灵溪,寒渊,别冲动。”谢晚亭轻轻按住桑灵溪的手,又缓缓道,“归岛主,虽然谢某问心无愧,但你身为北海剑派的掌门人,说话应当有些分寸。” 归无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此时也自知理亏,只是他性子狂傲,自然也不会道歉,便冷冷道:“无论如何,人已经死了,魔丹也没了……哼哼,这秘境之中,总共也就这百来号人,挨着一个个搜,怎么也能搜出来。” 他顿了顿,又转身对着清慈,放缓了声音:“清慈大师,归某不仅是为了寻找魔丹,也是为了找出凶手,替无尘方丈报仇雪恨。” 断崖上的众修士神色各异,有人愤怒,有人不安,有人无所谓,有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搜身?凭什么啊?” “无所谓,爱搜就搜吧,反正不是我。” “啧,这下可热闹了。” “凶手真的就在咱们里面?” “大师姐,真的要搜身吗?”玉珠怯生生道。 “他敢?!”玉馨怒道。 清慈和清慧对望一眼,神色十分犹豫。 林郁容看了一眼青霞观的女修们,又看了一眼巫胜男,忍不住道:“这,这不太好罢?” “玉琴宫主不必过虑。”巫胜男淡淡道,“如果归岛主想要搜小女子的身,尽管来搜便是了。” 巫胜男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宽大的水红色袖子轻轻蠕动着,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东西,洁白的领子内侧,缓缓爬了一只乌黑的蜘蛛出来。她身边的几名修士,都忍不住退开了几步,恨不得离这满身是毒的妖女远一点。 归无涯号称“毒剑双修”,是使毒用蛊的大行家,自然也知道厉害,他踌躇片刻,勉强扯了扯嘴角:“是归某欠考虑了,搜身的确不妥。不过,我这儿倒有样小东西,是前些天刚刚抓到的,正好派上用场。” 陈无伤忍不住道:“归师兄,是不是那只蝎子?” 归无涯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伸出左手,平摊的掌心之上,顿时出现了一只拳头大小的紫色铜鼎。这铜鼎虽小,但却十分精致,鼎身纹着复杂的虫蛇花纹,几乎有种蠕蠕而动的错觉。 “紫铜万虫鼎!” “是归无涯的本命法器!” “我还是第一次见……” 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这只紫铜万虫鼎,正是归无涯的本命法宝。两百多年前,归无涯结丹之后,便以极其罕见的紫铜,在毒火中淬炼了九年零九个月,铸就了这只紫铜万虫鼎,据说可以收服世间一切毒虫毒物。 归无涯淡淡道:“紫铜鼎里这只血尾蝎,在秘境中并不罕见。它是一种非常弱小的魔物,胆子特别小,只要感觉到大魔的魔气,就会落荒而逃。” “血尾蝎?”一名散修大着胆子,凑上去瞧了一眼。 只见紫铜鼎的底部,趴着一只拇指大小的蝎子,浑身漆黑如墨,只有尾巴是血红色。此时此刻,它正安安静静地趴伏在紫铜鼎的底部,不知是死是活。 “这玩意儿有什么用?”散修忍不住问道。 归无涯扯了扯嘴角:“它还没醒。待会儿我弄醒它,昊天魔皇幼子的魔丹,散发出的魔气自然浓郁无比,这只小蝎子感觉到了,就会拼命逃开……它逃跑的时候,尾巴指向哪个方向,魔丹就在哪个方向。” 那名修士恍然大悟:“哦,归岛主的意思是,这只蝎子害怕魔气,就会拼命逃往魔丹相反的地方,那它的尾巴指向哪个方向,魔丹就在哪个方向?” “正是如此。”归无涯点头道。 谢晚亭蹙眉道:“这血尾蝎,毕竟只是一只畜生,可做得准?” 归无涯冷冷一笑:“怎么,谢城主怕了?” “谢某问心无愧,自然不会怕。”谢晚亭摇了摇头,“谢某只是担心,归岛主冤枉了好人。” 归无涯冷哼一声:“哪怕被血尾蝎指认,只要身上没有魔丹,就不怕搜身,又怎么会冤枉好人?”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这倒也是。” “先让这小蝎子试一试,然后再搜身,似乎也说得过去。” “是啊是啊。” “我也这么觉得……” 说了半天,归无涯似乎也不耐烦了,便轻喝一声:“醒——” 话音刚落,只见他的掌心之中,那只拳头大小的紫铜鼎便渐渐亮了起来,鼎身散发出一层朦胧的紫色光晕,而那只小小的血尾蝎轻轻颤动一下,摇头摆尾地醒了。 归无涯稳稳地托着紫铜鼎,绕着一众修士,极其缓慢地踱着步,古银面具后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血尾蝎的动静。 在谢晚亭的轮椅面前,他特别多停留了一会儿。桑灵溪狠狠瞪着归无涯,白寒渊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朔雪城众弟子的脸色都十分难看,谢晚亭却并不动怒,只是微微扬眉:“归岛主,如何?” 血尾蝎并没有任何动静。 归无涯冷哼一声,端着紫铜鼎绕了开去。 “没动静啊。” “我就是说嘛,不可能是谢城主。” “是啊是啊。” 众修士一阵窃窃私语,桑灵溪瞪着归无涯的背影,忍不住低骂了一句:“鬼乌鸦!怕不是贼喊捉贼!” “灵溪,不得无礼。”谢晚亭淡淡道。 归无涯缓缓走着,眼看就绕着断崖走了一圈,而那只小小的蝎子,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众修士忍不住纷纷摇头。 “估计是找不到了。” “我要是偷了魔丹,也不会放在身上。” “可是偷魔丹的人,未必知道归岛主有这一手啊。” “凶手能够杀了无尘大师,悄无声息地盗走魔丹,肯定是个大能修士!说不定,他有什么法子,能遮掩住魔丹的魔气……” 忽然间,血尾蝎猛地弹跳起来,发出一阵高亢尖锐的嘶鸣声! “嘶嘶……嘶嘶……”它一边惊惶地嘶叫着,一边努力攀爬着鼎壁,拼了命地想要逃跑,而那根血红的蝎尾更是伸得笔直,直直指向崖边。 “是你?!”归无涯的瞳孔骤然缩紧! 秋雨桐愣住了。 血尾蝎的尾巴,正笔直地指着他。 众人呆望着秋雨桐,静默一瞬之后,崖上陡然爆发出一阵“嗡嗡嗡”的议论声。 “秋峰主?!怎么会是他?” “不可能啊,明明是他把魔丹交出来的……” “对啊对啊,如果他想要魔丹,拿了魔丹直接走了便是,这说不通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他拿出魔丹之后,又反悔了……那可是昊天魔皇唯一血脉的魔丹,炼化之后能够重塑道体,让人道魔双修!” “我还是觉得不可能。” “搜一搜不就知道了?” “搜飞来峰主的身?这……” 秋雨桐怔然盯着那只小小的蝎子,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 是归无涯想要陷害他吗? 桑灵溪冷哼一声:“一只小蝎子做得了什么准?更何况,这还是归岛主养的蝎子……哼哼,朔雪城的人,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白寒渊双手抱着斩风雪,低垂着眼帘没有吭声,但显然也是同一个意思。 归无涯似乎也没有想到,这血尾蝎竟然指认了秋雨桐,他望着秋雨桐,神色有些犹疑:“秋峰主,难道是你……” 秋雨桐摇了摇头,打断了对方的话:“归岛主,不是我。” 归无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秋峰主,归某也不想怀疑你,但是这血尾蝎,绝对不会出错。” 谢晚亭轻轻蹙起眉头,凝望着归无涯手中那只紫铜鼎,似乎思索着什么。他沉吟了片刻,忽然道:“雨桐,你让开一些。” “掌门师兄,你说什么?”秋雨桐话音未落,忽然猛地一个激灵,陡然明白了谢晚亭的意思。 掌门师兄叫他让开。 他的小徒弟,正在他身后。 血尾蝎的尾巴,笔直地指着自己的方向,而陆霄就站在他的身后……掌门师兄的意思是? 秋雨桐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嗓子也阵阵发干,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侧过身子,牢牢护住了身后的小徒弟:“掌门师兄……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魔丹不是霄霄偷哒~霄霄整整一夜都在看秋秋睡觉~感谢在2020-01-20 19:21:48~2020-01-21 19:4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伊生为王 2个;山居剑意天下无敌、唐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伊生为王、Iris2019 10瓶;一本簿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雨桐,你让开一些。”谢晚亭蹙眉道。 “掌门师兄, 我……”秋雨桐几乎有些无措地望着谢晚亭, 脚下却生了根似的, 一动不动。 “谢城主, 你可不能包庇啊。”归无涯冷冷道。 桑灵溪狠狠瞪了归无涯一眼, 又低头望向谢晚亭,轻声道:“师兄?” 白寒渊垂下眸子, 也望向轮椅上的谢晚亭。 谢晚亭紧紧盯着秋雨桐身后的陆霄,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许久,仿佛在判断着什么。 断崖之上,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 这位朔雪城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转眸望向秋雨桐, 尽可能地放柔了声音, 几乎是哄着这个小师弟一般:“雨桐,你过来, 到师兄这边来。” 随着谢晚亭这句话, 秋雨桐明显感觉到, 身后陆霄的呼吸, 陡然紧了一瞬。他心下莫名一慌, 回头望向陆霄:“霄儿, 你说句话啊,凶手不是你,对不对?” 陆霄紧紧抿着薄唇, 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了,只勉强摇了摇头:“不是我。” “不是你?!那你身上,怎么会有如此浓郁的魔气?!”归无涯一步上前,厉声喝道。 “刷——”随着一声轻响,秋雨桐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拔出了天照云海,剑尖直直对着归无涯:“你别过来!” “雨桐,你怎么了?”谢晚亭拧紧了眉头,“如果你的徒弟是无辜的,那就不要护着他,让大家仔细检查一番,也就是了。” “师兄,我……”秋雨桐的声音极其干涩,脑子也一片混乱。 掌门师兄的话很有道理,如果他问心无愧,自然应该让陆霄接受检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却隐隐害怕,他忍不住反复回想着,回想着这段日子,陆霄那些反常的举动,他很害怕……万一,万一…… “秋峰主?”归无涯冷笑道,“怎么,你想包庇你的徒弟吗?依我看,凶手八成就是他,魔丹就在他身上!” “不是他,绝对不是他。”秋雨桐哑声道。 “雨桐,既然你相信不是他,那就让他过来,让大伙儿明明白白地检查一番。”谢晚亭沉声道,“你放心,只要有师兄在,就绝对不会冤枉好人。” 桑灵溪点头道:“小师弟,放心吧。” 白寒渊也微微点头。 秋雨桐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剑柄,掌心微微出汗。他心中极其挣扎,掌门师兄说得很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自己不能把陆霄交出去,但如今这个情况……他该怎么办? 他望着谢晚亭,声音几乎有些乞求了:“师兄,我不能,我真的不能……” 陆霄站在他身后,忽然轻声道:“师尊,别为难了。” 秋雨桐呆了一瞬,而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陡然回身! 陆霄深深凝视着他,忽然迅速倒退几步,一个轻身后跃,竟然就这样,直接跳下了数十丈高的断崖! “霄儿!”秋雨桐几乎来不及思考,也纵身跃下了断崖! 弥漫着雾气的潭面迎面扑来,耳畔风声凛然,忽然间,一阵高亢的剑器破空声,从身后袭来! 秋雨桐不假思索地挥剑一挡,天照云海凌空横扫,登时将泣血荡了开去! “哗啦——”随着一声巨大的水响,师徒二人前后坠入了寒潭! “小师弟!” “他们跑了!” “果然有问题!” “追啊!” “小心,不要伤了秋峰主!” “刷——刷——刷——”随着阵阵破空之声,数十柄灵剑,如同暴雨一般,纷纷坠入水面! 水下被搅得一团浑浊,陆霄横臂揽过秋雨桐,奋力往外游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缓缓浮出水面,精疲力竭地爬上一块大礁石。 这块礁石不知道在寒潭的什么地方,四周都是笼罩着薄雾的茫茫水面,礁石又冷又湿又滑,秋雨桐伏在礁石上,重重喘了两口气,头发衣衫全都湿透了,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陆霄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可他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些,一双漆黑的凤眸,只是愣愣地望着秋雨桐,声音轻微地颤抖着:“师尊,你,你怎么也跟着我……” “因为凶手不是你。”秋雨桐勉强撑起身子,紧紧盯着自己的小徒弟,“霄儿,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你。” “不是我。”陆霄一字一顿道。 “我就知道。”秋雨桐松了口气,又略微犹豫了一下,“可是,你为什么要跑?霄儿,这段日子以来,我总觉得你……不大对劲儿。” 陆霄垂下眸子,许久没有回答。 就在秋雨桐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陆霄却轻声开了口:“师尊,我……我或许是魔物。” 秋雨桐脑子里“嗡”地一声,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魔物?!这怎么可能?” 陆霄微微别过头,似乎不太敢看秋雨桐的表情:“刚刚进入秘境的时候,我们遇到那条蜥蜴……” 他豁出去一般,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昨天,在寒潭水底,我掏了那只怪物的心,那个时候,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我好像结丹了。” 秋雨桐觉得嗓子哑得厉害:“你,你结丹了?” 不等陆霄回答,他就颤抖着抬起手,将手掌轻轻贴在对方的胸口上。即便隔着一层湿漉漉的布料,他也能感觉到,对方胸腹丹田之间,那股异乎寻常的灼热气息,那不是修士温润的元丹,也不是昨天那颗冰凉的魔丹,他手底下的,是一颗异常灼热,而且极其强大的……魔丹。 秋雨桐感受着那颗魔丹的滚烫温度,只觉得又是惶惑,又是迷茫,忍不住抬头望向陆霄:“霄儿?这……这怎么可能?” 陆霄轻声道:“师尊,如果你不能接受,就杀了我吧。” 秋雨桐不由自主地摇着头:“不,不……” 他怎么能杀他的小徒弟?这是他漫长的修道生涯中,唯一的小徒弟,他养了十几年的小徒弟,他可怜又可爱的,会做桂花糕的,很害怕打雷的,孤苦伶仃的小徒弟,就算,就算是魔物……他又怎么能…… “你,你又没做什么坏事,就算是魔物,就算是魔物……你也是我的徒弟。”秋雨桐哑声道,“反正你是我的徒弟,其他的……我,我不管。” 陆霄怔然望着他,绝望的眼神之中,渐渐浮现了一点微弱的光彩,连声音都颤抖起来:“真的?你,你不在乎,我是魔物?” 秋雨桐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定下神来,咬牙道:“先不说这些,你的身份太危险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说到后来,秋雨桐的声音都有些涩了,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如今这种情况,自己一旦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便是将自己和修真界,甚至和朔雪城,割裂了。 他背叛了修真界,背叛了朔雪城。 陆霄死死盯着他,似乎也明白他到底放弃了些什么,声音哑得很厉害:“师尊,我不想连累你。” “这种时候,少废话!”秋雨桐心里乱得很,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小徒弟的脑门,又极其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算了,让我想想,我们能躲到哪儿去……你也别闲着,给我想!使劲想!” 陆霄望着他那副狼狈又着急的样子,只觉得胸口里的一颗心,仿佛被某种小小的火苗灼烧着,烫得厉害,疼得厉害,又难以形容地喜悦,难以形容地甜蜜……他想紧紧搂住面前这个人,想不顾一切地狠狠亲吻这个人,他想哭,又想笑,他想反反复复啄吻这个人的耳畔脸侧,一遍遍地告诉这个人,自己是多么地爱他…… 秋雨桐没发现他的异样,眯起眼睛望着雾蒙蒙的远处:“要不,我们往那边……” 他还没说完,一股凌冽的冷风,紧紧贴着水面,呼啸而来! 秋雨桐猛地反应过来,立刻横剑一荡! 天照云海剑光扫过之处,泣血飞快地盘旋着,又回到了远处归无涯的手中!而归无涯身后,北海剑派、朔雪城、南山寺……数百名修士,全都御剑追了上来! “走!”秋雨桐一把拉起陆霄,两人跃上天照云海,便往潭心呼啸而去! 身后风声凌冽,不断有灵剑破空袭来! 陆霄咬牙道:“师尊,你这样待我,我……我很开心。可是,我不能再连累你了,把我交出去吧。” 秋雨桐理都懒得理他,脚下天照云海微微一斜,又避开了一柄灵剑! “雨桐,你给我站住!你疯了吗?!”一个极其焦急的声音,从身后遥遥传来。 秋雨桐脚下微微一滞,是……是掌门师兄。谢晚亭一向从容淡定,秋雨桐从来没有听过,对方这样焦灼的声音。 而对面红影闪烁,泣血再次盘旋着,呼啸而来! 秋雨桐不假思索地凌空跃起,脚尖往那猩红的剑尖,微微一点!泣血登时偏了方向,呼啸着回旋而去,几乎是擦着归无涯的面具掠过,剑风甚至带下了归无涯的一缕长发! 而身后,谢晚亭的轮椅已经擦着水面而来,他微微蹙起眉头,抽出了腰间的白玉/洞箫! 陆霄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从天照云海上旋身而下,狠狠扣住了谢晚亭的咽喉! 他死死掐着谢晚亭的喉头,只觉得胸口的血液,几乎如同某种凶兽一般,狂热地沸腾起来!他知道,只要手上轻轻一拧……可是,这是师尊最尊敬的掌门师兄,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 电光石火间,他的腹部微微一疼。 谢晚亭手中的白玉/洞箫,毫不留情地扎入了他的腹部。 陆霄痛得“嘶”了一声,狠狠咬紧了牙关!他知道,面前这个人很危险,非常危险,他应该立刻捏碎这个人的喉咙,可是他也知道,只要他捏下去,他和秋雨桐之间,就全完了。 “霄儿!”秋雨桐脑子一晕,反手召过天照云海,剑风呼啸而出! 谢晚亭操控着轮椅,猛地往后滑行了数丈:“雨桐!你给我醒醒!你这个徒弟,真的是魔物!” 天照云海凌冽的剑风,在潭面激起了数丈高的巨浪,秋雨桐一把捞起陆霄,跳上天照云海,御剑呼啸而去! 他紧紧搂着陆霄,耳畔风声凌冽,翠微寒潭如此广阔,可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这一瞬间,秋雨桐几乎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了潭底的幻境之中,而自己就是那个茫然无措的清衡仙尊…… “他们在那个方向!” “秋雨桐伤了谢城主和归岛主!” “他是不是已经化魔了?” “都是那魔物的事,别伤了秋峰主!” “雨桐!” “快追啊!” 寒潭四面八方,都是乱七八糟的呼喊声,秋雨桐搂着小徒弟,简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他呆呆凝立在天照云海上,听着远处那些隐约的叫喊,心中一片茫然。 “他们在那边!”“别怕,那魔物已经受伤了!”随着阵阵喊声,数十柄灵剑,尖啸着破空而来!数百件法宝,也漫天袭来! “启——”秋雨桐陡然回过神,哑声喝道! “轰!!”随着一阵轰然巨响,寒潭水面之上,一幅巨大的水墙升了起来,而后迅速凝为一片通天的冰幕,灵剑法宝“噼噼啪啪”打在冰幕之上,纷纷坠落! 怎么办,怎么办? 秋雨桐勉强支撑着冰幕,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的灵力有限,这道冰幕支撑不了太久,这样逃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霄儿还受了伤……如果,如果自己能引开这些人,就好了。可是,他们已经发现了霄儿是魔物……就算兵分两路,他们也只会去追霄儿,而不是自己。 陆霄勉强捂着腹部的伤口,低低喘了口气,断断续续道:“师尊,听我的,把我交给他们吧。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我会和他们周旋……那个归无涯想要的,只是魔丹而已,你把我交出去,他就不会为难你了……没了我这个魔物,你的师兄们,也会护着你的……咳咳……” 秋雨桐忍无可忍道:“你和他们周旋?!你拿什么和他们周旋?!你是个魔物,朔雪城也好,南山寺也罢,没人会帮你说话的!归无涯如果抓到你,立刻就会把你关进升仙岛的水牢,剜了你的魔丹……” 说到这里,秋雨桐猛地一顿。 魔丹?!是了,北海剑派等人,只是想要魔丹而已,而朔雪城、南山寺的修士们,则想要诛灭魔物。 诛灭魔物,抢夺魔丹……要是魔物死了,而魔丹在自己手上,又会怎样? 秋雨桐拼命思索着,陆霄见他默然不语,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师尊,别为难了,把我交给他们吧。” 电光石火间,秋雨桐猛地一个激灵,有了主意。 这个主意,能够救下他的小徒弟,只是他必须骗过归无涯,骗过掌门师兄,骗过清慈清慧,骗过这数百名修士……不仅如此,他连陆霄都要一起骗过,才能保证万无一失……虽然,这对他的小徒弟,实在太过残忍,但是用不了多久,陆霄就会明白的。 秋雨桐紧紧抿着唇,努力思索着,他很有自知之明,以他的心计,以他的水平,要骗过陆霄,骗过掌门师兄,骗过归无涯,这实在太难了……按他平日的性子,他要怎么做,才能骗过所有人? 秋雨桐沉默了许久,终于犹犹豫豫道:“霄儿,你的意思是,让我把你交给他们?” 陆霄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如果你落到他们手里,他们一定会剜了你的魔丹。”秋雨桐抿了抿唇,抬眼望向自己的小徒弟,眼睛里满是挣扎。 “师尊,没什么的……”陆霄放柔了声音,似乎想要安慰对方,秋雨桐轻轻摇了摇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霄儿,我只是觉得,与其便宜了这些人,不如把魔丹……给了为师。” 陆霄的声音忽然哑了,整个人都愣住了。 秋雨桐觉得嗓子直发干,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僵硬,太过绝情,那样就实在太假了,陆霄一定能察觉到异样,如果陆霄的神色稍微有些不对,冰幕那边的掌门师兄、归无涯他们,说不定就会发现异常,那样就前功尽弃了。他必须表现得非常自然,非常完美,才能骗过所有的人。 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难了……可是为了他的小徒弟,他必须竭尽全力,把这一台戏,演得完美无缺。 秋雨桐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拿出平日的口吻,柔声哄道:“霄儿,把魔丹给为师,好不好?” 陆霄呆呆望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迟疑道:“师尊,你……你在说什么?”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无数的灵剑法宝,“噼噼啪啪!!”地狠狠击打着冰幕,冰幕上已经出现了道道裂痕,眼看就支持不住了! 归无涯忽然道:“且慢,秋雨桐想做什么?” “停。”谢晚亭也举起手,制止了众人的攻击。 冰幕两边,死一般的寂静。 秋雨桐非常明白,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他,他必须竭尽全力,不让任何人,看出半点破绽。 “霄儿,对不起……我会很快的,不会太疼的。”他一边轻声道歉,一边陡然扬起了右手! 五根纤长白皙的手指,如同闪电一般,狠狠插入了陆霄的胸膛! 陆霄疼得哆嗦了一下,但并没有丝毫的反抗,只是惶恐而迷惑地望着秋雨桐,仿佛怀疑自己还在幻境之中,或者在什么可怕的噩梦之中。 秋雨桐垂下眸子,做出心虚的样子,悄悄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渐渐地,陆霄似乎终于明白了一点什么,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霎时间几乎血色尽褪:“师尊,你,你要杀我?你也想要……魔丹?” 秋雨桐低垂着眼帘,并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收紧了五指,他几乎能感觉到,对方胸膛中那颗灼热的魔丹,正在自己五指间轻轻颤抖着,不堪一击。 他掌控着那颗魔丹,终于鼓起勇气一般,缓缓抬起眼帘,直视着自己的小徒弟:“霄儿,你应该也知道,为师当初救你,只是为了入世历练……这次救你,也只是不想让你的魔丹,落到别人手里。剑术之道,浩瀚无边,太上忘情,方得圆满……你就当是,成全为师吧。” 陆霄愣愣地望着他,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开了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咳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太上忘情,方得圆满……其实五年前,你飞升的时候,我就该明白的。” 秋雨桐无言以对,只能勉强道:“霄儿,你知道,为师修的是剑道。” 陆霄看了他许久,忽然扯了扯嘴角,只是这个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也对,剑道……剑道,师尊修的是至高无上的剑道,大道无情,我又算什么东西。” “霄儿,别这样。我,我……”秋雨桐的声音哑了,他无话可说。 他的五根手指,正插在对方温暖的胸膛之中,而那颗灼热的魔丹,就在他的指尖颤动,他还能说什么? 陆霄没有理会他,甚至似乎并不觉得痛,声音轻得像呢喃一般:“咳咳,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自己骗自己,以为师尊虽然醉心剑道,但多多少少,还是在乎我的……我甚至想着,回去之后,我要告诉你……我还以为,自己会有一点点机会……我简直是痴心妄想,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他说着说着,漆黑的眼睛里面,终于一点光也没有了:“……太可笑了。” 秋雨桐看着他的样子,胸口一阵难以言说的绞痛,仿佛被尖利的指甲,狠狠掐着心尖,一时间几乎喘不上气来。够了,他没法继续装下去了……他的指尖猛地凝起一团灵力,狠狠打入了对方丹田! 陆霄闷哼一声,却丝毫没有挣扎,他的瞳孔渐渐涣散了,空洞而固执地望着秋雨桐,最后软绵绵地倒在对方臂弯里。 秋雨桐轻轻紧了紧胳膊,睡吧,我的小徒弟,当你醒来之后,自然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不起,这样欺骗了你,这样伤害了你,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实在是太笨了,我只能想到这个法子,来保护你…… 他左手搂着陆霄,右手缓缓从对方胸膛中收了回来,指尖已经幻化出了一枚魔丹,一枚莹润而明亮的假魔丹。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枚魔丹。 而后,秋雨桐轻轻一推。 陆霄残破的身体,从天照云海上面,轻飘飘地坠入了深深的寒潭,犹如一片单薄的叶子,甚至没有溅起太大的水花。 没有人再注意他,魔物死了,魔丹没了,再没有任何价值。 秋雨桐低垂着眸子,望着陆霄缓缓沉入幽暗的寒潭,终于消失不见……这样一来,魔物已死,而魔丹到了自己手里,所有人都会跟着自己追来,十二个时辰之后,陆霄就会在寒潭水底醒来,当他发现魔丹还在体内的时候,就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他的小徒弟是这么聪明,自然能找到逃出秘境的法子,只要撑过了眼前这一关,以后他们师徒二人,还有相会的时候。 秋雨桐闭了闭眼睛,装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轻手轻脚地将那枚假魔丹收入了乾坤袋,而后头也不回地,御剑绝然而去! “哗啦——”随着一声巨响,大片冰幕陡然碎裂,归无涯厉声道:“魔丹在秋雨桐手上,给我追!” 作者有话要说:秋秋: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咳咳,可是谁知道霄霄什么时候会醒来,醒来的时候,魔丹还在不在呢? 第55章 秋雨桐驾着天照云海, 提起丹田内残余的所有灵力, 呼啸着往岸边掠去! 他必须离开翠微寒潭, 他将这些人引得越远, 他的小徒弟就越安全……耳畔风声凌冽, 身后不时传来灵剑的“嗖嗖”破空声,秋雨桐或斜身避开,或随手荡开, 整个人头也不回地, 向前方飞掠而去! 脚底下笼罩着薄雾的翠色寒潭,逐渐变成了大片荒芜的黄色平原……不知过了多久, 身后的追杀呐喊声逐渐远去,终于渐渐消失。 秋雨桐匆匆回头一看, 后面果然没人了。他估摸着, 自己已经飞出了上千里,各派的修士们,也差不多追出了上千里,这个时候, 陆霄应该基本安全了。 秋雨桐稍微松了口气,驾着天照云海, 往下沉去。 下方是一处黑黝黝的深谷, 秋雨桐想了想,御剑缓缓落入深谷之中。这个地方看起来十分隐蔽,各派的修士们应该暂时找不到这里来。 落地之后,秋雨桐收起天照云海, 只觉得浑身的骨头,累得仿佛散了架,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抬起来。他勉强提起一口气,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就觉得两条腿软得像面条一样,根本抬不起来,只能停下来,扶着天照云海,低低喘了两口。 “秋峰主,怎么不跑了?” 秋雨桐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 归无涯站在他前面数丈处,古银面具后的一双眼睛,闪烁着冷冷的寒光。 秋雨桐当机立断,拔腿转身就跑!可是他没跑两步,便陡然站住了——陈无伤和屠无畏,从谷底两块大石后面,缓缓转了出来,堵住了他的后路。 秋雨桐深深吸了口气,只能转过身,望向归无涯:“归岛主。” 归无涯轻轻翘了翘嘴角:“怎么,秋峰主见了归某,就跟见了鬼似的?” 秋雨桐没有回答,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对方,缓缓收紧了捏着天照云海的五根手指。这个深谷之中,两侧是百丈绝壁,前面是归无涯,后面是陈无伤和屠无畏,再没有别的出路。 他估摸着,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归无涯缓缓道:“秋峰主,你把魔丹交出来,本座可以饶你一命。” “魔丹吗?”秋雨桐垂下眸子,似乎在犹豫。 归无涯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没了性命,魔丹也没用,对吗?” “好。”秋雨桐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做出决定一般,缓缓将左手伸向腰间的乾坤袋。 归无涯死死盯着他的左手,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秋雨桐猛地提起天照云海,陡然横扫而去!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雾蒙蒙的天青色剑气,挟裹着凌冽的风声,贴地席卷而来,甚至卷起了谷底的大片尘土碎石! 归无涯措不及防,只能上半身直直往后倾倒,使了一个直挺挺的“铁板桥”,险险避过了这凌厉无比的一剑!天照云海的剑风,如同冰冷的刀子一般,几乎是擦着他的脸扫了过去!这位傲慢的升仙岛主,一时间披头散发,狼狈无比! “好一个秋雨桐!”归无涯翻身而起,一声厉喝,暗红色的泣血,呼啸着向秋雨桐袭来,“嗡嗡嗡”的剑鸣之音,简直犹如炼狱鬼泣! 陈无伤和屠无畏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局,登时成了三对一的围攻之势! 秋雨桐心中极其清楚,如今这个局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咬紧牙关,提起体内全部灵力,一时间剑气纵横,天照云海的剑光,几乎犹如暴雨倾盆一般,谷底只见一片雾蒙蒙的天青剑色! 不到片刻,四人已翻翻滚滚地过了数百招! 剑光闪烁间,屠无畏只觉得耳畔微微一凉,而后一阵剧痛!他大惊之下,立刻后跃一步,摸了一把耳畔,只见满手都是温热的鲜血,竟然被活生生削掉了半只耳朵!屠无畏呆呆望着满手的鲜血,又惊又怕,又惧又恨,这秋雨桐以一敌三,竟然丝毫不落下风!太可怕了! 忽然,陈无伤长长地惨叫了一声,而后紧紧捂着肩膀,往旁边就地一滚! 与此同时,一件物事从翻滚的天青色剑光中陡然飞出,“啪”一声落了地!屠无畏定睛一看,那件物事,竟然是陈无伤的左臂! 屠无畏呆了一瞬,而后赶紧几步上前,“刷”地扯下半幅衣襟,死死绑在陈无伤的断臂之上,陈无伤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哑声道:“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此时此刻,陈无伤和屠无畏都退出了战局,谷底一片黄尘弥漫之中,只见一道朦胧的天青色,和一道明亮的血红色,两者来回纵横,一会儿互相绞杀,一会儿闪烁不定,打得难分难解! 秋雨桐接连挥出三剑,心中焦灼万分,他体内灵力不多,全仗着之前吸收了清衡仙尊的一点灵力,才勉强支撑到现在,方才下手狠辣,连伤两人,便是想速战速决,一旦时间拖久了,万一落败的话,归无涯便会发现,东西并不在他身上! 他焦急之下,微微一个旋身,手上陡然变招,天照云海连续直直劈落!剑气逼人,杀意凛然!! 归无涯一声闷哼,连退数步,不得不挥剑护住了自己上盘! 随着“咔嚓”一声轻响,他脸上那张百年以来,从未取下过的古银面具,从中裂开,跌落黄土! 秋雨桐愣了愣:“你的脸……” 归无涯的面孔,坑坑洼洼十分不堪,全是大片红红白白的瘢痕,嘴唇也缺了一块,仿佛被无数虫子啃过一般,简直丑陋到了极点。传说中,归无涯也是个美男子,怎会如此模样? 归无涯缓缓横过暗红色的泣血,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本座为了炼成绝品蛊虫,区区容貌,何足挂齿?” 屠无畏听到“蛊虫”二字,整个人微微一震,似乎陡然想起了什么,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秋雨桐,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忽然低叫一声:“啊,原来是你!” 归无涯瞥了他一眼:“老四,怎么了?” 屠无畏似乎有些不确定,略微压低了声音:“大师兄,我之前听说,此人乃是借尸还魂……他借的这个身体,我有点印象。” 归无涯不耐烦道:“说下去。” 屠无畏看了秋雨桐一眼,凑到归无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此话当真?”归无涯缓缓转动眼珠,望向秋雨桐。他的目光变得十分古怪,从隐隐的钦佩、恐惧、警惕,变成了莫名玩味。 秋雨桐有些茫然。 怎么了?他们在说什么? 屠无畏点头道:“我之前便觉得他眼熟,就是一直想不起来,方才师兄您提起蛊虫,我才忽然想起来,确实是他。” “是不是,试一试就知道了。”归无涯扯了扯嘴角,缓缓摊开左手,那只小小的紫铜万虫鼎,又出现在他的掌心中。 只是这一次,紫铜鼎中的东西,不是血尾蝎,而是一只肥大的透明肉蚕——冰蚕碧血蛊的母蛊。 看到那只肥大的冰蚕,秋雨桐微微一愣,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但也并不十分害怕。之前这具身体,便中过屠无畏的冰蚕碧血蛊,但是在药王庄的时候,徐秋石已经将蛊虫全部驱除了。 归无涯号称“毒剑双修”,是使毒的大行家,可是下蛊毒十分麻烦,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把这冰蚕母蛊拿出来?难道他想给自己下蛊?虽然不大可能,但也不得不防。 秋雨桐挽了个剑花护住自己,同时警惕道:“归岛主,你什么意思?” 归无涯弯了弯嘴角:“本座也不大确定,不过试一试,倒也无妨。” 两人说话间,归无涯掌心的紫铜万虫鼎,发出了淡淡的紫色光晕,他一声低斥:“醒——” 随着归无涯这一声低斥,那只肥大的冰蚕母蛊,陡然挺起身子,缓缓蠕动起来。 秋雨桐愣了愣,而后猛地一颤,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忍不住死死揪住了自己的衣襟。怎么回事?!方才那一瞬间,好像有一颗冰凉的钉子,在他腹部某根血脉之中,狠狠扎了一下! 看着秋雨桐的模样,归无涯的眼睛陡然亮了:“老四,你说得没错,这人确实中了冰蚕碧血蛊!” 他一时间得意至极,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秋雨桐啊秋雨桐,你号称剑术无双,竟然也有今天!真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哈哈哈哈!” 剧痛之中,秋雨桐只觉得眼前直发黑,脑海一片白茫茫的,几乎无法思考,可是在这极度的茫然之中,他也感觉到非常不对,某种极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紧紧揪着衣襟,强撑着驾起天照云海,他要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他才颤巍巍地升起数丈,归无涯轻声念了句什么,他的腹部就一阵冰凉的绞痛,再也支撑不住,直接从天照云海上摔了下去! 秋雨桐摔得头晕眼花,整个人无力地趴伏在地上,脑海里一片昏昏然,怎么回事?他这是怎么了?方才那种冰冷的痛楚,很像之前的寒毒……可是,可是寒毒已经治好了啊。 迷迷糊糊中,随着一阵脚步声,三双乌黑的皂靴,缓缓停在了他的面前。 屠无畏弯腰解下他的乾坤袋,稀里哗啦地搜了一通,可是里面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桂花糖、松子糖,还有一只肥肥胖胖的小蜃妖,其余什么也没有。 没有法宝,没有灵药,也没有魔丹。 秋雨桐头皮猛地一痛,归无涯已经狠狠揪着他的长发,把他上半身扯了起来,沉声道:“秋峰主,魔丹呢?” 秋雨桐勉强提起力气,抬眸瞪着对方。 归无涯揪着他的长发,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你中了我的冰蚕碧血蛊,还想跟我犟?回答我的问题,魔丹呢?!” 秋雨桐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陈无伤被他断了左臂,心中恨得几乎滴血,此时忍不住一步上前,重重抽了秋雨桐一个响亮的耳光:“贱人!你倒是说啊!!” 秋雨桐被打得偏过头去,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满口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儿。 归无涯看着他倔强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你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了。” “万物生息,以血为祭……”归无涯喃喃念着,左手托着的紫铜万虫鼎,渐渐地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这个身体十分娇弱,其实承受不了太大的痛楚,可是秋雨桐死死咬紧了牙关,竟然一声不吭,而小腹中那点冰冷尖锐的痛意,顺着奇经八脉缓缓蠕动着,最后到了丹田之中。 “秋峰主,你体内的冰蚕蛊虫,已经进了你的丹田,只要我一声令下,它就能咬碎你的元丹。”归无涯顿了顿,轻声问道,“你明白吗?” 秋雨桐疼得都有些不清醒了,上下两排牙齿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可还是不肯说话。 忽然间,他的丹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秋雨桐忍不住闷哼一声,随即紧紧咬住了嘴唇!好痛,好痛,他的丹田,他的元丹,仿佛要裂开一般……好痛,好痛…… 归无涯操控着蛊虫,厉声道:“说啊!” 秋雨桐忍着剧痛,竭力抬起头,对着归无涯,重重地“呸”了一声! 那一口唾沫,正正吐在归无涯的鼻梁之上,归无涯随手抹了一把,整个人都气得笑了,左手凌空虚虚一捏! 秋雨桐狠狠颤了一下,几乎忍不住蜷缩起来!与此同时,他体内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又极其清晰的碎裂声。 他新结的元丹,碎了。 归无涯站起身来,似乎也有些意兴阑珊,随意踢了秋雨桐一脚:“这人已经废了。哼哼,他这个样子,就算藏起了魔丹,又有什么用?” 陈无伤眯起眼睛:“依我看,他多半在逃跑途中,把魔丹藏在了什么地方……要不,咱们挨着搜过去?” 归无涯摇了摇头:“太费事了。” 屠无畏忽然弯下腰,捡起了一件物事:“这是什么?” 他手上拿着一只红色的乾坤袋,那是罗无垢的乾坤袋。 归无涯一把夺过那只乾坤袋,瞳孔缓缓缩紧了:“秋雨桐,老三……是你杀的?!” 秋雨桐愣愣地望着那只乾坤袋,嗓子里全是干涸的血腥味儿,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索性闭了嘴。 归无涯死死盯着他,忽然道:“老二,废了他的手。” “是,大师兄。”陈无伤扯起嘴角,缓步上前,冰冷坚硬的鞋底,踩住了秋雨桐的右手,“秋峰主,你剑术通神,这只右手,想必一定很珍惜吧?” “不要……”秋雨桐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他可以没了元丹,他可以不修道,他可以不长生,可是剑术,可是剑术……陈无伤看着他的脸色,脸上渐渐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鞋底缓缓碾了下去。 秋雨桐疼得眼前阵阵发黑,他那只纤长有力的右手,那只使剑的右手,在陈无伤坚硬的鞋底下,渐渐地,被碾得血肉模糊,筋骨尽断……到了最后,几乎成了一滩血泥。 归无涯俯视着他,语气森然:“秋雨桐,你杀了我家老三,又不肯说出魔丹在哪里……如果你招了,我可以把你带出秘境,再给你一笔小钱,让你做个普通的富家翁,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可是,如果你一直不肯说,那我也有的是法子,慢慢折磨你。比如,扒了你的衣裳,用滚水浇在你的脊背上,再用精钢刷子,从脊背开始,把你的皮肉,一层层地慢慢刷下去,最后肝肠涂地,血肉成泥…… 你想试试吗?” ……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雨桐稀里糊涂地趴在地上,只剩下一点点模糊的意识。 在无穷无尽的残酷折磨中,他痛得晕过去了好几次,又被三人强行用法术唤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他趴在一滩自己的血肉之中,一动也动不了,只能勉强半睁着眼睛,透过被鲜血模糊的视线,迷迷糊糊地望着自己的右手。 他不能使剑了。 正在这时,一阵悠扬悦耳的萧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 陈无伤的脸色微微一变:“灵台涤心曲!是谢晚亭!” 归无涯冷冷道:“谢晚亭又如何?难道本座还怕他不成?” 屠无畏沉吟道:“这个人已经这副模样了,我看马上就要断气了,咱们还是走吧……大师兄,您将来是要做仙道盟主的,这种事情传出去,总归不太好。” 那萧声越来越近,归无涯烦躁地揉了揉眉心:“鬼蜮伎俩,扰人心魄!我们走!” 秋雨桐安安静静地趴在地上,听着三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而那阵柔和的萧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仿佛被包裹在一团温暖柔软的棉花之中,冰冷、剧痛、恐惧……全都渐渐远去了,消失了,忘却了。 陷入黑暗之前,他听见掌门师兄轻叹了一声:“傻孩子……走吧,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我(长舒一口气):终于虐完了,可以时间飞逝**啦。 基友(疑惑):虐完了?那你大纲后面那些是什么? 我(义正辞严):小黑屋的事情,能算虐吗?! ps:秋秋回朔雪城就会重塑道体的,放心啦~ 第56章 好痛……好痛…… 他仿佛成了一只软绵绵的面团, 整个人毫无反抗之力, 被一只无形而有力的大手,肆意地揉来搓去,直到把所有的血肉筋骨,全都揉碎了,又重新捏起来……而整个过程, 他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那种翻来覆去的, 被揉碎了又重新捏合的痛楚,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才渐渐缓和下来。而后, 有一股十分柔和的灵力,从他背心的灵台穴中, 缓缓涌了进来……过了很久,那股柔和的灵力又变了, 变得有些冰冷……再后来,又变得十分温暖灵动…… “唔……”秋雨桐几乎费尽了吃奶的劲儿, 终于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眼前的景象, 渐渐从模糊到清晰, 这是一个丈余方圆的露天池子,池水温暖而熨帖,弥漫着热腾腾的白色雾气, 水面隐约可见数十朵娇小的墨色睡莲,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秋雨桐隐隐约约觉得,这水池似乎十分眼熟, 可是此时此刻,他的脑子简直一片稀里糊涂,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缓缓反应过来,这是……飞来峰后山的墨莲灵池? 他回到飞来峰了? 秋雨桐愣了片刻,又十分迟钝地感觉到,似乎有一只修长而温暖的手,正紧紧贴着他的背脊,而那只手的掌心之中,一股活泼泼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输入自己体内。 他极其费力地张开嘴唇,刚想问些什么,却忽然一阵剧烈地呛咳:“咳咳咳……” 身后的人猛地一震,陡然松了手,一把将他掰了过来,惊喜地叫道:“小师弟,你,你醒了?!我的天!你真的醒了!” 秋雨桐怔然望着眼前的人,声音嘶哑得仿佛被砂纸狠狠打磨过:“三师兄,我,我怎么了?” 桑灵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紧紧握着他的肩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一张俊美倜傥的脸上,满满都是欣慰的喜色:“唉,唉,终于醒了,终于醒了……对了,你感觉怎么样?” “咳咳,还好。”秋雨桐咳了两声,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这是怎么了?三师兄怎么高兴成这个样子?他隐约记得,自己似乎追着陆霄,跳下了翠微寒潭,然后,然后……然后他就醒来了。 桑灵溪看着他呆呆愣愣的苍白样子,又蹙起了眉头:“你太虚弱了,这样不行,我再给你输点灵力吧。” 他不由分说地,又将双手贴上秋雨桐左右肩头的肩贞穴,想要输送灵力,秋雨桐赶紧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三师兄,不用输灵力给我了,咳咳……我,我已经没事儿了。” 桑灵溪瞪大了一双桃花眼,简直不满到了极点:“怎么,你还嫌弃我的灵力啊?虽然我的灵力确实不如掌门师兄精纯,但比二师兄那个冰疙瘩可好多了!哦,对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去年二师兄练寒冰剑法的时候,给你输了三个月灵力,差点没把你冻死,掌门师兄都被气坏了!相比之下,我给你输灵力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出过岔子,你就别鸡蛋里面挑骨头了,成不?” “我不是这个意思……”秋雨桐正想辩解,却忽然愣住了,“三师兄,你说什么?什么……什么去年?” 桑灵溪微微一愣,然后恍然大悟地摸了摸下巴:“是了,你才刚刚苏醒,什么也不知道。” “我只记得无尘大师出了事,魔丹也丢了,归无涯一口咬定是陆霄做的,我实在没办法,只好跟着陆霄,一起跳下了寒潭……”秋雨桐顿了顿,而后蹙起了眉头,“对了,我那小徒弟呢?” 桑灵溪瞪着他,神色十分古怪:“不会吧……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秋雨桐茫然地摇了摇头,又急切地追问道,“我徒弟呢?他不是凶手,也没偷什么魔丹,真的,我知道他的为人。” 桑灵溪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忽然叹了口气:“小师弟,你和陆霄跳下寒潭之后,所有人都跟着你们追,我们也没办法,只好跟着一起追……后来,你驾着天照云海,御剑逃走了。” “我御剑逃走了?”秋雨桐心中一片迷惘。 桑灵溪点了点头:“是啊。你御剑逃走之后,掌门师兄、二师兄、还有我,我们兵分三路去找你,到了最后,掌门师兄终于在一个深谷里面,找到了你。可是那个时候,你已经,你已经……” 说到这里,桑灵溪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唉,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掌门师兄把你抱回来的时候,我和二师兄,都没认出那就是你……那个时候,你已经没剩多少了。” “没剩多少?那是什么意思?”秋雨桐喃喃道。 “算了,别想了,都已经过去了……总之,你的身体残破得很厉害,连掌门师兄也没办法修复。”桑灵溪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回忆下去,“最后,我们只好把你的魂魄抽出来,放在一朵墨莲的花苞里面,然后我们三个人,轮流用灵力温养着墨莲。” “你是先天剑体之魄,我们试过很多种材料,想给你重塑道体,但是全都失败了。后来,还是掌门师兄想的法子,让二师兄每天凌晨都到问剑崖上面,收集第一片沾染了剑意的雪花,最后,掌门师兄用这些带着剑意的雪花,终于重塑了你的身体。怎么样,好不好使?” “雪花?”秋雨桐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打量着自己光裸的身体。 如今这个身体,似乎比他之前的身体更加白皙一些,从肩头到胸腹,浑身肌肤几乎如同初雪一般,没有半点瑕疵,双手修长而纤细,手指骨节分明,掌心半点薄茧也没有,手背上隐隐可见淡青色的静脉。 秋雨桐并不在乎肤色什么的,只是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试探一般反复活动着五根手指,有力、灵活、敏锐、稳定,感觉非常好。 他抬起头,忽然又发现了什么,忍不住道:“三师兄,我怎么比你矮?” 他自己原本的身体,和桑灵溪差不多高,后来重生的身体稍微矮些也就罢了,如今既然重塑了道体,怎么还是比桑灵溪矮了一点点? 桑灵溪没好气道:“你以为问剑崖每天凌晨的第一片雪花,有很多吗?反正二师兄负责收集雪花,掌门师兄负责用雪花给你捏身体,我负责打下手,捏出来就只有这么高。你要是觉得不够高大魁梧,问他们去!” 秋雨桐瘪了瘪嘴,只能闷闷道:“哦。” 他低着头闷闷不乐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陡然抬起头,急急追问道:“对了,三师兄你方才说我御剑逃走,然后受了重伤……那陆霄呢,他没事吧?” 桑灵溪微微一愣,而后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许久没有回答。 秋雨桐着急了:“三师兄?你说话啊!” 桑灵溪垂下眼眸,轻叹了一声:“好吧,反正你早晚也要知道的。你御剑离开寒潭的时候,并没有带上陆霄……你发现他是魔物,然后掏了他的魔丹,把他扔进了寒潭里,就是这样。” 秋雨桐愣愣地望着桑灵溪,脑子里“嗡嗡嗡”的,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而后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摇着头:“……不,不可能的,这不可能!” 桑灵溪叹了一声:“这件事,上百名修士都亲眼看见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你,他毕竟是只魔物,你也算是大义灭亲了。后来你御剑飞走,又受了重伤,多半也是因为有人抢夺那颗魔丹……对了,掌门师兄找到你的时候,魔丹已经不在你身上了。” 秋雨桐涩声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怎么会……” 他一边说着,一边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这不可能,我,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桑灵溪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厉声道:“你疯了?!血狱秘境早就关了,还要九百多年,才会再次开启!你现在根本没法进去!就算进去了,也没有用!” “什么……什么九百多年?”秋雨桐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雪白的脸上血色尽褪,“我,我到底睡了多久?!” 桑灵溪望着他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以为呢?你已经睡了二十年了。血狱秘境千年一开,还要九百八十年,才会再次开启。” “……二十年?二十年?二十年?”秋雨桐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整个人都有种虚软的感觉。 “准确地说,是二十一年零九个月。”桑灵溪顿了顿,又道,“就算你有法子破开秘境,你那魔物徒弟,也早就在翠微寒潭的潭底,化成一堆白骨了。” 秋雨桐呆呆站着,只觉得胸口一片彻骨的冰凉,雪白无暇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三师兄到底在说什么? 已经,已经二十年了? 他的小徒弟,就这样……没了? 桑灵溪的神色有些不忍,又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算了,别管他了。下个月,就是朔雪城的弟子选拔大会了,我已经提前看过了花名册,这次选拔大会,各大家族送了很多好苗子过来,里面有两三个小孩儿,都是上好的天灵根,简直前途无量。” 秋雨桐只觉得脑子一片白茫茫的,他听到了桑灵溪在说什么,可是根本没法理解,他的心底只有一个念头,他的小徒弟已经……没了。 桑灵溪叹了口气,又柔声劝道:“雨桐,别想那么多了,再收个徒弟吧。这一次,我们都不跟你抢,让你最先挑。不过,这次可别再瞎选了,我们三个帮你把关,挑个最好的,最听话的。” 作者有话要说:三师兄:小师弟,别难过了,再挑个听话的徒弟吧。 已经变成魔皇的霄霄:??!!你再说一遍。 祝小可爱们新年快乐,鼠年大吉! 感谢在2020-01-23 20:00:53~2020-01-24 19:2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死mo爱muxiu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牧、41828514、山居剑意天下无敌、窝脑壳超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水遥 50瓶;葛生、九尺梳 10瓶;染墨墨 9瓶;韵笑 4瓶;乎乎呼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真的, 这次好苗子特别多!”桑灵溪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半天,什么陈家的变异灵根小少爷啊, 什么许家的天灵根大小姐啦,秋雨桐望着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心中还是一片茫然,整个人都木木的。 渐渐地,桑灵溪也说不下去了, 他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把秋雨桐扶起来:“行了,不说这些了。不管怎么样, 先起来吧, 怎么样?走得动吗?” “……嗯,还行。”秋雨桐心里一团乱麻,在桑灵溪的搀扶之下, 才勉勉强强站了起来。 他刚刚站起来,便觉得两条腿直发软,忍不住又要往下跪。 桑灵溪赶紧一把拽住他:“哎, 你慢一点!” “我,我怎么站不住?” “这是正常的, 你这具身体这么多年没动过, 不要着急。” 两人折腾一番,终于出了灵池,旁边的架子上面搭了几件衣裳,桑灵溪随手扯了件白袍下来, 扔给秋雨桐:“穿这个吧。” 秋雨桐努力活动着僵硬的胳膊,笨手笨脚地穿衣裳系腰带,桑灵溪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一道传讯灵符,“嗖——”一声放了出去。 淡青色的烟花漫天绽放,桑灵溪望着那朵烟花,感叹一般摇了摇头:“这下子,掌门师兄和二师兄可要高兴坏了。唉,一晃就这么多年了……这段日子我给你输灵力,你一点反应也没有,我都觉得没什么希望了。” 秋雨桐心中感激,点头道:“三师兄,谢谢你。” 桑灵溪随意地摆了摆手:“你我百年的师兄弟,说这些作甚么?”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回到了秋雨桐的飞来阁。飞来阁位于飞来峰峰顶,地势极其险峻,里面十分幽静,只有一个十一二岁的洒扫童子,他呆呆望着二人,似乎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桑灵溪扶着秋雨桐在床边坐下,又拿了面铜镜给他:“照照呗。” 秋雨桐拿起铜镜,迟疑了一下,才抬眸望去。 光滑的镜面里面,映出的是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肤色雪白,眼珠漆黑,唇色浅淡,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秋雨桐愣愣地望着铜镜,过了许久,又十分勉强地笑了笑,左嘴角果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梨涡,这是重生那具身体没有的,他当年很嫌弃这个梨涡,觉得有些孩子气,有损师尊威严,所以尽量不笑。 “怎么样,还不错吧?你还嫌矮,其实也就比我矮了那么一寸,跟你重生那具身体差不多高。”桑灵溪笑道,“依我说,简直和你以前一模一样。” “嗯,一模一样。”秋雨桐放下镜子,又想了一会儿,才抬头望向桑灵溪,“三师兄,我那小徒弟……”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欣喜的温润声音打断了:“雨桐,你醒了。” “掌门师兄?”秋雨桐微微一愣,赶紧抬头望去,只见徐冬青推着谢晚亭的乌木轮椅,缓缓进了门。 谢晚亭为人沉稳,不像桑灵溪那么咋咋呼呼,但此时也满脸笑容,和平日的淡定神色截然不同:“唉,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徐冬青比当年略成熟了一些,眼神带着隐隐的温润光华,显然已经迈入了修道之途,他笑着跟秋雨桐打了个招呼:“秋峰主,你可算是醒了!” 白寒渊抱着长剑,跟在二人后面走了进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秋雨桐一番,点头道:“不错。” 秋雨桐感激道:“掌门师兄,二师兄,这些年……真是让你们费心了。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谢晚亭感慨地望着他,又轻轻摇了摇头:“唉,行了,说那些做什么。你这身子现在还虚得很,得好好养养。冬青,待会儿把我上次采的那棵雪参,熬一熬送过来。” 徐冬青点头道:“是,掌门师尊。” 白寒渊也道:“好好喝药。” “嗯,这次我一定好好喝药。”秋雨桐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从小就十分怕苦,最讨厌喝药,经常偷偷把药倒掉,但这种时候,可不能再任性了。 桑灵溪打趣道:“哟,小师弟也肯喝药了?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几个人乱七八糟地聊了一会儿,秋雨桐才犹犹豫豫道:“掌门师兄,我之前听三师兄说,是你找到的我……可是,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跳下了断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你多嘴。”谢晚亭瞪了桑灵溪一眼,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唉,雨桐,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的身体……受了很大损伤,魂魄非常不稳定,我怕你魂飞魄散,便用《灵台涤心曲》安抚着你。这曲子能涤荡心境,让人忘却曾经的痛苦,或许正是这个缘故,你才忘了那段事情。不过,这也没什么,有时候,忘了反而是件好事。” “掌门师兄,我,我真的挖了霄儿的魔丹?”秋雨桐哑声道。 谢晚亭蹙起眉头,又狠狠瞪了桑灵溪一眼:“他才刚刚醒来,你跟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桑灵溪讷讷地摸了摸鼻子,没敢吭声。 “雨桐,事情是这样的,当时……”谢晚亭避重就轻地,把当年翠微寒潭发生的事情,重新讲述了一番,最后柔声安慰道,“你那徒弟是个魔物,你有你的难处,这件事没人怪你。” 秋雨桐愣愣地听着,脑子里乱得厉害,一颗心渐渐沉到了水底,又苦又涩,又冷又沉。 连掌门师兄都这样说了,他真的……真的挖了陆霄的魔丹? 他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那是他的小徒弟,这,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事情明明发生了。 桑灵溪看着他的样子,赶紧把话岔了开去:“对了,陈朝那边……” 秋雨桐回过神,忍不住站了起来:“对,对,还有人间界那边……” 谢晚亭安慰道:“雨桐,放心吧,陈朝那边的事情,寒渊已经办妥了,他重新扶了一个陆家的宗室子弟上去,又让陈大人许将军他们好好辅助,一切都很顺利。陈朝原本就国库充盈,四方安定,这些年我们一直盯着,没出什么问题。” 白寒渊言简意赅道:“根基不错,没有问题。” “哦,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秋雨桐喃喃道。 按理说,他应该松一口气,可是心底却莫名一阵空落落的,这么多年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似乎大家都过得很好,可是他的小徒弟,就……就这样了吗?就沉在翠微潭底了? 谢晚亭柔声道:“你如今刚刚醒来,身子还很虚弱,不要胡思乱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每天好好修行,按时喝药,把这具身体的根基打好,这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吗?” 秋雨桐默然地点了点头,谢晚亭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又把身边的素尘、凝雨两个童子留下来照顾他,这才离去。 …… 山中日月长,更梦白云乡。 不知不觉间,距离秋雨桐醒来,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这一天,他结束了两个时辰的打坐,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这段日子以来,他每天认真地打坐、修行、练剑,早晚都坚持喝一碗苦药,这具身体资质极好,再加上体内丰沛的灵力,进步十分快。他琢磨着,再过一阵子,自己就可以上问剑崖,感悟剑意,结成元丹了。 他已经想好了,就按掌门师兄说的,好好修行,好好喝药,努力结丹。 但是,秋雨桐还有个重大的决定,并没有跟谢晚亭说。他暂时不想飞升了,他想留在这个地方,帮陆霄好好看着大陈朝,等千年之后,血狱秘境再开,他要去寒潭水底看看……看看他那小徒弟,哪怕只是一堆白骨。 他知道,身为修道者,这种执着其实非常不妥,可是,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他挖了小徒弟的魔丹,把他抛弃在那种地方……他又怎么能,怎么能自顾自地证道飞升? 这些有违道心的想法,秋雨桐从来没有跟谢晚亭提过,谢晚亭见他日日认真修行,进步神速,倒也十分欣慰。 只是这位掌门师兄十分细心,似乎也发现了秋雨桐郁郁不乐,便常常劝他收个新徒弟,也好排解忧悒,桑灵溪更是经常跑来飞来峰,眉飞色舞地跟他说这次选拔大会,又有多少多少好苗子。 秋雨桐不好意思拂了师兄们的好意,便答应在选拔大会的时候,去掌门师兄的云霞峰看看。 其实,他已经没有收徒的打算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法再教一个徒弟出来了,那十几年间,在陆霄身上,他已经把所有的心血都耗光了。 但是,既然答应了掌门师兄,他怎么也得去看看。 而今天,正是选拔大会的日子。 “唉。”秋雨桐轻叹了一声,随手披起一件素白锦袍,驾起天照云海,便往苍龙雪山的主峰,掌门师兄的云霞峰去了。 苍龙雪山共有四座山峰,也被称为“四圣山”,其中,飞来峰最高最料峭,傲雪峰最偏远最冷清,翠屏峰最苍翠最灵秀,而主峰云霞峰则最为巍峨,坐落在苍龙雪山的正中间。 此时此刻,云霞峰前殿的青石广场上,已经熙熙攘攘地挤满了数百名少男少女,全是前来拜师的各大家族子弟,不时低低议论着。 “不知道会不会选中我啊,紧张死了。” “我想拜谢城主为师,或者白峰主也行!” “哟,你还挑三拣四的,不如回家做梦吧!” “哎,你们知不知道?听说这次,秋峰主也会收徒!” “秋峰主要收徒?别是骗人的吧!他拔出天照云海之后,回来就闭关了,据说是在领悟天照云海中的剑意,这些年都没露过面。” “说不定他已经突破了,所以才想出来收徒……” 秋雨桐不想惊动旁人,悄悄驾着天照云海,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前殿和广场上都吵吵闹闹,他实在提不起兴致去凑热闹,便在后殿外面找了一处小小的观云台,盘膝坐了下来,抱着天照云海,静静望着山间云起云散。 千百年来,苍龙雪山的云海,每天都在变幻,可似乎又从未变过。此时此刻,远处的傲雪峰、翠屏峰、飞来峰,都在厚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仿佛批着白纱的神女,朦胧神秘,高不可攀。 秋雨桐小时候,经常在这个观云台上看云,那个时候,他总能从那些变幻莫测的云彩中,看出一些有趣的故事,可是此时此刻,云彩虽然还是那样,可是心境却已经全然不同了。 他觉得很累。 “你,你手里的是……天照云海?!”一个惊讶的声音,打断了秋雨桐的思绪。 他微微一惊,而后回头一看,只见一名身着墨蓝色锦衣的英俊少年,正呆呆望着他怀里的天照云海。 这少年的面相十分陌生,秋雨桐不由得有些疑惑:“你认识天照云海?” “论剑谱上写的明明白白,天照云海,剑长三尺五寸,剑身作天青雾色,剑鞘作苍蓝玄色,剑柄有祥云纹路……”锦衣少年说起天照云海,简直滔滔不绝,满脸都是崇拜之色,“众所周知,秋峰主在血狱秘境之中,在翠微寒潭湖底,亲手拔出了这柄绝品灵剑,轰动了整个修真界。” 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忽然顿了顿,又有些犹疑地问道:“对了,我还没问呢,这天照云海怎么在你手里?你是谁?” 他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秋雨桐,显然并没有把眼前这个苍白单薄又极其漂亮的人,和传说中拔出天照云海的“飞来峰主”联系起来。 秋雨桐不想和他多说,淡淡地转过眸子,望着山间起伏的云雾。 少年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是不是秋峰主的……咳咳,那个。” 他最后两个字说得含含糊糊,秋雨桐没听明白,只听见“秋峰主”三个字,以为少年已经认出了他,便轻轻点了点头。 “还真是啊?”少年瞪大了眼睛,神色一瞬间有些复杂,而后又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咳咳,那个啥,炉鼎……是不能做奉剑之人的,这不合规矩。” 他嘀嘀咕咕的声音很小,秋雨桐没听清楚,只觉得心中一阵烦闷,不想和他多说,便道:“你是来参加弟子选拔大会的吧?选拔大会在前殿广场上进行,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还是过去吧,不要错过了。” 少年傲然道:“我想要拜的师尊,不在那边。” 秋雨桐有些迷惑,他的三位师兄,全都在前殿里啊。 少年盯着他,眼睛忽然微微一亮:“对了,既然他让你保管天照云海,你是不是……很受宠?” 秋雨桐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保管天照云海?什么受宠?是说师兄们很关爱他吗?应该是吧。 他眨了眨眼睛,点头道:“嗯。” “我猜也是……”少年一边嘟哝着,一边翻着腰间的乾坤袋,掏出厚厚一叠银票,硬往秋雨桐手里塞,“这些是我娘让我带来的,全都给你。你能不能,帮我引见一下秋峰主?” 秋雨桐疑惑道:“引见……谁?” “怎么,不愿意啊?嫌少的话,我还有灵石。”少年似乎有些不高兴,可是看着秋雨桐的脸,语气又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几乎是语重心长了,“你现在虽然很好看,很得宠,但是应该也知道,以色侍人是做不长久的,早晚都会被抛弃。你要是聪明的话,就趁早为自己做打算,多攒些银子。” 秋雨桐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你到底在说什么?” 少年的神色有些不耐烦,可是看着那张雪白的脸,又实在发不出火来:“别装了,你刚才不是都承认了吗?我说了,只要你肯帮我引见秋峰主,这些银子都是你的。” 他看着秋雨桐迷茫的神色,抿了抿唇,忽然又道:“而且,这次你帮了我,以后等我有了修为,就算他不要你了,我也会……好好待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秋秋:???啥意思? 霄霄:!!!真当我死了吗?! 第58章 少年话音刚落, 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唐突,又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我只是说, 如果你这次帮了我, 我以后也会帮你的……我听别人说, 做炉鼎的, 最多也就光鲜几年, 后来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到了这个时候, 秋雨桐总算明白过来, 对方到底误解了什么了。他实在很无语, 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能干瞪着少年。 “你看我做什么?我说的,可全都是实话……” 少年在那双漂亮眼睛的谴责目光之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实在说不下去了,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又忍不住偷偷用眼角去瞟秋雨桐。 “……”秋雨桐不想多费口舌,但是这种情况, 又不能不解释,他蹙眉望着少年,刚想说些什么,可是少年和他的目光一接触, 就赶紧转开了眼睛,嘟哝道:“只不过帮我引见一下秋峰主而已,你到底答不答应啊?” 秋雨桐无奈道:“不是答不答应的问题,我就是秋雨……” “除了银票灵石,我还有别的东西!”少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又稀里哗啦地掏了一大堆东西出来,乱七八糟地往秋雨桐怀里塞,“喏,这个,这个,这个紫檀木梳,这个墨玉砚台……全都给你!哦,对了,还有这夜明珠串……” 秋雨桐被迫抱着一大堆奇奇怪怪的玩意儿,简直哭笑不得,他正想解释,一个温润淡然的声音传来:“雨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们都等着你呢,怎么不去前殿挑徒弟?” 秋雨桐赶紧站起来:“掌门师兄。” 谢晚亭转动着轮椅轮子,慢慢到了近前。他看了看秋雨桐,又看了看少年,疑惑道:“雨桐,这位小友是?” “谢,谢城主?!”少年蓦然瞪大了眼睛,呆呆望着谢晚亭,过了片刻,他又极其僵硬地缓缓扭过脖子,傻乎乎地看着秋雨桐,整个人仿佛被一道炸雷当头劈中,震惊得舌头都不利索了,“他是谢城主,你,你管他叫……掌门师兄?那,那你是……” 谢晚亭看着这小孩儿语无伦次的样子,不由得轻轻拧起了眉头,他不再去管少年,低头望向秋雨桐怀里那一大堆东西:“雨桐,这些是什么?” “……”秋雨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硬要说的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似乎是少年塞给他这个“受宠炉鼎”,让他帮忙引见“炉鼎主人”的……贿物。 “雨桐?怎么了?”谢晚亭疑惑道。 秋雨桐还没回答,那边的少年却已经陡然明白过来了,一时间,他的脸色忽青忽白忽红忽黑,堪称五颜六色地变幻了一番之后,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谢城主,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是……是我孝敬师尊的一点心意!” 秋雨桐:“?!” 谢晚亭疑惑道:“……什么师尊?” 少年转过身,重重地向秋雨桐叩下头去:“徒弟的一点心意,还望师尊笑纳!” 谢晚亭微微一愣,而后了然道:“原来如此。雨桐,你已经选好徒弟了?就是他吗?” “没有没有。”秋雨桐简直啼笑皆非,“行了,你赶紧起来,别在掌门师兄面前捣乱了。” “秋峰主,求您收我为徒!”少年直直跪在地上,仰头望着秋雨桐,就是不肯起来。 谢晚亭看着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你是不是,陈家那个变异灵根的小少爷?叫……叫陈悦麟的那个?” 少年点了点头:“嗯,我就是陈悦麟。” 谢晚亭沉吟片刻,转头望向秋雨桐:“陈家世代清白,他的资质也确实不错,要不,你就收了他吧。” 秋雨桐赶紧摇头道:“掌门师兄,你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我真的没法子……” 谢晚亭叹了口气:“雨桐,以往我觉得你的性子太过纯挚,总希望你收个聪明靠谱的徒弟,可如今你这个样子……收个活泼一点的徒弟,倒也挺好。唉,你一直这样,我不放心啊。” “师兄,我……”秋雨桐心中十分愧疚,但还是摇了摇头。 陈悦麟急道:“师尊,你就收了我吧,我什么都会的!我会好好伺候您老人家的!” 秋雨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晚亭已经点了点头,和颜悦色道:“你都会些什么?” “呃,打马球、斗蟋蟀、听小曲儿……”陈悦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讷讷地闭了嘴。 谢晚亭的嘴角微微抽了抽:“这些啊,咳咳……不过,活泼开朗一点,也挺好的。这样吧,我暂时收你为朔雪城的外门记名弟子,你先在飞来峰住着,至于雨桐他肯不肯收你为徒,就看你的造化了。” 陈悦麟立刻点头如捣蒜:“弟子明白了!弟子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掌门师兄,我……” 秋雨桐还想说些什么,谢晚亭已经摆了摆手:“行了,就这样吧。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就把他赶下山,也就是了。” “哦。”谢晚亭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秋雨桐只得默默闭了嘴。 陈悦麟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全然忘了方才的“炉鼎事件”,绕着秋雨桐团团打转:“师尊,师尊,师尊,师尊!” 师尊……秋雨桐听着这个称呼,心中一阵难受,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我没收你为徒,别叫我师尊,叫秋峰主就行了。” …… 朔雪城的弟子选拔大会,除了单方面强行拜师的陈悦麟之外,谢晚亭、白寒渊、桑灵溪三人也收了好几个世家子弟,大家都十分满意。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又过了小半年。 天气渐渐转冷,朔雪城也终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 这一天早晨,秋雨桐站在飞来阁后面的凌霄台上,双手抱着天照云海,怔怔望着山间飘飘扬扬的鹅毛大雪,回想着一些极其遥远的往事。 这个冬天这么冷,不知道霄儿在寒潭水底,冷不冷? “师尊!”一声清脆的少年音,打断了秋雨桐的思绪,陈悦麟欢欢喜喜地蹦了进来,“师尊,你听说了吗?城主让我们下山采购年货呢!” 朔雪城每年过冬,都要派人到山下的集市,采购一些年货,比如对联啦,窗花啊,糕点啊……这些东西。比起抓鬼祈雨之类的枯燥任务,采购年货可是个天大的美差,大家都抢着去。 秋雨桐小时候,总是千方百计地央求师兄们,让他们带着自己一起下山采购年货,可是此时此刻,听见掌门师兄让自己去采购年货,他却觉得实在提不起精神来。 他也知道,掌门师兄故意安排这差事给自己,是想让让自己下山散散心,他很感激掌门师兄,可是……他真的没有兴致。 陈悦麟见秋雨桐不吭声,便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把怀里精致的黄铜手炉硬塞给他:“师尊,你脸都冻白了,别呆在这儿了,外面冷,回屋吧。” 秋雨桐轻轻叹了口气:“悦麟,我说了多少次,别再叫我师尊了。你要是真的想修行证道,去翠屏峰山腰的碧云楼,求一求我那位三师兄,他脾气最好,或许会收你为徒。” 陈悦麟瘪了瘪嘴:“不要,我就要呆在这里。” “我其实不大会教徒弟,会耽误你的。”秋雨桐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你如今也知道了,我之前在秘境里受了伤,这个道体还没有结丹,三师兄可比我强多了……” 陈悦麟看着他那副苍白脆弱的样子,只觉得心中莫名其妙微微一疼,忍不住道:“谢城主给了我一本入门心诀,我这阵子正在自学呢。师尊受了伤,慢慢将养着就是,我会进步很快的,我……我会保护师尊的。” “说什么呢?虽然我现在这个样子,但也不至于要你这小孩儿保护。”秋雨桐简直啼笑皆非。 他的修行之路,确实是从头开始,但这个身体资质极好,体内灵力又十分充沛,估计下个月就能上问剑崖结丹了,这小毛孩儿当他是什么呢? “我知道师尊不需要,可是……”陈悦麟没有说下去,又死皮赖脸地伸手拉他,“好啦,师尊,走吧走吧,我们去买年货,好不好?” 秋雨桐被他缠得没办法,又不忍心拂了掌门师兄的好意,便道:“行了,我跟你下山采买年货便是。只一点,不要叫我师尊。” 陈悦麟兴高采烈道:“是,师尊!” “……叫秋峰主!” “哦,秋峰主。”陈悦麟不情不愿道。 两人收拾一番,便御剑往山脚去了。 苍龙雪山的山脚下,有许多零零散散的小城镇,其中最大的镇子叫做青石桥镇。这天上午,正是镇子年前最后一场集市,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小贩们的叫卖声、乡民们的讨价还价声、大婶们的八卦声、炒栗子爆开的声音、油果子下锅的香味儿、姑娘们脂粉的清香……种种俗气的声音和香气交织在一起,分外有年味儿。 “卖松子啦,又香又脆的炒松子!” “刚出笼的包子,皮薄馅儿多的包子~” “公子,要不要买对联?这可是我们李家村的秀才老爷写的!” “诶,姐姐你看那边,有炒栗子!” “窗花一贴,来年大吉~买窗花啦~” 陈悦麟拽着秋雨桐,两人在拥挤的集市上挤来挤去,东逛逛西瞧瞧,买了一大堆年货拎着,什么对联啦、糕点啦、炒货啦、窗花啦……还有,一盏花灯。 秋雨桐拿着对方硬塞过来的鲤鱼花灯,脑子里霎时间空白了一瞬。 虽然这盏鲤鱼花灯做工十分粗糙,远远没有当年陆霄给他的那盏莲花绢灯精美,也没有贴着什么古怪的灯谜小字条,可是此时此刻,秋雨桐简直拿不住那盏轻飘飘的花灯,手抖得很厉害。 陈悦麟茫然地望着他:“秋峰主,怎么了?你脸色好差。” 秋雨桐努力定了定神,勉强摇了摇头,涩声道:“没什么。” “算了,我来拿吧。”陈悦麟接过花灯,又疑惑道,“秋峰主,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然,我们找间酒楼,稍微休息一下,顺便吃点东西?” “嗯。”秋雨桐胡乱点了点头。 镇子上的饭铺酒楼很多,两人随便走进街边一间热闹的酒楼,陈悦麟掏出一大锭银子,大呼小叫地喊了一桌子菜,秋雨桐魂不守舍地望着酒楼窗外,脑子里乱糟糟的。 “秋峰主,你看,这是什么?”陈悦麟神秘兮兮地把一盘东西,轻轻推到秋雨桐面前,“我之前向谢城主打听过,他说你从小就喜欢吃这个。” 秋雨桐低下头,愣愣地望着面前那盘雪白的桂花糕,胸口蓦然一阵难以言说的剧烈绞痛,脑子更是阵阵晕眩,他紧紧咬着牙,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才不至于失态。 陈悦麟疑惑道:“秋峰主?” 秋雨桐闭了闭眼睛,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那盘桂花糕推到了陈悦麟面前,哑声道:“悦麟,你吃吧。” 这曾经是他最爱吃的桂花糕,是他一辈子也吃不腻的桂花糕,可是,可是……他再也吃不下了。他一看到这雪白的糕点,就会想起被自己亲手挖了魔丹,推入寒潭水底的小徒弟……他没办法面对,他没办法。 “给我吃吗?”陈悦麟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他仔细端详着秋雨桐低垂的密密睫毛,又看了看自己面前那盘雪白的桂花糕,心中不由得微微一荡,大着胆子道,“师尊,你待我真好。” “嗯。”秋雨桐极其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也就没有反驳这句亲昵的“师尊”。 “谢谢师尊!”陈悦麟对他甜甜地笑了笑,这才喜滋滋地低头吃起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酒楼角落的一张桌子旁,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冷冷地看着这边。 那男子身型高大矫健,神色十分木然,面皮焦黄枯槁,可是如果内行人凑近了仔细看,便知道他戴了一张极其精致的人/皮/面/具。此时此刻,他正紧紧捏着手里的青花瓷酒杯,手背上根根青筋凸起,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极度暴戾的情绪。 “咔嚓”一声轻响,酒杯裂开了一条细缝。 男子全然没有留意手中的酒盏,一双晦暗无比的漆黑凤眸,只死死盯着秋雨桐那张桌子。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人伸出修长雪白的手,毫不犹豫地把最喜欢的糕点推到少年面前,他听着那个英俊少年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听着那个人淡然宠溺的声音,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直响,胸口仿佛被一柄布满了尖刺的沉重铁锤狠狠碾着,痛楚酸涩得几乎难以呼吸。 那个少年笑着说,“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魔皇霄霄回来偷看师尊尊。 感谢在2020-01-25 20:07:08~2020-01-26 20:0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山丘先生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我就是白 2个;窝脑壳超硬!、深中夜、恐龙、听雪煮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窈. 38瓶;慕辞、九尺梳、劳资今天要睡王一博 10瓶;魏沫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陈悦麟一边吃着桂花糕, 一边含含糊糊道:“师尊, 你也赶紧喝汤吧, 这芙蓉莲子汤得趁热喝, 可暖和了。” “嗯。”秋雨桐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端起面前的青花瓷蛊,食不知味地抿了一小口, “不错。” 陈悦麟看着他喝汤, 笑得眉眼弯弯:“不错吧 ?我在家的时候, 每到冬天, 我娘就爱炖这道汤给我喝, 喝了不怕冷。唉, 好想我娘啊。” “过年怎么不回去?” “哎, 我离家的时候,就在心里发了誓, 除非在外面混出个人样, 否则绝对不回淮州老宅。我可不想回去,看二娘和我那庶弟的脸色。”陈悦麟撇了撇嘴, “我娘只会让我忍让,她可不知道有些人啊, 你越忍让,人家越得寸进尺……反正,我只想好好修行,早早混出头。只要有了修为,就可以自立门户, 把我娘接出来。” 秋雨桐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你要好好努力了。” 人间界这些大户人家的内宅争斗,他确实不大懂,不过也能理解少年想要出人头地,让娘亲享福的想法。 两人说话间,酒楼中间的台子上面,说书先生“啪”一声,狠狠一拍竹板,高声道:“各位客官,各位父老乡亲们,咱们上次说到,那位朔雪城的秋峰主,在血狱秘境里大义灭亲,诛杀了自己的魔物徒弟,将他推进翠微寒潭……” 秋雨桐的手猛地一颤,热汤洒了出来。 陈悦麟赶紧拿了条雪白的毛巾,替他擦着前襟:“怎么了?烫着没有?” “没,没事儿。”秋雨桐摇了摇头,整个人都有点魂不守舍。 陈悦麟看了台上的说书人一眼,似乎也明白过来,秋雨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便柔声劝道:“师尊,还有我呢。以前那些事情,全都过去了,不用在意的。” 秋雨桐脑子里白茫茫的,根本没留意到他在说什么,只胡乱点了点头。 角落里的男子眸色沉沉,木然焦黄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喜怒之色,只是下颌微微动了动,似乎极轻地磨了磨牙,竭力按捺着什么一般。 台上的说书人继续讲着故事,这青石桥镇虽然不大,但地处苍龙雪山脚下,往来的修士着实不少,这酒楼里便有好几名散修,都兴致勃勃地听着说书人讲讲故事。 “……后来的事情,各位客官想必也听说过了,秋峰主大义灭亲,掏了那只魔物的魔丹之后,便驾着天照云海,回到了苍龙雪山,他在飞来峰上潜心闭关了二十年,终于用那绝世魔丹,重塑了道魔双修之体……” “这怎么和我听说的不一样啊?”一个客人高声打岔道,“我听说,秋峰主挖的那枚魔丹,在秘境里被人抢走了,秋峰主也受了重伤。” “对对对,好像是被魔界的大魔抢了回去!” “不对吧,我听说,是被别的修士抢走了……” 说书人摇着扇子,微微一笑:“朔雪城那边嘛,自然要这么说。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这么说的话,上门抢魔丹的人一茬接一茬,谢城主虽然修为高深,可是事务繁忙,哪里应付得过来?大家不妨想一想,若不是得了魔丹,秋峰主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闭关二十年?我听说,前阵子他终于出了关,看起来仙体无恙,并没有受伤,还收了个小徒弟,就是淮南陈家的嫡出小少爷。” 听到这里,陈悦麟挺直了背脊,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翘起了一点,似乎因为旁人认可了自己秋雨桐徒弟的身份,而感到十分开心。 台下有人恍然大悟:“我也听说秋峰主收了个徒弟,原来就是淮南陈家的小少爷啊?那确实不错。陈家世代清白,绝对不会出什么魔物,秋峰主之前收了个魔物徒弟,这次挑选徒弟,一定是小心翼翼,慎之又慎了。” “是啊是啊,据说那陈家小少爷资质甚好,日后定然会成为秋峰主的得意门生。” “我有个朋友是陈家门客,听说那小少爷是变异灵根,很少见的……” “哎,之前秋峰主收了个魔物孽徒,这回总算选了个好的。” 陈悦麟望着秋雨桐,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说,快收我为徒,快收我为徒。 “悦麟,你别这样……”秋雨桐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听着那些人口口声声地“魔物”、“孽徒”,心中阵阵难受,很想站起来反驳一些什么,可又觉得这样做简直莫名其妙。 角落的男子盯着他们,眼神冰冷。 “怎么了?不想听这个故事了?”陈悦麟小心翼翼地看着秋雨桐,而后想了想,摸出一锭银子,往台上抛去,“说书先生,血狱秘境的故事都听腻了,你换个新鲜的故事讲讲,好不好?” 说书先生扬手接过银子,小眼睛微微一亮,立刻猛一拍竹板:“好勒!那就不讲血狱秘境了,讲讲这次的仙盟大会,客官觉得如何?” 陈悦麟眨了眨眼睛:“仙盟大会?也行。” “之前说了,在那血狱秘境中,无尘大师意外逝世,秋峰主回来就闭了关,朔雪城的谢城主,和升仙岛的归岛主,他们都忙得很,玉琴宫的林宫主,又无心俗务,于是,那一年便没有召开仙盟大会。这仙道盟主令,便暂时由无尘大师的首席弟子,清慈大师掌管。而过了年,这二十年一度的仙盟大会,便又要召开了。” “要开仙盟大会了?”秋雨桐微微一愣。 是了,按日子算,明年确实要召开仙盟大会了。只是他醒来后忙于修行,没有想起这件事,师兄们也从没有提起过,想来是不想打扰他修行。 台下有人高声道:“今年的仙盟大会,在哪儿举办啊?” 说书人笑道:“既然仙道盟主令还在南山寺,按照往年的规矩,今年这仙盟大会,自然在南山寺举办。我听说,清慈大师已经向各大门派都递出了帖子,这次的仙盟大会,估计热闹得紧呢。” 众人不由得一阵议论纷纷:“也不知道,这仙道盟主令,今年花落谁家?” “归岛主吧?或者谢城主?” “说不定还是南山寺呢?” “听说黑市上已经开了盘口,归岛主可是力压群雄……” “咳咳,说到这次的仙盟大会,”说书人猛一拍竹板,引回了众人的注意力,“诸位客官有所不知,这次的仙盟大会,除了四大门派和诸多小门派之外,据说还有一位十分特殊的不速之客。” “什么不速之客?” “谁啊?” “说书先生,你倒是快讲啊,别卖关子了!” “这位不速之客嘛,”说书人顿了顿,吊足了众人胃口,才缓缓道,“小老儿听说,魔界那位新任魔皇,已经向南山寺递了帖子。” 他话音刚落,酒楼里“轰然”一下炸了锅:“魔界要来人?!” “魔界不是乱了几千年了吗?哪儿有什么魔皇?” “新任魔皇,那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 “昊天魔皇早就死了啊,他的独生子,也被清衡仙尊诛杀了……这什么魔皇,不会是骗人的吧?” “且不说这个,血狱秘境不是已经封了吗?” “难道血狱秘境又开了?” “什么?!血狱秘境开了?”秋雨桐猛地抬起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此时此刻,什么仙盟大会,什么新任魔皇,秋雨桐都不在意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血狱秘境又开了,那他是不是就可以进去,去翠微潭底找他的小徒弟? 旁边一人笑道:“血狱秘境倒没有开,听说那位新任魔皇,有通天彻地之能,能打开魔界与人界的缝隙,随意往来。” “这样啊。”秋雨桐喃喃道,心中十分失望。 接下来,说书先生又讲了些什么,秋雨桐也没留意,只是望着窗外积雪的树枝发呆。 忽然,陈悦麟惊呼一声:“哎,小心!” 秋雨桐还没反应过来,便闻到一股布料的焦糊味儿,他赶紧低头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原来他方才走神,竟然把怀里的黄铜手炉打翻了,银丝炭倒了一膝盖! 他赶紧伸手去拨,却疼得“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这身子是落雪所化,现在还没有结丹,对烫手的东西特别敏感。好在今日天寒,他穿着夹棉锦袍,腿上倒是无碍,只是左手的手背,却被银丝炭烫起了一大片水泡。 “小二,端盆凉水过来!”陈悦麟急道。 正在此时,角落那名男子忽然站起身,疾步走了过来。他低头看了看秋雨桐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碧玉瓷盒:“凉水不管用,我这儿有烫伤膏,先敷上。”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嗓子曾经受过什么伤。 “有烫伤膏?太好了!”陈悦麟欢呼一声,刚要伸手接过,男子却并不理会他,直接在秋雨桐身边坐了下来,有些粗鲁地捏着秋雨桐的手腕,蹙眉打量着雪白手背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泡。 “你是?”秋雨桐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挖了一坨淡绿色的透明膏药,轻轻涂了上去,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来回摩挲着,生怕弄疼了他一般。 那膏药冰冰凉凉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涂在发红发烫的水泡处,凉丝丝地十分舒服。秋雨桐低头看着对方给自己抹药,略微有些不自在:“呃,谢谢。” 男子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不客气。怎么这么不小心?” “方才我听说,血狱秘境重开了,一时惊讶……”秋雨桐说到这里,声音不由自主有些哑,说不下去了。 “怎么,你很怕血狱秘境重开吗?有仇人在里面?” “不是。”秋雨桐摇了摇头,心中一阵酸涩,也不想多解释。 男子也没继续追问,低头细细涂好膏药,又让小二拿了些干净的布条过来,轻轻裹了上去,才道:“好了。这几天不要沾水。” “哦,谢谢你了。”秋雨桐总觉得很别扭,赶紧收回了手。 “你方才已经说过谢谢了。”男子转动着眼珠,冷冰冰的视线缓缓扫过旁边那堆大红年货,目光在那盏粗糙的鲤鱼花灯上停了停,嘴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怎么,买了这么多年货啊?” 秋雨桐点头道:“嗯,要过年了。” 说到年货,陈悦麟忍不住炫耀一般插嘴道:“这些窗花、对联、糕点……全部是我选的,他都很喜欢。” “是吗?”男子面无表情地瞥了陈悦麟一眼,又转头望向秋雨桐,而后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惆怅。 “怎么了?”秋雨桐疑惑道。 “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贴对联,贴窗花,挺好的……只可惜,我却没这个福气。” “你不回家吗?”秋雨桐忍不住追道。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男子有些亲切,便想和对方多说两句话。 “我没有家。”男子微微一顿,又淡淡道,“曾经有过的,那人答应我,要陪我一辈子……后来,他拿了我所有的东西,走了。到了如今,这种家家团圆的日子,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这样啊。”秋雨桐大致明白过来,这个男子遇人不淑,妻子卷了家里的细软跑了,不由得有些同情,“你不去找她吗?” “我当然会去找他。”男子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还会让他补偿我。”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莫名其妙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还没琢磨过来怎么回事,男子忽然又道:“公子可是附近人氏?” 秋雨桐点了点头:“嗯,怎么了?” “我之前问过,这镇子上的客栈,全都住满了。如果公子方便的话,不知道,能不能……收留我两天?”男子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 “你是说,想住我那儿?可是,我那儿……”秋雨桐呆了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方这个要求,听起来十分唐突,不过苍龙雪山地处偏远,山脚小镇民风淳朴,客栈也没有几家,一些小户人家会收留过往的客商住宿,或多或少收几钱银子,作为住宿费用。这男子不知道他的身份,提出这个要求,似乎也并不奇怪。 “怎么,难道公子家中,没有多余的屋子吗?” “呃,这倒不是。”秋雨桐讷讷道,“只不过……” 飞来峰向来人丁稀少,空屋子的确还有好几间,虽然他从来没有留过陌生人住宿,可是这人刚刚帮了自己,看起来又这么可怜……秋雨桐犹豫着,一时间有些为难,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陈悦麟深深蹙起了眉头:“这怎么成?我师尊不喜欢生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6 20:00:58~2020-01-27 20:0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0021246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余长离 2个;二十二、35150660、唐牧、噜啦鲁卡芭芭拉、听雪煮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乖巧 17瓶;感觉该改名了 14瓶;利风风 10瓶;魏沫雨、泰懿 2瓶;苏叙年、十文字硫晰、小可可爱???、3154767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悦麟, 不得无礼!”秋雨桐低声斥道。 “哦。”陈悦麟不情不愿地收了声, 一双眼睛还斜睨着男子, 很不服气的样子。 男子完全不搭理陈悦麟, 黑沉沉的凤眸只盯着秋雨桐,声音很轻:“公子,我是真的没有地方去了。” 秋雨桐踌躇了片刻,努力解释道:“倒不是我不肯,只是,我并非这青石桥镇上的人,我住在苍龙雪山上面,这大雪天的,上山的路也挺滑的……” 男子摇头道:“没关系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而且这人刚刚才帮过他, 秋雨桐实在没办法拒绝,何况他内心深处,隐隐觉得这男子十分亲切, 也并不排斥让他借宿几天, 便点了点头:“呃,既然如此, 那……那好吧。” 男子轻轻翘了翘嘴角:“多谢公子。” 秋雨桐犹豫了一下, 又看了看四周, 稍微压低了声音:“咳,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我其实不是人间界的人, 我……我是朔雪城的人,飞来峰秋雨桐。” “原来如此。”男子盯着他,缓缓点了点头,“秋峰主,久仰大名。在下姓肖,在家里排行第五,一介江湖散修,秋峰主唤我肖五便是。” “哦,原来是肖道友。” 见透露身份之后,对方并不怎么惊讶,更没有大呼小叫,秋雨桐不由得松了口气,又稍微有些意外。不过,这人既然是散修,自然也了解修真界的格局,在苍龙雪山脚下,碰见朔雪城飞来峰主,似乎也不是什么离奇的事情。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陈悦麟在旁边干瞪眼,似乎很不高兴,但又没有办法。 说话间,天色渐渐晚了,三人收拾了东西,便离开青石桥镇,往苍龙雪山山脚去了。 临近傍晚,天色阴沉沉的,雪越发大了。秋雨桐不想御剑,三人便沿着飞来峰的青石台阶,缓缓往山上走,待回到飞来阁的时候,天已经全然黑了。 飞来阁坐落于飞来峰绝顶之上,除了秋雨桐的卧房之外,还有好几间空余的厢房,秋雨桐唤来一名洒扫童子:“凝雨,你把这位肖道友,带到东厢房歇息吧。” 洒扫童子的神色颇有些为难:“峰主,房间倒是有,可是……没有多余的干净被褥了。” 秋雨桐想了想,转头望向肖五:“肖道友,我房间里倒是有条多余的被褥,只是未曾洗过,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拿去用吧。” 肖五点头道:“如此甚好。” “嗯。凝雨,你把我榻上那条被褥抱出来吧,悦麟,你帮我招呼一下客人。” 秋雨桐奔波了一天,觉得有些疲倦,便让童子和陈悦麟招呼肖五,自己进屋睡了。 肖五从凝雨手中接过被褥,又跟着陈悦麟进了东厢房。 陈悦麟把人带进屋子,却还不肯离开,他瞪着肖五手里那床雪白的织锦缎被,心里极其不舒服,那床缎被上面,甚至还有一点淡淡的雪地冷香!他,他都没有盖过,这个陌生人凭什么…… 陈悦麟抿了抿唇,忽然伸出手,便想抢夺被子:“这被子给我,我那里还有床毯子,给你用便是了。” 肖五猛一缩手,陈悦麟扑了个空,忍不住狠狠瞪着肖五:“你这人怎么这样!” “这是秋峰主给我的。”肖五蹙眉道。 陈悦麟一下子恼了,猛地提高了声音:“你,你死皮赖脸地缠着他,还想用他的被褥,他……他可是我的师尊!” 他把“我的”两个字咬得很重。 肖五盯着他,声音变得冰冷无比:“你的师尊?你是怎么拜他为师的?” “这个……”陈悦麟不由得噎了一下。 他当然不肯说,自己其实并没有拜师成功,还在死缠滥打,便厚着脸皮道:“我可是变异灵根,家世又清清白白,朔雪城弟子选拔大会的时候,他一眼就相中了我。” 肖五攥着锦被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变异灵根,家世清白……所以,他一眼就相中了你。可是,今天上山的时候,我看你的身法,也十分一般,并没有得到什么真传。” 陈悦麟的脸微微一红:“师尊说了,修行不必着急,慢慢来就是了。” “他倒是有耐心。” “那是自然。师尊他人可好了,从不罚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给我留着……谢城主那边,时常送些糕点过来,他每次都会分一大半给我吃。” 说到这里,陈悦麟不由得有些得意,他这些话的确是真的,都说秋雨桐嗜好甜食,可是这段日子以来,却分了许多糕点给他,这也是他坚持赖在飞来峰的信心之一。 肖五的声音有些发涩:“他舍得?” “怎么不舍得?你难道没看见,今天在镇子上,他还把那盘桂花糕推给我,让我吃呢!我听谢城主说,那是他最喜欢吃的糕点!”陈悦麟喜滋滋道,“毕竟,我可是他唯一的徒弟。” “唯一的徒弟?”肖五喃喃道。 “自然。谢城主都说了,以前那个魔物,根本不能算朔雪城弟子,师尊既然已经大义灭亲,又没有收过别的弟子,我当然是他唯一的徒弟。” “出去。”肖五忽然道。 陈悦麟蹙起了眉头,不悦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我叫你出去!滚啊!!”肖五忽然难以忍耐一般,几乎是极其粗暴地将陈悦麟推出门,而后“砰!”地一声巨响,关上了房门! 肖五关上房门之后,整个人几乎脱力一般,颓然靠在房门后面,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神色,紧紧闭上了眼睛,连睫毛都在轻轻发抖,似乎竭尽全力地,苦苦压抑着什么。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抠着门框,指尖已经按捺不住地,伸出了带着淡淡血色的墨黑指甲,仿佛想要撕碎一些什么,又想要夺回一些什么。 陈悦麟盯着死死关着的房门,莫名其妙道:“这人脑子有问题?” ……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秋雨桐叹了口气:“霄儿,你这招春风化雨,使得不大对。” 年少的陆霄收了剑,尚且稚嫩的俊脸上,露出了惭愧的神色:“师尊,是我太笨了。” “也不是,这招本来就有点难,你这一剑,得先从这边撩上去……”秋雨桐一边安慰着小徒弟,一边走上前去,从身后握住了陆霄的右手,带着他轻轻挽了个剑花,“看见没有,是这样。” “哦。” “还是不对,你绷这么紧做什么?”秋雨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捏了捏他的腰,“放松点!哎,叫你放松啊,怎么搞的……” 他一边训斥,一边暗暗嘀咕,陆霄这小子才十六岁,个子都快跟自己一样高了,看上去还会继续长高……可恶。他二十二岁便定了颜,早知道该过几年再定颜,虽然掌门师兄说他不会再长高了,可是万一呢……徒弟比师尊高,像什么样子,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陆霄自然不知道,秋雨桐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又僵硬地挽了个剑花。 “哎,不对。”秋雨桐握着他的手,接连教了他好几遍,还是不行,“你倒是放松一点啊。” 陆霄又别别扭扭地挥了一剑。 “算了算了,你自己练一会儿吧。”秋雨桐有些烦躁起来,便放开陆霄,走到一旁的石桌边坐下,倒了杯热茶捂在手里,十分嫌弃地看着小徒弟舞剑。 “啧,还是不对。”这小徒弟今天怎么回事,昨天都已经使得像模像样了,今天居然又退步回去了,秋雨桐觉得心好累,怎么自己学起来这么简单,教徒弟就这么难啊! “师尊,我悟性太差了。”陆霄见他面露嫌弃之色,讪讪收了剑,走过来轻轻给他捏肩膀。 “嗯,其实也还好,跟三师兄的悟性差不多。”秋雨桐也不好说什么太打击对方的话,索性闭上眼睛,享受起对方的按摩。 陆霄这小子,剑术虽然不行,按摩手法倒是挺好,秋雨桐一边腹诽,一边享受着小徒弟的独家按摩,渐渐地,整个人都软绵绵地,几乎想要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陆霄似乎坐了下来,让他靠在怀里,又轻轻地给他揉着胳膊。秋雨桐稀里糊涂地想,真是个孝顺的好徒儿,比师兄们那些徒弟都强。 他正要睡去,陆霄忽然低下头,轻声道:“师尊,把你手里那颗魔丹,还给徒儿,好不好?” 秋雨桐猛地一个激灵,陡然睁开了眼睛,而后缓缓低下头,发现自己血淋淋的手中,赫然是一颗浑圆无暇的魔丹。 他几乎是惶然无措地抬起头,陆霄正垂眸望着他,漆黑的头发**地滴着水:“师尊,我好冷啊,水底好冷啊……” 他的小徒弟,漆黑的眼睛无神地望着自己,浑身都湿透了,胸口上是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秋雨桐一声惊呼,猛地坐了起来。 他望着眼前幽暗的雪白帐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一个噩梦。 霄儿……他紧紧咬着牙,整个人都在轻微地发抖,修长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狠狠揪着锦被,过了许久许久,终于勉强缓过气来,却再也睡不着了,便披起一件素白外袍,走了出去。 飞来阁的后面,是一处宽阔的玄武岩平台,叫做凌霄台。 这里是苍龙雪山最高的地方,可以俯视任何一座山峰,此时此刻,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从夜空中飘落,远处的几座山峰,在夜幕下模模糊糊的,像一张被染湿的深色水墨画。 秋雨桐抱着天照云海,在石台边坐了下来,呆呆望着幽暗的群山。 “秋峰主?” 秋雨桐微微一愣,转过头去:“肖五?” 肖五走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秋峰主,怎么起来了?” 秋雨桐讷讷道:“我……我睡不着。” 肖五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是不是做噩梦了?我方才在厢房里听见,你一直在叫,对不起。” 秋雨桐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垂下眸子,沉默不语。 可肖五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你对不起谁了?” 对方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让秋雨桐十分不习惯,他甚至有些后悔,怎么把一个陌生人领回了飞来阁,便淡淡道:“梦话罢了。” 肖五点了点头:“梦话啊。” 两人一时无话,过了许久,肖五忽然又问道:“秋峰主,我听别人说,你如今只有一个徒弟?” 秋雨桐黯然点了点头:“嗯。” 肖五的呼吸狠狠一滞,拳头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不堪忍受一般。 过了许久,他才涩声道:“那……其他的呢?” 其他的?秋雨桐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随即反应过来,肖五说的是陈悦麟,便坦然道:“他不是我徒弟。” 肖五愣愣地望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轻轻扯了扯嘴角,惨然道:“不是你徒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也对,魔物这种东西,怎能污了朔雪城的门楣。”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峰顶风声呼啸,秋雨桐并没有听清楚,疑惑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肖五轻轻摇了摇头,“不重要了。” 秋雨桐莫名其妙有种十分古怪的感觉,忍不住转移了话题:“过了年,你有什么打算?” 肖五淡淡道:“我不是说了吗,我要去找那个人。我要让他好好地补偿我,把他拿走的一切,都加倍地还给我……不管他愿意不愿意。” 秋雨桐恍然大悟道:“是了,你说过的,你要去找你的妻子。” 肖五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对。” 秋雨桐望着远山,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既然她那么对不起你,你又何必如此执着,不如尽早放下,另觅良缘。” 肖五沉默了片刻,忽然冷笑一声:“放下?怎么可能?他招惹了我,又抛弃了我,把我弃如敝履,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让我放下?”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秋雨桐忍不住劝道:“你虽然是散修,但也算修道之人,应当知道,凡事不可强求,只有放下,方得圆满。” 肖五微微侧过头,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转开目光,安静地望着大雪纷飞的晦暗天空,声音变得很冷:“秋峰主,只有你这样的仙人,才能说放下,就放下……大道无情,便是如此么?” 秋雨桐微微一愣,而后忍不住暗暗苦笑。他劝别人放下,可是他自己呢?不过,他的情况,到底又不一样,他对不起他的小徒弟,根本就没有资格,说什么放下……而肖五的事情,他并不是很了解,也不应当乱出主意。 秋雨桐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是我多管闲事了,我不清楚你和她之间的事情,不应该这么劝你。” “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说起来……也很简单。”肖五望着水墨一般的沉沉远山,忽然轻声开了口,“我小时候,在一家大户人家的后院长大,那大户人家的主母,经常打我骂我,用鞭子抽我,用炭火烧我,用猛犬咬我……那个时候,我心里只有仇恨,我成天想的,就是怎么弄死这个女人,弄死那家的老爷,弄死那帮狗仗人势的下人。” 秋雨桐蹙眉道:“你是那户人家的童仆?他们虐待你?” “童仆?我连童仆都不如。”肖五扯了扯嘴角,“后来……我遇到了他,他长得就像神仙一样好看,对我很温柔,笨笨地给我出主意,努力保护我……其实,到了后来,我已经不那么在乎报仇雪恨了,甚至有时候,我会偷偷感谢那些苦难的过往,因为如果不是那样,我就遇不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7 20:00:33~2020-01-28 20:0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感觉该改名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江子 2个;山居剑意天下无敌、宝贝、不知道的你、听雪煮酒、唐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君自攻自受 30瓶;漫天雪丶 13瓶;凤还曦、档当当铛、唐牧 10瓶;劳资今天要睡王一博 8瓶;绯原、米旋、小橘子 5瓶;,。,。 4瓶;立羽鱼鱼、魏沫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她也是童仆吗?你们两个, 都在同一户大户人家干活儿?”秋雨桐疑惑道。 “当然不是。”肖五淡淡一笑, “他出身高贵,那个时候,他就是天上高不可攀的云,我就是地上任人践踏的泥。” “这样啊。”秋雨桐点了点头,心中已经了然。 如此看来,那个抛弃肖五的负心女子, 应该是个富家小姐。 秋雨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以前看过的许多狗血话本,话本里的穷小子被富家小姐抛弃之后, 一般都会进京赶考, 然后高中状元, 迎娶宰相女儿, 最后衣锦还乡。而抛弃穷小子的富家小姐,这个时候往往已经家道中落, 所托非人, 看着昔日的穷小子, 心中后悔不迭。 秋雨桐原本以为,这些只是话本故事而已, 没想到还真有这种事情, 不由得追问道:“那后来呢?” 肖五自然不知道, 秋雨桐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又接着道:“那个人出身高贵,可以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但对我非常温柔。我遇到他的时候,病得很厉害,他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让我好好养病,白天熬药给我喝,晚上帮我盖被子,笨手笨脚地照顾我……” 说到这里,肖五的神色悠远起来,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紧绷的嘴角甚至露出了一点温柔的笑意:“其实,他每天熬的药都糊了,又焦又苦,也没什么药性,晚上又恨不得把所有的被褥都盖在我身上,总是把我捂得一身大汗。但我知道,他真的是非常努力,非常认真地在照顾我……从来没有人,这样待过我。” 秋雨桐忍不住道:“其实煎药还真挺难的,我第一次煎药也学了好久,不过煎得还算不错。” 肖五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煎得不错?哦,原来如此。” “是啊,病人说不苦的。”秋雨桐得意道。 说到煎药,秋雨桐便想起了,自己当年在小庙里,照顾发高烧的小陆霄。那个时候,虽然他也没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但却做得很不错,小陆霄每天都乖乖喝药,从来不叫苦叫糊,晚上也不踢被子,只是小陆霄身子太弱了,在庙里呆了好几个月,天气渐渐转暖之后,才稍微好了一些。 不过这么看来,他当年还是做得不错的,至少药没煎糊,被子也不薄不厚。 秋雨桐想着当年庙里的那些日子,唇边不由得露出了一点笑意,可是很快,他又黯然想起,他救回来的小徒弟,已经没了。 肖五道:“怎么了?” 秋雨桐心中阵阵难受,但他向来好面子,不想让外人看出自己的情绪,便摇了摇头:“没什么,你……你继续说吧。” 肖五点点头,继续讲了下去:“他待我那么好,我也想更加努力,我也想照顾他。后来,我渐渐长大了,有了一座很大的宅子,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和他,在这座宅子里面,好好过日子……可是,他却走了。” “走了?为什么?”秋雨桐蹙眉道。 肖五笑了笑:“其实很简单,我拼了命争来的那些东西,家宅也好,钱财也好,权力也好……他根本就不稀罕,有或者没有,都是一样。我记得他走的那一天,他驾……驾着一匹骏马离去,我像个疯子一样,拼命追着他跑,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然后呢?你就去找她了?” “没有。那个时候,我连去哪里找他,都不知道。”肖五摇了摇头,“我只能等,就这么一直等下去……那几年,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我竭尽全力地,把那座大宅子经营好,希望他能回来看一眼。后来,他果然回来了,虽然不是自愿的……他出了点事,不得不回来,尽管如此,我还是高兴得跟个傻子似的。” “你们和好了?既然如此,那她怎么又走了?”秋雨桐有些疑惑。 “他回来之后,陪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死皮赖脸地跟着他,生怕又被丢下。后来,他发现我有件东西,那件东西价值连城,人人争抢,他……他捅了我一刀,拿了东西,走了。” 说到这里,肖五顿了顿,又轻声道:“当时,我受了很重的伤,虽然没死,却恨不得自己死了。那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如果我能活下来,如果我能找到他,我要怎么对他。” 这转折实在太过出乎意料,秋雨桐完全愣住了:“她怎么可以这样?你,你应该找她报仇啊!” “他会补偿我的。”肖五淡淡道。 “她这样自私的人,又怎么会补偿你?” “我会让他知道我的本事的,我会让他后悔的。”肖五轻轻翘了翘唇角,可是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没有,“他会把欠我的一切,连本带利地还给我,不管他愿不愿意。” 秋雨桐摇了摇头,他实在不大明白,这些痴男怨女之间的爱恨纠葛:“哎,你跟我说这些,我也不大懂……” 肖五一双漆黑的眼睛,沉沉地望着他:“你当然不懂了。大道无情,我早就明白了。” “……”秋雨桐总觉得对方这话有些怪怪的,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便转过了头,望着幽暗的群山,一双雪白的赤足,无聊地踢着积雪。 肖五忽然蹙起眉头,捉住了他的一只脚:“你怎么又……你怎么不穿鞋?” “呃,不想穿,怎么了?”秋雨桐下意识挣了挣,把脚收了回来,略微有点尴尬。他这不爱穿鞋的毛病,被师兄们念叨了两百年,还是改不过来,可是这肖五的举动,未免也太过唐突了。 肖五似乎也觉得不妥,有些僵硬地把手收了回去:“你这样,会冷的。” “我这个身体和常人不同,不太怕冷,只是稍微有些怕烫。”秋雨桐解释道。他如今真的不怎么怕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似乎都觉得他应该怕冷,掌门师兄经常送一些驱寒补品到飞来阁,三师兄前些日子送了一大堆夹棉锦袍过来,陈悦麟成天塞黄铜手炉给他……难道因为他看起来太苍白了,没什么血色的缘故? “不怕冷?”肖五淡淡道,“是了,我也听说过,秋峰主自秘境归来之后,便重塑了道体。” 对方这样的语气,让秋雨桐有些不舒服,他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你坐吧,我先回去了。” 秋雨桐说完之后,便转身往飞来阁走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的一双眼睛,还在背后盯着自己。 …… 第二天一大早,徐冬青便推着谢晚亭的轮椅,来到了飞来阁。 “雨桐,这位是?”谢晚亭看了一眼肖五,神色有些疑惑。 “哦,这位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散修肖五,我邀他来小住几天。”秋雨桐赶紧解释道。 “谢城主,久仰了。”肖五道。 “原来是肖道友。”谢晚亭对肖五略微点了点头,便不再搭理他,又转头望向秋雨桐,“雨桐,年货采办得怎么样?” “悦麟,咱们昨天买的年货呢?赶紧拿出来!” 秋雨桐赶紧叫来陈悦麟,让他把昨天在青石桥镇买的东西,全都摆了出来,一时间,对联、窗花、糕点、鞭炮、花灯……乱七八糟地摆了一大桌。 谢晚亭随意看了几眼,便点头道:“不错。冬青,你把东西收起来,让童子们分发到各峰去吧。” “是,掌门师尊。”徐冬青赶紧将年货收了起来,走到旁边吩咐两名随行童子,让他们待会儿将年货送去各峰。 年货的事情安排妥了,谢晚亭在秋雨桐对面坐了下来,又喝了一口热茶,才道:“雨桐,其实我这次过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关于这次的仙盟大会。” 肖五抬眸看了谢晚亭一眼。 秋雨桐点头道:“是了,年后不久,便是仙盟大会了。” “这次仙盟大会,我本来不太想去的,既然归无涯那么想做仙道盟主,让他做便是了。只是……”谢晚亭顿了顿,才缓缓道,“我最近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这次的仙盟大会,魔界的新任魔皇,将要前来赴会,争夺仙道盟主令。” 秋雨桐蹙眉道:“我也听说了此事。掌门师兄,你打算怎么办?” 谢晚亭叹了口气:“自从昊天魔皇死后,魔界就乱了,这才有了修真界几千年的太平日子。可如今看来,这太平日子,就要到头了。” “那位新任魔皇,到底是什么来头?”秋雨桐疑惑道。 肖五轻轻垂下了眸子。 “这位新任魔皇非常神秘,没人知道他的来历。”谢晚亭摇了摇头,“我只听说,他十分残忍嗜杀,在短短的十几年里,就杀了好几位魔界的大领主,终于平息了魔界几千年的纷争。可是,他的野心似乎还远远不止于此,据说他递到南山寺的帖子,措辞极其无礼,似乎已经将这仙道盟主的位置,当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秋雨桐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他是魔皇,怎么可以来抢夺仙道盟主的位置?这也太荒唐了。” “正是如此。”谢晚亭叹了口气,“所以,这一次仙盟大会,我们朔雪城也不能袖手旁观,必须去南山寺走一趟。” 秋雨桐想了想,又问道:“有人跟那位魔皇动过手吗?” “暂时没有。”谢晚亭摇了摇头,“不过,听说去南山寺送帖子的两只魔物,是新任魔皇的两员大将,清慈和清慧一时冲动,跟他们动了手,对方似乎并没有出尽全力,但两位大师都受了轻伤。其中一只魔物说,自己还不如魔皇的一根小指头。” 秋雨桐睁大了眼睛:“这么厉害?” “据说这位新任魔皇的血脉十分特殊,可以吸食任何魔物的魔气,在魔界几乎所向披靡。”说到这里,谢晚亭看了秋雨桐一眼,“或许,只有巅峰时期的你,可以与他一战。” 秋雨桐深深吸了口气:“我明白了。” “这魔皇极其凶残,绝不能让他得到仙道盟主令,从此为祸人间。”谢晚亭沉吟道,“到时候,我和寒渊两人,会先上去试一试他的底细,如果我们出了事,你再上。” “师兄,还是由我先……” “诛灭魔物,是我辈当尽的责任,不必多说。” 秋雨桐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年后便上问剑崖结丹。我如今这具身体资质极高,灵力十分充沛,又有了天照云海,或许能与那魔物一战,将其斩于剑下。” 肖五的呼吸狠狠一滞,连声音都哑了:“秋峰主,魔物就这么罪不可恕?” 秋雨桐微微一愣,还没有回答,谢晚亭已经冷冷道:“肖道友说的是什么话?这新任魔皇十分嗜杀,手段极其残忍,曾经为了统一魔界,连屠十二座城池,如果任由他肆意妄为,后果将不堪设想。更何况,道魔不两立,既然他要来争夺仙道盟主令,便要让他知道我修真界的厉害。” 肖五缓缓捏紧了拳头:“如果,修真界、人间界、魔界……三界重新归为一体,也还是道魔不两立吗?”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看到有小可爱很着急,放心吧,小黑屋会有的,追妻火葬场也会有的~当然最后会甜甜甜的~感谢在2020-01-28 20:00:09~2020-01-29 20:0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南江子、感觉该改名了、24768892、云陵菲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深中夜 2个;山居剑意天下无敌、行歆、听雪煮酒、゛Vera °空 ?、唐牧、濑良垣沫子、云陵菲、泰懿、窝脑壳超硬!、草莓君自攻自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保护我方王先生 24瓶;凤歌笑 15瓶;人间朝暮、色春秋、云陵菲 10瓶;,。,。 4瓶;青辽? 3瓶;曾寂言、魏沫雨、小肥羊一锅炖、3154767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谢晚亭深深蹙起了眉头:“三界重新归为一体?肖道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秋雨桐望着肖五,也有些疑惑。 肖五沉默片刻, 摇了摇头:“随口一提罢了。” “雨桐,你这位客人, 还是注意一下言辞的好。”谢晚亭淡淡道, 神色颇有几分不悦。 “呃,他也就是随口说说吧。”秋雨桐一边胡乱打着圆场,一边暗想, 其实肖五这个说法,倒是十分新鲜, 不过看着掌门师兄的脸色, 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谢晚亭喝完茶, 也没再停留, 唤来徐冬青,两人离开了飞来阁。 …… 一转眼, 便到了过年的时候。 或许因为年后的仙盟大会,或许因为魔皇的重新现世,朔雪城除夕夜这顿团圆饭,吃得十分压抑,谢晚亭忧思重重, 白寒渊沉着张脸,连一向咋咋呼呼的桑灵溪,话都变少了。 各峰弟子见几位师尊师叔们都神色凝重,也不敢造次, 吃了年夜饭之后,便早早回了各自山峰。 第二天,正是大年初一,小雪。 一大早,秋雨桐便起了床,披着一件素白锦袍,走出飞来阁,望着雪中雾蒙蒙的远山,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天照云海。 今天,他便要上问剑崖,准备结丹了。 秋雨桐提着天照云海,沿着苍龙雪山的青石小路,一路往问剑崖走去。 天刚蒙蒙亮,冷风裹着细碎的雪花,刮得人脸生疼,路上一个弟子也没有,平日在枝头蹦蹦跳跳的小松鼠,也全都躲了起来。此时此刻,这条青石小径简直安静到了极点,除了山间呼啸的风声,便只有积雪压断松枝的清脆“咔嚓”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秋雨桐不紧不慢地走着,渐渐地,青石小路愈加陡峭,也愈来愈窄,在山腰转过一道急弯,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断崖,足有数百丈高,深灰色的崖壁直上直下,让人望而生畏。 这道巨大的断崖极高极陡,上面没有一棵松柏,连最灵活的猿猴也难以攀援,只有崖壁的半腰,架了一条极窄的陈旧栈道,可以勉强通行。 这条栈道紧紧贴着崖壁,不过尺余宽窄,整条栈道都由厚厚的木板搭成,长年的风吹日晒之下,已经显得十分残败。栈道旁边便是黑黝黝的百丈深渊,栈道入口处,竖着一人高的石碑,上面爬满了湿滑的青苔,只能勉强看清楚四个篆字——“问剑崖”。 秋雨桐丝毫没有犹豫,轻轻巧巧地走了上去,几乎如履平地一般。毕竟这条栈道,他从小到大不知道走了多少回,闭着眼睛也不会踏空。 忽然,他轻轻拧起了眉头。 身后有人。 秋雨桐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前走着,但就在抬步的一瞬间,天照云海已经悄然出鞘,挟裹着凌冽的风声和碎雪,迅疾无比地往身后横扫而去! 随着这一剑,秋雨桐也猛地一个旋身:“何方宵小,如此鬼鬼祟祟?!” 杀气四溢的天青色剑锋,在身后那人的脖颈旁边,陡然停下了。虽然如此,但凌厉的剑气,已经将对方颈侧的肌肤,划开了一道细细的血痕,可是对方只是直直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好在,出剑的人是秋雨桐,倘若换了其他任何人,这一剑未必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下。 “肖五?你怎么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杀了你。”秋雨桐缓缓收了剑,疑惑地蹙起了眉头。 “朔雪城的问剑崖盛名在外,听说秋峰主年少之时,便常常在此习剑,我想上来看看。而且,秋峰主今日上崖,难道不是打算结丹吗?既然要结丹,总得有个人护法吧。”肖五神色如常,甚至还笑了笑。 秋雨桐蹙着眉头,盯着肖五看了一会儿,他明明应该拒绝这个人的,但是一开口,却莫名其妙地同意了:“那就随我来吧。” 肖五点了点头,两人便一前一后地,沿着窄窄的栈道,往前走去。 此时此刻,苍茫的云海边缘,渐渐透出了一点绯色,秋雨桐忍不住道:“今天应该是个晴天,太阳就要出来了。” 渐渐地,云海边缘越来越亮,忽然之间,一抹极其明亮的橘红色,陡然跳了出来,终于露出万丈金光,将肃穆的苍龙雪山,也染成了一片绯色。 秋雨桐忍不住叹了一声:“真美啊。” 肖五看着他的侧脸,轻声道:“嗯。” 秋雨桐笑道:“我以前在问剑崖面壁的时候,便从这云海日出当中,悟出了一套剑招。” “确实,天地自然造物,实在是鬼斧神工。”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栈道尽头。 这窄窄的栈道尽头,竟然是一处十分宽阔的灰色石台,石台后面,有一个小小的洞窟,这便是面壁静坐的地方了。 秋雨桐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肖道友,我要进洞闭关了,或许要好几天……你还是回去吧,此处十分僻静,不需要护法的。” 肖五没理会他,自顾自地在石台上坐了下来:“你去吧,我就在此处等着你。” 秋雨桐还想说些什么,肖五又道:“秋峰主,第一次结丹十分重要,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再重新结丹的话,会……会非常痛苦,你小心一些。” 秋雨桐疑惑道:“难道你重新结过丹?” 肖五望着远处起伏的苍茫云海,许久没有回答。就在秋雨桐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低声道:“秋峰主,你进去吧,我就待在这儿。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也可以帮忙。” 秋雨桐劝不走他,只能道:“呃……好吧。我体内灵力十分充沛,或许也就三五天,便可凝气结丹。” 肖五静静看着他,又叮嘱道:“凝神静气,不要着急。” “我明白的。”秋雨桐点了点头,便走进石窟,在中间一块大青石上坐了下来,缓缓闭上眼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全神贯注地将丹田中的灵力,缓缓抽出一丝,再从膻中穴导出,沿着鸠尾穴、巨阙穴、石门穴、曲骨穴……从任脉绕行一圈,又汇入督脉,最后回到丹田,如此循环往复……渐渐地,丹田之中的灵力愈发浓郁,慢慢绕成一小团,不断地旋转着,旋转着。 而秋雨桐的意识,也逐渐沉入其中…… …… 寒冬腊月,天气很冷。 夜已经很深了,偌大的军营一片黑暗,数千顶营帐都安安静静的,只偶尔传来巡夜兵士的梆子声,以及远处战场上秃鹫的嘶哑啼鸣声。 经过整整一天的战事,陈朝的士兵们都非常疲倦,早早地就陷入了梦乡,只有大帅的主营,还亮着一盏暗淡的油灯,影影绰绰的。 “啪!”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声,油灯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秋雨桐拿起剪子,将长长的灯芯,仔细地剪短了一小截。 “咳咳,师尊,不用守着我了,早些歇息吧。”年轻的陆霄躺在简陋的行军床上,结实的小麦色胸膛上面,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不时低低咳着。 “你啊……”秋雨桐轻叹一声,将换下来的脏纱布随意扔在一旁,又拧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有些笨拙地给小徒弟擦着身上的血污泥尘。 他擦着那些干涸的血迹,忍不住道:“你说你是不是傻的?竟然给我挡箭?为师用得着你挡箭吗?” 陆霄抿了抿薄唇,低声道:“我听说呼延家那个小单于,膂力十分惊人,我远远地看见他向你挽弓,一时情急,就……咳咳……” 秋雨桐听着他的咳嗽声,又是生气又是心疼:“那个小单于确实膂力惊人,这不就把你射了个对穿吗?还好没伤着心肺,不然你还能躺在这儿?” “师尊,你怎么夸他?他那箭术,比我差远了。”陆霄哼了一声,语气有些不满,“那个小单于五大三粗,虽然膂力惊人,但准头却差了点儿,下次让我遇见他,我会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百步穿杨……哼,师尊你瞧着便是。” 秋雨桐无语地摇了摇头:“我那叫夸他吗?而且,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你身为主帅,却这样冲动……再说了,我用得着你挡箭吗?” 秋雨桐唠叨了几句,陆霄也不吭声,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密密的睫毛低垂着,神色几乎有些委屈了。 “算了,睡吧。”秋雨桐看着小徒弟苍白的脸色,到底没忍心继续骂他,只摇了摇头,又起身给他掖了掖被子,便要弯腰吹灯。 “师尊……”陆霄忽然开了口。 “怎么了?” “师尊,你,你能不能就在这里睡?我有点冷。”陆霄讷讷道。 “冷?”秋雨桐立刻明白过来,这小子失血过多,自然会觉得冷,而且人虚弱的时候,也会变得比平时更加脆弱,更需要陪伴。 “多大的人了?真是拿你没办法。”秋雨桐嘟哝了两句,到底还是随手脱了外袍,在陆霄身边躺了下来,又一个指风弹灭了油灯,“这样总行了吧,赶紧睡了。” 陆霄轻声道:“嗯。” 夜色沉沉,营帐里一片黑暗,外面不时传来悠长的梆子声,秋雨桐给陆霄捂了捂被子,自己又翻了个身,很快便沉沉睡去。 没过多久,他便被热醒了。 “唔,放手……”他稀里糊涂地挣扎了一下,可是身后那双胳膊,简直跟铁箍一样,死死地搂着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滚烫的呼吸不断喷在他脖子后面,身上也烫得不行。 糟了,这小子发烧了!秋雨桐一个激灵,赶紧翻过身去,果然,陆霄脸上一片酡红,眼睛紧紧闭着,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嘴唇却干裂得很厉害。 他心中焦灼,赶紧摸了摸小徒弟的额头,简直跟煮熟了的鸡蛋似的,一片滚烫。 伤后发热,是十分危险的兆头,秋雨桐顿时急了,刚想扬声叫军医,陆霄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师尊,我好疼。” 秋雨桐微微一愣,陆霄已经抓着他的手,缓缓摸上了那结实的胸口。不知什么时候,陆霄胸口的厚厚纱布已经消失了,那强健宽阔的胸膛正中,是一处黑洞洞的伤口,足足有拳头大小,似乎已经很陈旧了,连血也没有。 “师尊,我好疼啊……师尊,你能不能,把魔丹还给我……”陆霄死死盯着他,声音嘶哑得几乎泣血。 …… 秋雨桐紧紧闭着眼睛,丹田中的灵力剧烈地波动着,原本已经凝聚起来的灵力团,又渐渐散开了。 不行,这样不行…… 结丹的过程之中,一旦出了意外,稍不留意便是走火入魔,更严重的甚至会丹碎人亡!秋雨桐自然清楚这一点,他竭尽全力地控制着自己,心底却非常明白,自己已经堕入了心魔,可是,可是…… 忽然间,一股极其强悍的力量,从他背后的灵台穴涌了进来。 那股力量和普通的灵力有些不同,有种烈焰焚烧般的感觉,强悍到了极点,又凶残到了极点,可是它与秋雨桐的灵力纠缠的时候,却又十分温柔,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梳理着,极尽轻柔地引导着,它帮着秋雨桐,慢慢将紊乱的灵力理顺,再导入丹田,缓缓凝聚成团…… 大量的灵力聚拢成团,不断地旋转着,旋转着……渐渐变成了一颗圆润的内丹,静静悬浮在丹田之中,明亮而柔润,完美到了极点。 不知道过了过久,秋雨桐终于睁开了眼睛,只觉得浑身充盈着满满的力量,有种焕然新生的感觉。 肖五正背对着他,长身玉立地站在洞口,夕阳血色的光芒从洞口投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起来很孤独。 “方才……是你帮了我?”秋雨桐疑惑道。 肖五转过身,脸色很平静:“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真是谢谢你了。”秋雨桐心中十分感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肖道友,我方才察觉到,你的灵力似乎有些特殊?” 肖五垂下眼帘,淡淡道:“对,我的修炼心诀,和普通门派不大一样,一般的修士,都没法承受我的灵力。” “原来如此。”秋雨桐点了点头,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但没好意思多问。 “秋峰主,你这重塑的道体,也十分与众不同,竟然可以完全吸收我的灵力。”肖五垂眸望着他,漆黑的眼睛暗沉沉的,语气有些冷。 “嗯,这具身体的资质确实不错。” 肖五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唇:“是啊,毕竟你炼化了……” 他忍了忍,默默握紧了拳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秋雨桐也没留意到对方这半截话,只觉得结丹之后,简直浑身清爽,丹田之中更是一片暖洋洋的,忍不住跳了起来,奔到外面的石台之上。 他望着四周茫茫的云海,望着脚下的万丈深渊,胸口一阵舒畅,忍不住一声清啸,随手抽出天照云海,向着远处直直劈下! “轰!!!” 随着一声巨响,翻涌的千里云海,竟然被斩开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这一剑的威力,几乎和他全盛的巅峰时期,相差无几! “飞来峰主,果然名不虚传。”肖五站在他身后,声音又轻又缓,几乎有些森然的意味了,“秋峰主这一剑如此威势,定然能在仙盟大会之上,将那魔头斩于剑下。” 秋雨桐刚刚结丹,此时心情大好,又十分感谢肖五方才的援手,便道:“对了,我听掌门师兄说,待元宵节过了,我们便要前往南山寺,参加仙盟大会。肖道友可愿与我一同前往?” “当然。”肖五盯着他,轻轻扯了扯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应该也猜到了,霄霄在寒潭底下醒来的时候,魔丹就没有啦,被别人顺走了……然后他最后的记忆,就是师尊尊掏了他的魔丹……悲催的霄霄,悲催的秋秋。感谢在2020-01-29 20:02:16~2020-01-30 20:0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感觉该改名了 5个;your ley fat黄er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草莓君自攻自受 2个;唐牧、山居剑意天下无敌、tt、葬于深蓝之中、your ley fat黄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色春秋 10瓶;无佳可龟 9瓶;寂秋. 3瓶;魏沫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关于秋雨桐邀请肖五, 随朔雪城一同前往南山寺这件事情,很快谢晚亭便知道了。 对于这件事,这位朔雪城主似乎很是不以为然, 但也没有多说什么,白寒渊一如既往地毫无反应,倒是桑灵溪调侃了秋雨桐几句:“小师弟,你什么时候除了练剑之外,也会交朋友了?可不要被坏人骗了,到时候回来找三师兄哭哟。” 桑灵溪说这话的时候,肖五就在旁边, 秋雨桐不由得有些尴尬,好在肖五只是淡淡一笑,似乎并不在意。 “三师兄, 你别胡说八道了, 这位肖道友是好人。”秋雨桐一边说, 一边忍不住瞪了桑灵溪一眼。 自己已经是两百多岁的人了,怎么可能轻易被骗?况且, 如果肖五真的想要害他, 在他堕入心魔的时候, 袖手旁观就行了,又何必费心费力地救他? “他是好人?难道三师兄我就不是好人了?” “三师兄, 你……”秋雨桐无言以对,只能抱歉地看了肖五一眼。 桑灵溪看了看秋雨桐,又看了看肖五, 而后哀怨地叹了口气:“小师弟,你怎么胳膊肘朝外拐啊?你和我认识了多久,和他才认识多久……我真是好生伤心啊。” “三师兄,你再这样,就把以前借的灵石都还给我!” 桑灵溪立刻正色道:“依我看,这位肖道友,的确是个好人,小师弟你可要好好招待人家。” “……” …… 朔雪城的这个新年,过得格外潦草,元宵节一过,谢晚亭便带着朔雪城众人,浩浩荡荡地往永州城去了。 永州城外有座浮屠山,浮屠山的最高峰,叫做菩提峰,而着名的南山寺,便在这菩提峰之上。 这次的仙盟大会,将于清明节后,在菩提峰上举行,距离此时,还颇有一段日子。无尘大师在秘境中意外身亡,归无涯闭关数年,魔皇又重新现世,这次仙盟大会的情形,变得格外扑朔迷离。 所以,谢晚亭仔细思忖之后,朔雪城众人并没有直接御剑前往南山寺,而是提前了一段日子,骑马坐车前往永州城,一路顺便打听消息,免得到时候太过被动。 好在朔雪城并不缺银子,杨若羽雇了一支很好的车队,众人骑马坐车前往永州城,一路都是平坦的黄土官道,倒也十分惬意。 谢晚亭、白寒渊、桑灵溪三人,时常呆在同一辆马车里,商量仙盟大会的事情,众弟子们则骑马随行,这些少年们平日难得下山,如今简直兴奋到了极点,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几乎把这次出行,当做了春游。 至于秋雨桐和肖五,自然坐同一辆马车。陈悦麟对此非常不高兴,但也没有办法,只能每天找借口,不停地进进出出端茶送水,讨好秋雨桐的同时,顺便警告一般,狠狠瞪肖五几眼。 对于陈悦麟的幼稚行为,秋雨桐虽然有些无语,但也顾不了许多,这段日子以来,无论在马车里,还是在客栈里,他都抓紧了一切琐碎时间,打坐练气,滋养内丹,默默准备着即将到来的,仙盟大会一战。 虽然到时候,不一定需要他上场,但他必须做好准备。 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为朔雪城做过什么,但师兄们却总是为他操心,这一次,也是他回报的时候了。 …… 渐渐地,官道上的积雪从厚到薄,终于完全消融,这个时候,车队也从西北的苍龙雪山,来到了江南的永州。 永州城地处江南水乡,处处白墙黑瓦,小桥流水,此时刚刚开春,更是垂柳泛绿,燕子呢喃,一片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城内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小贩们的叫卖声也格外悠扬。 “卖栀子花咯,香得很呐~” “桂花头油~桂花头油~” 杨若羽领着车队,到了永州城内着名的“聚仙客栈”,订了数十间上房,掌柜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把谢晚亭等人迎了进去。 只是天字号上房有限,本来谢晚亭四人都是单独一间,可是如今多了一个肖五,倒是不大好安排。 “四师叔,房间不够了,您这位朋友……”杨若羽看了看秋雨桐,又看了看肖五,神色颇有些为难。 秋雨桐不以为然道:“无妨,让他和我住一间便是了。” 陈悦麟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以?!” 肖五已经点头道:“那就叨扰秋峰主了。” 陈悦麟只能干瞪眼,但在秋雨桐面前,又不敢多说什么,便一直在旁边嘀嘀咕咕,小声地念叨个没完没了。 众人住下之后,天色还很早,杨若羽便请示谢晚亭:“掌门师尊,弟子们想出去逛逛。” 谢晚亭想了想,点头道:“早些回来,别在外面惹祸。” “是!!”众弟子欢呼雀跃,而后几乎是一哄而出,出门闲逛去了。 秋雨桐听着走廊里少年们嘻嘻哈哈的吵闹声,望着窗外嫩绿的垂柳发了一会儿呆,站起身来。 肖五问道:“秋峰主,你要出去?” “嗯,出去透透气。”秋雨桐点了点头。 “我跟你一起去吧。”肖五没等秋雨桐回答,便已经站起身来。 “……也好。” 两人走在永州城繁华的大街上,秋雨桐望着熙熙攘攘的往来人群,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几乎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座江南水乡的永州城,十几年前,他和陆霄曾经来过的。 当年,陆霄只是个不受宠的燕王,奉了皇命来到永州城,查办一起河堤贪污大案,这件案子牵连甚广,前一位查案的官员,甚至送了命。 秋雨桐和陆霄来了之后,在这里足足待了一个多月,才慢慢把这件复杂的案子抽丝剥茧,查了个清清楚楚,最后拔出萝卜带出泥,直接将属于□□的吏部尚书下了狱。 此时故地重游,秋雨桐心中又是感慨万分,又是沉重无比,几乎连话也不想说了,肖五也不吭声,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并肩而行,不知走了多久,秋雨桐不由自主地,转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这条僻静的小巷,沿着一条小河而建,小河只有丈余宽窄,河边是一条小径,小径旁是一排白墙黑瓦的民居,幽静到了极点,只偶尔遥遥传来几声“汪汪!!”的犬吠声,和当年一模一样。 秋雨桐心中一阵难受,肖五似乎看出来什么,轻声道:“秋峰主可是来过此处?” 秋雨桐呆呆望着河边一棵柳树,那上面刚刚抽出一点嫩芽:“嗯。” 当年,他和陆霄来永州城查案的时候,也是初春时节,两人在这条巷子深处的一户人家,借住了足足一个多月。 “这里什么都没变……”秋雨桐喃喃道。 肖五没再多问什么,两人沿着小河,缓缓往小巷深处走去,越往后面走,秋雨桐越是魂不守舍,不时有一两只猫狗,从两人腿间穿行而过,河边捶打衣物的年轻妇人,偶尔偷瞟二人一眼,一切都非常宁静,非常安详。 秋雨桐忽然看见了什么,整个人都微微一震,脚步陡然顿住了。 只见前方不远处,挑出了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条青布饭招子,那饭招子已经十分陈旧了,肮脏的青色布面上写着“陈记面庄”四个大字,字体歪歪斜斜的。 “陈记面庄……”秋雨桐愣愣地望着那条陈旧的饭招子,只觉得呼吸都有些艰难了。 当年,他和陆霄查案回来的时候,往往已经很晚了,便会在这里随便吃一碗牛肉面……只可惜,如今已经物是人非。 肖五看了他一眼:“秋峰主可是想用晚膳了?这个地方太破旧了,换个地方吧。” 秋雨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就在这里吃吧。” “也好。”肖五没再说什么,两人一同走进了面庄。 这面庄的铺面很小,里面光线很暗,除了黑黝黝的灶台之外,便只有两张油腻腻的桌子,凳子也摇摇晃晃的,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胖娃娃年画。 “有人吗?”肖五扬声道。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胖妇人,掀开脏兮兮的门帘走了出来,她瞥了两人一眼,没好气道:“叫什么叫?想吃什么?我这儿除了面条,可没别的。” 秋雨桐只觉得嗓子阵阵发涩,竟然答不上来,面前的这一切,几乎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黑黝黝的面庄、油腻腻的桌子、脾气奇差的老板娘……只是当年头发乌黑的老板娘,如今头发已经花白了。 老板娘不耐烦了:“问你话呢,吃什么?” “两碗……不,三碗牛肉面。”秋雨桐低声道。 “加辣子不?加肉臊不?”老板娘围起围裙,一边麻利地拉着面条,一边问道。 “一碗多加辣子,多加肉臊,其他两碗照平常来。”秋雨桐轻声道。 肖五微微侧过头,垂眸看着他,一双眼睛黑沉沉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点了面条之后,两人便坐下来等着。不多时,三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便端上来了。 这家面庄虽然又破又小,老板娘脾气还很差,可是面条确实做得极好。此时此刻,只见端上来的这三碗牛肉面,面条雪白劲道,面汤浓稠红艳,浮着一层厚厚的香油,几片炖得烂软的卤牛肉盖在上面,再配上两片碧绿的菜叶,实在是让人食指大动。 其中一碗,多加了辣子,还多加了几片卤牛肉,看起来更是分外可口。 秋雨桐推了一碗给肖五,自己又端过一碗,把多加了辣子肉臊的那一碗牛肉面,轻轻放在一旁。 肖五轻声道:“这一碗是给谁的?” 秋雨桐沉默了许久,才道:“这一碗,是给一位故人的。那个时候,他很年轻,胃口很好,喜欢多加辣子,喜欢卤牛肉臊子,总是吃不够。” “那他人呢?” 秋雨桐心中一阵绞痛,没有回答。 肖五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忽然道:“这位故人,就是你那个魔物徒弟吧?大家都说,飞来峰主在血狱秘境里大义灭亲,诛杀了自己的魔物徒弟……这位爱吃牛肉面的故人,想必就是他了?” 秋雨桐的声音有点发抖,几乎是不自觉地摇着头:“别说了,别说了。” “那就是他了。”肖五扯了扯嘴角,“秋峰主手刃魔物,大义灭亲,本来是件痛快的事情,也早就该放下了,何必念念不忘?” “我没有……”秋雨桐顿了顿,说不下去了。 他能说什么,他没有大义灭亲?没有觉得痛快? “没有念念不忘?可是这段日子以来,我总是听到你在睡梦之中,说对不起。”肖五沉沉地盯着他。 “我没有办法,我不想的,我不知道……”秋雨桐颤声道。 肖五轻轻点了点头:“我也明白。秋峰主为人宅心仁厚,自然不愿意做这种事情,可是你那徒弟,毕竟是只魔物……更何况大道无情,取得魔丹,得证大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吗?” 秋雨桐的嘴唇轻轻抖了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他也知道,从某种程度来说,肖五的话是对的,而且自己当年,也确实这么做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为自己的小徒弟辩解一番,他的小徒弟虽然是魔物,但并没有做什么坏事,甚至把陈朝治理得很好,他也并不想要“大义灭亲”,更不想通过这种方式,得证大道…… 秋雨桐只觉得胸口阵阵钝痛,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他觉得自己不会做这种事情,可是,可是那么多人看见,连师兄们都看见了……他亲手挖了小徒弟的魔丹,把小徒弟推进了寒潭里,如今修真界人人夸他大义灭亲,他又能说什么呢? 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 说什么,都是枉然。 说什么,都是虚伪。 “秋峰主,怎么了?”肖五低沉的声音,把秋雨桐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说这些了,面要冷了。”秋雨桐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默默低下头,味同嚼蜡地吃起面条来。 肖五眼神晦暗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慢慢挑起一筷子面条,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吃完面条之后,天色已经很晚了,秋雨桐也没有心情继续逛下去,两人便沿着河边小道,慢慢往回走。 走了没多远,便看见前方一道围墙下面,围了一大群小孩儿,正叽叽喳喳地吵闹着什么:“老爷爷,你接着讲啊,后来又怎么了?那什么仙道盟主令,到底谁拿到了?” “是啊是啊,归无涯废了谢晚亭的双腿之后,又怎么了?老爷爷,你快说嘛!” 一个老头笑道:“你这小娃娃再买一碗豆花,小老儿就接着讲。” “嗯,那我就再要一碗!”小男孩脆生生道。 “要甜的还是咸的?” 秋雨桐望着那老头,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这卖豆腐脑的老伯,怎么跑到永州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黑屋其实快了,霄霄已经要憋不住了,不过该走的情节还是要走的~感谢在2020-01-30 20:01:50~2020-01-31 20:0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惟余昭昭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南江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草莓君自攻自受 2个;睡到自然醒、山居剑意天下无敌、梧桐一棵、唐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感觉该改名了、_柚夜 10瓶;寂秋. 3瓶;赤城 2瓶;苏叙年、? 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秋雨桐呆了片刻,到底还是走上前去。 只见白墙之下, 一个老头盘腿坐着, 正给一群小孩儿讲故事, 整个人眉飞色舞,简直是口沫横飞。 这老头身型矮小, 瘦骨伶仃, 双眼白瘆瘆的, 显然是个瞎子——秋雨桐再次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 这人正是他进入血狱秘境之前, 在白州碰到的那个瞎眼老头,当时,他还曾经在这老头手上,买过三碗甜豆腐脑。 白州距离永州, 足有数千里之遥,这老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秋雨桐盯着这奇怪的瞎眼老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这老头跟他说过的那句话。 “听小老儿一句话,那血狱秘境,还是别去了, 只怕有血光之灾。” 那个时候, 他丝毫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结果后来在血狱秘境中,他亲手挖了小徒弟的魔丹, 又将小徒弟推入寒潭……再后来的事情,虽然他也不记得了,但师兄们说,他似乎也遭受了一场惨不忍睹的折磨,整个人几乎不成人形,师兄们花了整整二十年,才帮他重塑道体。 这个瞎眼老头,究竟是谁? 秋雨桐发呆的时候,那老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白瘆瘆的眼睛,直直望着秋雨桐的方向:“这位公子,可是要吃豆腐脑?” 秋雨桐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摸出一大块碎银子,投进了豆腐脑担子旁边的竹筒里:“我要两碗甜的。” 瞎眼老头听着银子投入竹筒的声音,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顿时堆起了笑容:“小老儿多谢公子了。这么一大块银子,莫说两碗豆腐脑,便是两百碗,也足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满满地舀了两碗豆腐脑,递给了秋雨桐。 旁边一个小男孩有些着急,忍不住催促道:“老爷爷,后来怎么了?你接着讲啊。” 老头笑道:“小娃娃不要着急,小老儿这就接着讲,接着讲。” 他顿了顿,又挠了挠脑门:“对了,方才我讲到哪儿了?哦,是了,两百多年前,那场仙盟大会,在朔雪城的云霞峰举办,所以也被称为朔雪论剑。当时,明/慧真人刚刚仙逝不久,仙道盟主令从他的手里,传到了他的首席弟子手里。而这位首席弟子,便是如今大名鼎鼎的朔雪城主,谢晚亭。” 虽然秋雨桐早已听说过这段往事,但听到朔雪城和掌门师兄,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聚精会神听了起来。 肖五微蹙眉头,也仔细听着。 瞎眼老头叹了口气:“谢晚亭性子高傲,自然想保住仙道盟主令,但是谁能料到,在那场仙盟大会上,归无涯竟然连败七名大能修士,最后当着各大门派的面,以铁筝弹奏一曲《北海破阵乐》,当场震碎了玉琴宫主的本命玉琴,林郁容呕了好几口血,差点死去。 那个时候,谢晚亭和林郁容,还是至交好友,于是他立刻下场,对上了归无涯,奈何技不如人,被归无涯的《听涛剑法》逼得自乱阵脚,最后被泣血的凌厉剑气,割断了双足经脉,从此再也不能站立行走。” “老爷爷,那仙道盟主令,就到了归无涯手里吗?”一个小男孩好奇道。 “也没有。归无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他和谢晚亭一战,虽然废了谢晚亭的双腿,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最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仙道盟主令反而让南山寺得了去,从此便在南山寺手中,一直传到了现在。” 一个小孩儿叫道:“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城外那个南山寺!我爹爹说,上面住的都是高僧!” “对,就是城外那个南山寺。”老头笑道,“两百多年了,归无涯一直潜心修行,想要夺得仙道盟主令,登上仙道盟主的位置,谢晚亭也处心积虑,发誓要将当年那笔债,变本加厉地讨回来。这两个人,一个毒辣桀骜,一个阴狠深沉,再加上那位新任魔皇横插一杠子,也不知道今年这场仙盟大会,究竟鹿死谁手……” 秋雨桐有些不悦,忍不住打断了他:“老伯,谢城主为人淡泊,并不是你说的那种阴沉的人。” 老头翻了翻那双白眼睛,无所谓地笑了笑:“小老儿也只是说着玩的,公子不必当真。” 肖五若有所思地望着那老头,没有吭声。 秋雨桐抿了抿唇,还想为谢晚亭辩解两句,老头又道:“公子,你两次照顾小老儿的生意,出手都十分大方,小老儿就再提醒你一句——千万要当心身边人。” 身边人? 秋雨桐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侧过头,望向肖五。 肖五也呆了呆,而后很快隐去了脸上神色,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打趣一般道:“是了,秋峰主,你可千万要当心肖某啊。” “肖道友,我不是这个意思……”秋雨桐赶紧摆了摆手。 肖五笑了笑:“肖某也是开玩笑的。” 秋雨桐略微有些尴尬,他回过头,还想对那老头说两句什么,但老头已经站起身来,弯腰驼背地挑起担子,慢悠悠地往巷子深处走去。 他那佝偻矮小的背影,很快便隐没在巷子的阴影之中,只余下悠长而沧桑的吆喝声:“卖豆腐脑咯~甜的咸的豆腐脑~卖豆腐脑咯~” …… 一路回到客栈,秋雨桐还有些神思不属,肖五也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沉默着走上二楼走廊,正好碰到徐冬青推着谢晚亭的轮椅回房,谢晚亭望着二人,微微蹙起了眉头:“雨桐,如今这永州城里人多眼杂,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你出门的时候小心些,也不要太晚回来。” 秋雨桐心中微微一暖,点头道:“是,多谢掌门师兄关心。” 肖五看了谢晚亭一眼,谢晚亭也抬眼望向他,神色淡淡的。 回到屋里,秋雨桐直接和衣倒在了床上,望着雪白的帐幔发呆。 “千万要当心身边人……”不知为何,瞎眼老头的这句话,总是萦绕在他耳边,让他心中隐隐不安。 身边人?肖五吗? 是了,他一直只知道肖五是个散修,其他什么也不清楚,肖五也从来不提起自己的具体身世,只十分含糊地说过一些事情……可是,如果肖五真的想要害他的话,在他走火入魔的时候,直接袖手旁观不就行了?又何必这么麻烦? 秋雨桐翻了个身,心中有些烦躁。 此时此刻,肖五已经打好了地铺,他站起身来,看了秋雨桐一眼:“秋峰主,我看你精神不大好,要不早点睡吧?” 秋雨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低低“嗯”了一声,肖五点了点头,轻轻吹灭了油灯,柔声道:“睡吧。” 屋里顿时一片幽暗,外面响起了两声悠长的梆子声,已经是二更了。 秋雨桐向来是个睡眠极好的人,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脑海中反反复复回荡着,瞎眼老头那句话。 “千万要当心身边人……”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翻了个身。 黑暗之中,肖五忽然轻声道:“秋峰主,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些什么?” 秋雨桐微微一愣,踌躇了片刻,才道:“我……我想帮师兄击退魔皇,让仙道盟主令,落到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手里,这样,修真界才能重回安宁。” 肖五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之后呢?” “之后啊,我倒是没多想……”秋雨桐微微一顿,又道,“不过,如果这次仙盟大会,我能全身而退的话,我想回到朔雪城,好好潜心修行,努力精进修为,尽可能地磨炼剑术。” 如果自己努力修行,变得强一点,更强一点,再强一点,或许不用等到千年之后,他就能用天照云海,强行劈开血狱秘境,然后潜入翠微寒潭,找到他的小徒弟……哪怕只是一堆白骨。 “你想回到朔雪城,潜心修行……也对,修真界的人,谁不是想着好好修行,得证大道呢。”肖五自言自语道。 “我倒不是……”秋雨桐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能说什么呢?难道他要告诉肖五,他想提高修为,磨炼剑术,用天照云海劈开血狱秘境,潜入翠微寒潭,找那个被自己掏了丹的小徒弟……这种事情,就算说给别人听,别人也只会以为他脑子有病,或者觉得他虚伪到了极点。 黑暗之中,两人一时无言。 过了许久,秋雨桐才道:“那你以后呢?打算做些什么?” 肖五缓缓道:“自然是找到那个人,让他补偿我。” “你要报复她吗?” 肖五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我……我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这一次,他能选择我,不抛弃我,我就好好待他,什么都听他的。” 秋雨桐蹙眉道:“她那样待你,你还要再给她一次机会?” 黑暗之中,肖五似乎低声苦笑了一下:“可能,我就是贱吧。” 这种男女之间奇奇怪怪的感情纠葛,秋雨桐实在不大明白,但又不好多问,只能懵懵懂懂道:“哦,我不大懂这些。” 肖五沉默一会儿,又淡淡道:“这种事情,你自然不懂的。所谓大道无情,像秋峰主你这样的仙人,就算相处多年,就算偶尔触景伤情,也总能放下的……我要找的那个人,他也是这样。” “哦……”秋雨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望着黑暗中的帐幔,心中有些茫然,渐渐地眼皮越来越沉,终于陷入了梦乡。 …… “咔!” 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让秋雨桐猛地清醒过来。 他一个激灵,陡然撑起身子,发现卧房的窗户,被推开了一条细缝,一道清冷明亮的月光,投在凌乱的地铺上,上面已经没有人了。 肖五出去了。 秋雨桐微微一愣,不由得心生疑惑,大半夜的,肖五出去做什么? 他忽然又想起了瞎眼老头的那句话:“千万要小心身边的人。” 秋雨桐望着那空空荡荡的地铺,想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想着瞎眼老头那双白瘆瘆的眼睛,忽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噤。 肖五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行,他必须去瞧瞧。 秋雨桐只犹豫了片刻,便披上外袍,轻手轻脚地攀着窗沿,也跃了出去。 他轻轻巧巧地落在窗外的屋脊上,此时此刻,正是月上中天,永州城家家户户的屋顶,如同一层层密密麻麻的鱼鳞,在月下泛着冷冷的光。 秋雨桐提起灵力,凝神细听,而后抬头往东边望去,远处果然有一道小小的黑影,正在屋宇间轻盈纵跃着,他不再犹豫,轻身跟了上去。 他小心翼翼地跟着,前方那条人影,几乎如同鬼魅一般飘忽,他几乎要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勉强跟上。 秋雨桐不由得心生疑惑,肖五不过是个散修,身法怎么如此诡异? 忽然间,人影消失了。 秋雨桐愣了愣,赶紧跃下屋顶,四处打量着。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很大的园子,但显然已经荒废很久了,园里的杂草足足有半人高,在夜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园子中间有个水塘,里面已经没有水了,几片早已干枯的荷叶,有气无力地趴在淤泥中。 肖五去哪儿了? 秋雨桐深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有些诡异,他没带天照云海,便随手折了一根长长的干枯树枝,犹豫了一下,抬步往前走去,忽然,脑后传来一阵凌厉的风声! 有人偷袭! 秋雨桐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手中枯枝斜斜往身后掠去! 就在此时,前方忽然闪起一道暗沉如水的剑光,向着秋雨桐疾刺而来! 持剑之人,正是肖五! 不好!看来肖五故意将他引来此处的,然后前后夹击! 电光石火间,秋雨桐已经想好了法子,他可以用枯枝将身后那人的长剑粘住,然后带着对方转一个圆圈,最后用身后那人的剑,挡住肖五的剑! 可是,肖五的剑光,却丝毫没有停留,直接擦着他的脸侧,狠狠掠了过去!而后,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惨呼!几乎不似人声! 秋雨桐回头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31 20:02:47~2020-02-01 20:0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居剑意天下无敌、葬于深蓝之中、行歆、鹤时、佳吧音、唐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泰懿 77瓶;感觉该改名了、始肆君 30瓶;磨玖玖 22瓶;苏木 10瓶;山居剑意天下无敌 5瓶;琵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这是什么人?他的血怎么……”秋雨桐拧着眉头,望着地上那个受伤的黑衣人,心中有些疑惑。 黑衣人是个面目蜡黄浮肿的中年男子,此时此刻,他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秋雨桐,又苦苦挣扎一般,努力蠕动了两下,终于不动了。 秋雨桐迟疑了一会儿,往前走了几步,弯腰察看。 方才,肖五的那一剑,可以说是极其凌厉,偷袭秋雨桐的这个黑衣人,直接被死死钉在了地上,可是清冷的月光之下,这人身子下面涌出的,并不是温热鲜红的血液,而是一种乌黑粘稠的液体,看起来十分恶心。 渐渐地,黑衣人蜡黄浮肿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滑腻腻的油亮鳞片,翻白的眼球也泛起了一层青灰色,看起来十分瘆人。 秋雨桐伸出手,刚想摸一摸那黑色的液体,肖五厉声道:“别动!” 秋雨桐微微一愣,手顿了顿,就在这片刻之间,黑衣人脸上的血肉,忽然大块大块地剥落下来,化为一种腥臭的粘稠黑水,渐渐融入泥土之中。 不多时,地上只余下一套黏答答的衣裳,和一小滩烂糊糊的,尚未融化的乌黑血肉。 秋雨桐盯着那滩腥臭的血肉,只觉得喉咙隐隐作呕,忍不住捂住了嘴,肖五抓着他的手,低声道:“别看了。” “这是魔物?”秋雨桐勉强忍住了呕吐的**,喃喃道。 肖五点头道:“这叫乌魃,是一种可以化作人形的低级魔物,不知道怎么来了这里。” “乌魃?低级魔物?”秋雨桐简直心乱如麻,低级魔物死了就是这副样子?这只低级魔物,怎么会出现在永州城里?又怎么会忽然从背后袭击他?还有肖五,此人到底…… 想到这里,秋雨桐猛地回头,手中的枯枝,直直指向肖五的咽喉要害:“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这个园子里,是不是和这魔物约好的?你们是一伙的?!” 虽然他手中只有一根枯枝,但是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飞来峰主手中的枯枝,比任何利剑都更加可怕。 肖五却并没有后退,他抿了抿唇,沉声道:“如果我跟他是一伙的,方才我又怎会出手杀他?” 秋雨桐警惕地盯着对方,手上的枯枝一动不动。 肖五叹了口气,又解释道:“我一直睡不着,半夜的时候,听见外面传来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吹埙,又像是有人在哭。我觉得很古怪,但又担心自己听错了,所以没有叫醒你,只是自己过来看看,谁知道,秋峰主你也跟着来了……方才,我看见这东西从背后偷袭你,便出手杀了它。” “你说的那个声音,我怎么没有听见?” “那声音只响了片刻,或许秋峰主你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停了。”肖五的神色十分诚恳,还有些无奈。 秋雨桐犹豫了许久,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枯枝,脑子里还是乱得很。 “别想了,我们回去吧。”肖五柔声道。 秋雨桐想了一会儿,还是毫无头绪,只能点了点头:“嗯。” 两人回到客栈之后,秋雨桐想了想,还是去了谢晚亭的房间,将整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谢晚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略去了自己跟踪肖五的那一部分。 谢晚亭认真地听完之后,又沉吟片刻,才道:“魔物一般不会单独出现,照这么说,永州城内,或许已经有不少魔物了。” 秋雨桐点头道:“看来的确如此。” 谢晚亭顿了顿,又道:“你方才说,你和那个肖五,是一起去的?” “嗯,他半夜叫醒了我,说听到一些古怪的声音,我就和他一起去了那个荒园子,结果遇到了袭击。”秋雨桐说着说着,越来越心虚,连声音都变小了。 谢晚亭看了他一眼:“真的?” 秋雨桐勉强道:“……真的。” 谢晚亭没再说什么,只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 秋雨桐其实不太擅长撒谎,尤其不太擅长在师兄们面前撒谎,如今他竟然在掌门师兄面前公然撒了谎,心中多少有些心虚,也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回了自己卧房。 肖五正安静地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沉沉夜色,不知道为什么,秋雨桐觉得他看起来很孤单。 肖五似乎听见了身后的响动,回过头来,神色十分平静:“秋峰主,你都和谢城主说了?谢城主打算怎么办?可是要联系永州城的仙盟会馆,全城仔细搜捕,看看有没有别的魔物?或者……把我抓起来?” 秋雨桐愣了愣,而后轻咳一声:“师兄没说什么。” 肖五挑了挑眉:“按谢城主谨慎的作风,就算不全城搜捕,也会让你把我抓起来,好好审问一番,他竟然没说什么?” 秋雨桐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跟掌门师兄说,是你叫醒了我,我们一起去的园子。” “为什么这么说?明明是我独自离开,你跟踪我去的。”肖五盯着他。 秋雨桐沉默了片刻,竟然答不上来。 他为什么要对师兄撒谎?或许,因为肖五救过他的命;或许,因为他信任肖五;或许,他觉得没必要小题大做……或许,因为他心底很清楚,只要他将实情说出去,肖五就会像当年的小徒弟一样,被正道不分青红皂白地追杀,不管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过了许久,秋雨桐才道:“你明明知道我去找师兄了,但也没有逃走,便说明你心中无愧,不应该被人责难。” 肖五看了他一会儿,一双眼睛黑沉沉的,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秋雨桐疑惑地望着对方,肖五忽然叹了口气:“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算了,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 由于永州城内出现了魔物,朔雪城上上下下也加强了警惕,但却一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谢晚亭吩咐徐冬青和杨若羽,让他们去仙盟会馆打听消息,但也没打听到什么要紧的,全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天气渐渐转暖,终于到了清明节。 这天一大早,众人收拾一番,便准备上浮屠山,拜访南山寺了。过两天便是仙盟大会,朔雪城与南山寺一向交好,今日先上山,也可以好好休整一番,准备仙盟大会。 浮屠山位于永州城外,距离永州城不过二十里地,与冰冷肃杀的苍龙雪山不同,这座浮屠山可以说是山清水秀,山间松柏森森,处处可见小溪涓涓,黄莺啼鸣。 走了许久,杨若羽忽然一声欢呼:“前面就是南山寺了!” 众人纷纷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松柏遮掩间,隐隐可见一段黄瓦红墙的建筑,桑灵溪不由得喜道:“总算到了。” “阿弥陀佛——”随着一声悠长的佛号,清慈大师带着几名知客僧人,沿着林间一条青砖小路,遥遥迎了上来,“不知谢城主大驾光临,贫僧有失远迎了。” 谢晚亭笑道:“清慈大师此话怎讲?明明是谢某叨扰了。” “谢城主,这边请。”清慈双手合十,侧身引路。 无尘大师遇害之后,南山寺的住持重任,便落到了无尘大师的首席弟子,清慈肩上。此时此刻,他与谢晚亭一路低声交谈,两人神色都很凝重,而那几名知客僧人,则将朔雪城其余众人,引进了寺后客房,接待得十分妥帖。 晚上用的是素斋,倒也算宾主尽欢,晚膳之后,众人便各自回房歇息。此时天色尚早,秋雨桐觉得有些无聊,便和肖五打了一声招呼,自己提了天照云海,打算去寺庙后面的小竹林练剑。 南山寺气势宏伟,规模甚大,不知道有多少进院子,秋雨桐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一路往后面走去,经过一间禅房窗下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什么,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对于当年那桩案子,想必谢城主心中也是疑虑重重。”这是清慈大师的声音。 谢晚亭并没有回答,想来是点了点头。 清慈又道:“这桩案子,这二十年来,我同清慧师弟反复推敲,都觉得凶手除了归无涯之外,别无他人。” 听到这里,秋雨桐不由得微微一震,知道两人此时所说的,正是当年无尘大师离奇遇害,魔丹失窃一事。 当年无尘大师遇害,魔丹被盗走,归无涯通过血尾蝎,发现了陆霄身上的魔气,自己不得不跟着小徒弟跳下了寒潭,才引发了后来的一堆事情……只是无尘大师一案,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没有水落石出,倒也十分蹊跷。 不过,听清慈的说法,南山寺似乎已经确定了,凶手便是归无涯。 谢晚亭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了口:“这件事情,我回朔雪城之后,也百思不得其解。当时那只血尾蝎,指向了我那四师弟的孽徒,但那孽徒原本便是魔物,自然魔气旺盛……可是,他到底是不是凶手,而无尘大师身上那颗魔丹,又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却是不得而知。” 清慈冷笑一声:“那血尾蝎是归无涯养的,既然魔丹不在别人身上,自然便在养蝎人身上。” 秋雨桐心中微微一凛,清慈这话倒也并未说错。 谢晚亭沉声道:“大师这话虽有道理,但毕竟没有证据。” 清慈道:“正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贫僧才想请谢城主帮这个忙,逼那归无涯露出马脚。既然炼化魔丹,能让人道魔双修,这些年来归无涯一直闭关,想必也炼得差不多了,哼哼,道魔双修,道魔双修,那自然便是灵气与魔气,都能操控了。” 谢晚亭踌躇道:“清慈大师的意思是,想让谢某逼他使出魔气?” “不错,贫僧正是这个意思。” “只怕不妥吧。”谢晚亭的声音有些迟疑。 “贫僧也知道,谢城主十分为难。但是这一次的仙盟大会,归无涯必定全力以赴,争夺仙道盟主令,我们既然身为修道之人,就绝不能让盟主令,落到这种人手里!” “清慈大师所言甚是,但那归无涯剑术甚高,又精通蛊毒……” “谢城主,你放心,我同师叔师弟们已经商量过了,我的师叔无闻大师,是南山寺第一高手,他会先上场,用大柔云掌,耗掉归无涯大部分灵力,废了他的万虫鼎,然后再由谢城主上场,以萧曲咄咄相逼,引他发狂,让他不得不使用魔气,这样一来,众目睽睽之下,这鬼乌鸦便再也无从遁形!” “此计甚妙,可是,谢某还是觉得不大妥当。” “谢城主不必推辞,我与师叔师弟们都商量好了,如果这一次,谢城主能帮南山寺得报大仇,那这枚仙道盟主令,自然便是谢城主的。”清慈一字一顿道,声音极为慎重。 “谢某倒不是贪图那仙道盟主令,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谢某还得好生考虑一番……” 听到这里,秋雨桐已经恍然大悟。 原来,对于无尘大师的离奇死亡,虽然已经过了整整二十年,但南山寺并没有放下,而无尘大师的首席弟子清慈,更是没有放下,他早就在怀疑归无涯,这次的仙盟大会,便是一张天罗地网。 谢晚亭和清慈又低声讨论了一些什么,秋雨桐没有继续听下去,只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他方才也并不是故意偷听,其实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直接推门进去,可他总觉得不大好。 这一下,他也无心练剑了,索性回了自己的客房。 肖五正在榻上闭眼打坐,听见响动,立时睁开了眼睛:“秋峰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想练了。”秋雨桐坐下来,倒了一杯热茶捧着,整个人有些发呆。 肖五看着他,微微蹙起了眉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秋雨桐犹豫了许久,才道:“肖五,你可曾听说过,当年无尘大师在血狱秘境里,离奇遇害一事? 肖五微微一愣,而后点了点头:“当然听说过。怎么了?” “你觉得,凶手是谁?” 肖五沉吟道:“不瞒秋峰主说,我曾经因为好奇,仔细研究过这桩案子。我认为,凶手的可能性,共有三种。” “哪三种?”秋雨桐急道。 “第一种,归无涯贼喊捉贼。他养的血尾蝎,当然不会指认他,但如果凶手是归无涯的话,又有一个问题说不通,南山寺与北海剑派并不和睦,无尘大师的尸身面带微笑,显然临死前毫无防备,如果归无涯是凶手,无尘大师应该不会是这样的神色。” 秋雨桐点头道:“此话有理。第二种呢?” 肖五顿了顿,又道:“第二种可能性,南山寺的某个高手,监守自盗。我听说那个时候,归无涯的血尾蝎,并没有检查南山寺的人,而且这样的话,无尘大师临死前的神色,也就可以解释了,毕竟凶手是南山寺的人,他自然不会有任何防备。” “那第三种呢?” “至于第三种嘛……”肖五顿了顿,没说下去,“算了,不提也罢。毕竟,如果是第三种可能的话,那人与无尘大师向来交好,无尘大师自然不会有防备,但是归无涯的血尾蝎,也确实极其灵敏,哪怕那人将魔丹藏在其他地方,但只要经了手,那血尾蝎多半当场就把他指认出来了……这也是我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120:00:45~2020-02-0220:0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牧、葬于深蓝之中、183、一条咸鱼、萧然失秦、山居剑意天下无敌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原20瓶;档当当铛18瓶;凤歌笑、反正我就是白、梓童天天、慕辞10瓶;归墟、349445955瓶;团子要睡九小时、?静、皿三昧、染铜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你说的这个人, 到底是谁?”秋雨桐忍不住问道。 肖五安静地看着他,目光沉沉的, 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也只是揣测而已。” 秋雨桐又追问了几句, 肖五还是不肯说,只得作罢。 这天晚上, 秋雨桐睡在禅房的硬板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总是睡不着。 他脑子里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他想着白天听到的那些对话, 他想着肖五的种种推测,按照清慈大师和掌门师兄的说法,凶手应该就是归无涯,可是肖五所说的疑点也很有道理, 如果凶手是归无涯的话, 为什么无尘大师临死前, 会面带微笑? 秋雨桐想了许久, 还是不得其解,直到三更时分, 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仙盟大会的日子便到了。 这天一大早,秋雨桐起床之后,便和肖五一起,来到了南山寺大雄宝殿正前方的大广场上。 南山寺占地甚宽, 而这个广场,更是足足有数顷大小,广场的地面,全部由十二斤重的水磨青砖铺成,平整宽阔,极有气派。 此时此刻,只见广场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早已挤满了上千名修士,大大小小的门派鳞次栉比,老友亲热攀谈,仇人互相瞪视,引见的引见,避让的避让,简直热闹非凡。 南山寺的数百名知客僧,不断在人群中穿梭着,引着各路客人,到各自门派的位置坐下,是以虽然人多,倒也井然有序。 “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秋雨桐不由得感叹道。 “确实挺热闹的。”肖五也点了点头。 远远望去,只见广场之上,玉琴宫、毒龙教、极乐宫、六刀门、青山派、长海门、再加上各路散修……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大小小的门派,几乎把偌大的广场挤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形形色色的修士们,如今都十分兴奋,眼巴巴地望着广场前方——那个地方,有一座高大宽阔的演武台。 待会儿,好戏便要开场了。 不多时,只听一个悠扬的声音,高声唱道:“南山寺住持方丈,清慈大师到——朔雪城掌门人,谢城主到——” 随着这声音,清慈大师引着谢晚亭一行人,出来了。 广场上顿时一阵骚动。 “是谢城主!” “朔雪城果然早就到了!” “朔雪城和南山寺向来交好,早到也属正常。”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看到谢城主和归岛主一战?” “你难道没听说过吗?上一次的朔雪论剑,谢晚亭被废了双腿,从此只知吹箫,对打斗退避三舍,连剑也不拔了……” “是啊,我觉得,既然如此,他那柄止戈,便不应该占着论剑谱第三的位置……” “嘘,你小声点儿,想找死吗?” 清慈似乎听见了一些议论声,忍不住看了谢晚亭一眼,神色略有些尴尬。可是作为当事人,谢晚亭的脸色倒是淡淡的,也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涵养甚好。 “谢城主,这边请。” “清慈大师,你也请。” 清慈引着谢晚亭和朔雪城众人,在玉琴宫旁边的位置安顿下来。 “晚亭,近来可好?”林郁容眼睛微微一亮,赶紧跟谢晚亭打了个招呼,又十分努力地笑了笑,那笑容几乎有些讨好了。 谢晚亭并不回答,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对林郁容微微颔首。很显然,这位朔雪城主,对自己这位曾经的至交好友,并不十分热情。 “听说谢城主和林宫主交情甚好,我看着怎么不像啊?” “我听说,好像是掰了吧。朔雪论剑之后,林郁容被归无涯吓破了胆,道心尽毁,把玉琴宫的面子丢了个精光,谢晚亭早就瞧不起他了……” “诶,说到归无涯,怎么北海剑派还没到?” “嗨,升仙岛主架子一向很大,迟到也属正常。” “也是哦……” 修士们正低声议论纷纷,忽然间,天际传来一声极其清亮的长啸:“海上升明月——” 这一声长啸中气十足,远远近近的群山,都荡起了隐约回音,回音未落,接着又是几声应和的长啸:“海上升明月——” “海上升明月——” “海上升明月——” 众人不由得精神一振:“北海剑派来了!” 此时,秋雨桐已经带着肖五,到了朔雪城的地盘上,两人听见这啸声,不由得同时往天上望去。 “是归无涯?”秋雨桐蹙起了眉头。 “应该是了。”肖五点头道。 谢晚亭静静地坐在轮椅上,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白玉/洞箫,神色淡然,甚至并不抬头,似乎完全置身事外。 肖五瞥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调开了目光。 “这归无涯此时才到,也是十分无礼了。”桑灵溪忍不住道。 白寒渊的神色,似乎也非常不以为然。 “掌门师尊,这北海剑派,当真是太嚣张了!”杨若羽忍不住道。 “若羽,不得无礼。”谢晚亭淡淡道。 众人说话间,只见一道暗红色的剑光,如同流星一般从天际划过,那血一般的光芒,简直耀眼到了极点,而后轰然一声,正正落到了广场中央,正是归无涯! 今日,这位傲慢的升仙岛主,竟然没有戴那个古银面具,直接将一张伤痕累累的脸,露在了众人面前,甚至还微微一笑,倒也十分坦然。 而后,随着“刷刷刷”几声轻响,又有数十柄灵剑在他身后次第落下,正是陈无伤、屠无畏,以及数十名二代弟子。 北海剑派这样直接落在广场之上,对于南山寺,是一种十分无礼的做法,众修士的神色,一时间十分古怪,有人吃惊地望着归无涯,也有人忍不住去看清慈的脸色。 “诸位道友,久违了!”归无涯似乎不以为意,十分随意地拱了拱手,神色傲然。 “归岛主。”清慈淡淡道,并不回礼。 谢晚亭略微点了点头:“归岛主。” 而谢晚亭身后的徐冬青,则死死盯着这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简直恨不得扑上去,直接咬掉对方一块肉。 而旁边那位玉琴宫主林郁容,脸色陡然变得十分苍白,甚至低下了头,似乎不敢去看归无涯,林逐风瞥了一眼懦弱的哥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其余众修士也神色不一,有人恭谨地弯腰回礼,有人谄媚地堆起笑容,有人默然不语,有人十分不屑。 归无涯拱手一圈之后,北海剑派便在广场旁边找了一处空地,又搬来一张硕大的太师椅,归无涯泰然坐下,神色自如。 广场上安静了片刻,又有不少八卦之人,开始窃窃低语。 “咳咳,真是好大的架子!” “听说他闭关多年,想必又有精进了……” “上一次,他就差点拿到仙道盟主令,这次多半是志在必得。” “可是,我听说,那位魔皇也要来,这事儿还真做不得准。” “那魔头说是要来,可现在还没现身,我看这所谓的新任魔皇,搞不好也是个绣花枕头,放两句狠话罢了。” “也对……” 说话之间,时辰已经到了。 “当——当——当——”一名高大的僧人,缓缓敲响了广场旁边的一口黄铜巨钟,随着这悠扬的钟声,偌大的广场之上,顿时一片寂静。 清慈缓步走上演武台,一张清癯的脸上,神色极其肃穆,而后,这位南山寺住持沉声道:“阿弥陀佛,承蒙各位朋友大驾光临,贫僧这里有礼了。” 他说着便双手合十,深深施了一礼。 众修士纷纷起身还礼:“清慈大师客气了。” 清慈施礼之后,又从身边的小沙弥手中,接过了一个十分精致的沉香木描金盒子,他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枚乌黑的令牌。 “是盟主令!”有人低声叫道。 秋雨桐凝神望去,只见那令牌约莫一尺余长,通体乌黑,看着非金非木,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令牌上面布满了繁复的花纹,以及一行清晰的小篆—— “仙道盟主令”。 清慈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将那枚乌黑的令牌高高举起:“此乃仙道盟主令,持令者即为仙道盟主,从此号令修真界,惩恶扬善,造福苍生。”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嗡嗡嗡”的议论。 “果然是仙道盟主令!” “号令修真界,啧啧……” 归无涯紧紧盯着那枚令牌,眼中精光四射,简直想将这仙道盟主令,一把抓到手中,而谢晚亭甚至并不抬眼,似乎对这枚令牌不太在意。 桑灵溪饶有兴趣地望着那枚令牌:“这令牌看着也没啥特别的啊,又不能吃又不能穿的,拿了还得多干活儿,不划算。” 白寒渊淡淡道:“幼稚。” 桑灵溪立刻不服气了:“嘿,二师兄,你倒是说说,这令牌是能吃呢,还是能穿啊?” 秋雨桐:“……” 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位师兄还没忘记斗嘴。 清慈大师又说了几句,而后才道:“本次仙盟大会,规矩和往年一样,无论哪门哪派,也无论资质辈分,都可以下场随意挑战,最后的胜者,即为仙道盟主,得此仙道盟主令。” 虽然早已料到了,规矩应该不会变,但众人还是不由得一阵议论纷纷。 “啧啧,还是老规矩啊。” “随意挑战?这么说,先上去的可不划算啊。” “是啊,那可是车轮战,我可不愿意。” “怎么,难道你还想上去不成?是想打谢晚亭白寒渊呢,还是想打归无涯陈无伤啊?” “我就说说而已,你什么意思?” “别吵了别吵了,你们看,谢城主和归岛主,好像都没有动静……” 确实,当清慈宣布规矩之后,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全都没有丝毫动静,一个个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显然并不愿意先下场,当其他人的试刀石。 “诸位有意的道友,尽可下场一试!”清慈又高声道。 广场上一片安静,无人应答。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忽然有人大喝一声:“让洒家来试试!” 随着这极其粗豪的声音,一名高大的头陀,轻盈地跃了出来。 这头陀极高极壮,一双牛眼宛如铜铃一般,满脸凶相,披头散发不说,还大敞着胸口,露出一大片毛茸茸的胸毛,手里又提着一柄寒光闪闪的月牙铲,看起来实在不大像个出家人,不过,他虽然极为高壮,但身法却十分轻盈,而且目露精光,显然颇有道行。 “原来是他。”秋雨桐不由得轻轻扬了扬眉毛,他在药王庄曾经见过此人,只是不知道对方姓名。 “的确是……”肖五微微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没说下去。 清慈双手合十,沉声道:“不知大师名号?” “洒家便是岭南元空!”莽头陀大声笑道。 有人失声惊呼:“是元空和尚!” “是哪个吃人头陀?” “哈哈,这下可有好戏看了,不知谁敢上去招惹这疯子?” “谁要跟他打啊,怕不是想被他吃了肉去!” 原来,这元空和尚,是岭南的一名散修头陀,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在云台山做过绿林大盗,不知道杀了多少过往商户,后来偶然被一名高僧点化,居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云台山出了家,之后又开了灵窍,有了修为。 可是,他虽然身为佛修,但却不戒荤色,甚至有人传言,他通过生吃修士血肉,来提高修为,因此名声极差,被称为“吃人头陀”。 “谁来与洒家一战?”元空将手中的月牙铲,徐徐转了一圈,大笑道,“一群脓包!” 这一下,登时便有人忍不住了,轻身跃上了演武台:“贫道来会会你!” 来者是一名脸色铁青的干瘦道人,他说话之间,手上一柄雪白的拂尘,已经挟裹着凌冽的灵气,带起一团偌大的白色虚影,向着元空迎面而去! 那白色虚影呼啸而来,竟然是一只九尾灵狐! 原来,这柄拂尘是用一只九尾灵狐的尾毛所制,九尾灵狐的魂魄也被囚在拂尘之中,竟然成了一件绝佳的攻击法宝! “嗷——”那九尾灵狐一声嚎叫,露出了雪亮的獠牙,可是元空竟然毫不在意,甚至并不躲避,只是赤手一抓,竟然将那拂尘直接抓在了手里! 他拽着拂尘,往下狠狠一掷! “啊——”那道人尖叫一声,连人带拂尘,被元空狠狠摔在了坚硬的水磨青砖上,整个人头破血流! “哈哈哈哈哈!你也配与洒家过招!”元空纵声长笑,又张开蒲扇大小的手掌,直接握着道人的脑袋,将他提了起来。 “不好!”秋雨桐忍不住叫道。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元空手上微微用力,那名道人的颅骨,简直犹如薄薄的瓦片一般,直接被他捏了个粉碎,红红白白的东西流了一手,登时腥气四溢!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一算,秋秋再作一次死,就该小黑屋了,大概还有两章吧。。。好想写小黑屋啊,写剧情好累的。。。感谢在2020-02-02 20:01:02~2020-02-03 20:0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鹤时、葬于深蓝之中、不渡、唐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牧 20瓶;绿绿绿 16瓶;深中夜、鹤时 10瓶;养兔园 4瓶;小花花 3瓶;念奴娇? 2瓶;挥墨江山、皿三昧、茶茶味の茶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哒——哒——”血液混合着脑浆, 缓缓滴落在演武台的地面上。 偌大的青石广场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而后简直犹如烧沸的油锅之中, 猛地浇下一瓢冷水,顿时一片沸腾! “我的天!这一开场, 就死人了?!” “不是说点到为止吗?” “屁的点到为止,这是不死不休啊!” “这样才有看头嘛!” 在一片“嗡嗡嗡”的议论声中,元空大笑三声, 随手将道人软沓沓的尸体, 往下面一掷! “啪!”随着尸体落地,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惊呼声, 众人忙不迭地让开一大片空地,生怕那道人漫开的脑浆血液, 污了自己衣裳。 “这头陀下手也太辣了。”秋雨桐忍不住蹙眉道。 “那道人出手的时候, 也没有手下留情, 既然技不如人,也无可抱怨。”肖五道。 “也是。”秋雨桐叹了口气。 元空将手中的月牙铲舞了一圈, 哈哈大笑道:“谁还敢上来?!洒家奉陪到底!” “让老子来会会你!”随着一声怒喝, 一名精壮的汉子, 猛地跃上台去! 众人定睛望去, 只见这精壮汉子手持两柄雪亮的弯刀, 此时此刻,他手中的双刀舞得简直如同铜墙铁壁一般,裹着一团明亮的灵气, 牢牢将上盘护住,毫无攻击的空隙! “是双刀姚亮!他也想来露脸?” “可不是嘛!不过,这小子刀法倒是不错,啧啧……” “你难道没听过吗,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敢使短刀的,必然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肖五望着台上的双刀姚亮,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人只顾护着自己,根本没有进攻的意思,未战先露怯,不是好兆头。” 秋雨桐轻轻叹了口气,并不说话。 他心中十分明白,正如肖五所说的,这刀法炫目的“双刀姚亮”,恐怕活不了太久。 “耍什么玩意儿呢?”元空歪着脑袋,看着那汉子舞刀,片刻之后,这头陀忽然哈哈一笑,猛然将手中的月牙铲,狠狠掷了出去! 就在这一瞬间,月牙铲陡然显出了巨大的青灰色虚影,原本只有五尺余长的月牙铲,陡然暴涨到丈余长! “灵气化形!”有人惊呼道。 “这,这可怎么挡?!” “我哪儿知道啊!” “来啊!!”双刀姚亮大吼一声,额上青筋暴出,手中两柄弯刀交叉抵住,似乎打算硬架这月牙铲! 可是,他竟然架了个空! 原来那青灰色的月牙铲虚影,并非灵气所化,仅仅是一道虚影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姚亮立刻明白自己上了当,一时间脸色剧变,他正想收刀防御,就在这一瞬间,元空的另一只手,已经闪电一般伸出,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而后毫不犹豫地狠狠一拧! “咔!”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姚亮的脑袋软软垂了下去,嘴角边涌出一大堆血色的泡沫,没了气息。 台下寂静了片刻,而后爆发出一阵“嗡嗡嗡”的议论声。 “又死了一个!啧啧,今天这趟没白来!” “这头陀好生凶残!” “不然怎么叫吃人头陀呢?” “可是,我看他虽然凶恶,也不是什么一流高手,怎么谢城主归岛主他们不肯出手呢?” “跟这种人交手,赢了也没什么光彩,可是一个不小心,稍微失了手,却是大大地丢脸,谢城主他们自恃身份,哪儿肯上啊。” “也是……” 议论纷纷中,只听一声娇斥:“兀那秃驴,看鞭!” 一道细长的鞭影,如同活物一般,“刷”一声往演武台上掠去! 随着这道鞭影,一名娇小的美貌少女,已然轻身纵上了演武台!这美貌少女身法之美妙,落地之轻盈,让广场上的许多修士,都忍不住大声喝彩! “是蛇鞭仙子乔小妹!” “乔小妹?这样娇滴滴的姑娘,怎么来也凑热闹?” “嘿嘿,你说她娇滴滴?她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啧,怎么来了个娘们儿?”元空哈哈一笑,直接伸出蒲扇般大小的手掌,凌空一抓,竟然想直接将那鞭子抓在手中! 可是那细细的鞭子,简直宛如一条黑蛇,灵活滑溜到了极点,竟然从元空指缝间溜了出去,而后又“啪!!”地一声,鞭头回转,狠狠抽在了元空脸上,顿时带起一道鲜明的血痕! 元空微微一愣,登时怒吼一声,月牙铲直直挥了出去:“臭娘们儿!!” 乔小妹见他神色十分可怕,不由得连连轻身后纵,不敢直撄其锋! 演武台上,两人一个追一个逃,一时半会儿,只见一条高大的灰影,一道娇小的红影,来回交错纵横,根本看不清人脸! “啧啧!这吃人头陀,怕不是要活吃了这娇滴滴的小姑娘!” “也不一定,这姑娘棘手得很!你看出来了吗,她那根鞭子,是活的!” “是……是灵蛇所炼?” “要不怎么叫蛇鞭呢!” 肖五低声道:“乔小妹方才这招回鞭打脸,有些不大明智,既没有什么杀伤力,又平白无故地激怒了对手,若是我的话,会先示弱诱敌,再趁机杀之。” 秋雨桐摇了摇头:“那倒也不一定,这元空看样子便十分莽撞,这一下颜面受损,必定更加暴躁,这小姑娘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两人说话间,元空已经追着那乔小妹,绕着演武台跑了好几圈,却始终抓不到人,急得哇哇直叫! 他一边怪叫,一边提起月牙铲,狠狠往前捅了出去! 电光石火间,乔小妹竟然毫不躲避,脚尖在台边一点,一个轻身纵跃,竟然凌空踏上了月牙铲,而后,她手中的鞭子,犹如毒蛇一般,向对方的脖颈席卷而去! 那鞭子裹着凌厉的风声,去势堪称凶狠无比,眼见这可怕的头陀,便要颈断骨折! “啊!”不少人都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台上。 难道这吃人头陀,今天竟然要折在这小姑娘手上?! 说时迟那时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乔小妹竟然迟疑了一下,似乎不想伤了人命,可是演武台上,哪里容得半点犹豫,元空立刻徒手抓住鞭子,而后狠狠一拽! 这一拽力道极大,乔小妹身不由己,从月牙铲上重重跌了下来! 元空立刻一脚将鞭子踩住,而后捏着乔小妹的脑袋,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喃喃道:“臭娘们,活得不耐烦了!” 他五根手指缓缓收拢,乔小妹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见这小姑娘,便要像方才两人一样,血溅五步! “太过分了,如果不是这小姑娘手下留情,这头陀早就死了!” “是啊是啊,他怎么可以这样!” “这小姑娘太可怜了……” 秋雨桐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右手按住了天照云海,就在他准备拔剑的时候,忽听一声厉喝:“哪里来的头陀,竟敢在仙盟大会上撒野!” 众人凝神望去,不由得都十分诧异。 “是……是玉琴宫的林二宫主!” “林逐风!” 原来这跃上演武台的矫健少年,正是林郁容的弟弟,林逐风! “逐风!”林郁容忍不住站了起来,脸上的神色又是焦虑,又是无奈,还有几分恐惧,很显然,林逐风忽然跃上台去,是这位玉琴宫主,所根本没有料到的。 元空一声冷笑,将乔小妹扔下了演武台,而后提起月牙铲,一个纵身,向林逐风扑来! 林逐风足尖轻轻一点,往旁边避了开去,他的身形极为轻灵,绕着元空不断疾行,元空根本抓不到他,急得哇哇大叫。 “他想将这头陀拖累,然后一举击杀。”肖五轻声道。 “没错。”秋雨桐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元空果然渐渐暴躁起来,忽然间,林逐风的身型微微一滞,元空登时大喜,猛地伸手一抓! 林逐风早有准备,陡然矮下身子,元空抓了个空,而林逐风的灵剑,已经从元空的腋下,斜斜刺了进去!直至没柄! “你,你……”元空睁大了铜铃般的眼睛,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数步,而后一个踏空,跌下了演武台!他整个人瘫软在地,一阵腥臭扑鼻,却原来是剧痛之中,竟然失禁了。 “什么吃人头陀,不过如此!”林逐风冷哼一声,随手将灵剑上的血迹,在护腕上擦掉。 此时此刻,偌大的演武台上,这英武少年翩然而立,令人目不转睛! 不少修士都忍不住赞叹:“真是英雄出少年!” “一招制敌,玉琴宫的武功,不错嘛!” “我之前听说,林郁容被归无涯的铁筝,一曲碎了本命琴,还破了道心,只怕是假的罢?” “我也觉得,既然弟弟如此,哥哥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怕归无涯一曲碎琴,里面还有什么猫腻……” “嘘,小声点儿……” 归无涯听着这些议论,忍不住冷笑一声:“老二,你去试试这个林二宫主的底细。” “是,大师兄!”陈无伤精神一振,一声清斥,跃上了台子。 “陈无伤?”林逐风微微一愣。 台下的林郁容,此时急得脸都白了:“逐风,别闹了,赶紧下来!” “哥哥,没事儿的。”林逐风压根不听林郁容的,只上上下下打量着陈无伤,“陈无伤,如果你左臂还在的话,我倒是愿意和你打一场,可你如今这个样子,还是算了吧。” 陈无伤的神色十分阴沉:“林二宫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林逐风傲然道:“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林某不愿占这个便宜。” “无知小儿!”陈无伤几乎气得笑了。 有人低声道:“这陈无伤少了条胳膊之后,就很少出来了,今天既然敢上台,看来修为也没有落下。” 秋雨桐望着演武台,疑惑道:“陈无伤什么时候少了条手臂?” “我听说,陈无伤从秘境出来之后,左臂就没有了,可能是遇见了什么猛兽吧。”肖五蹙眉道。 秋雨桐怔怔望着台上的陈无伤,总觉得肖五这话并不是真相,好像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被自己遗忘了。 到底是什么呢? 似乎,和陈无伤的手臂有关? 就在秋雨桐发呆的时候,陈无伤已经按捺不住了,一剑狠狠席卷而出!那凌厉的剑气,甚至让广场之上,平地起了一阵狂风! 林逐风吓了一大跳,猛地一个后跃,横剑挡住了陈无伤的攻势! 两人相持之际,林逐风光洁的额头之上,缓缓出现了一根横贯的细细血线,正是被陈无伤的剑气所伤!如果方才林逐风闪避得稍微晚了一瞬,就是开颅破脑的惨事! 陈无伤见一击未中,冷哼一声,往后跃去。 林逐风摸了一把额头,满手都是淋漓的鲜血,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再也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跟陈无伤周旋起来。 陈无伤冷笑一声,又旋身而上! 他的身法简直如同鬼魅一般,忽前忽后忽左忽右,飘忽到了极点,林逐风根本招架不过来,两人翻翻滚滚地过了数百招,林逐风身上已经多处中剑,星星点点的鲜血,不断溅了出来! 此时此刻,众人已经看出来了,陈无伤不忿林逐风方才的轻视,故意在戏耍林逐风,就像猫耍耗子一般,要慢慢地折磨他! 林郁容急得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到了极点,但又毫无办法,忍不住向谢晚亭投来求助的目光,传音入密道:“晚亭,你能不能……” 谢晚亭正凝神望着台上,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林郁容的话。 “掌门师兄,让我去会会这陈无伤!”桑灵溪却已经看不下去了,他不等谢晚亭回答,便一剑直掠而去,恰恰挡住了陈无伤对着林逐风的当头一劈! 归无涯冷笑道:“好啊,两个打一个?”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台上,一手将陈无伤轻轻送了下去,一手将林逐风狠狠摔了下去! 于是,台上便只剩下了两个人,桑灵溪,以及归无涯! 秋雨桐呆呆望着台上,心中又是疑惑,又是茫然,他并没有跟归无涯直接动过手,可是此时此刻,他竟然觉得归无涯的身法,竟然是如此地熟悉,仿佛两人曾经酣畅淋漓地,交手过数百招…… 而且,他竟然有种隐隐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的来源,似乎并不是因为对方的强大,而是某种极其可怕的过去,某件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秋雨桐有这个自信,他可以在三百招之内,击败归无涯,可是,可是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种连骨髓都在发冷的感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雨桐只觉得嗓子阵阵发干,几乎是无法控制地,缓缓往后退了一步。 肖五低声道:“怎么了?” 秋雨桐愣愣望着演武台上的归无涯,脑子里一团混乱,可他实在是想不出,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跟归无涯交过手,也同样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恐惧,只能勉强摇了摇头,哑声道:“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3 20:00:47~2020-02-04 19: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牧、山居剑意天下无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round Zero 120瓶;欲戴王冠必承其骚、晓风残月 10瓶;TARDIS 5瓶;团子要睡九小时 2瓶;皿三昧、湿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真的没事?”肖五蹙眉道。 秋雨桐定了定神,努力强迫自己忽略掉, 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嗯, 真的没事。” “可是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方才有点头晕, 现在已经好了。” 两人低声交谈的时候,整个青石广场之上, 却寂静到了极点,所有的门派,所有的修士,全都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演武台上的两个人,此时此刻, 他们的心中,只有同一个念头—— 朔雪城和北海剑派,终于对上了!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翠屏峰主和升仙岛主, 啧啧,这排场……” “依我看啊,桑灵溪不是归无涯的对手!” “桑峰主的修为, 确实略逊一筹……” “对啊, 一个论剑榜第二,一个论剑榜第八,差了好几名呢。” “真的打起来, 那也说不好谁输谁赢!” 众人议论声中,清慈望着台上的两人,深深拧起了眉毛, 这跟他和谢晚亭之前商议的对策,完全不一样…… 他忍不住微微侧头,望向朔雪城的方向,谢晚亭也正好往清慈的方向望来,两人远远交换了一个眼色,谢晚亭轻轻摇了摇头,传音入密道:“事发突然,看看再说。” 清慈点了点头。 而玉琴宫这边,林郁容一边给弟弟涂着金创药,一边担忧地望着台上:“你看看你,害的桑峰主上了演武台……” 林郁容话音未落,电光石火间,桑灵溪一声清朗的长啸,腰间的“烟波绿”陡然出鞘! 他竟然想要抢攻! “嘿!”归无涯一声冷笑,泣血带起一阵明亮的猩红剑光,向着桑灵溪,斜斜横扫而去! 两柄灵剑霎时间成了一团绿影,一团红云,狠狠纠缠在了一起! 不过片刻,两人就已经翻翻滚滚地过了数百招,台下众人简直眼花缭乱,修为稍逊的修士,几乎连两人的招数也看不清楚! “这是……不分上下?” “好像是吧?” “我看啊,还是归岛主略占上风!” “是啊,归无涯号称毒剑双修,那尊紫铜万虫鼎,还没有出手呢!” “是啊是啊……” 这个时候,归无涯虽然稍占上风,但他性子高傲,此时久战不下,不由得有些焦灼,他略一思忖,便连退三步,右手挥剑护住上盘,左手掌心向上平平托起,嘴里念念有辞。 渐渐地,一团朦胧的紫光,隐隐浮现在他的左手掌心之中,那团紫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逐渐凝成了实体,竟然是一只巴掌大小的紫色铜鼎! “万虫鼎。”谢晚亭喃喃道,轻轻捏紧了轮椅扶手。 白寒渊不由自主地,将手按在了斩风雪的剑柄之上。 “桑峰主,快躲开!”台下一名女修,忍不住低声叫道。 “归无涯要驱动万虫鼎了!” “这下桑灵溪完了!” “还不快跑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归无涯嘴唇轻轻蠕动,正要催动万虫鼎之时,桑灵溪竟然不退反进,身型犹如轻烟一般,瞬间便到了归无涯面前! “想找死吗?”归无涯一声冷笑,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直直递出了手中泣血! 桑灵溪欺身而上,竟然毫不闪避! “嗤——”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声音,泣血轻易地洞穿了桑灵溪的胸口,直至没柄! 台下顿时一阵惊叫! “天哪!” “桑峰主!” 有几名女修,忍不住微微侧过头,似乎不忍再看。 而归无涯的嘴角,则轻轻翘了起来,可是,他的脸色很快就变了:“桑灵溪,你疯了?!” 原来,桑灵溪竟然不顾泣血穿胸,忍着疼痛直逼归无涯,右手猛然按上了万虫鼎! “等等,桑灵溪是故意撞上去的!” “故意撞上去?!” “天哪,他是想抢万虫鼎吗?” 谢晚亭死死盯着台上的动静,不发一言,清慈忍不住站了起来,神色十分不忍:“阿弥陀佛!” “他这是想……”肖五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秋雨桐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演武台上的两人,指甲不自觉地深深掐入了掌心,他已经明白了,三师兄这是拼着自己受重伤,想要废掉归无涯的本命法宝! “你,你……”归无涯死死瞪着桑灵溪,神色又惊又怒,似乎也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可是此时此刻,两人贴得极近,泣血已经完全插入了桑灵溪胸膛,被他体内的灵力死死绞住,归无涯若是想要摆脱桑灵溪,只能撒手放剑,对于归无涯这种人而言,被逼得放弃自己的本命剑,这是绝对不能忍受的! 桑灵溪紧紧咬着牙关,原本轻佻俊美的眉目,在极度的痛楚之下,几乎有些扭曲了,他忍受着胸口的剧痛,右手紧紧握住归无涯手中的万虫鼎,凝聚了全身所有的灵气,猛然发力! “啪!!” 随着一声爆裂般的轻响,那只小小的紫铜万虫鼎,陡然碎了开来! 一瞬间,无数稀奇古怪的毒虫,从碎裂的万虫鼎中,疯狂涌了出来,蜈蚣、蝎子、蠕虫、毒蚁……密密麻麻地漫上了归无涯的左手臂,接着又漫上了桑灵溪的右手臂!不过片刻,两人全身都已经被毒虫包裹!几乎看不出人形! “好多虫子!是毒虫!”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万虫鼎碎了!” 距离演武台较近的修士,都忍不住纷纷往后退去,生怕沾染上这些毒虫。 “嘶嘶……”毒虫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声,疯狂啃噬着归无涯和桑灵溪的血肉,但是此时此刻,两人正是灵力僵持的时候,竟然无暇顾及这些毒虫! 白寒渊眉头狠狠跳了一下,右手已经握住了斩风雪! “再等等。”谢晚亭扬起了手。 白寒渊几乎是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谢晚亭:“掌门师兄!” “还不是时候,灵溪正在消耗归无涯的灵力。”谢晚亭沉声道。 与此同时,“刷——”地一声轻响,秋雨桐心急如焚,天照云海已经出鞘一半,肖五眼明手快地按住他的手:“等等,你看,那是什么?” 秋雨桐微微一愣,就在这一瞬间,只听一声极为尖锐的啸鸣声,台上两人身上的毒虫,竟然纷纷掉落,四下散去! 秋雨桐呆了呆,这是什么声音?毒虫在害怕? 随着这尖利的啸鸣声,两道修长矫健的人影,几乎如同鬼魅一般,忽然出现在演武台上!然后,这两道人影,竟然一左一右地,紧紧扣住了归无涯的左右脉门! 归无涯大惊失色,手上登时一软,泣血猝然脱手! 归无涯一松手,桑灵溪胸口插着泣血,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而后一个趔趄,双腿一软,跌下了演武台! 白寒渊飞跃过去,接住了他。 “三师弟,怎么样?” “咳咳,没事儿,没伤着心肺,不要紧……二师兄,那,那是什么东西?”桑灵溪胸口受了重伤,脸和手也被毒虫咬得几乎面目全非,可是这个时候,根本没几个人关心他的伤势,甚至就连桑灵溪本人,都顾不上自己,只死死盯着台上! 魔族! 台上忽然出现的两个人,他们肤色苍白,身型修长,长相一模一样,堪称一对极其出色的双生美男子,只是这两个美男子的眼珠,竟然都是墨绿色的竖瞳,带着一股极其妖异的气息! 归无涯猝不及防,被这两名魔族一左一右地拿住了脉门,此时简直又气又急,连连运气,想要摆脱禁锢,可是谈何容易? 两名魔族死死制住归无涯,同时朗声道: “诸位朋友有请了,在下乃是御天魔皇麾下,白虎旗主乌六,今日奉命来此,取仙道盟主令!” “诸位朋友有请了,在下乃是御天魔皇麾下,朱雀旗主乌七,今日奉命来此,取仙道盟主令!” 这两人同时开口,同时闭口,清朗高亢的声音一模一样,说的内容也一模一样,只是一个叫乌六,一个叫乌七,除此之外,毫无差别。 众人听明白之后,登时一片哗然! “他们是魔族?!” “这是何等的嚣张!何等的嚣张!” “可是,可是他们拿住了归岛主……” “不过是趁人不备罢了!” 乌六乌七缓缓扫视了广场一圈,乌六忽然伸手,提起归无涯整个人,向台下的清慈,狠狠抛去! 清慈猝不及防,只能使了一招“圆转如意”的擒拿手,将归无涯带得绕了一圈,落下地来,两个人都狼狈无比!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乌七已经纵跃而上,几乎是毫不费力地,轻轻抽出了清慈腰间的仙道盟主令! “大胆魔物!”清慈脸色剧变,正想发难,而乌六已经拉着乌七,两人轻身纵了开去,同时朗声笑道:“多谢大师,告辞了!” 这眼花缭乱的一串变故,看得众人简直晕头转向,难道这仙道盟主令,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被魔族拿了去?那整个修真界,岂非成了一个笑话? “慢着!”随着这一声厉喝,所有的目光,都往朔雪城的方向望去。 谢晚亭推着轮椅,行了出来。 “谢城主?” “他要出手了?” “可是,他的腿……” 谢晚亭的轮椅,缓缓进了广场中央,众人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纷纷退避,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谢晚亭在乌六乌七面前,不过丈余的地方,停了下来。 所有的修士,都紧紧盯着这位残疾的朔雪城主,屏住了呼吸。谢晚亭多年未曾出手,此时忽然挺身而出,独自面对魔族,实在是令人十分钦佩。 谢晚亭望着两名魔族,沉声道:“ 放下仙道盟主令,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乌六和乌七彼此对视一眼,忍不住失笑出声:“这瘸子腿虽然坏了,但还挺会讲大话的!哈哈,倒也新鲜!” 众修士都面露不忿之色,广场上顿时一阵“嗡嗡嗡”的议论声,还有各种低声叫骂。 “狗魔物,滚回魔界!” “我可去你妈的!操/你狗魔族的大爷!” “滚啊!赶紧滚啊!” 虽然修士们都极其愤怒,但作为当事人,谢晚亭的涵养实在是十分好,尽管被乌六乌七言语侮辱,却也并不动气,只一字一顿地,缓缓重复了一遍:“我说了,放下仙道盟主令。” “有本事的话,就自己来取!”乌七嗤笑一声,而后狠狠一拂袖子! 随着他这一拂袖,偌大的青石广场之上,顿时平地起了一阵妖风,几乎飞沙走石,尘土迷眼!而谢晚亭的乌木轮椅微微一斜,竟然被这阵妖风,带得倒了下去! “谢城主!”有人忍不住低声惊呼。 “咳咳……”谢晚亭趴在地上,似乎被尘土呛着了,剧烈呛咳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十分狼狈地想要爬起身来,但他双腿早已废去,又怎么可能爬得起来? “啧,这瘸子,真是不自量力!”乌六乌七轻蔑地笑了笑,便要离去。 “那仙道盟主令……咳咳,是假的……”谢晚亭趴在地上,一边低声咳嗽,一边道,“真正的仙道盟主令,在……” “你说什么?”乌六乌七的脚步顿住了,而后,两人同时缓缓回过身。 “真正的盟主令,在灵州乌叶竹海的……”谢晚亭的声音越来越低。 乌六乌七对视一眼,乌六沉吟道:“姑且听听这瘸子怎么说,万一弄到了假的盟主令,咱们可没法向上面交待。” 两人缓缓上前两步,走到了谢晚亭身前,乌七迟疑了一下,微微弯下腰:“瘸子,你方才说,盟主令在乌叶竹海的什么地方?可有证据?如果你敢骗我,哼哼……” 说时迟那时快,乌七话音未落,就在这一瞬间,只见一道淡金色的虚影,陡然从谢晚亭手中横扫而出! 止戈! 这道淡金色的剑气,简直气势如虹,席卷着排山倒海的灵力,乌六乌七猝不及防,眼见便要被这道剑气,拦腰斩为两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轰!!!”随着一声轰然巨响,一道硕大的血色剑影,从空中直直劈落,竟然将整个青石广场,狠狠劈为了两半!中间成了一道巨大的深深沟壑! 谢晚亭在沟壑东边,乌六乌七在沟壑西边,登时被隔了开去!谢晚亭的剑气,自然也未曾伤到两人! 所有人都还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秋雨桐却已经愣住了,他是先天剑体,对剑气格外敏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方才那道剑影,正是身边的肖五,凝聚自身剑气,所化出的虚影。 秋雨桐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侧过身,望向面无表情的肖五:“方才那道剑影,是你……” 肖五低声打断了他:“等我片刻。” 秋雨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肖五已经缓缓升起,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轻轻落在了乌六乌七面前。 肖五垂眸看着这两名可怕的魔物,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蠢货。” 修士们盯着肖五,全都摸不着头脑了:“这是谁?”“好像是跟着朔雪城一起来的……” 而乌六乌七一见肖五,登时面露狂喜之色,忙不迭地跪了下去:“属下乌六,多谢吾皇救命之恩!” “属下乌七,多谢吾皇救命之恩!” 肖五冷冷道:“回去之后,自己领罚。” 两人齐声道:“是!” 肖五和乌六乌七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特意压低声音,众修士听得明明白白,登时一片哗然! “是魔皇,是魔皇!” “原来他早就来了!是跟着朔雪城来的!” “他跟朔雪城是什么关系?!” 在满场的吵闹声中,秋雨桐遥望着肖五,心中一片迷茫。 他们在说些什么?肖五不是个散修剑客吗?可是,他为什么要救那两个魔物?那两个魔物,又为什么要向他下跪?魔皇?什么魔皇?这怎么可能? 就在秋雨桐茫然无措的时候,肖五已经缓缓转过身,望向沟壑对面的谢晚亭,而后轻轻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肖五他……他想对掌门师兄做什么?! 秋雨桐陡然一个激灵,几乎来不及思索,一个极其轻盈的纵跃,整个人挡在了谢晚亭身前!而天照云海也终于出鞘,雾蒙蒙的天青色剑身,裹挟着凌厉的剑风,向着肖五席卷而去! 在这磅礴无比的剑风之中,广场上的数千修士,几乎如同大风中的叶子,全都摇摇晃晃,简直站立不住,而肖五在极近的距离,直直面对剑风,却只是稍微退后了一步,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秋雨桐。 在这极其凌冽的剑风之中,肖五脸上蜡黄的皮肤,竟然出现了道道纵横交错的细小裂缝,而后猛然裂开,片片飘散! 一张英俊到了极点,熟悉到了极点,但却又有着某种奇异陌生感的面孔,从那片片飘散的人/皮/面/具之后,终于露了出来。 秋雨桐陡然睁大了眼睛。 他呆呆望着对面那英俊挺拔的男人,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在这一瞬间,他连言语的功能,都失去了,连呼吸,也不能继续,连心跳,都为之停滞,连血液的流动,都仿佛完全凝固了。 那是他最最疼爱的小徒弟,是他养了十几年的小徒弟,是他聪明能干的小徒弟,是他怕打雷的小徒弟,是他会做桂花糕的小徒弟,是被他掏了魔丹,沉入寒潭的小徒弟……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秋雨桐才颤声道:“……霄儿?” 陆霄一双漆黑深邃的凤眸,沉沉地盯着他,低哑悦耳的声音非常轻柔:“师尊,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终于写到这里了! 感谢在2020-02-04 19:59:37~2020-02-05 20:0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周 3个;183、山居剑意天下无敌、心海凝光、珏、行歆、唐牧、稀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子熹的小笛子 40瓶;咸蛋小超人 10瓶;归墟、35866957、花宸、million 5瓶;皿三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广场之上, 一片寂静, 只偶尔传来几声窃窃私语:“那人到底是谁?” “说是魔皇, 可是,他怎么跟秋峰主……” “秋峰主好像认识他?” “看样子,应该是认识的。” 桑灵溪紧紧捂着伤口,也不由得愣住了:“咳咳,那魔皇好像是……是陆霄?四师弟那个徒儿?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白寒渊蹙紧了眉头,简短道:“是他。” 秋雨桐呆呆望着眼前的人,脑子里简直混乱到了极点,过了许久许久,他才不由自主地, 缓缓往前迈了一步, 声音颤抖得很厉害:“……霄儿, 真的是你?” 陆霄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望着他,眼睛黑沉沉的。 秋雨桐愣愣地看了他许久,喃喃道:“是你,真的是你, 你还活着……” 这一瞬间, 狂喜、震惊、茫然、无措、愧疚、悲痛……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简直如同咆哮的海浪一般,铺天盖地向他涌来,秋雨桐死死盯着陆霄, 整个人难以抑制地,剧烈发起抖来,此时此刻,这位朔雪城的飞来峰主,简直如同秋风中的一片叶子,颤抖得几乎无法站立。 “你还活着,还活着……” 陆霄看着他那副脆弱到了极点的模样,只觉得呼吸都绷紧了,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缓缓往前迈了一步,而后终于难以忍耐一般,忽然一个轻纵,毫不费力地越过了那条深深的沟壑,站在了秋雨桐面前。 他垂眸看着秋雨桐,柔声道:“师尊,是我。” 秋雨桐仰望着那双漆黑的凤眸,只觉得胸口仿佛被狠狠揪住了一般,几乎无法呼吸,连视线都有些模糊了,他极其费力地喘了口气,他想抬起手,他想抱一抱自己的小徒弟,可是,他的胳膊沉得厉害,仿佛灌满了铅水,几乎抬不起来。 自己亲手挖了小徒弟的内丹,把他推入了寒潭,此时此刻,自己又怎么能,这样若无其事地…… 可是,他真的很想,很想抱一抱,他的小徒弟。 他想紧紧抱着他,他想跟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秋雨桐努力抬了抬胳膊,陆霄立刻发现了他的意图,瞳孔不由自主地缩紧了,漆黑的凤眸之中,泛起了一点微弱的光彩,忍不住也轻轻扬起手臂,似乎想要搂住秋雨桐。 就在这个时候,谢晚亭厉声道:“雨桐,让开!” 秋雨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微微侧开了——掌门师兄疾言厉色的话,他从来没有违背过,几乎形成了一种下意识的条件反射,可是随着他这一侧身,一道淡金色的剑芒,陡然从谢晚亭的手中闪烁而出,直直刺向陆霄的咽喉! 陆霄丝毫不理会那道剑芒,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秋雨桐侧过身子,漆黑的眼睛暗淡下来。 而后,他动了。 没有任何人,能看清他的身型,就在这一瞬间,陆霄已经到了谢晚亭身前,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迅疾无比地,狠狠扣住了谢晚亭的咽喉,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这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咳咳!”谢晚亭一张苍白儒雅的脸,憋得通红,可是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徒劳地掰着陆霄铁一般的手指,极其狼狈地挣扎着。 偌大的广场一片寂静,很多修士已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们都明白,这个时候,只要陆霄的手指稍微用力,就可以直接捏碎谢晚亭的咽喉!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陆霄竟然并没有直接下手,而是略微犹豫了一下,谢晚亭拼命掰着他的手指,剧烈地呛咳着,嘴角淌下一道鲜红的血迹。 那道极其刺目的血迹,让秋雨桐猛地从一片茫然中惊醒过来,他几乎来不及思索,随手便挥出一剑! 他的内心深处,根本不愿对陆霄挥剑,即便是情急之下,这一剑也使得极其软弱,简直有失飞来峰主的水准,可是,完全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陆霄竟然没有抵抗。 “啊!”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柄雾蒙蒙的绝世名剑,天照云海,深深扎进了陆霄的肩膀。 陆霄并没有还手,只是闭了闭眼睛,而后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松,谢晚亭软绵绵地摔了下去。 “霄儿,我不是……”秋雨桐只觉得嗓子阵阵发涩,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刚想撤剑,陆霄却一把抓住了剑锋,丝毫不理会掌心涌出的浓稠鲜血。 “霄儿,别这样……”秋雨桐说不下去了。 陆霄紧紧捏着剑锋,漆黑的眼睛静静地望着秋雨桐,声音很轻:“师尊,我根本就没有伤他,他是装的。之前,他摔倒在地,说盟主令是假的,也全是装的,他只是想把乌六乌七引过去,趁机杀之……师尊,你的这位掌门师兄,不仅修为高深,而且精明到了极点,狡猾到了极点,根本就不需要你的保护。” “我不明白……我不能让你伤他……”秋雨桐不自觉地摇着头,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刺伤了霄儿,可是掌门师兄似乎也伤得很重……霄儿说掌门师兄是装的,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这片刻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被冲击得整个人都糊涂了,他到底该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陆霄看着他慌乱的样子,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师尊,我一直知道,修行证道,对你很重要,我也认了。可是,我如今才知道,除了修行证道之外,竟然还有许多东西,都排在我的前面……就连这个虚伪至极的谢晚亭,在师尊心中,也排在我的前面。” “不是这样的……”秋雨桐哑声道。 陆霄看着他,忽然轻声道:“师尊,我如今不仅仅是魔物,我已经是御天魔皇了,统御整个魔界大陆,你要诛杀我吗?” 秋雨桐愣住了。 过了许久,他才极其艰涩道:“你……你真的是魔皇?” 谢晚亭趴在地上,厉声道:“雨桐,杀了他!” “谢城主,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朔雪城想想,为你的师弟和徒弟们想想。”陆霄冷冷道。 秋雨桐心中陡然一沉,几乎来不及思索什么,急道:“霄儿,之前是我对不起你,跟朔雪城没有关系,跟师兄也没有关系,你别这样……” 陆霄咬牙道:“师尊,我方才已经说了,这人吐血是装的!我根本就没有伤着他!你,你怎么就……”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秋雨桐的胳膊。 一名少年陡然跳了出来,厉声叫道:“魔头,离我师尊远一点!”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陈悦麟拿着一柄细细的灵剑,脸色十分苍白,手也在微微发抖,似乎怕得厉害,但还是坚持一般,死死瞪着陆霄:“放,放开我师尊!” “你师尊?”陆霄微微侧头,斜斜看了一眼陈悦麟。 他的目光并不如何凶恶,甚至可以说是没什么表情,但是这一瞬间,陈悦麟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秋雨桐厉声道:“悦麟,你发什么疯!快走!” 陆霄缓缓回过头,他看着秋雨桐焦急的样子,忽然笑了:“所以,我现在又成了无恶不作的魔头。师尊不担心自己,反而担心我伤着你的掌门师兄,或者,伤着你疼爱的……新徒弟?”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沉,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了,握着秋雨桐胳膊的手,也越收越紧,秋雨桐几乎能听到,自己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 秋雨桐疼得厉害,却还是紧紧咬着牙,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挣扎,对于霄儿,他于理有亏,于情有欠,如今这一切,都是他应该受的,可是,这毕竟只是他一个人的错,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他勉强喘了口气,硬着头皮道:“霄儿,以前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你不要伤害他们。” “如果我偏要伤害他们呢?”陆霄盯着他,目光冰冷到了极点,“师尊,你是先天剑体,你应该能够感觉到,如果我想屠了这里,也就是片刻的事,没有任何人能阻止——除了你。怎么样,师尊是不是,又想杀了我啊?” 陆霄想要……屠了这里? 秋雨桐呆呆望着自己的小徒弟,只觉得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浑身都有些发冷,他向来极爱面子,特别怕丢脸,可是此时此刻,他既不能伤了陆霄,又不能让陆霄伤了旁人……他确实万般对不起他的小徒弟,可是,可是这跟别人没有关系……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终于极其艰难地开了口,那声音几乎有些哀恳的意味了:“霄儿,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吧……别伤害其他人,跟他们没有关系的,只杀我一个人,我绝不还手,好不好?我……我求你了。” 偌大的广场一片寂静,修真界向来规矩森严,大庭广众之下,师尊哀求徒弟这种事情,实在是让人难以言说。 陆霄涩声道:“你想用你的命,换他们的命?你还真是个大好人哪……也行,我答应你。” 他死死抓着秋雨桐的胳膊,轻轻咬了咬牙,忽然纵声长啸! 随着这声极其清越的长啸,广场中间那道深深的沟壑,顿时发出一阵古怪的“咔嚓咔嚓”声,竟然越裂越大,沟壑下面黑黝黝的,一眼望不到底,仿佛某种吃人的深渊!! “乌六,乌七,我们走!”陆霄厉声道。 “是!”两名魔物齐声应道。 “且慢!”“慢着!”随着两声厉喝,白寒渊和桑灵溪同时轻跃而出,横剑挡在陆霄面前。 桑灵溪脸色苍白,一手紧紧按着胸口伤处,一手稳稳持着烟波绿,厉声道:“魔头,你要滚便滚,留下小师弟!” “留人,滚。”白寒渊言简意赅。 陆霄盯着面前这两位大能修士,轻轻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师尊,看来你的师兄们,不肯让你以命换命呢。” 这个时候,秋雨桐也稍微冷静了些,他心中明白,此时此刻,这偌大的广场之上,没有任何人是陆霄的对手,而自己也根本没法真正地对陆霄动手,陆霄正在气头之上,这个时候再起争执,没有任何好处。 他正想劝说两位师兄离开,陆霄忽然轻声道:“师尊,我帮你问问你的掌门师兄,看看他愿不愿意,让我带走你。” 秋雨桐微微一愣,掌门师兄一向待他极好,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同意,让陆霄带走他?而且,他最不愿意的,就是看到自己的小徒弟,和掌门师兄起争执。 不等他回答,陆霄已经弯下腰,对着地上的谢晚亭轻声道:“谢城主,我用仙道盟主令,换你的小师弟,不知谢城主意下如何?” 谢晚亭微微一愣,没有回答。 但是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很好。”陆霄似乎意料之中一般,轻轻翘了翘嘴角,他往后伸出右手,乌六立刻将仙道盟主令,递到了陆霄手中。 陆霄将这枚乌黑的盟主令,轻轻放在谢晚亭面前,然后紧紧抓住秋雨桐的胳膊,纵身便往深渊中跳去! “小师弟!”白寒渊狠狠一跺脚,冲到深渊旁边,便想跟着往下跳,桑灵溪急得脸都白了,握着烟波绿,也想跟着跳下去,谢晚亭厉声道:“寒渊,灵溪,给我回来!” “掌门师兄!”白寒渊急道。 桑灵溪也急了:“师兄,那魔头把小师弟掳走了!难道盟主令,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谢晚亭喘了口气,漆黑的眼珠紧紧盯着两人:“记住,无论如何,都要以大局为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个魔头,暂时不会伤害小师弟的。” 就在三人说话间,广场中间那道深深的沟壑,悄无声息地合拢了,再也没有一丝缝隙。 …… 秋雨桐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他在哪儿? 他……他怎么了?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慢慢回忆起来,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霄儿没有死,还成了魔界的御天魔皇……他伤了掌门师兄,自己又刺伤了他,他带着自己跳下了那道深渊,然后,自己就晕了过去…… 秋雨桐呆呆望着头顶雪白的帐幔,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从之前的一片混乱中,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霄儿没有死,霄儿还活着,还活着……想到这里,秋雨桐忍不住眼眶一热,伸出一只手,用手背捂住了眼睛。 他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涩,又是担心,又是愧疚……他对不起他的小徒弟,他的小徒弟还活着,却已经成了魔皇……可是不管如何,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哪怕他恨自己,哪怕他想杀了自己。 过了许久许久,秋雨桐才定了定神,勉强爬了起来,而后他愣住了。 眼前是一间十分精致的屋子,天花板上垂下层层叠叠的雪白纱幕,精致的紫檀木雕花大床,画着山海云雾的薄薄屏风,朱雀造型的黄铜烛台之上,点着数十支粗大的鲛油蜡烛……一切都显得非常舒适,非常奢华,非常细心。 唯一的缺点是,这间屋子竟然没有门窗,墙壁都是用大块黑沉沉的花岗岩砌成,看起来十分压抑。 秋雨桐疑惑地下了床,又绕着墙壁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缝隙。 难道,这就是魔界的囚室? 可是作为囚室的话,条件未免也太好了一点,那些精致的烛台帐幔不说,方才他躺着的那张大床,也十分柔软舒适,连被子都是雪白的锦缎绣被。陆霄不是想报复自己吗?那就应该把自己关到水牢之类的地方,再加以各种刑罚折磨,那样才对啊…… 秋雨桐疑惑了一会儿,又趴在墙上,努力摸着那些巨大的花岗岩,试图找出一点缝隙,就在他摸索的时候,忽听“咔啦啦——”一声轻响,旁边的墙壁之上,忽然翻转过一道厚重的石门,陆霄走了进来。 “……”秋雨桐傻傻地看着陆霄,整个人还维持着趴在墙上摸索的姿势。 陆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想出去?” 秋雨桐讪讪地收回了手,想起自己囚徒的身份,又赶紧坐回床沿边,竭力做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咳咳,我就摸摸,没别的意思。” 陆霄没吭声,缓步走到他面前,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师尊,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在血狱秘境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他没有想到,陆霄会忽然问起这个问题,虽然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毕竟是自己做的事情,也只能自己承担后果,他想了一会儿,犹犹豫豫道:“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大概是昏了头。” 陆霄沉默了片刻,而后自嘲地笑了笑,声音轻得几乎像自言自语:“昏了头啊……原来如此。我居然还抱着一丝希望……是了,师尊一心向道,我只是个魔物而已,师尊想要炼化我的魔丹,也无可厚非。” 秋雨桐心中一阵难受:“霄儿,我……” 他说不下去了。 陆霄垂眸看着他,声音渐渐变得很冷:“师尊想要修行证道,所以挖了我的魔丹,我也认了。可是,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师尊可以为了朔雪城,为了自己的师兄,为了自己的……新徒弟,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乖乖跟我回来。原来,除了修道之外,还有那么多的人和事,都比我重要。” 秋雨桐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沉默了片刻,只能涩声道:“真的不关他们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会补偿你的……” 说到这里,秋雨桐顿了顿,他想告诉陆霄,陈悦麟不是自己的徒弟,虽然这也没什么重要的,陆霄或许并不关心,但他还是想告诉陆霄,自己只有他一个徒弟,他是自己唯一的小徒弟。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陆霄已经轻轻扯了扯嘴角:“你挖了我的魔丹,把我沉入寒潭……你根本不知道,这二十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如今,你说你要补偿我,你拿什么补偿我?” 秋雨桐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你可以把我的内丹拿去,我绝不反抗。” “内丹?”陆霄淡淡道,“我不需要。” “那你想要怎样?我,我只有内丹了……难道,你想要天照云海?” 说到天照云海,秋雨桐不由得微微一顿,对于这柄绝品灵剑,他简直爱若性命,实在是万分舍不得,但还是勉强道:“你实在想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陆霄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望着他,眼睛黑沉沉的,仿佛某种嗜血的猛兽,静静看着自己落网的猎物。秋雨桐被这种古怪的目光,看得几乎有些毛骨悚然了,忍不住轻轻吞了口唾沫,正想没话找话说,陆霄却忽然低下了头。 有什么冰冷而柔软的东西,极轻极轻地,碰了碰自己僵硬的嘴唇。 而后,他听见自己的小徒弟,在自己耳边哑声道:“如果我说……我想要这个呢?师尊肯给吗?” 作者有话要说:师尊尊懵逼了。 感谢在2020-02-05 20:00:07~2020-02-06 20:0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南江子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不周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草莓君自攻自受 4个;超皮的祗渝吖 2个;183、珏、山居剑意天下无敌、利风风、哦啊啊啊、神经蛙、葬于深蓝之中、唐牧、巧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安 20瓶;好想养只猫..... 18瓶;咸蛋小超人、飍 10瓶;绫奈子 9瓶;祝别枝 6瓶;团子要睡九小时 3瓶;不知道的你、小花花 2瓶;念奴娇?、伐伐伐伐、皿三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陆霄说完之后, 便垂眸望着他, 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秋雨桐睁大了眼睛,怔怔地仰望着陆霄, 似乎完全没有明白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完全不明白, 陆霄说了什么。 陆霄等了片刻, 又问道:“如何?” 秋雨桐呆呆道:“你想亲我?” 陆霄没辙一般, 深深叹了口气,又犹豫了片刻, 似乎在筹措着适当的表述,不要太吓着对方:“对, 我确实想亲你,但又不止如此……我的意思是, 我想跟你做那种事情。” “……”秋雨桐瞪着他, 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什么也不明白,连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做,做什么事情?” 陆霄安静地凝视着他, 漆黑的眼睛在摇曳的烛光映衬之下, 显得很深邃:“我想和你做,男人和女人之间做的那种事情,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你, 你什么意思?”秋雨桐只觉得嗓子直发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点,“你在跟我开玩笑?我,我是你的师尊!” 陆霄忍不住嗤笑一声:“哦,你现在又想起来了,你是我的师尊?你之前不是说,你只有陈悦麟一个徒弟吗?” 秋雨桐不自觉地摇着头,几乎有些茫然了:“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陈悦麟不是我的徒弟……” “行了,别骗我了。”陆霄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颌,“怎么,到了现在这种时候,才想起来撒谎?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就问你,到底肯不肯?” 秋雨桐盯了陆霄片刻,终于发现对方居然是认真的,一时之间,他整个人都懵了,几乎是病急乱投医地,努力试图劝说对方:“霄儿,你既然是魔皇,当然会有很多妃嫔,你不用这样来羞辱我……” 陆霄简直被他气笑了:“哦,你觉得我应该有很多妃嫔?或者说,你希望我有很多妃嫔?我想跟你亲热,就是羞辱你?” 秋雨桐大概知道自己说错了,但又不知道到底哪里说错了,忍不住又开始道歉:“霄儿,我确实对不住你,我会补偿你的,除了这个之外,什么都可以,我的内丹、我的天照云海……这些,我统统都可以给你。” “我不稀罕。”陆霄冷冷道,“我只想要这个。” 秋雨桐茫然地摇着头: “我不明白,你是魔皇,会有很多女子喜欢你的,你又何必……” 陆霄轻轻咬了咬牙,难以忍受地打断了他:“对,我有很多妃嫔,但却唯独没有飞来峰主这一款的,我就是想……尝个鲜。” “尝个鲜?”秋雨桐呆呆道。 “不然你以为呢?难道我还喜欢你不成?我就是想尝尝,师尊这种大能修士的味道……”陆霄的脸色极其难看,虽然嘴里说着羞辱的话,但却似乎比秋雨桐更加生气,他说着说着,便暴躁起来,伸手便去拉秋雨桐的衣襟,秋雨桐一下子跳了起来,便要往床那边跑,陆霄眼明手快地一把拽住他,把人狠狠往床上一扔! “砰!” 秋雨桐被摔了个头晕眼花,整个人都有点发懵,陆霄难以忍耐一般,低下头就想要吻他,被那冰冷的薄唇一碰,秋雨桐猛地一个激灵,又拼命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乱七八糟地骂道:“孽徒,你这个孽徒!你,你欺师犯上!” “对啊,我就是孽徒!我今天还就要欺师犯上了!”陆霄死死按着他,可是秋雨桐实在是很有精神,扑腾起来简直像一尾上了岸的活鱼,陆霄又不能下重手,一时半会儿竟然拿他没办法,还接连被挠了好几把,不仅头发被挠散了,连衣襟都被挠乱了。 秋雨桐胡乱扑腾了一会儿,忽然顿住了。 陆霄的衣襟被他扯开了,那结实的胸膛之上,有五个指印形状的疤痕,已经变成了浅淡的粉白色,明显很久以前,曾经被某个人,用五指洞穿了胸膛。 陆霄按着他,哑声:“怎么,不挣扎了?” 秋雨桐呆呆望着对方胸口上那刺目的五处疤痕,他虽然不记得了,可是潜意识告诉他,这就是自己留下的。 他望着那五道疤痕,一时之间,整颗心都沉了下去,简直万念俱灰,到了这个时候,他再也没有任何怀疑,自己真的挖了小徒弟的丹,把他沉入了寒潭,如今,陆霄想要这样羞辱自己,也是自己罪有应得。 陆霄顺着他的视线,缓缓低头望去:“哦,你在看这个啊,我一直留着,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师尊。” “霄儿……”秋雨桐的声音有些嘶哑,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才那股拼命挣扎的劲儿,忽然全都散了。 他咬了咬牙,放弃一般闭上眼睛,也不再有任何推拒的动作,罢了,既然陆霄想要报复自己,想要羞辱自己,那就随他吧。 “你这是,愿意了?”陆霄的动作微微一顿,似乎有些意外。他沉默了片刻,而后低下头,试探一般,轻轻碰了碰秋雨桐的嘴唇。 秋雨桐紧紧闭着眼睛,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块木头,任由小徒弟从轻到重,反反复复蹂/躏着自己嘴唇,陆霄享受着他的柔顺,仔仔细细地亲了一会儿,又哑声道:“张嘴。” 秋雨桐忍了忍,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 陆霄顿了顿,而后极其粗鲁地,几乎是恶狠狠地吻了下去,两人唇舌交缠了许久,陆霄的气息非常干净,有种清苦的味道,并不让人反感,可是那种极度亲密的温存感觉,还是让秋雨桐头皮发麻,连手脚都阵阵发软,他清醒地意识到,他在和小徒弟接吻,他们在做道侣之间,才能做的亲密事情……这,这怎么可以? 陆霄按着他亲了好一会儿,渐渐地,呼吸都有些沉重了,又顺着那雪白的脖颈,缓缓往下吻去。秋雨桐感受着那冰凉的嘴唇,渐渐往胸口移去,那种濡湿的感觉,让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揪紧了锦被,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挣扎,声音都带上了隐约的哭腔:“别,别这样……” 陆霄含含糊糊道:“师尊现在就这个样子,待会儿可怎么办?” “唔……”秋雨桐被他折磨得简直就要哭出来,可是又没有办法,只能紧紧闭着眼睛,忍受着小徒弟对自己做的一切。过了许久许久,他身上微微一轻,陆霄似乎撑起了身体,而后,秋雨桐闻见一股淡淡的清香,忍不住微微睁开了眼睛:“那是什么?” 陆霄旋开手中的小瓷瓶,笑了笑:“师尊一向喜欢桂花糕,这桂花油,想必也是喜欢的。”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茫然地转动着眼珠,呆呆跟随着陆霄的动作,忽然一下子紧紧揪住了床单,连手指关节都发白了:“你,你做什么?” 陆霄的声音也有些嘶哑:“这样,待会儿你会好受点儿。” 秋雨桐臊得满脸通红,脑子烧得一片稀里糊涂,只能紧紧咬着嘴唇,控制着自己不要挣扎,竭力忍受着这极其不堪的一切。 陆霄沉沉地注视着他,观察着他的每个反应,忽然道:“师尊,你活了两百多年,你以前有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秋雨桐稀里糊涂之中,只当陆霄又在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到了这种时候,他实在也没什么可拒绝的了,便胡乱点了点头。 陆霄的呼吸狠狠一滞,整个人都绷紧了:“有过?和谁?” “你是说……”秋雨桐这才反应过来,陆霄的意思。 他自幼便上了朔雪城,以童子之身入道,又怎么会做过这种事情?他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是看着陆霄黑沉沉的眼睛,他下意识有种十分危险的感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道:“没有。” 陆霄审视一般观察着他的表情:“真的没有?” 此时此刻,秋雨桐觉得自己的模样和处境,已经不堪到了极点,什么脸都丢完了,还要被迫回答这种羞辱一般的问题,简直快要哭出来:“没有。” 陆霄细细看了他一会儿:“只有我一个?” “嗯。”秋雨桐紧紧闭着眼睛,只觉得丢脸到了极点,一时间什么也不愿去想,什么也不愿去听,只能勉强忍着泪意,维持着最后一点点尊严,希望这羞辱一般的报复,赶紧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霄哑声道:“好了,忍着点。” 秋雨桐还没明白过来,一阵陡然的剧痛,将他整个人都撕裂了,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某种烧红的烙铁,毫不留情地劈成了两半,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剧烈哆嗦着,可是又不能躲,只能死死抓着身下的锦被,拼命咬紧了嘴唇,浑身都在发抖。 剧烈的痛楚之中,陆霄灼热的呼吸一阵阵喷在他耳边,又是粗重又是压抑,似乎也不怎么好过,迷迷糊糊中,秋雨桐能感觉到,小徒弟把他拽着锦被的手指,一根一根缓缓掰开,两人十根紧紧相扣,而后,对方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发鬓,声音虽然低哑,但居然很柔和:“放松点,别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难以言说的剧痛,才稍微缓和了些,而后,他听见陆霄低声道:“睁眼。” 秋雨桐死死闭着眼睛,简直像鸵鸟一般逃避着现实,根本不听陆霄的话。 陆霄沉声重复了一遍:“我叫你睁眼。” 秋雨桐被他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只得万般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睫毛都被泪水糊住了,望出去一片模模糊糊,只能看见陆霄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正静静地俯视着自己,某种酸涩而委屈的情绪,忽然从他的心底翻涌上来,忍不住呜咽道:“霄儿,我疼。” “我知道。”陆霄叹了口气,低头吻了吻他睫毛上的泪珠,又捏着他的下颌,强迫他低下头去,“看清楚了。” 秋雨桐还没弄明白,就被他捏着下颌,稀里糊涂地往下望去,而后,整个人都狠狠哆嗦了一下。他和陆霄,他们,他们两个……他怎么能和自己的小徒弟,做这种事情……那种极其羞耻的场景,让他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摇着头,挣扎着拼命往后退去:“霄儿,我们不能这样,我不要了,不要了……” “怎么,后悔了?”陆霄冷冷地盯着他,并不阻止他后退,可是等他稍微退了一点之后,陆霄又一伸手,拽着他的脚踝,将人狠狠拉了回来! “啊——”秋雨桐忍不住低低尖叫了一声,整个人都剧烈地痉挛起来,两道眼泪一下流了下来,到了这个时候,陆霄瞳色都变深了,终于难以忍耐一般,一边死死按着他,一边胡乱亲着他的脖颈,仿佛猛兽掠夺着自己的猎物:“师尊,师尊……” “我不要了,不要了,霄儿,我错了,放过我,放过我……”秋雨桐疼得眼睛都被泪水模糊了,什么面子里子也不顾了,只知道哽咽着胡乱求饶。 “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 ……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雨桐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他浑身都疼得厉害,仿佛马上就要散架一般,嗓子火烧火燎的,脑子还有些稀里糊涂,他能感觉到,有人从身后紧紧搂着他,结实的胳膊像铁箍一般,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秋雨桐呆愣了一会儿,而后脑子里“嗡——”地一声,想起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想起了自己在小徒弟面前,是怎么毫无颜面地呜咽求饶,而对方又是怎么毫不留情地,翻来覆去地狠狠折腾他。 他竟然让自己的小徒弟,对自己做了那种事情……他们,他们昨晚……秋雨桐紧紧揪着被子,满脑子都是自己昨晚的不堪模样,只觉得自己简直尊严扫地,羞愧得无地自容。 “唔……”陆霄在他身后动了动,终于也醒了,微热的气息吐在秋雨桐耳边,低哑慵懒的声音里,还带着极度餍足后的余韵:“醒了?感觉怎么样?昨晚稍微有点没控制住,是我不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秋雨桐低垂着眼帘,没有吭声。 “有没有发热?”陆霄伸出手,似乎想要摸摸他的额头,秋雨桐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缩了缩,这种时候,他真的没办法面对自己的小徒弟,一想到自己在陆霄面前的那种丑陋模样,他就羞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霄的手落了空,声音顿时冷了下来:“怎么,不喜欢我碰你?” “……”秋雨桐没法回答,他窘迫得甚至不敢看陆霄,只能微微偏着头,十分勉强地涩声道,“我已经补偿过你了,可以让我走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欺负爱面子又单纯的师尊尊,真是令人愉悦啊…… 霄霄:我现在有个很大的问题,我跟师尊说了,我有很多妃嫔,如今我去哪里变一堆妃嫔出来?感谢在2020-02-06 20:02:37~2020-02-07 20:0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南江子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南江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周 3个;山居剑意天下无敌、唐牧、泰懿、葬于深蓝之中、草莓君自攻自受、良人、神经蛙、珏、听雪煮酒、芋头君、青呱双、铭、一棵树、鹤时、yty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琅琅蓢烺 10瓶;暖玉生烟 6瓶;珏、甜甜的蛋糕、唐牧 5瓶;阿予予予予、38592759 2瓶;巍澜可期、裤ito、皿三昧、念奴娇?、27561974、山居剑意天下无敌、凌清、哎嘿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陆霄盯着他, 声音冰冷得出奇:“你想走?” 秋雨桐没吭声,他身上极其不舒服,嗓子也哑得厉害, 再加上尊严扫地的羞耻感,让他根本不想和陆霄多说话。 陆霄捏着他的下颌,强行把他的脸扭了过来:“想去哪里?” 秋雨桐被他那样羞辱了一番, 心里原本就十分难受,此时还被迫看着罪魁祸首,只觉得又是丢脸,又是憋屈, 他实在很想发火,但是看着陆霄胸口的五点疤痕,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 又发不起火来, 只能闷闷道:“我要回朔雪城。” 陆霄冷笑一声:“朔雪城?那里天寒地冻的, 又有什么好的?” “总比这里好。”秋雨桐顿了顿, 又忍不住道, “当年, 我就不该下山, 更不该遇到你……” 陆霄的声音简直有些咬牙切齿了:“哦?你不该下山,不该遇到我?为什么?” 秋雨桐轻声道:“如果我没有遇到你, 或许对我们两个人都更好。” 陆霄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原来如此,师尊后悔了?师尊想回朔雪城, 去照顾你的好师兄,去教导你的好徒儿?” 秋雨桐很想解释,陈悦麟不是自己的徒儿,可是转念一想,之前他已经解释过了,陆霄根本不信,而且这种小事,就算解释了,也没有任何意义,便默默闭了嘴。 他不吭声,陆霄反而更生气了,开始口不择言起来:“怎么,被我说中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那个瘸子师兄,就是个伪君子,他拿你这个小师弟,跟我换盟主令!而你那个新徒弟,简直笨得要死,蠢得跟猪一样!” 他这么一骂,秋雨桐也恼了,忍不住反驳道:“掌门师兄才不是伪君子,他只是大局为重!至于悦麟,他虽然没你天资高,但他至少比你听话!” “哦,所以那个陈悦麟,现在是你最心疼的乖徒儿了?难怪之前仙盟大会的时候,他才站出来,我只看了他一眼,你就紧张得跟什么似的……”陆霄说着说着,捏着秋雨桐下颌的修长手指,几乎是不自觉地越收越紧,“他是乖徒儿,我就是孽徒?” “放开我!”秋雨桐被他捏疼了,心中也恼火起来,忍不住一把拂开了对方的手,胡乱骂道,“没错,你就是个孽徒!我要把你逐出门墙!” “你说什么?!”陆霄愣了愣,而后气得一把将人拽了过来,低头便恶狠狠地吻了下去,一边吻,一边乱七八糟地扒拉着秋雨桐原本就松散的内衫衣襟:“你要把我逐出门墙?也行,反正都要被逐出门墙了,那我总得多做些孽徒该做的事情!你的乖徒儿呢?你的好师兄呢?让他们来救你啊!不知道他们看见你这个样子,会想些什么?” “呜呜……”秋雨桐被他亲得喘不过气来,手脚也全都被压住了,只能小范围地扑腾着,渐渐地,他的脑子越来越晕,手脚也越来越软,慢慢扑腾不动了,连声音都变小了。 陆霄发了一会儿疯,渐渐冷静下来,喃喃道:“你不舒服?” 秋雨桐身上本来就很难受,又跟陆霄推搡一番,此时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他勉强瞪着陆霄,连话都不想说了。 “真的不舒服?”陆霄沉默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把他翻了过去,让他趴在自己膝盖上,又仔细检查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嘟哝道,“好像有点严重……你怎么不早说。” 秋雨桐被那修长有力的手指细细摸索着,简直又羞又恼,又气又急,但是手脚直发软,完全反抗不了,只能毫无尊严地任由对方仔细检查着,羞窘得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掉。 好不容易陆霄起了身,他稍微松了口气,听见陆霄在外袍里窸窸窣窣地摸索了一阵子,居然又坐了回来,而后,身后传来一阵冰冰凉凉的感觉,他知道是陆霄在给自己上药,心中又是愤恨又是羞恼,虽然疼得厉害,但也不想示弱,默默啃着被子,不吭一声。 上完药之后,他整个人都焉了,只觉得什么面子,全都丢完了,从此以后,在这个孽徒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陆霄强行给他上完了药,居然莫名其妙地心平气和了些,他搂着秋雨桐,一边用手指细细梳理着那头浓黑的长发,一边安抚地啄吻着那光裸雪白的后颈,柔声哄道:“不疼了,不疼了啊。” 秋雨桐向来十分爱面子,但他心里也知道,自己确实有些不谙世事,所以最讨厌被师兄们当做小孩子,收徒之后,也很努力地摆出师尊架子,此时此刻,被翻来覆去地羞辱了整整一夜之后,又被小徒弟这样角色颠倒地哄着,他简直郁闷得想撞墙:“你到底还想怎样?” 陆霄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要你补偿我。” “我已经补偿你了,你说你想……”秋雨桐顿了顿,实在有些说不下去了,只能含含糊糊道,“你说你想……尝个鲜,连这种事情,我都答应了,你还想我怎么补偿?” 陆霄的神色变得有些僵硬:“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喜欢我,只是想羞辱我,如今你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就让我走吧,好不好?你有那么多妃嫔,又何必……” 陆霄听着听着,脸色渐渐沉下来,忍不住冷笑道:“对,我是有很多妃嫔,三宫六院三千佳丽,个个美貌温柔,能歌善舞。说白了,师尊的味道,也不过如此,但是你欠我的,还没还清。” “你还要我怎么还?” 陆霄冷冷道:“你挖了我的丹,把我沉入寒潭二十年,这才陪了我一晚,你就以为还清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秋雨桐呆了呆:“难道,你要我陪你二十年?” “二十年?”陆霄冷笑一声,“师尊在人间的时候,从来不沾钱财俗物,想必也没进过银庄,如今,我就跟你按通常的二十八分复利计算,抹掉零头,你得陪我一百五十年。” “一百五十年?”秋雨桐整个人都愣住了。 陆霄想把他关在这里一百五十年,天天这样,这样折腾他?秋雨桐不太懂这些银钱算法,虽然陆霄只是随口瞎诌,但他居然被唬住了,脸一下变得刷白:“一百五十年?这,这怎么可能?” 陆霄看着他那副慌张样子,脸色也沉了下来:“修士寿命绵长,短短一百五十年,又算得了什么?” 秋雨桐急道:“你把我关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还,还那样待我,一天两天也就罢了,一百五十年,这怎么行?” “我怎么待你了,难道你就不舒服吗?师尊难道忘了,昨天晚上,你是怎么叫的吗?” “你,你还好意思说!”秋雨桐简直怒急攻心,一时间连面子都不顾了,“昨天晚上,其他的我就不提了,你明知道我怕烫,我都说了不准了,我都那样求你了,你还,你还在……而且每次都那样……你就是故意的,故意看我笑话……” 他说着说着,气得声音都在发抖,可是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只能恶狠狠地瞪着陆霄,控诉一般。 陆霄似乎也想起了自己干的好事,不吭声了。 房间里面,一片尴尬的沉默。 过了许久,陆霄才哑声道:“这不能怪我。你那个样子求我,我又怎么忍得住……” 秋雨桐简直被他气笑了:“所以还怪我了?你这个孽徒!” 因为挖丹的事情,秋雨桐一直极其愧疚,之前在陆霄面前,简直伏低做小到了极点,可是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已经偿还了一部分,虽然整个过程十分难堪,但是到底已经还了一些,便不再像之前那么内疚心虚,也恢复了一点做师尊时的气焰。 陆霄默默低着头,也没还口,跟以前那个听话的小徒弟,倒有几分像了。 “你简直是欺师犯上!”秋雨桐忍不住又骂了两句,然后感觉光是骂还不够,便撑起身子,扬手想给陆霄两下,可是膝盖忽然一软,竟然“噗通”一下,往前扑倒了。 他这一扑倒,正好把陆霄给压住了,陆霄毫不反抗地被他压倒在床上,秋雨桐也有些窘迫,胡乱撑着对方的胸膛,想要爬起来,可是试了好几次都不行,陆霄愣愣地仰望着他,瞳孔的颜色都变深了,呼吸也沉重起来,难以忍耐的样子。 秋雨桐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你,你又……你怎么这个样子!” 陆霄也有些狼狈,急匆匆地翻身下了床:“我先出去了,你身上有伤,好好呆着。” 他刚走到门边,忽然又转过身,警告一般道:“为了你的师兄徒弟们着想,别总是琢磨着回朔雪城。” 陆霄丢下这一句威胁,便转身出去了,秋雨桐气得把被子拉起来蒙着脑袋,他想狠狠地踢被子泄愤,想摔坏屋子那些精致的摆设,可是身子还有些疼,腿也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只能咬牙切齿地生了一会儿闷气,又开始胡乱咒骂着陆霄,只是他自幼修道,骂人的词汇实在有限,绞尽脑汁翻来覆去也就是“孽徒,犯上,逐出门墙”几个词。 他身子不舒服,骂了一会儿,也有些累了,晕沉沉地几乎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咔啦啦——”一阵响声,他以为陆霄去而复返,便也懒得搭理。 “秋仙师,这是陛下送来的糕点。” 秋雨桐愣了愣,赶紧掀开被子,扯了扯衣襟,翻身爬了起来,只见乌六、乌七兄弟二人,正毕恭毕敬地,将食盒里四只精致的小碟子,放在房间的紫檀桌案上。 “什么东西?”秋雨桐忍着不适,疑惑地走了过去,只见桌上摆着翡翠糕、芙蓉糕、水晶糕、枣泥膏四碟精致的糕点,有的碧绿可爱,有的雪白软糯,有的香甜扑鼻,实在是让人食指大动。 他呆了片刻,忍不住道:“这些糕点,是陆霄让你们送来的?” 乌六恭恭敬敬道:“是。” 乌七叹了口气:“秋仙师,陛下也不容易,孤零零的一个人……” “孤零零的一个人?他的三宫六院呢?他不是说,他有很多妃嫔吗?”秋雨桐有些疑惑,陆霄怎么会孤零零的?他不是后宫佳丽三千,个个能歌善舞吗? “三宫六院?妃嫔?”乌六微微一愣,而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狠狠瞪了多嘴的乌七一眼,又对着秋雨桐笑道,“陛下的后宫之中,自然是美人如云,秋仙师不必过虑。” “哦。”秋雨桐点了点头,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乌六乌七把糕点摆好之后,就恭敬地退了出去,秋雨桐盯着桌上那几碟精致的糕点,默默看了一会儿,心里实在有些犹豫不决。 这是那个孽徒给的东西,他一口都不能吃,绝对不能吃……可是,孽徒虽然不好,但糕点却是无辜的,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这样迁怒,这有失大能修士的风度。 秋雨桐想明白之后,简直如释重负,坦然地吃了一块芙蓉糕,又吃了一块翡翠糕,然后又吃了一块枣泥糕……吃了四五块糕点之后,他又喝了两口热茶,心情终于略微好了些,身上也舒坦了不少,便又细细琢磨起来。 陆霄这个孽徒,看起来短时间之内,是不打算放自己走了,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得老老实实地呆在这儿。只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他只能偷偷溜走,绝不能弄出太大动静,不然陆霄半路追上来,自己又不忍心真的动手削他,到时候可为难至极了。 最好的法子是,自己偷偷逃走,然后找个乡下小地方躲起来,暂时不回朔雪城,陆霄到处找不到人,过一阵子,估计气也就消了,也就放下了。 秋雨桐怀着这个十分美好的想法,端着一只鲛油蜡烛,整个人趴在花岗岩墙壁上,四处敲敲打打,努力寻找着薄弱的地方。 他之前就已经发现了,这间囚室,应该是依山而建,除了大门之外,其他地方的墙壁,敲起来似乎都是实心的,可是如果从大门突围,一定会惊动守卫,陆霄立刻就会过来,所以,他必须另找出路,偷偷逃走。 秋雨桐敲敲打打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哐——”一声空空落落的声音,他心中微微一喜,有了! 这处花岗岩,在敲击之下,显得十分空洞,很显然,后面多半有山体洞穴,或者裂缝之类的东西。他只要将这块花岗岩劈碎,后面如果有山体缝隙或者洞穴,他就能顺着逃出去,万一遇到狭窄的地方,他还会泥鳅功呢,挤一挤也就过去了。 秋雨桐一向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既然想好了,他便不再犹豫,退后一步,左手微微一捏,雾蒙蒙的天照云海,顿时出现在手中。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扬起天照云海,便向那块花岗岩狠狠劈去! 作者有话要说:秋秋啊,霄霄那个算法是高利贷,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啊感谢在2020-02-07 20:00:10~2020-02-08 20:0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染铜、42077710、小强,要努力变乔、薄暮江静晚、青呱双、山居剑意天下无敌、芋头君、草莓君自攻自受、桃青、一棵树、江水滢滢、Miss.湿eep、唐牧、北堂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裤utu 36瓶;yi 30瓶;物自身、慕辞 20瓶;北堂酒 15瓶;沐离 12瓶;巧克 11瓶;岁迟欢、甜甜的蛋糕、香丹清牌龟凝膏、伐伐伐伐 5瓶;洛子厌、zuoming 2瓶;念奴娇?、41596510、哎嘿嘿、魏沫雨、不知道的你、巍澜可期、蔚蓝、皿三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咔嚓!” 一道雾蒙蒙的天青色剑气闪过,墙上那块尺余见方, 硕大沉重的暗色花岗岩, 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破裂声,就陡然裂了开来, 滚落一地碎石。 秋雨桐收了剑,凝神望去, 只见那块花岗岩裂开之后, 后面并不是山石, 而是一道黑黝黝的缝隙。 果然如此!秋雨桐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喜, 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手持着鲛油蜡烛, 一手撑着缝隙边缘, 小心翼翼地探了半个脑袋进去。 他刚刚探头进去, 便感到一股深邃洞穴特有的森然寒气,从黑暗中迎面扑来,花岗岩后面这道缝隙,虽然只有一尺来宽,但非常幽深,一直往里延伸进去, 几乎看不到尽头。 秋雨桐细细观察了一会儿,不由得踌躇起来。 很明显, 这道缝隙,是山体中的一道裂缝,这种山体裂缝, 在岩山中十分常见,一般都很深很长,也不知道会通向哪里,或许能通向外面,或许只是一条死路,谁也说不清楚。 秋雨桐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试一试,就算走不通,大不了回来就是了,反正现在的情况,也不可能更糟糕了。 他想了想,将房间里那道精致的山水屏风,拉到了墙边,稍微遮挡住缝隙,又将地上的碎石块,全都踢进床下,然后把一个枕头,藏在被子下面,又拉上床边帐幔,这样从外面看起来,就好像有人在床上蒙头睡大觉一样。 秋雨桐十分认真地,把房间好好伪装了一番,他看着自己的成果,不由得很是满意,这样一来,就算万一有人进来,也不会马上发现他逃走了,多少能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做完所有的准备工作之后,他便端着蜡烛,小心翼翼地挤进了那道狭窄的缝隙。 这道缝隙只有一尺余宽,两侧的石壁摸上去很粗糙,还有些湿漉漉的,秋雨桐端着蜡烛,慢慢往里挤着,心中不由得有些欣喜,蜡烛一直燃烧得很好,说明这缝隙之中,是有通风的,既然有通风,便一定通往外界。 他有了信心,便更努力地往前挤去,渐渐地,缝隙变宽阔了些,前面出现了两条黑黝黝的岔道。 秋雨桐不由得呆了呆,该走哪边? 他只愣了一小会儿,便想起以前,似乎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当年,他和陆霄在陈朝边疆的一个迷宫峡谷里面,遇到了许多岔道,陆霄便用小旗子判断风向,最后终于走了出去。 虽然如今他并没有小旗子,可是火苗,却比小旗子更加准确,秋雨桐定了定神,将蜡烛移向左边的岔道,作为一名剑修,他的手非常稳定,没有一丝颤抖,蜡烛上那簇小小的火苗,静静地燃烧着,纹丝不动。 这条岔道,没有风。 秋雨桐心中有了底,又把蜡烛移往右边的岔道,果然,火苗立刻轻轻颤动起来——这条岔道是通风的。 他松了口气,往右边的岔道走去。 一路走着,湿意越来越重,头顶开始滴下水来,脚下也越来越湿滑,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青苔,秋雨桐心中一喜,既然有了青苔,这便是快要接近洞口了! 他努力往前走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终于隐隐出现了一点亮光。 秋雨桐大喜,赶紧往前走去,只见前方重重藤蔓遮掩之下,赫然便是一处通往外界的出口! “呼。”他长长松了口气,随手丢下蜡烛,拨开大丛藤蔓,又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了看,这才走了出去。 外面是一处小院子,十分清净,一个人也没有。 秋雨桐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纵上院子的屋檐,四下扫视一圈,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是一处极其巨大的宫殿群,大片暗色花岗岩砌成的魔界宫殿,层层叠叠,依山而建,看起来巍峨雄伟,难描难述。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把这巍峨的暗色宫殿,映成了一片灿烂血色。 秋雨桐四下看了一会儿之后,大概记住了宫殿群的布局,又轻轻跳下屋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 他如今这件衣裳,自然是陆霄给的,是一件十分精致的蛟纱外袍,只是这件原本洁白华贵的蛟纱外袍,在山石缝隙里挤了两个时辰之后,也变得脏兮兮的,有些地方还被刮破了,自己这个样子,在宫殿里行走的话,也太显眼了些,得稍微改变一下。 秋雨桐犹豫了一下,走到小院子的堂屋前面,轻轻贴在窗户的棉纸上,仔细听了听,堂屋里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人,他松了口气,直接推开大门,打算偷两件衣裳换上。 刚刚走进屋子,秋雨桐就愣住了。 眼前的堂屋,竟然是一间十分宽阔的厨房,干净的青石灶台、巨大的实木案板、蒸笼碗筷、各色调料……简直一应俱全,原来这个小院子,是宫殿里的一处小厨房。 “怎么是厨房?”秋雨桐简直失望到了极点,既然是厨房,自然没有衣裳让他偷了,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刚想转身出去,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 “陛下,军情紧急,能否移驾议事堂……”这是一个高亢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焦急。 “无妨,你进来说吧。”而这个淡淡的声音,秋雨桐再熟悉不过了,这他妈是陆霄! 怎么又撞上了这小子! 秋雨桐简直欲哭无泪,赶紧慌慌张张地四处看了看,也没找到什么躲藏的好地方,只能随便掀开一处桌案的桌布,弯腰躲进了桌下。 他刚刚躲进桌下,便听见“吱呀——”一声门响,而后便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前面那个沉稳的脚步声,自然就是陆霄,而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十分轻巧,显然也身怀深厚的修为。 随着这脚步声,一双乌黑描金的白底皂靴,缓缓停在了秋雨桐躲藏的桌案前面,秋雨桐屏住呼吸,死死瞪着桌布下方那双靴子,只觉得自己简直倒霉到了极点。 这个孽徒,他到厨房来干嘛? 难道他发现自己了?应该不会啊。 陆霄在桌案边停了下来,而后又是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似乎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然后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倒了些东西,在案板上面。 这小子在做什么?秋雨桐正听得莫名其妙,忽然之间,他一下子福至心灵,明白了陆霄在做什么,一时间简直哭笑不得。 陆霄在和面。 这小子从小就很贪吃,喜欢亲自下厨做糕点,这个习惯维持了很久,如今成了魔皇,居然还是这样!那句俗语怎么说的来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真是没错。 秋雨桐正心中感叹,旁边那人迟疑道:“陛下,您这是……” 陆霄一边和面,一边淡淡道:“玄武使,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了。” 玄武使?秋雨桐略微有些惊讶,原来这个人,便是玄武使。乌六乌七两兄弟是白虎使和朱雀使,这人是玄武使,那么自然还有一位青龙使,想来这四个人,便是陆霄的左臂右膀了。 “你不是有军情要禀报吗?说啊。”陆霄说着话,手上也没停下来,秋雨桐听着他翻来覆去地揉面,时不时还把面团“啪!啪!”摔两下,简直熟练到了极点,秋雨桐啼笑皆非的同时,又有些同情那位沉默的玄武使——毕竟,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魔皇揉面,一边汇报军□□务,还得保持表情严肃,也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 但是,这位玄武使似乎也是个人才,他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便若无其事地缓缓开了口:“陛下,您之前不在的时候,西边澜水十二城,全都投靠了白蝠伪王!白蝠伪王他还扬言,要在一年之内,拿下这座御天魔宫!” 陆霄“啪”地摔了一下面团,不以为然道:“口气不小。” 玄武使似乎有些着急:“陛下,恕臣愚钝,臣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明明我们已经可以拿下白蝠伪王了,您却抛下大军,去参加修真界那个什么仙盟大会?仙道盟主令又如何,只要陛下一统三界,到时候那玩意儿,还不就是一块烂木头!” 陆霄沉默了片刻,而后似乎笑了笑:“朕去修真界,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微微一顿,声音变得很轻,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比任何事情,都更加重要。”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一统魔界更加重要?陛下十五年前横空出世,不过十余年的时间,便将魔界江山,统一了大半,可是攻打白蝠伪王的时候,陛下却忽然走了,我们群龙无首,这段日子以来,被白蝠伪王趁机夺回了不少地盘……陛下,到底是什么事情,如此重要?” 陆霄并没有回答,而玄武使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地叩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是臣逾越了!臣该死!” 秋雨桐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心中却十分了然,按陆霄的性子,多半冷冷地瞥了这位可怜的玄武使一眼,陆霄这小子在人间界当皇帝的时候,就是这个习惯,不高兴的时候很少怒骂斥责,只是忽然沉下脸来,冷冰冰地看着对方,让人忍不住毛骨悚然。 玄武使叩了七八个响头,陆霄才淡淡道:“起来吧。” “谢陛下。”玄武使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话都不敢多说了。 陆霄又用力摔了一下面团,而后道:“朕之前,确实去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过眼下,统一魔界也很重要,朕需要一个安安稳稳的环境……如今这个魔界,朕决不允许,再有任何动荡,也决不允许,有任何人,打这座宫殿的主意。” “臣明白了。”玄武使恭恭敬敬道。 陆霄没有回答,似乎正在仔细地揉着面团,过了片刻,他终于揉好了面团,又“砰砰砰”地将面团切成数块,窸窸窣窣地放进了蒸笼里,然后轻轻拍了拍手上的面灰,淡淡道:“一个月之后,朕便会亲率大军,将那西边那白蝠伪王的势力,彻底夷为平地。” 玄武使大喜,接连高声道:“陛下英明,陛下英明!” 秋雨桐蹲在桌案下面,只觉得两条腿直发麻,陆霄将面团蒸上之后,又开始和玄武使讨论起西边的战事,各种兵阵布局,简直没完没了,秋雨桐听得昏昏欲睡,只希望这两个人赶紧出去,然后他就可以到旁边的院子里,胡乱弄件衣裳,偷偷溜出这座偌大的魔界皇城。 等出了皇城之后,他再设法回到人间界,找个小地方躲起来,朔雪城附近,自然是不能去了,陈朝京城附近,最好也离远一点…… 是了,江南的水乡小镇,倒是很不错,他的乾坤袋里面,还有一大叠银票,是之前去药王庄的时候,陆霄给他的,虽然他不知道如今的行情,但是那么一大叠银票,在江南小镇买个两进的小四合院,想来也是可以的。 作者有话要说:追妻火葬场快要来了,不过还有个重要副本~秋秋不会平淡地悄悄离开的,既然要走,自然要走得轰轰烈烈,让霄霄肝肠寸断~~唉,话说最近居家办公,感觉比正常上班还累,一件事情打几十个电话都扯不清,希望疫情赶紧好起来,恢复正常秩序,小可爱们也要注意身体,戴口罩勤洗手鸭~~感谢在2020-02-08 20:01:21~2020-02-09 20:0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南江子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棵树、良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利风风 2个;草莓君自攻自受、小王子、可可咩点点、润润呐、30316390、唐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泰懿 40瓶;落下的雀跃 37瓶;阿九想养猫 30瓶;良人 10瓶;伽蓝 6瓶;薄暮江静晚、小花花、阿予予予予 2瓶;皿三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 秋雨桐蹲在桌下, 听得睡意阵阵上涌, 连脑袋都开始一点一点了, 陆霄才道:“行了, 就这样吧,你下去安排。” “是,陛下。”玄武使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而后退了下去。 玄武使退下之后,陆霄又靠着桌案,发了好一会儿呆, 才把蒸笼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顿时,一阵糯米糕特有的酸涩清香,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闻到香味儿,秋雨桐精神微微一振,原来这孽徒方才揉的不是面粉,而是糯米粉。 他忍不住轻轻吸了吸鼻子,又听见陆霄“啪!”地一声,似乎拍开了什么坛子的封盖, 而后, 一阵极其浓郁的香气, 几乎是扑鼻而来。 蜜酿桂花! 蜂蜜裹着桂花的香气,简直馥郁到了极点,让秋雨桐一下子清醒过来, 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陆霄又窸窸窣窣地动作了一阵,似乎把蜜酿桂花,浇在了糯米糕上面,而后深深叹了口气:“这蜜酿桂花糯米糕,也不知道师尊爱不爱吃。” 秋雨桐:“!!!” 如果,如果他晚逃走一会儿,是不是就可以吃到,这碟蜜酿桂花糯米糕了? 想到这儿,秋雨桐立刻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如今这个悲催境地,是惦记吃食的时候吗?陆霄这个孽徒,之前那样报复他,那样欺辱他……自己怎么能贪图这一点小小的口腹之欲?!简直太没出息了! 陆霄又感叹了两声,然后端着桂花糕,施施然走了。 秋雨桐默默蹲在桌子下面,听着陆霄的脚步渐渐远去,心中又是愤然不平,又是恋恋不舍,又是自我唾弃,他想着陆霄这个欺师犯上的孽徒,想着那盘远去的桂花糕,想着这两天受过的屈辱,想着自己在对方胸口留下的五点指痕……一时之间,心情简直复杂到了极点。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慢慢从桌子下面钻出来,望着空空荡荡的桌案,整个人都有些怅然若失,而后又忍不住暗骂自己没出息。 桂花糕有什么了不起的?!等他逃出去了,他有的是银子,糕饼房的桂花糕、玉兰糕、绿豆糕、芙蓉糕……要什么有什么,要多少有多少!不过,那些糕饼房的糕点,似乎都没有孽徒做的好吃……呸呸呸!孽徒就是孽徒,就算会做桂花糕,那也是孽徒! 秋雨桐一边在心里骂着陆霄,一边在厨房旁边的耳房里,找了一套干净的青布直裰,看起来似乎是洒扫小厮的衣服,他犹豫了片刻,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了,把青布直裰换上,又将脏衣服塞进厨房的火炉里,再抹了一把炉灰,随意擦在脸上,而后提起一个空食盒,低着头走了出去。 这个样子,应该不会被认出来了。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夕阳仅剩的一点血色余晖,也渐渐消逝了。 秋雨桐方才在房檐上看过了,这座御天魔宫的布局,和陈朝的大宁宫,似乎大同小异,他凭借着记忆,沿着宫殿曲曲折折的回廊,往西边走去,他记得,往这个方向走,再穿过一处御花园,便是宫人们经常进出的西侧门,守卫也相对比较薄弱。 秋雨桐一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路上只遇到两三个魔族宫人,倒也顺利地来到了御花园里。 此时夜色渐浓,一轮淡淡的下弦月,静悄悄地悬在深蓝色的苍穹中,御花园里大片郁郁葱葱的植物,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银光,虽然和人间界的植物不大相似,但也十分赏心悦目。 秋雨桐沿着一条青石小径,轻手轻脚地走了一会儿,正要转过一道拐角的时候,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 他微微一愣,立刻停下了脚步。 “烦请阁下回禀白蝠君上,御天魔皇已经决定了要御驾亲征。”这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是……玄武使? 秋雨桐有些疑惑,玄武使在和谁说话?什么白蝠君上,难道就是之前说的那个叛乱的白蝠伪王? “御天魔皇要御驾亲征?你有何凭证?”另一个人的声音十分沙哑,秋雨桐倒是从来没有听过。 “是他亲口说的。”玄武使低声道,态度十分谦卑。 “那太好了,我待会儿就用传讯卷轴,回禀君上。” 玄武使犹豫道:“御天魔皇神通广大,君上那边,可有什么打算?” “上一次在黑龙谷,君上本来已经设好了圈套,谁知道那御天魔皇,忽然去了修真界,害得咱们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一次,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把他诱入黑龙谷中,只要御天魔皇死了,剩下的那些人,包括乌六乌七,全都不足为惧。” “是是。”玄武使连连称是。 秋雨桐贴着墙壁,躲在一丛树后,不由得有些发呆。 玄武使这是……里通外敌?而另一个人,似乎是那个什么白蝠伪王的手下?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好像那个白蝠伪王,想趁陆霄御驾亲征的时候,把他诱进什么黑龙谷,然后设计杀了陆霄? 这可怎么办? 玄武使又和来者说了许多话,声音很轻,秋雨桐只听清楚了一小半,大多是一些拍“君上”马屁的话,没过多久,两人便分头离开了。 两人离开之后,秋雨桐才从墙边的树丛后面,缓缓走了出来。一时间,他几乎有些犹豫不决了,他现在距离西侧门已经很近了,马上就能出宫,可是很显然,有人里通外敌,要在一个月后的西征之中,设计圈套谋害陆霄,这些事情,他应该告诉陆霄的。 可是,可是…… 秋雨桐左右为难了许久,最后咬了咬牙,还是往来时的路,返了回去。 虽然陆霄那样羞辱他,但他确实也掏了陆霄的魔丹,两人如今也算勉强扯平了,陆霄虽然是个孽徒,但也只能被自己打骂,决不能让别人欺负! 秋雨桐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快步往回走着,忽然间,他猛地停了下来。 陆霄站在回廊的另一端,在清冷的月色之下,静静地看着他:“师尊。” “呃……”秋雨桐停下脚步,略微有些讪讪的。陆霄这小子,该不会以为他要逃走吧?不对,他确实想要逃走,可是现在,他并不是要逃走,他是回来警告陆霄,有人要害他。 不过如今这个情况,似乎也不大好解释……而且他为什么要解释?这孽徒那样羞辱他,他要逃走,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秋雨桐这么想着,便理直气壮地望着陆霄,并不解释。 陆霄深深凝望着他,神色虽然十分复杂,但似乎并不怎么生气,反而上前几步,接过了秋雨桐手里的空食盒,柔声道:“回来了?” 秋雨桐愣了愣,而后忍不住瞪着对方:“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走了?你一直跟着我?” 陆霄微微一笑:“那种地方,又怎么关得住师尊?只是,我原本以为按师尊的脾气,身子稍微恢复之后,就会直接碎了正门,一路打出来,然后再狠狠削我一顿,没想到师尊比我想的,聪明多了。” 秋雨桐瞪着这孽徒,只想立刻如他所愿,狠狠削他一顿。 陆霄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危机,居然还笑了笑:“之前在小厨房的时候,我做了蜜酿桂花糯米糕,师尊居然也一直忍着,没有出来。” 秋雨桐喃喃道:“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了?” “嗯。”陆霄的声音十分温柔,“不过,师尊到底还是回来了,我真的很……开心。” 陆霄虽然开心了,但秋雨桐却十分憋屈,便淡淡道:“我之所以回来,只是要告诉你,那个什么玄武使有问题,你防着他点儿。” 陆霄笑道:“方才在小厨房的时候,他一提到盟主令,我就知道他有问题了。” “盟主令?为什么?”秋雨桐疑惑道。 “师尊还记得吗?他说盟主令是什么?” 秋雨桐努力回忆着:“呃……烂木头?” “没错。哼,烂木头,他并没有跟着我去仙盟大会,又怎么会知道,盟主令是一块千年乌木?之前,我们在那个荒园子里,不是发现了一只魔物吗?现在我总算知道,那是谁派来的了。” “原来如此。” 秋雨桐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种自讨没趣的感觉。是了,他早就知道,陆霄这小子比他精明万倍,又怎么会需要自己,来提醒他这些事情。 陆霄似乎看出来他正在想什么,便柔声道:“师尊肯回来提醒我,我真的很开心。我已经想明白了,或许在师尊的心中,我比不上你的掌门师兄,也比不上你的……新徒儿,但是,我多少还是有些分量的。” 秋雨桐懒得再跟他解释,直截了当道:“那你肯放我走吗?” 陆霄的表情略微僵了僵:“师尊既然来了,还是留一阵子吧。” “如此看来,你还是不肯放我走了?难道你真的打算,一直把我关在那种破地方,每天,每天都那样……那样欺辱我?你觉得我会毫不反抗吗?霄儿……陆霄,你虽然已经贵为魔皇,但是我俩真的打起来,多半是两败俱伤,你向来聪明,可要想清楚了。” 陆霄忍不住叹了一声:“之前那个屋子,本来就是我一怒之下,打算吓唬吓唬师尊的,我怎么可能让你,一直住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师尊的住处,我早就安排好了,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引着秋雨桐:“师尊,跟我来。” 秋雨桐此时实在不想跟他动手,又见他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徒弟样子,略微犹豫了一下,勉强跟了上去。 两人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秋雨桐呆了呆:“这里是……” “这是雾胧湖。我就是看上了这片湖水,才在这里起了这座宫殿……怎么样,很美吧?” 此时此刻,展现在秋雨桐眼前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静谧湖水,朦胧的月光之下,湖面蒙着一层轻烟般的薄雾,而这道曲折的回廊,则一直通往湖心,湖心有一处精致的水榭,看起来犹如仙境一般。 陆霄引着秋雨桐,两人顺着回廊,一路到了水榭之中。 这座湖中水榭,全是由洁白的汉白玉砌成,四面垂着轻柔的半透明鲛纱,水榭前厅之中,一张檀木矮几上,放着一碟雪白的桂花糕,正是陆霄亲手做的蜜酿桂花糯米糕。 这碟桂花糕做得相当精致,糕体洁□□糯,上面浇了一层粘稠金黄的蜜酿桂花,简直诱人到了极点。 “师尊也累了吧,要不然坐下来,用一些糕点?” 秋雨桐默默咽了口唾沫,勉强维持着淡然的表情:“嗯,也好。” 两人在矮几旁边坐了下来,秋雨桐拈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小口,只觉得满口清香,又软又糯,几乎入口即化,他微微一顿,忍不住又咬了一口,同时愤懑地想,为什么陆霄这个孽徒,竟然这么会做糕点! “怎么样?”陆霄问道。 秋雨桐淡淡道:“还可以吧。” 秋雨桐小口小口地吃着,而陆霄在旁边低垂眸子,安静地看着他吃,过了片刻,陆霄忽然低下头,从他的唇角处,轻轻舔去了一点雪白的碎屑,修长冰凉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从下摆探了进去。 秋雨桐陡然瞪大了眼睛,厉声呵斥道:“陆霄!” 陆霄勉强忍了忍,眼睛的颜色变得很暗沉,声音都有点哑了,几乎是诱骗一般柔声哄道:“怎么,不行吗?我们都已经那样了,师尊也是愿意的啊……上次我急了些,这次我会轻一点,不会那么疼的,别怕。” 微凉的夜风轻轻拂过,撩起了水榭四周的轻纱,秋雨桐一个激灵,猛地推开陆霄:“你发什么疯!” 陆霄哑声道:“这水榭周围,没人敢来的,我们在这里,做什么都可以……” 秋雨桐实在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了他:“陆霄,我之前确实对不住你,所以你那样羞辱我,我也认了。可是,如今我们也算勉强扯平了,你既然给我准备了住处,我也可以在这里暂时住一阵子,但是你不准……” 他实在有些说不出口,顿了片刻,才勉强道:“你不准再对我做这种事情,不管你是为了报复也好,或者觉得新鲜也好,我们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之前那些荒唐的事,就一笔勾销,全都忘了吧,就当没有发生过。放心,我不会记恨你的,也不会把你逐出门墙,我还是你的师尊,你还是我的徒儿。”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会别别扭扭地甜几章。。。至于解开误会嘛,小可爱们不要担心,秋秋虽然失忆了,但当时还有只可以重现场景的小蜃妖在嘛~等秋秋没了,小蜃妖还在鸭~感谢在2020-02-09 20:00:32~2020-02-10 20:0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道的你、42007421、唐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薄荷微凉 30瓶;鹤时、燕缨子 10瓶;洛子厌 5瓶;山丘先生、不知道的你 3瓶;薄暮江静晚 2瓶;4159651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 你还认我这个徒儿?师尊之前不是说, 我是个孽徒,要把我逐出门墙吗?”陆霄愣愣地看着秋雨桐,一时间神色复杂到了极点, 一双漆黑的眼睛之中, 似乎又是极度的欢喜, 又是隐隐的失落。 他这副忐忑不安的样子,倒有些像小时候了。 秋雨桐看着他那个样子, 心中不由得微微一软, 连声音也放柔了:“那只是为师的一时气话。虽然……虽然你为了报复我,做了那种不好的事情,但我也曾经对不起你,我们就算互相扯平了, 从此还做师徒, 好不好?” 陆霄抿了抿唇, 默默垂下睫毛, 没有吭声。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秋雨桐估计这小子还有些心结, 便也不逼他, 轻轻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半块桂花糕,慢慢吃完了。 唉,孽徒就算有万般不好,但好歹也是自己的小徒弟,辛辛苦苦地养了十几年, 自己也确实对不起他,而且,孽徒做的糕点,又是这么可口…… 秋雨桐吃完了桂花糕,陆霄仍然低垂着眸子,似乎还没想明白,秋雨桐也懒得搭理他,抬眸往水榭外面望去。 此时此刻,正是月上中天,清冷皎洁的月光,如同九天仙子身上的薄纱一般,轻柔地洒落在静谧的湖面之上,泛起一片粼粼的银光。 而水榭旁边,是一大片碧绿的荷叶,几支淡粉色的花苞,在夜风中缓缓摇曳着,荷叶互相轻轻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除此之外,湖面上万籁俱寂,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秋雨桐出神地望着那一大片荷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极其遥远的往事,那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很久以前,为师曾经带着你,在一户乡下农家借宿,你半夜起来练剑,结果不小心跌进了后面的荷塘里,弄得一身泥……霄儿,你还记得吗?” 陆霄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似乎被“霄儿”这个久违的称呼,震动了一下。 过了许久,他才极轻地点了点头:“记得,当时我才九岁,有一招’月落乌啼’,怎么也学不会,我很着急,就半夜爬起来练剑,结果一脚踩进了荷塘里,后来师尊跳下水,把我捞了起来。” 秋雨桐望着湖面,回想起当时小陆霄的狼狈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当时,你就跟只小泥猴似的,只剩下两个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心理阴影,那一招’月落乌啼’,你后来怎么也练不好。对了,你现在学会了吗?” 陆霄低声道:“没有。” “还没学会?”秋雨桐挑了挑眉,站起身来。 他轻轻舒展了一下手臂,而后忽然一声清啸,右手微微一扬,那柄雾蒙蒙的绝世名剑,天照云海,立刻出现在他的手中! “霄儿,看好了!” 随着这一声清斥,秋雨桐已经拔地而起,他整个人轻盈无比,犹如一道轻烟,又如同一只燕子,掠上了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未曾穿鞋,一双雪白的赤足,从荷叶上轻轻点过,却连荷叶上滚动的晶莹露珠,也没有惊动半分,简直像谪仙临世,又像一抹幽魂,轻飘飘的没有半点重量。 清冷朦胧的月色之下,忽然间,只见一道雾蒙蒙的天青色剑气陡然亮起,一时间纵横交错,剑光漫天! 天照云海的剑气,时而如同千军万马般杀气腾腾,时而如同落花掠水般悄然无声,时而极快,时而极慢,而一道白衣如雪的人影,在这纵横交错的剑气之中,几乎像要御风而去,让人根本分不清,这到底是人是鬼,亦或是魔是仙? 陆霄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怔然望着那个潇洒到了极点的身影,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是抚养他长大的师尊,这是他想要得到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秋雨桐才陡然一声清啸,天照云海过处,直直将湖中的明月倒影,狠狠斩为两半! “轰!!!”随着剑气斩落,湖面顿时扬起了数丈高的巨浪,几乎遮天蔽月!! 而后,秋雨桐陡然收剑,飘飘然凝立于荷叶之上,巨浪轰然落下,湖面又渐渐重新归于平静,最后终于了无痕迹,仿佛方才的剑气漫天,只是一个缥缈的梦境。 秋雨桐闭了闭眼睛,体会着方才新悟到的一些东西,然后一个轻纵,跃回了水榭,笑道:“这次会了吗?” 陆霄垂眸盯着他,漆黑的眼睛几乎深不见底:“会了。” 不愧是他的小徒弟。秋雨桐心中十分满意,点了点头:“既然会了,你便赶紧回去参悟吧,为师今天也累了,想要早点休息。” 陆霄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师尊要赶我走了?” “呃,难道你还想跟我彻夜长谈?可是我有点困了……而且,你的三宫六院,多多少少,也要照料吧。”秋雨桐有些为难。 “我没有……”陆霄急切道,可是似乎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又陡然沉默下来。 “没有什么?” “不说这些了。”陆霄抿了抿唇,“总之,我就要在这里歇息,师尊若是不喜欢,我不进水榭内间,睡外间的矮榻,也就是了。” 秋雨桐瞪着他,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你一个御天魔皇,在自己的皇宫里,睡别人的外间矮榻?” “这既然是我的皇宫,那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小徒弟一向十分倔强,秋雨桐也拿他没办法,只得勉强答应了,陆霄显得非常高兴,赶紧给他铺好了被褥,又端了热水和毛巾过来,给他擦脸洗漱。 陆霄从小就很殷勤,秋雨桐被他伺候惯了,一时之间,倒也没觉得什么,他擦完脸后,便放散了一头浓黑的长发,又脱下外袍,随手搭在屏风上,然后转过身子,发现陆霄正呆呆地望着他。 “怎么了?有什么吗?”秋雨桐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顺着对方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他刚刚摸上去,便疼得轻轻“嘶”了一声,而后忽然想了起来,之前陆霄对他做……做那种事情的时候,这孽徒一边发疯,一边对着他的脖子,又是亲又是啃,估计留了好些青青紫紫的伤痕,外袍的领子高,倒是看不出来,而此时他只着了内衫,脖子全露在外面。 陆霄盯着他布满淤痕的雪白脖颈,目光似乎被粘住了一般,简直没法挪动,连呼吸都有些发紧了。 “看什么看?!还不是你干的好事!”秋雨桐有些恼怒,又有些羞窘,本来发生了那种事情,他如今还能平静地面对陆霄,已经费了很大的劲儿,几乎动用了他全部的道心,这小子还做出这副样子,简直,简直…… “不准看了,听见没有!” “是。”陆霄慌里慌张地垂下眸子,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他定了定神,还是勉强忍耐着,伺候着秋雨桐上了床,又轻轻掖了掖被子,从头到尾都礼数周全,没有什么逾越的行为。 而后,陆霄轻轻吹熄了蜡烛,轻声道:“师尊,睡吧。” “嗯,你也早点睡。”秋雨桐听着他窸窸窣窣地退出了里间,略微放了心,他今天实在是很累,很快便迷迷糊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仿佛有几根冰凉修长的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碰了碰,又在他脸颊上碰了碰,好像在试探他有没有发热。 “唔……”秋雨桐被那修长的手指冰了一下,觉得有些不舒服,忍不住扭了扭,稀里糊涂地翻了个身,努力地缩进被窝里。 秋雨桐其实还有些疼,只是这种痛楚实在太尴尬了,他又很要面子,清醒的时候自然不会说出来,而这个睡意朦胧的时候,被那熟悉的修长手指轻轻触碰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不堪的夜晚,被他伤害过的小徒弟,极其粗暴地折腾着他,几乎是故意地羞辱着他,直到他崩溃地哭出来……即便在睡梦之中,秋雨桐也忍不住深深蹙起了眉头,轻声嘟哝道:“疼……不,不要了……” 他的声音很轻,还有些细细的发抖,不堪承受一般,一头浓黑的长发散在雪白的颈间,勉强遮掩住大片尚未消褪的青紫痕迹。 对方的手微微一顿,似乎连呼吸都滞了一瞬,但到底没有做什么,只是轻轻给他掖了掖被角,而后仿佛逃跑一般,匆匆退出了内间。 …… 乌六是一只沼泽乌鸦,他百岁化形,天赋极高,又十分聪明,跟他那个一根筋的弟弟乌七,完全不一样。 可是这些天,乌六觉得自己一帆风顺的魔生,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俗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乌六一直觉得,自己跟随御天魔皇陛下这个决定,简直正确到了极点,可是这些天以来,他那位英明神武,城府深沉的陛下,居然在自己汇报军情的时候,三番两次地走了神。 “陛下最近到底怎么了?总是魂不守舍的。”乌六忍不住向弟弟抱怨。 而他的傻子弟弟一脸莫名其妙:“你说什么?我觉得陛下和往常一样啊,哥哥你是不是多心了?” 而今天,望着御座上魂游天外的陆霄,乌六终于忍无可忍了:“陛下,您在听吗?” 陆霄微微一愣,终于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乌六忍不住叹了口气:“陛下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不妨说出来,或许我们兄弟两人,也能帮忙出出主意呢?” 陆霄似乎确实非常苦恼,居然没有立刻拒绝乌六的建议,他犹豫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乌六,朕听下面的人说,你很受魔界女子的喜欢?” 乌六呆了呆,有些捉摸不定,这位御天魔皇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能小心翼翼道:“呃,一般般吧。” 陆霄摆了摆手:“别怕,朕没有别的意思,朕就是想知道,如果一个男子,他喜欢一个人,然后因为一些事情,他冒犯了那个人,还撒谎骗了那个人,但是那个人,他还不知道男子的心意……这种时候,该怎么做?” 乌六听得稀里糊涂,只得捡重点问:“是怎么冒犯的?又撒了什么谎?” 陆霄的神色略微僵了僵,索性闭口不谈“冒犯”二字,直接道:“撒了什么谎……呃,就是男子对那个人说,自己已经有了妻妾,但其实并没有。” “说自己有了妻妾?这男的撒这种谎干嘛?”乌六疑惑地蹙起了眉头。 他刚想再追问几句,忽然间,头皮猛地一紧,想起了秋雨桐说的那句话——“陆霄的三宫六院呢?”,一时之间,这位倒霉的白虎使,陡然明白了什么极其了不得的事情,简直张口结舌,竟然不敢回话了。 乌七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大大咧咧地开了口:“那不正好,如果那位姑娘吃醋了,或者伤心了,就说明她也喜欢那个男子。” 陆霄沉吟着:“吃醋?伤心?” “……”乌六心里已经大约明白过来,此时简直欲哭无泪,忍不住暗暗戳了戳弟弟的腰,弟弟啊,这种要命的浑水,千万不要乱趟! 乌七莫名其妙地看了哥哥一眼,又扭头对陆霄道:“比如,可以找几名能歌善舞的青楼女子,假扮做妾室,看看那位姑娘的反应……” 乌六厉声喝道:“乌七,你在陛下面前,胡说些什么?!” 其实魔界民风豪放,并没有太多的男女大防,乌七这个建议虽然荒谬,但也不是不可以,此时此刻,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凶巴巴的哥哥,几乎有些委屈了:“我说的不对吗?” 兄弟二人正面面相觑的时候,陆霄忽然开口了。 “找几名女子?那倒不必了……”这位御天魔皇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道,“朕记得你们兄弟二人,是沼鸦成魔,最擅长化形?” 乌六瞪着陆霄,忽然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他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刚想谦虚推辞,乌七已经十分开心地点头道:“对啊对啊,我和哥哥都特别擅长化形,花鸟鱼虫,男女老少,无所不能,保证惟妙惟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0 20:00:19~2020-02-11 20:0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禾悦?、唐牧、27327024、反正我就是白、415965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反正我就是白 27瓶;夏司逆 10瓶;露露(!。!) 5瓶;团子要睡九小时 4瓶;27327024 3瓶;薄暮江静晚、小花花 2瓶;皿三昧、樱花 下的初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乌六瞪着乌七, 恨不得随手抓过一张抹布,把这弟弟的大嘴巴狠狠塞起来。 乌七眨了眨眼睛:“哥哥, 你瞪我干嘛?” 面对这傻子弟弟,乌六简直无话可说, 他心中一声长叹, 转身向陆霄解释道:“陛下,其实我们兄弟二人的化形能力, 也就一般……” 陆霄一挥手, 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行了, 不用说了。你们两个准备一下, 过两天, 到雾胧湖的听雨水榭来。” “……”乌六勉强维持着低眉顺眼的表情, 心中已经冒出了许多大不敬的语言,他实在不明白, 他这位心思深沉杀伐决断的御天魔皇陛下,今天怎么跟中了邪似的,竟然听了乌七这蠢货的建议?! “陛下,臣觉得……”乌六还想稍微挽救一下, 但是陆霄已经站了起来:“就这样吧, 你们下去好好准备准备, 朕要去水榭了。” 陆霄不等乌六回答,便急匆匆地离开了,留下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乌七犹犹豫豫道:“哥哥, 陛下说让咱们准备,准备什么啊?” 乌六:“……” …… 这一天,秋雨桐还没走进水榭,就有种十分古怪的感觉。 “什么声音?”他疑惑地蹙起眉头,缓缓停下了脚步,仔细凝神听去。果然,并不是他的错觉,湖心水榭之中,隐隐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还有十分细碎的女子笑声。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心里有些奇怪,这座湖心水榭向来十分幽静,陆霄从不让人靠近,又怎么会有女子笑声?难道是陆霄带过来的? 他摇了摇头,也懒得多想,直接漫步走进水榭。 陆霄坐在水榭的一张矮几旁,对他笑了笑:“师尊回来了。” 秋雨桐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怎么留意陆霄,一双眼睛都粘在水榭中间那对姐妹花的身上。 这两位女子,显然是同胞姐妹,长相一模一样,尖尖的瓜子脸,水灵灵的杏仁眼,高挑的个子,饱满的胸脯,身上都只穿了一层极薄的藕色纱衣,若隐若现之间,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此时此刻,她们一个抚着缠绵悱恻的《凤求凰》,而另一个则在柔美的琴音之中,手持一柄软剑翩翩起舞,配合得简直□□无缝,实在是一对赏心悦目的双生姐妹花。 不过,让秋雨桐格外在意的,倒不是这对姐妹花的长相,而是那舞姬的身法。在他疑惑的目光之中,那舞姬又轻轻旋了一个圈,手中摇曳的软剑,从秋雨桐身边斜斜递了过去,整个姿态婀娜到了极点,几乎柔若无骨。 而弹琴的琴姬,神色略微有些僵硬,她狠狠瞪着那舞姬,手上连连错了好几个音。 秋雨桐盯着舞姬,心中不由得有些奇怪,这女子明明只是个柔弱的舞姬而已,可是她这轻盈的身姿,还有这脚下的步法,还有这使剑的感觉,实在是个…… 可造之材啊!! 他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琴姬,既然是双生姐妹,那这位琴姬,想来资质也不会太差,自己前些天从湖心那株并蒂莲,悟出了一套绝妙的《双生剑法》,或许这对姐妹,便是极其合适的人选。 陆霄见秋雨桐盯着两人看个没完,神色还十分古怪,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师尊在看什么?” “咳咳,没看什么。”秋雨桐回过神来,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这对姐妹花或许是陆霄的什么姬妾,自己作为师尊,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弟子的姬妾,实在有些失礼了。 可是,可是……他忍不住回过头,又看了那名舞姬两眼,这样的步法,这样的天赋,只做一个深宫中的舞姬,真是暴殄天物,太可惜了! “师尊,怎么了?” “没什么。”秋雨桐勉强回过头,不再去看那名舞姬。 最近这几天,陆霄表现得很正常,几乎和以前一样了,秋雨桐也努力地用最淡然的道心,去坦然地面对小徒弟,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前些天那件难堪的事情。这样一来,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师徒关系,虽然还略微有些尴尬,但比前阵子好多了。 秋雨桐坐到陆霄身旁,陆霄看了他一眼:“师尊要不要吃葡萄?” “什么葡萄?甜吗?” “挺甜的,是下面进贡的,就是葡萄皮有点涩。”陆霄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剥了葡萄皮,放在秋雨桐面前的小碟子里。 “唔,确实挺甜的。”秋雨桐心不在焉地吃着软软滑滑的葡萄,又忍不住去瞟那名舞姬。 啧啧,这个反身回旋,比朔雪城大部分弟子都好多了!这个沉肘坠肩,也是恰到好处!而且,这琴音和剑舞的配合,简直流畅到了极点,太适合他那套《双生剑法》了! 秋雨桐一边看着,一边吃了好几颗葡萄,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试探着问道:“霄儿,她们是谁?” 陆霄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抿了抿唇,淡淡道:“她们啊,是下面送来的舞姬,我觉得还不错。师尊觉得如何?” 秋雨桐心想,岂止还不错,简直就是非常不错,相当不错!这对姐妹花,太适合练他那套《双生剑法》了,可是,既然是别人送的舞姬,那应该也算是陆霄的姬妾吧……如果是婢女还好办,是姬妾就有些为难了。 他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便旁敲侧击道:“霄儿,你很喜欢她们吗?” “师尊的意思是?”陆霄小心翼翼地看着秋雨桐,似乎在观察着什么,又似乎在判断着什么。 见小徒弟半天不回答,秋雨桐不由得有些焦躁,又问道:“我问你喜欢不喜欢她们?” 陆霄看着他焦躁的神色,渐渐地,漆黑的眸子里浮现出极为欢喜的神色,但又勉强克制住了,只淡淡道:“也就一般吧。” “一般?” 一般?意思就是不太喜欢了?那自己开口讨要,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秋雨桐心里琢磨着,如果自己把这对姐妹讨过来做婢女,顺便让她们练练那套《双生剑法》,一方面自己可以看看,而另一方面,也不会浪费了这对姐妹的天赋。 秋雨桐想来想去,觉得这实在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可唯一的问题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虽然,陆霄似乎不大喜欢这对姐妹花,但再怎么说,也是两个美貌女子,他作为师尊,这样急急忙忙地讨要徒弟的姬妾,会不会显得……太过好色猥琐? 他抿了抿唇,神色不由得十分挣扎,连眉毛都忍不住蹙了起来。 陆霄看着他别别扭扭的神色,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欣喜,有意无意地问道:“师尊可是想说什么?放心,只要师尊一句话,我自然都同意的。” 秋雨桐微微一愣:“真的?” 陆霄垂眸看着他,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容:“真的。” 秋雨桐又犹豫了片刻,终于厚着脸皮道:“霄儿,为师觉得,你既然不喜欢她们,也就不要耽误人家了,不如把她们……给我如何?” 他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脆响,琴姬的琴弦断了。舞姬懵懵懂懂地停了下来,轻声问琴姬:“怎么了?” 而陆霄的脸上一片空白,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秋雨桐到底说了些什么。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渐渐回过神来,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瞪着秋雨桐,几乎是不敢置信地问道:“师尊这是……跟我要人?!你喜欢这样的女子?” 秋雨桐解释道:“其实也不是喜欢,我就是觉得……” 陆霄没等秋雨桐说完,便急躁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两个人长得这么丑,师尊如此急着跟我讨要,也不怕污了眼睛?” 陆霄在深宫中长大,说话向来极有分寸,很少直接说女子容貌丑陋,此时此刻,竟然有点口不择言,气急败坏的样子了。 “丑?没有吧?”秋雨桐呆了呆,方才他只顾着看那舞姬的身姿步法,并没有仔细观察长相,但隐约记得还是不错的,此时他听陆霄这么一说,便扭过头去,细细打量起来。 那舞姬听陆霄说他“长得丑”,整个人都呆住了,似乎受了莫大的屈辱,一张樱桃小口都在发颤。 琴姬赶紧拉了拉她的裙子,舞姬颤抖着低声道:“哥哥,我的化形术,就那么糟吗?我练了好久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又颤得厉害,秋雨桐并没有听清,但看她那副柔弱颤抖的样子,简直楚楚可怜到了极点。 秋雨桐心中一阵不忍,低声向陆霄抱怨道:“霄儿,你胡说些什么啊,这不是挺好看的。虽然她们身份不高,但也不要这样……” 陆霄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哦,师尊这是心疼了?你才见了她们多久,不过看了一支舞而已,这就开始心疼了?” “霄儿?”秋雨桐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这小徒弟又在发什么脾气? 自从两人做了那种事情之后,虽然秋雨桐竭力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陆霄也像过去一样恭谨,但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总有些怪怪的,若是往常,陆霄这样没大没小地顶嘴,秋雨桐多半已经开口斥责了,但如今这个情况,他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霄这小子,最近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在自己这个师尊面前尚且如此,背后估计更加暴躁,这些后宫的女子,讨生活也真是不容易啊。 可是,这对姐妹看起来确实十分有天赋,既然陆霄并不喜欢,还不如送给自己做婢女,自己也可以好生指点一番,正好试一试那套《双生剑法》的效果。 秋雨桐这么想着,又看了一眼那位楚楚可怜的舞姬,硬着头皮道:“霄儿,既然你觉得这两位姑娘长得丑,不如把她们给了我,反正我最近也没什么事……” 陆霄简直要气笑了:“哦,原来如此,师尊最近没什么事,于是想找两个女子,琴棋书画,风花雪月了?这些天,师尊让我碰一碰手指不乐意,连那天的事情,也从来不准我提起……” “这跟那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提起那天的事情,秋雨桐顿时有些恼了,索性直接道,“我就是觉得那舞姬的步法,还有那琴姬的指法,都很不错,我最近从这雾胧湖的一株并蒂莲中,悟出了一套《双生剑法》,很适合双生子修行,反正也无聊,不如传给她们。” “双生剑法?”陆霄明显呆了呆,然后骤然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师尊怎么会……” 而此时此刻,秋雨桐也完全明白过来了,简直哭笑不得:“你都想到哪儿去了?她们是别人送你的姬妾,就算你不喜欢,难道我……我还能有别的想法不成?你怎么可以这样想?” “是徒儿的错,我不应该这么想的。”陆霄低垂着睫毛,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方才紧绷的嘴角,终于缓缓放松了。 “你知道就好。”秋雨桐冷哼一声。 “还不快走。”乌六赶紧拉着乌七,静悄悄地退下了。 两人窸窸窣窣地退下后,水榭之中,顿时一片安静,秋雨桐还有些恼怒,又有些尴尬,索性闭上嘴,不说话了。 陆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闭上眼睛,微微往前倾身,把额头轻轻抵在对方的肩头上,喃喃道:“没有姬妾……什么都没有。” 陆霄的声音很轻,含含糊糊的,温热湿润的鼻息扑在秋雨桐的颈间,有种痒酥酥的感觉。过去,陆霄也经常这样做,秋雨桐并不在乎,可是自从那次之后,他很不习惯被陆霄这样贴着,感觉……很奇怪。 秋雨桐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把陆霄推开了一点:“多大的人了,别跟我撒娇。” 陆霄垂下眸子,轻声道:“师尊,你是真的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秋雨桐蹙起了眉头。 陆霄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也是,这种事情,师尊哪怕略懂一些皮毛,或许早就在遇到我之前,就被别人抢……这样也好,这样最好,没有别人,只有我和师尊,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低垂着漆黑的眸子,深深凝望着秋雨桐,目光柔和到了极点,声音低沉而温柔,秋雨桐眨了眨眼睛,隐约有种极其古怪的感觉,心脏莫名其妙地漏跳了一拍,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道:“霄儿?” “师尊,其实我……”陆霄抿了抿唇,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有个魔族侍卫,惊惶失措地跑了进来:“陛下,外面有个剑修求见,已经伤了好几名兄弟,白虎使他们正在拦着! “什么剑修?哪门哪派的?” 魔族侍卫结结巴巴道:“他说他是朔雪城的什么,什么脆饼峰主!” “朔雪城?”秋雨桐听到朔雪城三个字,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而后又有些发愣,“可是……脆饼峰主?朔雪城没有这个山峰啊。” 陆霄蹙起了眉头,忍不住有些烦躁:“是桑灵溪!他来做什么?该不会是那个谢晚亭派来的吧?” 是了,是翠屏峰主! 秋雨桐反应过来,连声音都发颤了:“是,是三师兄?三师兄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师兄:我不是脆饼峰主。感谢在2020-02-11 20:02:19~2020-02-12 20:0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可咩点点、、40951962、唐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EXANDER·DRA 64瓶;绫奈子 30瓶;裤ito 12瓶;燕缨子 10瓶;夏司逆、⊙ω⊙、珏 5瓶;慕长安 4瓶;洛子厌 3瓶;薄暮江静晚 2瓶;半夏微晴、十文字硫晰、哎嘿嘿、念奴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真的是三师兄?”秋雨桐简直难以按捺兴奋之色, 几步走到那魔族侍卫面前,“他现在人在哪儿?赶紧带我过去!” “这……陛下?”魔族侍卫呆了呆,有些不确定地,抬头望向陆霄。 陆霄沉默了片刻, 才极其不情愿地站起身来, 轻轻拉住秋雨桐的胳膊:“师尊,我陪你一起去。” “也好。”秋雨桐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是, 你可不能对三师兄无礼。” “嗯。”陆霄勉强点了点头。 魔族侍卫恭恭敬敬地带着二人,来到了御天魔宫的正门——九霄门。 这座九霄门,是御天魔宫的正门,整座城楼高九丈, 宽八十一丈,全部都由墨黑色的大块玄武岩砌成, 再配上暗红色的琉璃瓦片, 巍峨宏伟的同时,又显得十分肃杀。 可是此时此刻, 这座气势恢宏的九霄门, 却已经变得破破烂烂,镶着碗口大小铜钉的朱红色大门, 有气无力地歪斜在一边,一侧精致的角楼,也损毁得厉害, 大块破碎的玄武岩,滚落在门前广场上。 白虎使、朱雀使、青龙使和玄武使,这四位魔界的四方使者,以及数百名高大的魔族侍卫,正虎视眈眈地望着前方那位翠屏峰主,如临大敌一般。 桑灵溪拎着烟波绿,十分潇洒地挽了一个剑花:“你们不是我的对手,叫陆霄出来!” 乌七捂着鲜血淋漓的胳膊,还有些不服气:“你,你方才偷袭!” 桑灵溪笑道:“兵不厌诈,你们兄弟两个打一个,我偷袭一下,又怎么了?不服气就单打独斗啊。” 乌七恨恨的,可是又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咬牙道:“你强词夺理!你,你……” 秋雨桐刚刚从大门出来,便看到了这个场面,忍不住心中暗暗好笑,果然,三师兄不管在什么地方,嘴上都不会吃亏。 他拨开几名魔族侍卫,快步走了上去:“三师兄!” “小师弟?!”桑灵溪蓦然抬起头,眼睛微微一亮,一个轻纵避开乌六乌七,直接跃到了秋雨桐面前,“我都在这儿耗了整整两个时辰了,你总算出来了!我还以为,陆霄不让你出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握住秋雨桐的肩膀,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这些日子,你还好吧?陆霄那小子,他没有折磨你吧?唉,唉,可把我们担心坏了,因为这事儿,二师兄还和掌门师兄大吵了一架,下山去了。” “他们吵架了?” “唉,可不是嘛,吵得可厉害了,差点动了手,我在中间啊,简直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秋雨桐心中一阵歉疚:“都是我不好……三师兄,你回去跟掌门师兄他们说,不用担心我,我过得很好。” “真的?那个孽徒没有为难你?” 桑灵溪似乎并不相信,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秋雨桐身后的陆霄,陆霄阴沉着一张脸,倒也没有反驳“孽徒”这个词。 桑灵溪眯了眯眼睛,又低下头,轻声问道:“小师弟,你跟我说实话,他真的没有为难你?” 秋雨桐抿了抿唇,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情,几乎是不自觉地垂下了眸子,不敢看桑灵溪锐利的目光,含含糊糊道:“呃,没有。” 桑灵溪看着他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忍不住冷哼一声:“还说没有,我看一定有!小师弟,你就不要护着他了,他是不是打你了?折磨你了?哼哼,我们朔雪城的人,怎能让人欺负了去?” 看着桑灵溪关切而着急的样子,秋雨桐心中又是愧疚,又是窘迫,可是那种事情,他实在没法说,只能低垂着眸子,默不作声。 “我和师尊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桑峰主管吧。”陆霄缓缓开了口,神色不悦到了极点,“不知桑峰主今天大驾光临,到底有何贵干?” 桑灵溪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要不是为了小师弟,你以为我想来这个鬼地方?”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十分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乾坤袋,而后“哗啦啦”地,直接倒了一大堆东西出来。 “这些是……”秋雨桐低头望去,只见地上那一大堆东西里,有苍龙墨莲、千年人参、冥火琉璃、雪域火狐皮……这些极其珍贵的天材地宝,如今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简直熠熠生辉,耀眼生花。 秋雨桐疑惑地抬起眸子:“三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桑灵溪,你什么意思?”陆霄也蹙起了眉头。 桑灵溪并不回答,他把东西倒出来之后,又窸窸窣窣地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陆霄:“这是掌门师兄给你的信,你自己看吧。” “谢晚亭给我的信?”陆霄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淡金色的信笺。 “真是掌门师兄的信?”秋雨桐也有些惊讶,他自然认得,那淡金色的信笺,正是掌门师兄常用的信笺,掌门师兄居然写了一封信给陆霄? 信笺上的字很小,都是蝇头小楷,秋雨桐看不清楚,只能看到是短短的一段话。 “霄儿,师兄说了些什么?” 秋雨桐刚想凑过去,陆霄已经看完了,脸色陡然一沉,手心中暗红色的火焰升腾起来,信纸瞬间便化为了湮粉,飘散在风中。 秋雨桐顿时急了:“你做什么?我还没看呢!” 陆霄的声音有些发涩:“你那位掌门师兄说,他想用这些宝物,把你换回去。” 桑灵溪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这些天材地宝,是掌门师兄费尽力气收集来的,是朔雪城百年的积累,足以让任何大能的修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知魔皇陛下,意下如何?” 陆霄冷冷道:“我是不会让他走的。” 桑灵溪顿时沉下脸来:“我这小师弟性子单纯,他虽然曾经挖过你的丹,但那也是因为道魔不两立,而且,若不是我小师弟当初收养了你,你早就死了,哪里还有如今的风光?你一定要这么拘着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霄答不上来,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极点。 秋雨桐生怕他俩一言不合打起来,赶紧道:“三师兄,其实我……” 桑灵溪直接打断了他,伸出手来:“小师弟,你跟我走,别怕,他拦不住我们的。” “我们?什么叫我们?他是我的师尊。”陆霄冷笑一声,几乎有些忍无可忍地,一把攥住了秋雨桐的胳膊,转身就走,“师尊,别理他,我们回去了。” 秋雨桐被拉得一个趔趄,他一边跌跌撞撞地跟着小徒弟走,一边忍不住回头:“三师兄!” 陆霄的手紧了紧,走得更快了。 “站住!”桑灵溪一声低斥,烟波绿已经出鞘! 陆霄根本不回头,拉着秋雨桐接连两个轻纵,就跃上了九丈高的城楼,而后直直往宫里掠去! “陆霄,你给我站住!” 桑灵溪急了,一路提剑追来,四方使者大声呼喝着,向着桑灵溪围了上去,眼看就要成包围之势! 秋雨桐忍不住挣扎了一下:“三师兄,小心后面!” 桑灵溪微微侧身,避过了一道刀光,厉声道:“小师弟,赶紧甩开那孽徒!” 秋雨桐其实并没有想走,可是这种时候,他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桑灵溪被人围攻,忍不住急道:“霄儿,你先放开我!你,你让他们住手啊!” 陆霄没有吭声,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拽着秋雨桐胳膊的手越来越紧,而瞳孔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紧紧缩成了一条细线! “小师弟,跟我走!” 桑灵溪话音未落,陆霄忍无可忍地猛一拧身,而后左手凌空一抓! 随着他这一抓,只见一道巨大的血色爪影,陡然浮现在半空中,锋利如刀的指甲,挟裹着无比凌厉的风声,狠狠向桑灵溪袭去! 桑灵溪正挡住了左右交叉袭来的两柄剑,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躲避这道来势汹汹的爪影!眼见便要被被开膛破肚!! “三师兄!”秋雨桐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什么,一把狠狠甩脱了陆霄的手! 与此同时,雾蒙蒙的天照云海,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中,他一个轻飘飘的旋身,挡在了桑灵溪身前,而后狠狠一剑,直直劈向那道巨大的血色爪影! “轰!!!” 魔气与灵气相互撞击,发出一声巨响,虚影陡然散去!! 虚影散去之后,陆霄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他死死盯着秋雨桐和桑灵溪,胸口难以自控地剧烈起伏着:“你护着他……你要跟他走?” 秋雨桐望着陆霄,只觉得嗓子莫名发干,他的小徒弟,好像不大对劲儿……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天照云海,将桑灵溪挡在身后:“霄儿,你冷静点!” 此时此刻,陆霄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一道细线,而原本漆黑的眼珠,竟然变成了浅浅的金黄色,脖颈和脸侧,也缓缓浮现了大片泛着血色的墨黑色龙鳞,看起来又是妖异,又是可怕。 秋雨桐呆了呆,忍不住退了一步:“霄儿,你别急……” 陆霄看着他往后退去,金黄色的眼珠暗淡了一瞬,他拼命咬着牙关,额头上的青筋根根绽出,似乎在竭力控制着什么,又仿佛苦苦挣扎着什么,与此同时,他脸上那些泛着血色的墨黑龙鳞,渐渐覆盖了面颊,又缓缓消褪下去…… 桑灵溪喃喃道:“这是……半魔?他居然还没有完全化魔?他到底在想什么?” 秋雨桐弄不明白这些,他生怕陆霄又发疯,赶紧推了桑灵溪一把:“三师兄,你快走吧,我没事的,他不会对我怎么样!” 桑灵溪看他的模样,似乎的确没有说谎,但还是有些犹豫:“真的?他没有为难你?” “真的,我保证!”秋雨桐焦急地点了点头,“三师兄,你回去转告掌门师兄和二师兄,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我就回朔雪城!” 桑灵溪踌躇了许久,终于咬牙道:“行,我们等着你!” 说完之后,他不再犹豫,御着烟波绿,化为了一道流星,消失在天际。 四方使者也并不追赶,他们站在陆霄前面数丈处,互相看了几眼,但是没人敢上前帮忙,因为陆霄如今的样子,实在令人望而生畏。 此时此刻,陆霄正死死盯着秋雨桐,可是神态和模样,都跟往日完全不同,眼珠变成了极其明亮的妖异金色,更不用说,他的脸颊颈侧,已经被泛着血色的墨黑龙鳞覆盖,指甲也不由自主地,渐渐伸长了…… 秋雨桐硬着头皮,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柔声道:“霄儿?” “别,别看我……”陆霄极其狼狈地别过脸去,整个人止不住地发颤。 “霄儿,别这样,你放松点,好不好?师尊在这儿……”秋雨桐定了定神,又柔声劝道。 陆霄的神色略微有些动摇,终于支持不住一般,整个人轻轻晃了晃,颓然跪倒在地,而后难以自控地,一把狠狠抓住了地面! 他的指甲早就变得极其尖锐,泛着不祥的暗淡血色,随着他这一抓,原本极其坚硬的岩石地面,发出“咔嚓咔嚓”的细微响声,裂开了蛛网一般密密麻麻的深深裂缝!! 秋雨桐看着陆霄的样子,整个人都慌了神,他的小徒弟到底怎么了?方才三师兄说,他还没有完全化魔?他……他这是在挣扎吗? 秋雨桐的脑海一片混乱,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但他也看了出来,陆霄如今的状态,极其不稳定,也非常危险……他必须帮帮他的小徒弟。 这种时候,所有人都不敢接近这位可怖的御天魔皇,秋雨桐咬了咬牙,疾步走了过去,他这个身体十分单薄,试了好几次,才勉强背起高大的陆霄,而这个时候,陆霄的意识已经有些迷糊了,极其不安地挣扎着:“别,别管我……别看我……” 秋雨桐心中一阵难受,柔声哄道:“霄儿别怕,师尊在这儿,师尊哪里也不去……” 陆霄被他哄了几句,居然渐渐安静下来,可是他的个子很高,肌肉又非常结实,自然十分沉重,秋雨桐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把他弄回水榭,又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床上。 秋雨桐喘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陆霄的脸颊:“霄儿?” 陆霄紧紧闭着眼睛,没有回答,一只手死死拽着秋雨桐的手腕,光洁的额头之上,是一层密密的虚汗,脸色酡红,整个人都烫得厉害。 秋雨桐其实十分怕烫,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了,他试着抽了抽手,可是陆霄拽得实在太紧了,根本抽不出来,他只能用另一只手,轻轻贴在陆霄胸口,而后将体内的灵力,细细抽出一丝,缓缓输入陆霄体内。 灵气和魔气,原本是互不相容的,可是不久之前,陆霄曾经用魔气帮他结丹,秋雨桐琢磨着,或许因为他这具身体是雪花所化,所以有些不同,能够让灵气和魔气,互相交融汇通。 果然,陆霄的经脉,似乎对他的灵气并不排斥,秋雨桐小心翼翼地将那丝灵气,缓缓探入陆霄的丹田之内,而后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陆霄的丹田里面,充盈着极其浓郁的强悍魔气,可是此时此刻,那些魔气完全乱成了一团,既狂躁不堪,又凌乱无比,随时都有失控的危险,那种感觉,仿佛他的小徒弟,正在人性与魔性之间,苦苦挣扎着,既不愿堕入深渊,又被本能所吸引,根本无法自拔。 这,这可怎么办? 秋雨桐焦急到了极点,他竭力想了一会儿,十分费力地将人扶了起来,而后咬了咬牙,迅速把两人的上衣除去,从身后抱住陆霄,两人后背和胸口的光裸肌肤,直接紧紧相贴,秋雨桐被小徒弟那滚烫的体温,烫得颤了一下,但还是努力忍受着,用胸口柔和的灵气,缓缓抚慰着对方体内狂躁的气息。 柔和的灵气和狂暴的魔气,紧紧纠缠着,互相裹挟着,沿着陆霄的奇经八脉,缓缓循环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秋雨桐浑身大汗淋漓,整个人都湿透了,只觉得头晕目眩,再没有半点力气,只能虚脱一般,勉强倚靠着对方强健的背脊,才不至于软倒下去。 而陆霄低低呻/吟一声,终于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霄霄委屈,霄霄害怕,霄霄不敢化魔。 感谢在2020-02-12 20:02:38~2020-02-13 20:0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牧、兰草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讲冷笑话的啾啾 40瓶;妖言惑众 10瓶;唐牧 8瓶;珏 5瓶;薄暮江静晚、小花花 2瓶;魏沫雨、冰樱羽、十文字硫晰、? 静、哎嘿嘿、樱花 下的初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唔……”陆霄轻轻哼了一声。 秋雨桐在迷迷糊糊之中, 陡然一个激灵, 顿时清醒过来, 惊喜道:“你醒了?” 陆霄没有回答, 只是低哼了一声,似乎还有些稀里糊涂。 “霄儿?你还好吗?”秋雨桐顾不上自己发软的手脚,十分费力地把陆霄抱在怀里,轻声呼唤着。 小徒弟脸上那些狰狞的龙鳞, 此时已经完全消散下去, 眼珠也重新变成了漆黑的颜色,正茫然地望着他。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 想说些什么, 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有几分尴尬了。 陆霄也不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看个没完没了,那目光懵懵懂懂的,仿佛渴望到了极点,但又有些隐隐的害怕,既贪婪又畏惧,既渴求又迟疑,就好像贫穷的农家孩童, 眼巴巴地看着糕饼房中,最精致昂贵的那块糕点。 陆霄平日十分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 极少露出这种脆弱的样子,他如今这副模样,倒有些像小时候遇到了雷雨夜,拖着大大的枕头,怯生生地站在卧房门口,眼巴巴地望着秋雨桐。 这孩子……秋雨桐心中微微一软,又有些莫名好笑,他正想揉揉小徒弟的头发,陆霄已经鼓足勇气一般,略略撑起身子,将自己的嘴唇,轻轻贴了上来。 秋雨桐呆了呆,对方那张滚烫的薄唇,紧紧贴着他的嘴唇,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唔……” 这个吻,和那一天的吻,全然不同。 那一次,陆霄十分急躁,恶狠狠地要将他吞吃入腹一般,从最初啃咬一般的吻,到后来的……整个过程,简直混乱到了极点,粗暴到了极点,羞辱到了极点,秋雨桐又疼又难堪,完全不愿意去回想,而如今这一个吻,不仅不粗暴,反而有些怯生生的,可怜兮兮的。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陆霄好像不大清醒,自己应该推开他的,可是,可是…… 见秋雨桐没有拒绝,陆霄的胆子似乎大了一些,甚至试探着,想要撬动他的唇缝,可是接连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陆霄明显有些着急,居然发出了一些乞求般的哼哼声,和平日冷静的样子,和那天暴躁的样子,都完全不同。 秋雨桐被他搞得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嘴,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吻在了一起,在这极度亲密的唇舌交缠之间,秋雨桐只觉得自己脑子简直成了一团浆糊,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他们不能这样的…… 两人黏黏糊糊地吻了一会儿,陆霄的气息变得沉重起来,忽然翻了个身,把秋雨桐压住了。有了上次的悲惨经验,秋雨桐明显能感觉到,对方此时想做什么,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这样不行,陆霄是他的小徒弟,他们怎么能……可是,可是……秋雨桐还在犹豫的时候,陆霄已经按着他,从他的脖颈一路往下吻去,一只手紧紧捉住了他的脚踝。 他这样再直白不过的意图,让秋雨桐猛地一个激灵,厉声道:“霄儿!” 陆霄狠狠一颤,眼神终于渐渐清明过来,他茫然地望着身下的秋雨桐,一时间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我……” 秋雨桐其实也不怎么好受,一头黑发几乎湿透了,勉强哑声道:“你先起来。” 陆霄如梦初醒,赶紧翻身起来,他看着秋雨桐的样子,脸色有些发白,整个人都绷紧了:“我以为在做梦,我,我方才不大清醒……” “嗯。”秋雨桐披散着一头黑发,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眸子,没好意思去看陆霄,他只觉得耳根子直发烫,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对方,他方才也稀里糊涂地回吻了。 他简直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小徒弟不懂事,为了报复他羞辱他,欺师犯上也就罢了,方才那样迷迷糊糊地吻他,也是因为神志不清,可是自己身为师尊,自然应当以身作则才是,又怎么能这样乱来,简直是枉为人师…… 他胡思乱想着,又是后悔,又是羞愧,连话也不想说了,陆霄明显有些慌了:“我方才糊涂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秋雨桐低垂着睫毛,含含糊糊道:“没什么,你体内的气息有些混乱,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我也有不对,我方才回……” 他很想坦然承认,自己回吻的错误,可是话到嘴边,又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只能勉强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好些了吗?三师兄方才说,你还没有完全入魔,这是怎么回事?当年,你到底……” 陆霄抿着唇,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当年,师尊把我推下寒潭,我就晕了过去。” 秋雨桐心中一阵难受:“霄儿……” “我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四周都黑沉沉的,潭水冷得很,我渐渐想起了之前的事情,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就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说到这里,陆霄垂下睫毛,声音有些发颤,“然后,我发现并不是做梦。” 秋雨桐看着他那个样子,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拧着,又酸又疼,又痛又悔,他不由自主地想着,小徒弟在寒潭水底醒来的时候,发现魔丹被自己这个师尊掏了去,该是多么地绝望,多么地伤心,又是多么地无助…… 那种心情,他没法想象,也不敢去想象,而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自己造成的。 “当时,我难受得简直想去死……”陆霄顿了顿,声音哑得几乎说不下去了,连漆黑的睫毛都在颤抖。 陆霄很少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秋雨桐只觉得胸口闷闷的,简直心疼到了极点,又愧疚到了极点,连呼吸都有些艰难了,他看着陆霄颤抖的睫毛,忽然有种奇怪的冲动,他想轻轻吻一吻那些睫毛,他想搂着小徒弟,好好地安慰他,他想告诉他,过去那些事情,都是自己的错,自己再也不会那样做了…… 他许久没有说话,陆霄疑惑道:“师尊?” “啊?”秋雨桐陡然回过神来,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他方才的想法,实在是太奇怪了,他身为陆霄的师尊,居然有这样的想法,未免也太不庄重了,简直是有辱斯文。 陆霄轻声道:“师尊,怎么了?” 秋雨桐赶紧摇了摇头,勉强搪塞道:“没什么。” 如果陆霄知道自己居然想亲他的睫毛,估计会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吧,虽然之前……两人已经做了那种事情,但那是因为自己伤害了小徒弟,他想要报复羞辱自己而已,而现在,他们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才回到正常的师徒关系,自己竟然萌生了这样的轻浮想法,真是古怪极了,简直有损道心。 陆霄细细看了他一会儿,才接着道:“那个时候,我躺在潭底,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明白之前的事情,并不是做梦。我难过得整个人都糊涂了,我想去找师尊,我想亲口问你一句为什么,可是我稀里糊涂地挣扎了许久,不仅没有浮上水面,反而被水底的一个巨大漩涡,吸了进去……” 秋雨桐心中很是难受,听到最后一句,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是了,那翠微寒潭本就通往魔界,只是被清衡仙尊封印了,或许你血脉特殊,就通过了封印。” 陆霄点了点头:“或许如此吧。我被那漩涡吸进去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从一个沼泽里浮了出来,那个沼泽很大,方圆数百里,里面有许多可怕的魔物,有巨蟒,有毒虫,有蜥蜴……沼泽里食物匮乏,它们都想吃了我,一开始,我很害怕,可是过了没多久,我却发现……” 他顿了顿,才涩声道:“我发现,我也很饿。我是比那些魔物,还要更加可怕的怪物。” 秋雨桐不由自主地,抓紧了陆霄的手,低声道:“霄儿,你不是怪物。” 陆霄深深看了他一会儿,又继续道:“我在沼泽里住了两年的时间,那段日子,我简直活得跟鬼一样,我发了疯地恨你,我发誓要报复你,我喝那些魔物的血,吃它们的肉,渐渐地……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像它们,我开始害怕。我怕自己也会变成那样恶心的魔物,我怕你看到我,都认不出我来……” 秋雨桐听着他的话,想象着小徒弟过的那些日子,只觉得胸口阵阵发闷,声音都哑了:“所以,你就一直克制着自己,没有完全入魔?” “对,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控制多久。因为入魔,才是我的……本性。”陆霄沉默了片刻,似乎鼓足了勇气,终于问道,“你方才有没有,看到我的样子? 秋雨桐点了点头。 “你都看到了?是不是很可怕?”陆霄轻声道。 秋雨桐其实并不觉得,半魔形态有什么可怕的,但是他的小徒弟,明显非常在乎。他略微想了想,便伸手搂住对方,柔声安慰道:“没什么可怕的,只是一点鳞片而已。我猜,你可能和墨鳞是同族,都是魔龙一族。” “你不怕我?”陆霄怔然望着他。 秋雨桐笑道:“有什么好怕的?方才你发疯,还是我把你背回来的,别的不说,你还真挺沉的。” “……你,你真的不怕我,不嫌弃我?”陆霄的声音都颤了,漆黑的眼珠紧紧盯着对方,仿佛在判断对方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秋雨桐看着他那个样子,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潭底幻境里的那条魔龙,小心翼翼的,又懵懵懂懂的,和平日冷酷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心中一片爱怜横溢,又柔声哄道:“霄儿,不管你是人是魔,是妖是鬼,你永远都是我的徒弟,我永远都是你的师尊。或许从前,我确实做了一些糊涂事,但是从今往后,我只会教导你,爱护你,绝不会怕你,更不会嫌弃你。” 陆霄看着他,呼吸都急促了:“当真?” 秋雨桐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绝无虚言。” 陆霄死死盯着他,眼睛简直亮得吓人,胸口重重起伏了几下,似乎激动到了极点,而后,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眸子迅速暗淡下来:“可是,方才你跟桑灵溪说,你要回朔雪城。” 秋雨桐有些尴尬:“呃,我倒不是急着回去,只是我总不能,一直被你拘着吧……而且,我也有我的难处。” 陆霄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明白的,道魔不两立,师尊夹在中间,自然十分为难。我之前就想过,待我把魔界西边统一之后,我们就一起回朔雪城,你那位掌门师兄,如今应该已经是仙道盟主了,我愿意以魔皇的身份和他谈判,甚至可以做一些退让,从此消弭两界纷争……这样,师尊就不会为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情人节快乐鸭~秋秋终于有点开窍啦~感谢在2020-02-13 20:02:14~2020-02-14 20:0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牧、远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珏、行歆 10瓶;阿予予予予、冰樱羽、薄暮江静晚 2瓶;魏沫雨、哎嘿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陆霄顿了顿,又柔声道:“到了那个时候,师尊想去哪儿,我就陪着师尊去哪儿,师尊想修行,我就陪着师尊修行。” “好。”秋雨桐揉了揉小徒弟的头发,心中软绵绵的。 “师尊。”陆霄低头看着他,侧脸在他掌心里轻轻蹭了蹭。 这个动作,其实陆霄以前也经常做,可是此时此刻,秋雨桐却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把手收了回来,而后又想起了什么:“霄儿,你方才说,你要去西征?” 陆霄点了点头:“魔界方圆数万里,东部、北部和南部,这些年以来,都已经被我一一平定了。只有西边,是蝙蝠妖族的巢穴,它们数量极多,性子又凶残嗜杀,向来不服管教,我打算下个月月初,就率军出发,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大概中旬就可以回来。” 魔界西边……蝙蝠妖族…… 秋雨桐沉吟片刻,忽然道:“我也去。” 陆霄微微一愣:“师尊,魔界的西边,全都是些穷山恶水,而且这种小事,也不用劳烦师尊大驾,你在宫里练练剑,等着我回来就是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朔雪城。” 小徒弟的话,其实很有道理,可是不知为何,秋雨桐总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他必须跟着陆霄一起去。 大能修士的直觉,往往十分准确,秋雨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你不必说了,我也要去。” 陆霄又劝了几句,还是劝不动,只好作罢。 不过,或许因为觉得秋雨桐关心自己,这位御天魔皇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翘了起来,连眼睛都亮了不少,他竭力隐藏着这种雀跃的情绪,可是又哪里藏得住? 秋雨桐看着小徒弟那个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软,他还想说些什么,胸口却忽然微微一滞,仿佛被火苗轻轻燎了一下,有种古怪的灼烧感。 “唔……”他抬手揪住衣襟,忍不住拧紧了眉头,又深深吸了两口气,那种灼烧感,才稍微好了些。 陆霄疑惑道:“师尊,怎么了?” 秋雨桐努力定了定神,摇头道:“没什么。” 此时此刻,胸口那种古怪的灼烧感,已经完全消失了,或许因为自己方才帮陆霄运气,而魔气和灵气到底有些不同,所以才产生了这种感觉吧。 秋雨桐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得其解,不过既然灼烧感已经消失了,他便也不以为意。 ……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便到了六月初。 陆霄打算速战速决,所以这次的西征,并没有十分张扬,甚至没有举行祭天仪式,一切从简。乌六乌七留守御天魔城,而玄武使和青龙使,则跟随陆霄前往西境,数十万魔族大军身披玄甲,从御天魔城出发,浩浩荡荡地一路往西行去。 秋雨桐和陆霄所乘坐的御天撵车,在魔族大军中央,由三头巨大的黑色九翼怪鸟拉着,距离地面约莫两丈,倒也十分平稳。 不过数日,魔族大军已经逼近了西境,而蝙蝠妖族还是毫无动静,不知道为什么,秋雨桐总是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就连陆霄带来的桂花糕,也有些吃不下了。 “怎么,味道不好吗?” “不是。”秋雨桐放下手里的半块桂花糕,有些烦躁地坐起身来,掀开撵车的帘子,往旁边看了一眼。 这条行军道路,一侧靠着陡峭的黑色花岗岩山壁,而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深渊底部隐隐有些泛红,仿佛火光一般。 秋雨桐望着那可怖的深谷:“这是什么山谷?” 陆霄道:“是黑龙谷。” “黑龙谷?我看谷底好像有火……” “据说,这里是魔龙一族的埋骨地,魔龙属炎,所以谷中温度很高……”说到这里,陆霄摇了摇头,“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 “魔龙一族的埋骨地?”秋雨桐喃喃道。 之前陆霄化为半魔的时候,脸上曾经出现大片的墨色鳞片,虽然并不十分确定,但秋雨桐总觉得,他这个小徒弟,和幻境里的那条魔龙墨鳞,有种隐隐的相似感,或许,陆霄也是魔龙一族…… 而这个深渊,便是魔龙一族的埋骨地……秋雨桐心中,忽然一阵莫名其妙的难受,连带着胸口,也不舒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前阵子他帮着陆霄运气之后,就时常觉得胸腹丹田之间,偶尔有种隐隐的灼烧感,但并不是很严重,他也没有十分在意。 陆霄轻声道:“师尊,怎么了?” 秋雨桐忍受着那股轻微的灼烧感,觉得还是等回去之后,再告诉陆霄,便摇了摇头:“没什么。” “真的?”陆霄蹙眉看着他,似乎不大相信。 陆霄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可是正在此时,后面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什么声音?”秋雨桐微微一震。 陆霄脸上倒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冷笑一声:“我一直等着,终于来了。” 秋雨桐心中疑惑,掀开撵车的帘子,探头往后望去,只见一块极其巨大的黑色山石,正正坠落在道路中间,把长长的魔族军队,断为了两截。 殿后的青龙使,以及魔族大军数万名后军,全都被挡在山石后面,看不清楚具体情况。 玄武使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噗通”一声在撵车前跪下:“陛下,后方有山石坠落,青龙使他们被挡住了!”陆霄盯着他,极轻地翘了翘嘴角:“是么?我去看看。” 这个时候,秋雨桐的胸口,又是一阵奇怪的灼烧感,他勉强忍着不舒服,低声道:“我跟你一起去。” “嗯。”陆霄点了点头。 两人下了撵车,一起来到山石前面,那块山石十分巨大,宛如一座黑色的小山包,陆霄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忽然狠狠一掌击出! 一道巨大的血色掌影,正正击中了山石!! “轰!!”一声巨响之后,山石微微一晃,裂开了许多细小的裂缝,但并没有立时碎开。 陆霄提起手掌,似乎还想发力,动作却微微一滞,而后闷咳了两声:“咳咳!” 他虽然马上捂住了嘴,但指缝之间,已经溢出了一丝殷红的鲜血。 秋雨桐呆了呆,赶紧上前扶住小徒弟:“霄儿,怎么了?”? 陆霄握着他的手,低低喘了口气:“咳咳……之前那次,我魔气紊乱,丹田有损,方才,好像又牵动了伤势。” “这……这怎么可能?”秋雨桐有些着急,又有些疑惑,陆霄体内的魔气,确实紊乱过一阵子,可是自己已经帮他梳理顺畅了,丹田也并没有什么损伤,又怎么会忽然吐血呢? 或许见他的神色十分担忧,陆霄垂下眸子,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力道不轻不重,仿佛安慰一般,又仿佛意有所指。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过来——陆霄并没有受伤,只是故意装出受伤的样子,想引敌人上钩。 明白过来之后,他顿时放下心来,但他不善作伪,也不知道该配合着说些什么,只能默不作声。 而旁边的玄武使眼中,陡然闪现出一丝喜意,随即又做出担忧的神色,往前走了一步:“陛下,这可怎么办?” “咳咳咳……”陆霄并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闷咳,他越咳越厉害,简直连肺都要咳出来一般。 玄武使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仔细判断着什么,而后狠狠一咬牙,手中寒光陡然一闪! 下一瞬,他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匕首猝然脱手! 陆霄铁箍一般的手,狠狠拧着对方已经骨折变形的手腕:“蠢货。” “你,你没有……”玄武使死死盯着陆霄,脸上血色尽褪,之前陆霄和桑灵溪对峙的时候,忽然走火入魔,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轻易上当,趁机偷袭,可是,这竟然是个陷阱! 陆霄缓缓弯下腰,捡起地上那柄青光幽幽的匕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啧,这匕首还淬了尸沼蜈蚣的毒液,你和你主子,还真是肯下功夫。” 玄武使被他狠狠拧着已经骨折的手腕,痛得两条腿直发软:“陛下,是,是那白蝠伪王逼我的!他,他……” 陆霄笑了:“哦?是他逼你的?” “他,他给我下了毒,每月都必须服用他的独门解药,他让我在这黑龙谷旁边,找机会偷袭你……” 秋雨桐轻轻“啊”了一声,想起了之前在花园里,他隐隐约约听到这玄武使和另一个人聊天,他们提起的那个地名,似乎便是“黑龙谷”,只是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听得很真切。 “陛下,陛下饶命,都是那白蝠伪王逼我的……”玄武使哀求道。 “此处地势险峻,我料想你们会在这里动手。”陆霄冷哼一声,而后又压低了声音,“你那主子,定然就在这附近,你就当做自己已经偷袭成功,把讯息放出去……听明白了吗?” “是,是。”玄武使颤声道,“只求陛下,饶我一命……” 陆霄冷冷道:“你现在按我说的做,回去之后立即自尽,我可以饶你全家老小不死。” 玄武使的脸色极其苍白,过了许久才哑声道:“谢陛下。” 而后,他颤巍巍地从腰间摸出一枚黄铜烟花筒,又费力地点燃了引线,只见一道极其明亮的血红色烟花,“嗖——”地一声,陡然冲上天去! 秋雨桐轻声道:“霄儿,你这是想……” 陆霄低声道:“那白蝠伪王就在这附近,我将计就计把他引出来,就在这里把他解决了,也免得再多费周折,夜长梦多。” “如此也好。”秋雨桐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只听天际传来一声极其尖锐的长啸声!随着这长啸声,成千上万的巨型蝙蝠,铺天盖地飞了过来,振翅声和嘶鸣声简直震耳欲聋!这些蝙蝠妖族通体黝黑,翅膀展开足有丈余宽,黑压压的一片,几乎遮天蔽日! “总算来了!”陆霄冷哼一声,一道巨大的血色爪影凌空劈出,顿时斩落了数十只巨型蝙蝠! “吱吱吱吱——”不过片刻,数万只蝙蝠妖族从天而降,它们獠牙尖利,口喷毒液,顿时与魔族大军混战起来!一时之间,到处残肢横飞,惨叫连连! “来得好!”陆霄凝气为剑,接连劈开了上百只巨型蝙蝠,浑身几乎被对方肮脏的鲜血湿了个透,他一边护着身后的秋雨桐,一边迅速四处扫视着,寻找着那只白蝠王。 秋雨桐还有些不舒服,胸口那股灼烧感越来越强,但也努力斩杀了数十只蝙蝠,忽然之间,耳后风声凌冽,他猛地旋身,挥剑横掠!! 剑光闪烁之中,一只足有人高的巨大白蝙蝠,凌空扑来! 和其他蝙蝠不同,这只硕大的白蝙蝠,居然长了一张肥胖丑陋的人脸! 那张惨白丑陋的人脸,仿佛泡了水的尸体一般,一双圆睁的眼睛猩红如血,口器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层层獠牙,嘶鸣声高亢尖锐到了极点,正是蝙蝠妖族的首领——白蝠王! 而此时此刻,天照云海凌厉的剑风,眼见便要将这凶狠无比的白蝠王,狠狠斩为两截! 就在这一瞬间,秋雨桐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一簇滚烫的火苗,狠狠燎了他的内丹一下! 他痛得轻颤了一下,剑气陡然散了。 “唔……”秋雨桐紧紧揪着衣襟,整个人都微微晃了晃,勉强拄着天照云海,才站稳了身形,脑子里一片稀里糊涂。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了? 好烫……好难受…… 就在此时,他耳畔又是一阵风声凌冽,那只丑陋的巨型白蝙蝠,已经抓住这个机会,发出极其刺耳的怪叫声,从身侧向他袭来!它猛地张开巨大的口器,无比腥臭的毒液,向着秋雨桐泼洒而出! 可是,秋雨桐并没有感到毒液灼体的疼痛,因为陆霄已经旋身过来,一把紧紧搂住了他,白蝠王所有的毒液,全都被陆霄用背脊挡了下来!随着一阵“滋滋”的响声,皮肉被毒液烧烂的腥臭气味,顿时弥漫开来! 陆霄紧紧咬着牙,顾不上背脊的剧痛,急道:“你怎么了?” 秋雨桐勉强按捺住胸口那种灼烧般的感觉,摇了摇头:“咳咳,我不知道,你,你小心……” 两人说话之间,蝙蝠妖族的攻击,几乎如同疾风暴雨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它们不再去管其他魔族,只攻击陆霄和秋雨桐两人! 陆霄心乱如麻,只紧紧护着秋雨桐,根本管不了那些袭击! 白蝠王似乎发现了什么,一边发出极其尖利的高亢嘶鸣声,一边指挥着数万的蝙蝠妖族,让所有的攻击,都直直对着秋雨桐而去! 一时之间,漫天漫地的蝙蝠,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耳边也都是凌乱的振翅声和嘶鸣声,就在这极度的混乱之中,一滴滚烫的毒液,溅上了秋雨桐的脸庞!那种灼伤般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雪白的侧脸,顿时出现了拇指大小的一处鲜红灼伤! “找死!!”陆霄几乎是难以自控地,陡然一个转身,五指如钩,狠狠挥出!! 随着他这一挥,一道巨大的血色爪影,呼啸着凌空而下! “嘶嘶——”白蝠王发出一声难听到了极点的绝望嘶鸣,硕大丑陋的惨白身躯,猛地炸了开来! 它的血液、体/液都有极其厉害的剧毒,此时此刻,这些剧毒之物,简直如同泼天大雨一般,向四面八方爆裂开来! 道路狭窄,陆霄紧紧抱着秋雨桐,实在是避无可避,只能一个旋身,两人直直向黑龙谷中坠去!! 作者有话要说:秋秋快化了。。。 感谢在2020-02-1420:02:30~2020-02-1520:0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稀饭、唐牧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牧17瓶;慕辞15瓶;4065235510瓶;珏5瓶;薄暮江静晚4瓶;裤ito、哎嘿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秋雨桐稀里糊涂之中, 只感觉陆霄紧紧搂着自己,而后脚下陡然一空,两人迅速往下坠去! 耳畔风声呼啸, 刮得人脸生疼, 忽然, 两人下坠的速度狠狠一顿, 骤然慢了下来! 陆霄低低“嘶……”了一声, 听起来仿佛有些痛楚, 秋雨桐勉强睁开眼睛,只见陆霄一手死死拽着悬崖边的藤蔓, 一手紧紧抱着自己,而那藤蔓之上,是大片刺目的鲜血淋漓。 秋雨桐心中狠狠一揪,显然,方才陆霄一把抓住藤蔓,才阻止了两人的下坠势头, 但两人加起来的重量, 以及急剧下坠的速度,让那粗糙的藤蔓,将陆霄的掌心, 蹭得一片血肉模糊。 这个时候,秋雨桐胸口的那股灼烧之感,稍微好了一些,他心中微微一喜, 赶紧努力提了提丹田中的灵气,却发现根本提不起来,不由得又惊又疑:“怎么回事?我提不起灵气……” 陆霄低声道:“这黑龙谷里,似乎有些古怪,我也提不起魔气。” 此时此刻,两人悬在万丈深渊的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要么往上攀援,要么往下滑去,秋雨桐刚刚好了一些,但手脚还有些发软,而陆霄单手搂着秋雨桐,显然没法往上攀援…… “师尊,抱紧我。”陆霄抿了抿唇,而后轻轻咬了咬牙,忍着掌心的剧痛,顺着那根粗壮的藤蔓,两人慢慢往下滑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雨桐才觉得脚下微微一实,终于落了地,他赶紧撕下一条衣襟,把陆霄鲜血淋漓的左手包扎起来:“霄儿,忍着点。” “一点皮肉伤而已,没事儿。”陆霄忍着疼痛,四下环顾,神色略微有些疑惑,“这地方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秋雨桐把小徒弟的手包扎好之后,也抬眼望去,不由得呆住了,“这里是……” 这万丈深渊的谷底,竟然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巨大沼泽! 而且,跟普通的沼泽不大一样,这片沼泽的泥浆,竟然是一种鲜血般的暗红色,很多地方还“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和热气,看起来犹如地狱岩浆一般,令人心生畏惧。 秋雨桐喃喃道:“这片沼泽,就是魔龙一族的埋骨地?” “埋骨地……”陆霄的神色有些怔然,仿佛被勾起了某种极其遥远的种族本能,他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想摆脱一些什么,而后低声道,“先不管这些,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调息。” “嗯,也好。”秋雨桐点了点头。 悬崖和沼泽之间,是一道窄窄的岸滩,这道岸滩之上,布满了从崖上坠落的花岗岩碎石,陆霄和秋雨桐互相扶持着,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顺着岸滩走了许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处洞穴,足足有丈余宽窄,看起来十分幽深。 秋雨桐喜道:“前面有个洞穴,我们去里面歇一会儿吧。” “嗯。”陆霄似乎很疲惫,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 两人刚刚走进洞穴,陆霄的身子微微一晃,就要往下软软倒去,秋雨桐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的胳膊,让他靠着洞壁缓缓坐下:“霄儿,怎么了?” 陆霄低低喘了口气,咬牙道:“那白蝠王的毒液,好生厉害。” “白蝠王?”秋雨桐呆了呆,这才想起来,之前那头蝙蝠怪物,向他喷出的毒液,全被陆霄给挡住了,可是陆霄一直没说什么,甚至没有露出痛苦的神色,他还以为,陆霄里面穿了贴身轻甲一类的法宝…… 想到这儿,秋雨桐又是内疚,又是着急,忍不住埋怨自己:“霄儿,你怎么不早说?我也是太大意了,都怪我……” 陆霄哑声道:“没事儿的,别担心。” “你别乱动,让我看看。”秋雨桐十分费力地抱着陆霄,让他趴在自己腿上,又轻轻撩开了对方披散的长发。 眼前的惨状,让秋雨桐的呼吸,都几乎滞了一瞬。 小徒弟背上的衣衫,早已被蝙蝠的毒液,腐蚀得破破烂烂,又被浸出的浓稠鲜血,尽数粘在了皮肉之上,看起来情况非常糟糕。 “霄儿,稍微忍一忍。”秋雨桐狠下心,轻轻撕开了陆霄背部的衣衫,而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小徒弟强健宽阔的背脊,已经被毒液腐蚀得血肉模糊,几乎惨不忍睹,有好几处地方,甚至已经见了森森白骨。 “怎么会这样?”秋雨桐只觉得胸口直发闷,他简直不知道,陆霄带着这样的伤势,是怎么抱着自己滑下深渊,又是怎么硬撑着一路走来,直到进了山洞,才倒下去。 陆霄低低喘了口气,咬牙道:“师尊,此处不宜久留,你出去找找,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别管我,我不要紧的。” “闭嘴。”秋雨桐简直懒得理他,只略微想了想,便迅速从乾坤袋里面,摸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罐,又从瓷罐里面,蘸了些绿色的膏药,轻轻往那血肉模糊的背脊抹去。 他的手法已经尽量轻柔了,但毕竟没有太多的上药经验,陆霄不时疼得低低抽气,秋雨桐又是歉疚,又是着急:“霄儿,再忍忍,一会儿就不疼了。” 因为伤口面积实在太大了,上药时间也持续了很久,陆霄趴在秋雨桐的腿上,渐渐地,连神志都有些迷糊了,低声喃喃道:“师尊,我好疼……” 陆霄神志清醒的时候,从来不会说这种话,看着小徒弟这个样子,秋雨桐的心中,难受到了极点:“霄儿……” 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略微低下头,将自己的嘴唇,在那乌黑的发鬓上,轻轻贴了一下,就像过去哄小陆霄那样,柔声哄着自己可怜的小徒弟:“不疼了,不疼了啊,师尊在这儿呢……” “唔……”陆霄低低哼了一声,紧蹙的眉头居然放松了些,似乎终于安心下来。 秋雨桐就这么一边哄着他,一边将伤药厚厚地敷了一层,待伤药敷完之后,陆霄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唉。”秋雨桐擦了一把额上的细汗,忍不住叹了口气,又有些发愁,这黑龙谷底,看起来十分古怪,既提不起灵气,也提不起魔气,陆霄又受了重伤,他们师徒二人,怎么才能走出这山谷呢? 秋雨桐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出去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于是,他轻轻将陆霄摆成一个舒服的姿势,而后起身走出山洞。 一出山洞之后,灼热的沼泽气息,裹着硝石硫磺的味道,迎面扑来。 他如今这个身子十分怕烫,不敢离沼泽太近,只能整个人紧紧贴着崖壁,缓缓往前走着,他足足走了七八里地,也没发现出谷的道路,不由得十分失望,又有些担心陆霄,便想返回山洞。 正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什么,整个人都呆了呆:“什么东西?”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沼泽中,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黑色石碑,足有七八丈高,看起来十分残旧,但自有一股森严的气势。 这黑龙谷底,怎么会有一座石碑? 秋雨桐一边嘀咕,一边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凝神细细望去。 这座巨大的黑色石碑,并不是光秃秃的,上面铭刻着十分精致的龙形图腾,以及密密麻麻的小篆碑文,但是很多地方都已经磨损了,显然岁月已久。 “此地乃是龙族圣地……魔龙一族,化龙之时,当遵循祖训……”秋雨桐努力辨认着那些残旧的碑文,过了许久许久,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这黑龙谷,并不是所谓的魔龙一族“埋骨地”,而是魔龙一族,真正化龙的地方。只是这化龙蜕变的过程,极其凶险,绝大多数龙族,都没能撑过去,陨落在了谷底沼泽之中,所以这黑龙谷,才被称为“埋骨地”。 而化龙蜕变的过程,之所以极其凶险,是因为魔龙一族属于炎龙,在化龙的时候,原本的身躯,会被体内新生的龙焰焚烧,在龙焰焚烧的过程中,渐渐脱胎换骨,生成真正的龙躯。 如果龙躯未成,原本的躯体又没有经受住龙焰焚烧,神魂无所依托,便会死去。 魔龙最终的形态愈是强大,龙焰也愈加厉害,再加上这黑龙谷中,限制了魔气和灵气,化龙者只能凭借自身躯体,硬生生地扛过去,最后要么化龙,要么死去。 “原来如此。”秋雨桐看完了碑文,不由得心中叹息,这化龙的过程,实在太过严苛,也太过痛苦了,难怪魔龙一族,到了昊天魔皇死去的时候,就只剩下墨鳞这孤零零的一条小龙了。 他心中忽然一紧,是了,陆霄……陆霄也是魔龙吗?之前,陆霄脸上浮现的那些墨色鳞片,看起来很像墨鳞身上的那种龙鳞…… 想到这里,秋雨桐只觉得一颗心都悬了起来,他再也不敢耽搁,拔腿便往山洞的方向跑去! 如果他的小徒弟,当真是魔龙转世,那如今到了黑龙谷中,是不是也会化龙?万一,万一……秋雨桐越想越着急,居然在碎石滩上狠狠摔了一跤,但他根本顾不上手掌和膝盖的擦伤,胡乱爬起来之后,又急匆匆地往山洞的方向跑去。 靠近山洞的时候,秋雨桐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威压。 他所感受到的这股威压,简直可以称之为恐怖,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大能修士,都要可怕百倍,仿佛无间地狱的鬼焰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席卷一切生灵…… 如果是普通修士,在这样的威压之下,估计早就已经双腿发软,连站都站不住,但秋雨桐的神魂是天生剑体,本就极其强大,而且这股可怕的威压,似乎对他十分温柔,秋雨桐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才缓缓走了进去。 “唔……”陆霄趴在地上,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原本高大强健的身躯,此时几乎蜷缩成了一团,尖锐的墨色指甲,死死抠着地面坚硬的岩石,留下道道极深的爪痕,而他的手背之上,已经浮现了大片大片泛着血色的墨黑龙鳞。 “霄儿!”秋雨桐只觉得心尖仿佛被狠狠拧了一下,赶紧走上前去,可是他的指尖,才刚刚碰到陆霄的身体,就被烫得缩了一下,与此同时,他的胸腹丹田之中,也有种极其难受的灼烧感。 秋雨桐微微一愣,忽然明白过来,如果陆霄是魔龙转世,那他的气息,自然是极其霸道的龙炎魔气,而自己这个躯体,却是初雪所化,所以,之前自己帮他运气调息之后,才会那么难受,甚至有种内丹被火苗灼烧的感觉。 如今看起来,陆霄即将化龙,而接下来会是什么情形,根本没人知道,他最好的选择是,赶紧出去,离这个山洞越远越好,绝对不要靠近。 可是……他的小徒弟,真的能化龙吗? 会不会,会不会…… 秋雨桐死死盯着自己的小徒弟,只觉得嗓子直发干,脑子里更是一团混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霄趴在地上,神志已经完全不清醒了,但仿佛还能感觉到秋雨桐的存在,不住地喃喃道:“师尊,师尊……我好疼……” “霄儿……”理智告诉秋雨桐,他应该赶紧走,可是他觉得自己的两条腿,仿佛灌了铅,几乎有千斤重,根本没法迈出一步。 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陆霄光裸的后颈、肩膀、脊背、手臂之上,大片大片的皮肤裂了开来,露出狰狞的血肉,他的小徒弟痛得直发抖,但却并没有新的龙鳞产生。 石碑上写的,化龙的时候,原本的躯体,要忍受体内新生龙焰的焚烧,从而脱胎换骨生成龙躯,而越是厉害的魔龙,龙焰就越是灼热,也就越难撑过这一关…… 秋雨桐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简直进退两难到了极点。 他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看起来,他的小徒弟,很有可能撑不过这一关,可是,如果自己上前帮忙,搞不好自身难保……毕竟,他这个躯体是初雪所化,连炭火都很怕,又怎么能靠近即将化龙的陆霄? 作者有话要说:秋秋化掉前,要不要让霄霄再吃一次呢。。。感谢在2020-02-15 20:02:21~2020-02-16 20:0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牧、铭、白鹿、梧桐一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欢喜今天也要开心 24瓶;== 20瓶;团子要睡九小时、A、珏 5瓶;吐槽仙子 4瓶;小花花、薄暮江静晚 2瓶;萌萌的二菲、才发现我没改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唔……”陆霄又低喘了一声,泛着血色的墨黑指甲, 紧紧抠着粗糙的岩石地面, 整个人散发着极其灼热的气息,原本潮湿森冷的山洞, 也渐渐变得热浪逼人。 秋雨桐心乱如麻,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洞口退了一步。 “师尊, 别……”陆霄似乎能感觉到他的退后, 有些惊慌地抬起眸子,哀求一般望着他,只是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秋雨桐颤了一下,退后的脚步停住了。 此时此刻,他那小徒弟的面颊、脖颈、肩膀、手臂之上, 全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皲裂伤口, 露出了狰狞的血肉,却并没有新生鳞片蔓延, 甚至没有血液涌出, 仿佛某种极其毒辣的火焰,正由内而外地灼烧着他,要将他的鲜血, 全部烤干,要将他的整个人,都化为灰烬。 秋雨桐看着小徒弟的样子,只觉得胸口一阵难以言说的绞痛, 他狠狠咬了咬牙,强撑着极度的不适感,快步走了上去,而后半跪下来,费力地将陆霄搂在怀中:“霄儿,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或许,情况没有那么糟糕,或许,自己可以帮他撑过去……毕竟自己这个身体,是初雪所化,可是,可是……秋雨桐不敢想下去了。 陆霄被他抱在怀中,暗淡的眼睛微微一亮,仿佛略微清醒了些:“师尊,你回来了?” 秋雨桐点了点头,仿佛哄小孩一般,柔声安慰道:“霄儿放心,师尊就在这儿,师尊哪里也不去。” 陆霄愣愣地望着他,哑声道:“师尊,方才你离开之后,我就觉得好难受,好难受,我的丹田里面,好像有火在烧……我是不是,要死了?” 看着他那个样子,秋雨桐只觉得喉咙都有些发哽了,只能涩声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霄儿,你是真龙,你马上就要化龙了……只要撑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陆霄迷惘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好难受,我好难受。” 秋雨桐紧紧搂着他,只觉得他的身子越来越烫,仿佛成了一块炭火,而小徒弟的生命,便随着这炭火,一点点地烧去…… 秋雨桐的心又痛又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在这个黑龙谷底,他连一丝丝灵气,也提不起来,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陆霄低低喘了口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努力往他身上蹭了蹭:“师尊,你身上好凉……好舒服……” 小徒弟滚烫的嘴唇,在他的脖颈上轻轻蹭了一下,可是这样的举动,实在是有些超出师徒的关系了,而此时此刻,秋雨桐已经有些稀里糊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旁边微微一缩。 陆霄立刻发现了秋雨桐的躲避,漆黑的眼睛暗淡了一瞬,但也没有勉强。 他紧紧咬着牙,忍受着体内灼烧般的剧痛,而后忽然豁出去一般,猛地抬起眸子,直直看着秋雨桐,声音又轻又哑,但却很坚定:“师尊,我可能要不行了……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或许你会觉得很恶心,但我一定要让你知道……” 秋雨桐哑声道:“你说。” “我……我心悦你,我一直喜欢你,从我十几岁开始,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你,你不仅是我最仰慕的师尊,更是我……唯一心爱的人。” 秋雨桐完全呆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陆霄在说什么? 他的小徒弟,在说什么? 他说自己是他……心爱的人? 看着他极度震惊的样子,陆霄十分勉强地笑了笑:“是不是很恶心?不过,如果我现在不说,恐怕就没有机会说了……师尊,我喜欢你,我心悦你,从十几岁开始,我就想对你做那种事情,我也觉得自己简直疯了……” 他顿了顿,又道:“之前,之前那一次,我不是为了报复你,也不是为了羞辱你……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从我十几岁的时候,你每次从身后搂着我,教我练剑习武,每次手把手地,教我读书写字,每次在军营里,给我包扎伤口,你每次靠近我,每次哄着我,我都想……我都想吻你,抱你,对你做那种事情……咳咳,我是不是很恶心?” 秋雨桐整个人都懵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陆霄说,他心悦自己?他喜欢自己?这怎么可能呢?他是自己的小徒弟,自己是他的师尊……就算,就算他们之前……可是,可是…… 秋雨桐一直不说话,陆霄的眸子也渐渐暗淡下去,只哑声道:“师尊,我知道,你心里只把我当徒儿,可是,我好难受,我撑不住了……我可不可以,再亲你一下?我知道,这样很卑鄙……” 秋雨桐低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陆霄看了他一会儿,努力撑起身子,似乎想轻轻碰一碰秋雨桐的嘴唇,可是才撑到一半,就再也没有力气了,他呆呆望着秋雨桐,那目光又是伤心,又是渴望,又是哀恳,又是眷恋。 他那样的目光,让秋雨桐心中一阵难以言说的绞痛,再也顾不得什么,缓缓低下头,碰了碰小徒弟那张干裂的嘴唇。 “师尊?”陆霄陡然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切,而秋雨桐轻轻贴着他的嘴唇,心里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如今这种情况,他根本提不起灵气,如果想要救陆霄,那就只有一个法子,双修。双修可以采阴补阳,也可以采阳补阴,陆霄如今的情况,是体内炎气过重,而他这个身躯,正好是初雪所化,可以说是完美的采补炉鼎。 只是,他也不知道,如果他这样做了,那自己这个身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他必须试一试,他不能让他的小徒弟,就这样没了…… 想到这里,秋雨桐贴着陆霄的嘴唇,含含糊糊道:“霄儿,张嘴。” 他这样的举动,让陆霄整个人都茫然了,几乎是稀里糊涂地张开了嘴,秋雨桐略微犹豫了一下,他其实不大会做这种事情,只能学着上次陆霄吻他的样子,有些笨拙地吻着自己的小徒弟。 这样一个深吻,实在是生涩到了极点,简直毫无技巧可言,但陆霄只被他吻了片刻,就连气息都粗重了:“师尊,你,你什么意思……” 秋雨桐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帮小徒弟闯过这一关,他咬了咬牙,也不回答陆霄的问题,厚着脸皮脱去了自己的衣裳,而后沉默地垂眸望着陆霄。他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可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但是他的意图,却再明显不过了。 陆霄怔然望着他,连声音都哑了:“师尊,你这是做什么?……你,你在可怜我?” 秋雨桐低声道:“你以为,我可怜谁,就会让谁对我做这种事情吗?” 陆霄死死盯着他,目光渐渐从怀疑困惑,到不可置信,到依稀明白,再到狂喜交加……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师尊……” 陆霄的衣衫,早就破烂不堪了,几乎衣不蔽体,秋雨桐犹豫了片刻,轻轻搂住小徒弟的脖子,让两人光裸的肌肤,尽可能地紧紧相贴,对方的体温高得吓人,仿佛要将他烫伤一般,秋雨桐紧紧咬着牙,忍受着那种滚烫的痛楚,强迫自己不准后退。 陆霄狠狠搂着他,那种极其可怕的力道,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骨血之中,声音更是嘶哑得不成样子:“师尊……” 秋雨桐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面子这回事情,扔到了天边,而后,一边忍着极度的羞耻感,一边咬牙将身子往下沉去,他努力了许久,两条腿疼得直哆嗦,心中简直欲哭无泪,这种事情,实在是……怎么可能做得到…… “霄儿,你,你能不能……”他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低声求助,连声音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羞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陆霄并没有回答,只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几乎要忘记了呼吸,秋雨桐被他看得简直无地自容,忍不住把头往旁边扭去,颤声道:“你,你看什么。” 陆霄紧紧咬着牙,眼珠的颜色都变深了,最后忍无可忍地一个翻身,便将秋雨桐狠狠压了下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雨桐伏在陆霄结实的胸膛上,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那种极度的疲倦,由内而外,如同漫漫的潮水一般,无边无际地向他涌来。 “唔……”秋雨桐费力地睁开眼睛,陆霄正垂眸望着他,漆黑明亮的凤眸里面全是笑意,心满意足到了极点的样子。 秋雨桐忽然想起了什么,也顾不上身体的疼痛,赶紧翻身而起,细细地打量着小徒弟,发现对方脸颊、脖颈、手臂上那些可怕的皲裂伤口之中,新生的细小墨色鳞片,正在缓缓蔓延。 他的胸口陡然一松,他的小徒弟,到底撑过来了。 秋雨桐刚刚松了口气,便感觉到某种极其炙热的目光,正凝视着自己,他缓缓抬起眸子,正正对上陆霄含笑的眼睛。 两人就这么傻乎乎地对望了好一会儿,陆霄忍不住微微倾身,把脸埋在秋雨桐的脖颈里,一边贪婪地呼吸着那股雪地冷香,一边喃喃道:“你怎么这么好,这么好……” 秋雨桐心中一阵酸软,他抬起手,想轻轻摸一摸小徒弟的头发,动作却忽然微微一顿。 一滴透明的水滴,正悬在他的指尖。 霎时间,某种巨大的恐惧,如同撕裂苍穹的闪电一般,陡然击中了他!他隐隐恐惧的事情,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要发生了。 而陆霄正搂着他,一双凤眸亮得吓人,幸福得几乎不知所措。 秋雨桐咬了咬牙,低声道:“霄儿,闭眼。” 陆霄微微一愣:“怎么了?” 秋雨桐的心中极其难受,但还是柔声哄道:“听话。” “哦。”陆霄翘了翘嘴角,轻轻闭上眼睛,脸上还带着一点笑意,仿佛期待着什么。 果然,两片柔软而润湿的嘴唇,缓缓贴了下来,轻得仿佛一片羽毛,那种感觉,似乎怜爱到了极点,又愧疚到了极点。 秋雨桐一边轻轻吻着他,一边含含糊糊道:“霄儿,过去那些事情,虽然我不记得了,但确实是我对不住你,我也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 陆霄心中有些疑惑,师尊在说什么?什么不记得了? 虽然满腹疑问,但被秋雨桐主动亲吻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简直让他神魂颠倒,身心俱醉,胸口那种滚烫的爱意,幸福得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根本舍不得睁眼,舍不得说话,更舍不得打断这一切。 “霄儿,你方才说,你……你喜欢我,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是对我而言,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小徒弟,我能给的,全都给了你,我永远也不会这样,待另一个人了。” “师尊……”陆霄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某种极其饱胀的情绪充满了,他想呼喊,他想痛哭,他想欢笑,他想狠狠亲吻这个人,他想紧紧拥抱这个人,他想把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全部捧到这个人面前,他还想…… 秋雨桐还在吻着他,嘴唇微凉而柔软,而且非常湿润:“霄儿,你要好好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别为难了自己。” 秋雨桐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疲倦到了极点,陆霄略微有些疑惑,正想睁开眼睛,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怀里猛然一空,而后仿佛被一场绵绵春雨,淋了个透湿。 他迷茫地睁开眼睛:“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霄儿要去追寻真相啦,马上就可以解开误会了,虽然师尊尊已经化掉了。。。 感谢在2020-02-16 20:03:41~2020-02-17 20:0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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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霄低下头去,薄唇极轻地抖了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艰难地开了口:“师尊他……他不见了。” “不见了?”桑灵溪呆了呆,片刻之后,他陡然反应过来,几乎是难以自抑地,一把狠狠揪住了陆霄的衣领,“不见了?你倒是说清楚点,什么叫不见了?!” 陆霄眸色灰暗,甚至并不反抗,只低声道:“四个月前,他就不见了,我用尽了所有的法子,什么也找不到。我猜,或许他的魂……回朔雪城了,就来找找。” 陆霄的声音很含糊,桑灵溪并没有听明白,只知道这人要来找秋雨桐,他几乎要怒极反笑了:“你把他掳走大半年了,上次我去找他,你也不放人,他又怎么能回朔雪城来?你说,你到底把他怎么了?!你说啊!” 陆霄哑声道:“我……我之前化魔的时候,龙焰灼身,五内俱焚,就快要死了,是他救了我,可是我睁眼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你说什么?龙焰?”桑灵溪整个人都呆住了。 过了许久许久,这位向来风流爱笑的翠屏峰主,才极其僵硬地开了口:“你说你龙焰灼身,他救了你,然后就不见了?” 陆霄勉强点了点头:“我一睁眼,他就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他,这几个月以来,我也试过召……可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所以我猜,他或许回这里了。” 龙焰灼身……不见了……他的小师弟,是初雪所化…… 桑灵溪愣愣地望着陆霄,只觉得脑海一片白茫茫的,两条腿直发软,几乎要站立不稳,他不由自主地往后趔趄了一下,又扶住了柱子,才喘着气道:“他救了你,然后就不见了……你已经,已经试着召过魂了?” 陆霄沉默了很久,似乎根本不愿意承认,“召魂”这件事情。 “你说啊,到底是不是?!”桑灵溪低吼道。 陆霄轻轻点了点头,哑声道:“是。” 他顿了顿,又慢慢道:“这四个月以来,我总共试了六十九次,用心头血画符,再加上他的衣物,进行……召魂。可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此时此刻,桑灵溪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他一边死死瞪着陆霄,一边沉重地喘着气,片刻之后,眼圈忽然红了。 “陆霄,你到底,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你,你什么都不明白……你什么都不知道……” 陆霄颤声道:“我该明白些什么?我又该知道些什么?我只想找到他……我只想找到他。” 桑灵溪闭了闭眼睛,哑声道:“你随我来。”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往山上走去,一路上再没有任何交谈,遇到的弟子们也纷纷闪避,桑灵溪为人向来随和大方,又十分爱笑,甚至有些轻佻,这些弟子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不由得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桑灵溪带着陆霄,来到山顶主殿后的一间书房门前,而后轻轻敲了敲房门:“掌门师兄,是我。” 谢晚亭平静温润的声音传了出来:“灵溪,你带了谁回来?” 桑灵溪咬牙道:“是陆霄。他方才上山,他说……小师弟不见了。” 谢晚亭沉默了片刻:“你让他进来。” “你进去吧,师兄会告诉你一切的。”桑灵溪冷冰冰道,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霄有些僵硬地推开门,走进了书房,谢晚亭一身轻袍缓带,正在窗下的书桌前面,慢慢描着一幅雪中寒梅。 这位朔雪城主似乎听见了身后的声音,缓缓搁下手中毛笔,而后把轮椅转了过来,面向陆霄:“坐。” 陆霄盯着他,并不坐下。 谢晚亭也并不勉强,只淡淡道:“方才灵溪说,雨桐他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陆霄哑声道:“我之前化魔的时候,体内龙焰太过灼热,几乎死去。他救了我,然后就不见了。” 谢晚亭呆了呆:“龙焰?” “我是魔龙转世,化魔的时候,会龙焰灼身,五内俱焚。”陆霄简单道。 “龙焰灼身,五内俱焚……雨桐救了你,然后就不见了……”谢晚亭喃喃道,脸上的血色渐渐消失了。 这位温和淡然,城府深沉的朔雪城主,甚至可以做到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可是此时此刻,他的脸色却白得跟书桌上的宣纸,一模一样。 陆霄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自己那颗焦灼得几乎焚烧的心脏,渐渐沉到了冰冷的万丈深渊,他甚至没有勇气,再多问谢晚亭一句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晚亭才哑声道:“他是怎么救你的?” 陆霄紧紧抿着唇,没有吭声。 “陆霄,你跟我说实话,”谢晚亭死死盯着他,“你是不是……强迫他跟你双修了?” 陆霄脸上的肌肉,狠狠颤了一下,过了片刻,他轻轻点了点头。 “陆霄,你!!” 谢晚亭陡然捏紧了轮椅扶手,一张苍白儒雅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整个人似乎愤怒到了极点,但他的修养极好,居然没有对陆霄动手,而是猛地一拂袖子,满桌极其珍贵的笔墨纸砚,“哗啦——”一声,乱七八糟地滚了一地。 “他难道没有告诉你,他如今这个身体,是雪做的?你自己发疯化魔也就罢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强迫他……”谢晚亭紧紧咬着牙,声音直发抖。 陆霄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你说什么?什么雪做的?我以为,他是炼化了我的魔丹……所以才……” 谢晚亭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而后才缓缓道:“没有什么魔丹。当年,我在秘境里找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昏迷不醒,身上也没有魔丹,或许已经被旁人取了去。” “当时,他那个身体,受了很严重的伤……”谢晚亭十分缓慢地,将之前发生的事情,都讲了一遍,“他伤势实在太重,根本恢复不了,我只能把他的魂魄,放在墨莲里温养着,又让寒渊每天清晨上问剑崖,采来第一片初雪,最后费尽心血,才给他做了这个身子。龙焰属性极炎极热,他连碰都不能碰,又怎么能同你,同你双……” 陆霄的嘴唇轻轻颤抖着,胸口难以形容地阵阵绞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晚亭冷冷地看着他,声音几乎有些残忍了:“是了,你既然找来了这里,应该也发现了,他并不是不见了,而是……没了。你想来这里,是想找他的魂魄,对不对?” “谢城主,”陆霄的声音嘶哑到了极点,此时此刻,这位冷酷刻薄,不可一世的魔皇,几乎放下了一切尊严,苦苦哀求着对方,“谢城主,求您告诉我,他,他的魂魄……有没有回来过?” “你说呢?”谢晚亭惨笑一声,“没了躯体依托,只能魂飞魄散……你既然已经贵为魔皇,连你都召不回他的魂魄,居然还问我要?你心里清楚得很,秋雨桐已经没了,天上地下,碧霄黄泉,再也没有了!” “你胡说!!”陆霄陡然低吼道,与此同时,某种极其可怕的威压,如同咆哮的怒涛一般,铺天盖地向着谢晚亭狠狠压下!那种威势,几乎可以让任何修士,都无法呼吸! 而下一瞬间,陆霄的声音却忽然虚弱下来,颤抖嘶哑得不似人声:“你……你胡说,你给我闭嘴……闭嘴……” 若是旁人,在这样的威压之下,恐怕早就跪了下去,可是谢晚亭居然咬牙忍受住了,还冷笑了一声:“闭嘴?你做的好事,我为什么要闭嘴?我早就料到,你这人睚眦必报,十分记仇,但是我还以为,你对他多少有些师徒之情,不会过于为难他,所以,我才让你带走他……” 他喃喃道:“我早就应该看出来的,你当初看着他的那种眼神……都怪我,都怪我……你这禽兽,你居然对他,对他……” 他实在说不下去了,这位温文尔雅的谢城主,忽然拿起一只墨玉砚台,用力向陆霄狠狠砸去:“你给我滚!滚啊!!” …… 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陆霄失魂落魄地走出书房的时候,桑灵溪正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冷冷地看着他。 陆霄无神地瞥了他一眼,而后转开了目光:“没关系的,我会找到他的,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就算他不想见我,就算……我也会找到他的。”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虚弱到了极点,也不知道是说给桑灵溪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桑灵溪忍不住冷笑一声,微微张了张口,似乎想要骂他,但是看着他那个样子,又实在骂出不出口,只是喉咙都有些哽了:“我那小师弟一心向道,又傻得很,从来就没有什么多余的心眼,他虽然掏了你的丹,但道魔本就不两立,而且他好歹对你有过大恩……翠微寒潭的事情,他又不记得了,你怎么能,怎么能那样待他……” 陆霄呆了呆,陡然抬起头:“你说什么?什么不记得了?” 桑灵溪微微一愣:“他没跟你说过?他受伤太重,翠微寒潭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陆霄混混沌沌地,想起了秋雨桐消失前说过的话,可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脑子阵阵晕眩,几乎站立不稳:“他不记得了?他不记得了?” 当年那件事情,他也曾经问过秋雨桐,为什么要这么做,秋雨桐显得有些茫然,但从来没有推卸过责任,只是任由他报复羞辱,可是,他居然其实不记得了…… 是了,他的师尊,既然愿意用初雪所化的身体,默默忍受那样的痛楚,帮他度过化魔时的五内俱焚,又怎么会,又怎么会…… 如果……如果当年那件事情,根本就不是那样的呢? 陆霄只觉得脑海中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痛,仿佛有一柄生了锈的钝刀子,狠狠割着他最柔嫩的那根神经,他不由自主地低低喘了口气,才勉强道:“当年,你们是在秘境的什么地方,找到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7 20:03:31~2020-02-18 20:0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鹤时、唐牧、tag、可可咩点点、静静看文、草莓君自攻自受、许小猫?、利风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孤雁于飞 22瓶;绫奈子 13瓶;宽宽、死鸭子 10瓶;夏司逆 5瓶;阿予予予予、魏沫雨、薄晚、小花花 2瓶;哎嘿嘿、可可咩点点、许小猫?、虿、谦小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桑灵溪抿着唇, 没有回答。 陆霄哑声道:“桑峰主, 求您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桑灵溪看着他那个样子, 咬了咬牙, 又踌躇了片刻, 才道:“掌门师兄说,当年他是在翠微寒潭以东, 一千二百里的一处谷地里, 找到小师弟的。” 陆霄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桑峰主。” 道了谢之后, 他不再犹豫, 转身便往山下走去,桑灵溪望着那道孤寂修长的背影, 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 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 几乎喘不上气来,仿佛压了一块巨大冰冷的石头。 小师弟,真的没了? 就这样……没了? 这怎么可能呢? 桑灵溪用力闭了闭眼睛,还是有种不大真实的感觉, 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踩在云端上,两条腿虚软得没有一点力气。 他睁开眼睛,又勉强定了定神,才推开书房的门, 走了进去:“掌门师兄,他走了。” 谢晚亭没有说话,他正坐在轮椅上,望着书房的一面墙壁发呆。 午后温暖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棂上糊着的薄薄绵纸,斜斜投射在这位朔雪城主苍白的脸上。此时此刻,他那张永远温和淡然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就像一尊没有生气的汉白玉石像,安静、沉默、坚硬。 桑灵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顺着谢晚亭的目光,也抬头往那面墙壁望去,而后微微一呆,心中陡然一阵极度的酸楚,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面墙上,依次挂着三柄精致的小木剑,都不过尺余长短,明显是手工雕刻的,看起来不像武器,倒像幼童的玩具。桑灵溪自然记得,那是许多年前,谢晚亭给小时候的白寒渊、桑灵溪、秋雨桐做的,如今它们都已经很陈旧了,但依然保存得很好。 谢晚亭推着轮椅,缓缓到了墙边,他伸出手,努力想取下最后那柄小木剑,却怎么也够不着。 桑灵溪赶紧走上前去,把木剑拿了下来,双手递给谢晚亭:“掌门师兄。” 谢晚亭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只低下头,轻轻抚摸着那柄精致的小木剑,神色怔然。 桑灵溪只觉得鼻子直发酸:“这是小师弟的剑。” 谢晚亭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当年雨桐上山的时候,才四岁,还没有一柄剑高。那个时候,你也才七八岁,顽劣得很,整天只知道上房揭瓦逗猫弄狗,忽然有了个小师弟,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桑灵溪低声道:“嗯,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很高兴。” 谢晚亭叹了口气:“雨桐的爹娘,早在灾荒里死了,他从小挨饿,就喜欢吃糕饼,你偏偏要抢他的糕饼,每次都把他气得直哭,其实,你也不是想抢他的糕饼,你就是想逗他玩儿罢了。” 桑灵溪想着那些小时候的日子,只觉得喉咙仿佛塞了一团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 谢晚亭继续道:“后来,我给他削了这柄小木剑,他只练了两三年,就能把你打得满山跑,你很不服气,想了许多邪门歪道的诡计,设了不少乱七八糟的陷阱,但还是打不过他,又不敢跟我告状,憋屈得团团转……不过,雨桐性子单纯,你脸皮又厚,只跟他服一服软,他也就放过你了。再后来,你们都长大了一些,你闯了祸,寒渊要打要杀的,你吓得直往他身后躲,他居然还护着你,真是没大没小的。” 说到这里,谢晚亭忍不住轻轻翘了翘嘴角,只是笑容还没浮上来,眼圈却先红了。 桑灵溪简直要哭出来了:“师兄,你别说了……小师弟他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说不定……” 谢晚亭沉默了许久,忽然道:“灵溪,是我害了雨桐。” 桑灵溪勉强忍着泪意,涩声道:“师兄,虽然当初你确实不应该……不应该让陆霄那个孽徒带走小师弟,但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弄成这个样子……” “不是这个。”谢晚亭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是我害了他。” 桑灵溪不解道:“师兄,你什么意思?” 谢晚亭的声音轻得出奇,几乎像是自言自语了:“当年,师尊他老人家不幸陨落,我匆匆接任了掌门的位置,可是我的资质虽然不错,但也算不上惊才绝艳,又太过年轻……那个时候,你们三个都很小,朔雪城的日子,实在是很艰难,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人都能踩一脚,什么人都能唾一口。朔雪论剑之后,我又废了双腿……我真的没办法,我只是想护住朔雪城,除了你们三个,其他那些人,我没把他们当人。” “师兄,你到底在说什么?”桑灵溪听得稀里糊涂。 “算了,也没什么。”谢晚亭闭了闭眼睛,淡淡道,“你出去吧。” …… 陆霄低着头,浑浑噩噩地往山下走去。 翠微寒潭以东,一千二百里的一处山谷…… 混混沌沌之中,一声愤怒的清斥,忽然传入了他的耳中:“魔头,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师尊呢?!” 陆霄微微一愣,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十□□岁的清俊少年,正怒气冲冲地望着他,手里还持着一柄细细的灵剑。 是陈悦麟。 是师尊的……新徒儿。 “你倒是说话啊,我师尊呢?!你把他掳到哪里去了?你把师尊还给我!!”陈悦麟狠狠瞪着陆霄,一双眼中仿佛要冒出火来,简直像一只不知死活的小狼崽。 “你说什么……”陆霄死死盯着这位清俊少年,只觉得胸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晦暗妒火,陡然冒了出来,烧得他几乎头脑发昏。 是了,这就是师尊的新徒儿。自己在寒潭水底的时候,他们或许正朝夕相处,言笑晏晏……师尊也轻轻摸过他的头发吗?也手把手地带着他练剑吗?也笨拙地教他读书写字吗?也……也会对着他那样笑吗? 下一瞬,陈悦麟只觉得眼前一花,陆霄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只用两根手指,就毫不费力地捏住了他的灵剑剑尖。 “魔头,你做什么?!”陈悦麟大吃一惊,赶紧使了一招“苍山落雪”,手肘猛地下沉,用力往回抽,可是怎么也抽不动。 陆霄冷冷一笑:“你这招苍山落雪,连他的一成皮毛,也没有学到。你这个样子,居然还有脸叫他师尊?” “你,你……”陈悦麟一张清俊的脸,霎时间便涨得通红,不由得怒道,“要不是你这个该死的魔头,要不是你这个叛出师门的孽徒,他早就收我为徒了,我又怎么会,只能成天对着一本剑谱练剑?!” 陆霄的脑海空白了片刻。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十分艰难地开了口:“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悦麟死死盯着他,恨恨道:“我是这批新进弟子里面,资质最好的一个,就连掌门师伯谢城主,都一直劝他收我为徒,可是他总是说,他已经有了一个徒弟,不愿意再收徒了。我赖在飞来峰上,成天跟着他,缠着他,磨着他,一点用也没有……本来,我还以为你是个什么样的好徒弟,让他那么挂念你,结果,结果你居然是个魔头,还把他给掳走了!你,你这种人……” 陈悦麟说着说着,声音都嘶哑了,几乎有些哽咽,而陆霄呆立在原地,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完全无法思考。 陈悦麟在说什么? 他什么意思? 他说……师尊说,因为已经有了一个徒弟,所以不愿意再收徒了? 师尊没有收他为徒? ……是因为自己? 是了,师尊曾经说过,他只有一个徒弟,唯一的一个徒弟……自己当时勃然大怒,妒恨到了极点,只觉得一颗心都在滴血,可是,难道师尊所说的,那个唯一的徒弟,不是陈悦麟,而是……而是自己? 那个唯一的徒弟,那个让师尊不愿再收徒的原因,竟然是……自己吗? 陆霄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痛得几乎要裂开,连声音都颤了:“他真的没有收你为徒?那,那你怎么会叫他师尊?” “我乐意那么叫!”陈悦麟咬牙道,“怎么,你很得意吗?我告诉你,就算你掳走了他,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我一直跟着他,缠着他,磨着他,他心肠那么软,他一定会收我为徒的,然后把你这个该死的孽徒,逐出门墙!你这种魔头,根本就不配做他徒弟!等师尊回来了,我……” 陆霄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陈悦麟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又骂了些什么,他已经不在乎了。 此时此刻,某种巨大的悲痛,和某种极度的狂喜,混合成了一片滔天巨浪,狠狠击中了他,淹没了他,吞噬了他……他就那么呆呆站着,眼前的景物,忽然一片模糊。 云霞峰漫山遍野的雪枫红叶,在这一瞬间,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残忍血色,漫漫向他涌来……他眼前一片朦胧,耳边嗡嗡作响,他什么也看不明白,什么也听不明白,什么也想不明白了。 忽然,他的肩头轻轻一痛,陆霄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缓缓垂眸望去。 原来方才他捏着灵剑的手指松了,而陈悦麟趁机将灵剑往前用力一挺,刺中了他的肩头。 陆霄垂眸看了看,又慢慢抬起头来,陈悦麟望着他的眼睛,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魔头,你怎么……” 可是陆霄居然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只是轻轻拨开灵剑,木然地从他身旁走过,径直下山去了。 陈悦麟怔然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而后忽然发泄一般,手中灵剑狠狠挥出!! “轰!!”随着一声巨响,路边一块花岗岩巨石,登时被劈成了两半! 少年望着被自己劈成两半的巨石,努力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不住,低低抽噎出声:“师尊,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 陆霄并没有花太大的功夫,就找到了那处荒凉的山谷。 山谷地处偏僻,安静到了极点,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山谷崖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森然剑痕,依然显得杀气逼人。 陆霄自然认得,其中相当一部分剑痕,分明带着秋雨桐的剑意,那种纯净淡然的感觉,在这个污秽的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谷底一片凌乱,大量从崖壁坠落的碎石,以及数百块被狠狠斩开的巨石,都在无声地述说着,这里曾经有过一场多么激烈的争斗,可是到了如今,谁也不知道,这场如此激烈的争斗,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霄顺着谷底,茫然地往前走着,这里非常安静,除了他的脚步声,就只有风从身边穿过的声音。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仿佛听到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顿。 陆霄闭上眼睛,凝神细细听去。果然,并不是他的错觉,确实有什么东西,在不远处低低叫着,那种“吱吱吱”的声音,虽然很轻微,但的确存在。 他抬起眼来,缓缓扫视着这片谷底。 前面不远处,那座高高的崖壁下方,有一条十分细小,但却很深的岩石罅隙,罅隙附近布满了青苔,里面居然汪了深深的一汪水,而方才的“吱吱”声,就是从这汪水里发出的。 陆霄微微蹙眉,而后平平一伸手,只听“哗啦——”一声水响,一只胖胖的六足虫子,被他凌空从那汪水里提了出来,那只肥虫子悬在半空,不停地扭动着,**地滴着水,“吱吱吱”直叫唤,仿佛在求饶。 陆霄愣了愣,陡然想起了什么,失声道:“是你?” 当年,他和秋雨桐在翠微寒潭的水底,发现了这只制造幻境的小蜃妖,陆霄隐约记得,那个时候,秋雨桐将它收入了乾坤袋,它又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努努力,看看明天能不能让秋秋出场。。。 感谢在2020-02-18 20:01:44~2020-02-19 20:0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堂酒、燕缨子 10瓶;团子要睡九小时、夏司逆 5瓶;阿予予予予、鱼苗、薄晚 2瓶;谦小媛、魏沫雨、洛子厌、哎嘿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陆霄的手虚虚一握, 那只悬浮在半空的蜃妖,瞬间便被他捏在了手中, 肥胖的小小身躯,顿时剧烈地挣扎起来:“吱吱吱!!” 这个时候,陆霄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厉声问道:“当年你是不是随着他,来到这里的?!说!” 蜃妖被他吓得直发抖, 一双乌溜溜的绿豆小眼之中,居然流下泪来:“叽叽叽!叽叽叽!!” “……”陆霄忍了忍,略微放松了手指的力道, 低声道, “别怕,你把当初的情形,全都重现一遍。只要你做得好,我不仅饶了你,还会助你化形。” “叽叽!”蜃妖瞪大了绿豆小眼, 滴溜溜地打量着陆霄。 过了片刻, 它似乎相信了陆霄的话,也终于没那么怕了,胖虫子般的小身躯扭动了一会儿, 周围的景色,渐渐变了。 …… 翠微寒潭,碧波万顷,薄雾缭绕。 “这是……”陆霄不由得微微一愣。 此时此刻, 他的视野十分奇怪,眼前是一大幅雪白的鲛纱,完全遮挡住了视线。 而后,他听见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从极近的上方传来:“霄儿,你的意思是,让我把你交给他们?可是,如果你落到他们手里,他们一定会剜了你的魔丹。” 陆霄整个人都震了震,这是……师尊? 他鼻子陡然一酸,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似乎在安慰着秋雨桐:“师尊,没什么的。” 这时,陆霄面前那片雪白的鲛纱,在风中微微一晃,往旁边拂了开去,他的视线陡然开阔起来,而后,他看到了自己——过去的自己。 陆霄呆了片刻,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此时所看到的景象,正是当年蜃妖看到的景象。 当年,在翠微寒潭水底,秋雨桐把小蜃妖放进了乾坤袋里,而此时此刻,这只好奇的小蜃妖,居然从秋雨桐腰间的乾坤袋里,钻了个脑袋出来,方才陆霄面前那片雪白的鲛纱,正是秋雨桐的袖子。 陆霄刚刚想明白,秋雨桐又说话了。 这句话,他记了二十年,也恨了二十年。 “霄儿,与其便宜了这些人,不如把魔丹……给了为师。” 陆霄几乎是难以忍受地,轻轻闭了闭眼睛。 即便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有余,他如今的心境也大不一样了,可是再次听到这句话,他仍然觉得,胸口一阵刀绞般的剧痛,仿佛连呼吸,都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而过去的自己,声音也颤抖得很厉害:“师尊,你在说什么?” 陆霄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过去的那张脸,那种哀求一般的神色,简直可悲到了极点,仿佛即将被屠宰的家畜,还不敢相信主人会对自己下手,又是卑微,又是可怜。 他不愿再看,便微微侧头,望向旁边的大片冰幕。 此时此刻,那片冰幕已经摇摇欲坠,他自然知道,这道冰幕的另一边,是归无涯、谢晚亭、清慈等等许多大能修士,他们都在虎视眈眈,想杀了自己这个魔物,剜走自己胸膛里的那颗魔丹…… “霄儿,对不起。” 随着秋雨桐低沉而柔和的声音,陆霄的眼前,忽然血光一闪! 他再次看见了当年那一幕——秋雨桐那五根白皙修长的手指,狠狠抠入了自己的胸膛。而过去的自己,在一片极度的茫然之后,居然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仿佛到了这种时候,还不肯相信,秋雨桐对他做的事情。那种惶惑的神色,让他看起来几乎有些可笑了。 “霄儿,我……”秋雨桐又哑声说了几句什么,而后,五根修长的手指,又陡然插深了一寸有余! 而过去的自己,丝毫没有挣扎,只是低低闷哼了一声,眼睛还愣愣地望着秋雨桐,整个人软绵绵地往前倒去。秋雨桐一把搂住了昏迷的自己,而后将五根血淋淋的手指,缓缓从自己的胸膛之中,收了回来。 这一切,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陆霄忽然有些僵硬。 不对,有什么不对。 从他此时的角度,也就是蜃妖的角度,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秋雨桐五根血淋淋的手指,在离开对方的胸膛之后,指尖忽然一团幽光闪烁,而后迅速凝成了一颗莹润的魔丹。 这是一颗……假魔丹。 这颗假魔丹,根本就不是从自己胸膛里掏出的,而是秋雨桐用自身灵力,幻化而成的。 他的师尊,幻化出了一颗假魔丹。 陆霄极其聪明,只是一瞬间,便已经明白了,秋雨桐为什么要这么做。明白过来的瞬间,他的脑子里“嗡——”地一声,几乎一片空白。 秋雨桐想用这枚假魔丹,将追杀的修士们引开…… 他的师尊,根本没有剜走他的魔丹,只是想要救他。 只是想要救他。 陆霄死死盯着秋雨桐指尖那团幽幽的“魔丹”,只觉得脑子痛得仿佛要裂开一般,他的师尊为了救他,幻化出了这颗假魔丹,引开了追杀的修士……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在翠微寒潭水底醒来之后,只记得一件事情,就是师尊亲手剜了自己的魔丹,狠心将自己推入寒潭…… 因为这件事,他怨恨了秋雨桐整整二十年,殚精竭虑地想要回来报仇雪恨,不仅将人掳回了魔界,还……还那样强迫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他,用尽了各种言语羞辱他…… 而他的师尊,没了这段记忆,自然也无法辩白,全都默默忍受了,不管多么屈辱,也没有丝毫反抗。甚至,还因为极度的歉疚,表现得很柔顺。 可是,师尊其实根本没有抛弃他,更没有伤害他,而是竭尽全力地,保护着他……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那些日子,自己那样地羞辱他,折磨他…… “师尊,我,我……”陆霄整个人都眩晕得厉害,他不由自主地喘着粗气,只觉得胸口之中,时而滚烫时而冰凉,沸腾般的狂喜,刻骨般的剧痛,难以言说的悔恨……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撕裂了。 身边的景色,又渐渐变了。 秋雨桐已经将陆霄推入了寒潭,而后驾着天照云海,整个人腾空而起,往东边飞去。 风很大,秋雨桐雪白的鲛纱衣袖,不断地往后拂来,带着冷冷的雪地味道,纯净而淡然。 那种极其熟悉的味道,让陆霄几乎觉得喉咙直发哽,他简直不敢深想,这些年来,他的师尊为他做了些什么?而自己,又做了些什么? 就在他思绪极度混乱的时候,秋雨桐已经驾着天照云海,缓缓降了下来,落进了一处山谷中,他似乎非常疲惫,拄着天照云海,低低地喘着气。 “秋峰主,怎么不跑了?” 秋雨桐猛地抬起头来,陆霄也一个激灵,望了过去。 一个男人,正站在前面不远处。 归无涯。 陆霄心念电转间,想起了桑灵溪的话——“小师弟在秘境中,受了重伤”,如此看来,竟然是归无涯下的手?可是,归无涯虽然出手极其狠辣,但他真的是秋雨桐的对手吗? 秋雨桐看起来很疲倦,明显不愿恋战,转身就走,而这个时候,归无涯的两个师弟,陈无伤和屠无畏,同时从两块大石后面,缓缓走了出来,堵住了秋雨桐的退路。 三对一。 陆霄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他忍不住安慰自己,归无涯固然算得上修真界的顶尖高手,他的两个师弟也都是一流高手,但就算他们一起上,也不见得就是秋雨桐的对手,他对他的师尊,有这个自信。 可是,可是…… 陆霄抿着唇,紧紧盯着归无涯,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其实非常可笑,因为这场争斗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 难道归无涯,耍了什么花招不成? 陆霄心中极其焦灼,勉强定了定神,才继续看了下去。 果然,秋雨桐一出手,攻势便极其凶猛,即便是一对三,也丝毫不落下风,四人翻翻滚滚地过了数百招,屠无畏和陈无伤先后受了伤,而后,秋雨桐一剑狠狠劈出!归无涯不敢接招,只能连连后退,天照云海剑气过处,青铜面具裂为两半!! 陆霄稍微安了心,他的师尊,是真的很强。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屠无畏死死盯着秋雨桐,忽然轻呼一声:“啊,原来是你!” 陆霄微微一愣,这人在说什么? 屠无畏上上下下地细细打量着秋雨桐,神色惊疑不定,而后附在归无涯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屠无畏的声音很轻,但陆霄仍然依稀听见了几个词——“雪容……冰蚕碧血蛊……药王庄……” 什么意思? 陆霄有些迷茫,他还没完全想明白,归无涯已经祭出了万虫鼎,而后一声低斥:“醒——” 随着这一声低斥,秋雨桐的脸色,陡然变得刷白,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他似乎还有些茫然,但也知道大事不妙,强撑着驾起天照云海,晃晃悠悠地转身就跑! 归无涯冷笑一声,又低声念了几句什么,秋雨桐猛地颤了一下,从天照云海上面,狠狠摔了下来! 他迷茫地趴在地上,仿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陆霄只觉得心如刀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雪容……冰蚕碧血蛊……药王庄……陆霄竭尽全力地思索着,忽然之间,仿佛一道雪亮的闪电,陡然闪过脑海,他心中顿时一片雪亮,终于将这一连串散落的珠子,串了起来。 是了,当初晋王背后的靠山,便是北海剑派,他们极有可能,在雪容身上下了冰蚕碧血蛊,方便控制……所以,他的师尊才那么着急地,想要去药王庄,并不是为了易经洗髓,而是为了驱除蛊毒…… 陆霄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简直不敢想下去了,当年,在药王庄里……自己做了些什么? 他以为秋雨桐急着飞升,所以想要易经洗髓,那个时候,他难受到了极点,在最后一天,他脑子一昏……倒掉了那半盏心头血。 如今看来,那整整七天的药浴,竟然是为了驱除蛊毒…… 陆霄想着当年的那些事情,只觉得周身越来越冷,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成了冰渣子,那些锋利的冰渣子,乱七八糟地切割着他的血脉,切割着他的五脏六腑,只剩下一片烂糟糟的血肉模糊…… 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陆霄已经不敢看了,可还是死命撑着,强迫自己继续看了下去。 他的师尊无力地趴在地上,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归无涯一步上前,狠狠揪着他的长发,把他提了起来:“秋峰主,魔丹呢?” 陈无伤狠狠给了他的师尊一个耳光:“贱人,你倒是说啊!!” 秋雨桐只是紧紧咬着牙,默不吭声。 而后,归无涯又用蛊虫,慢慢折磨了他很长一段时间,陈无伤更是用鞋底,狠狠碾压着他的右手,那只绝世剑修的右手,曾经轻轻抚摸过自己的头发,曾经开开心心地拿起过自己做的桂花糕,曾经有些笨拙地给自己敷过伤药……如今,被活生生地碾成了一滩血泥。 再后来,再后来……陆霄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他的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红,他要活剥了那些人的皮,他要生撕了那些人的血肉,他要抽了他们的每一根经脉,碎了他们的每一寸骨头,将他们的元丹捏为湮粉,让他们的神魂万劫不复……他想嘶声惨叫,他想痛哭呼号,他想扑过去,他想紧紧搂住他的师尊,他想柔声安慰他,保护他,亲吻他……可是他什么也做不到。 因为这些事情,早就已经发生过了。 因为自己,他那个天真得有些笨拙的师尊,那个天底下最好的师尊,遭受了这一切。 秋雨桐颓然趴在大片血泊中,眼神已经涣散了,一头浓黑的长发胡乱铺了满地,整个人血肉成泥,几乎看不出人形。 这时,一阵低低的萧声,遥遥传了过来…… 蜃妖呆呆地望着陆霄。 那个男人,在流泪。 是因为幻境里发生的那些事吗?可是,那个男人的泪水,居然是血一样的鲜红色。 他看起来……很可怜。 …… “唔……”秋雨桐轻轻动了动手指。 好累……身体好沉重……好想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费尽了吃奶的劲儿,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脑海中还是一片茫然。 头顶是发黄的陈旧帐幔,还打了几个难看的补丁,鼻端是一股发霉的味道,身上的褥子,更是又薄又硬。 他怎么了?这是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9 20:01:07~2020-02-20 20:0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芋头君、41891987、唐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阳阳 25瓶;_柚夜 13瓶;唐牧、兰草毅 10瓶;萌萌的二菲 5瓶;薄晚、葬于深蓝之中 2瓶;哎嘿嘿、魏沫雨、阿予予予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唔……”秋雨桐还有些稀里糊涂,他盯着头顶那发黄的陈旧帐幔, 又十分努力地动了动手指。 还是动不了。 秋雨桐不禁有些泄气, 但又安慰自己,没关系的, 放松一些, 再试试。 他紧紧咬着牙关,又挣扎了好一会儿,右手的小手指,终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动。 动了!他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喜,就在此时, 耳边忽然传来“哐啷!!”一声巨响,好像有人打翻了什么。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耳边又是一声尖叫“啊啊啊——” 那高亢到了极点的尖叫声,几乎要把他的鼓膜都刺破了, 可是他根本没法抬起手来, 更不用说捂住耳朵了,只能躺在床上干瞪眼。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雨桐想了想, 又努力扭动着脖子,终于把沉重的脑袋,稍微往旁边斜了一点点。 眼前是一间十分破旧的土坯房子,茅草顶棚已经发黑了, 凹凸不平的黄泥墙上,挂着两条很小的咸鱼,桌椅板凳都非常破旧,有张凳子甚至少了一条腿,居然还稳稳地站着。 秋雨桐来不及去感慨这屋子的破旧程度,因为此时此刻,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死死盯着他,整个人吓得直发抖,看起来随时可以再来一轮尖叫。 这小姑娘又黑又瘦又矮,脚下是一只打翻了的洗衣木盆,水泼了一地,看起来似乎便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你,你活了?!”她颤声道。 “咳……”秋雨桐勉强张了张口,只觉得嗓子又涩又痛,舌头也僵硬到了极点,根本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见他嘴唇在动,又颤声道:“你,你真的活了?” 秋雨桐试了试,还是说不出话来,只能稀里糊涂地想,什么叫“活了”?难道不是“醒了”吗? 两人就这样尴尬地僵持了片刻,或许见他动不了,小姑娘似乎也不那么害怕了,居然大着胆子走上前来:“你怎么会活了?” “……”秋雨桐实在是很无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嗓子的剧痛,竭力挪动着僵硬的舌头,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遮里湿……” 他只说了半句话,便住了口。 这个声音,也太难听了……而且这舌头怎么搞的,发出来的音节,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你渴了?”小姑娘明白过来什么,赶紧拿下黄泥墙上挂着的一个葫芦瓢,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小半勺水,小心翼翼地凑到秋雨桐的嘴边。 秋雨桐努力低下头,勉强喝了两小口水,还弄洒了一半,而后喘了口气,终于说完了那句话:“咳咳,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姑娘瞪着他:“你先说,你是鬼,还是妖怪?” 秋雨桐简直哭笑不得:“我不是鬼,也不是妖怪,我是人。” 小姑娘断然道:“不可能!我爷爷说了,你是莲藕成精!” “什,什么莲藕成精?”秋雨桐有气无力道,“咳咳咳,我到底是怎么来这里的?” 小姑娘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确定了他没有什么危害,又瘪了瘪嘴,才道:“你是我和爷爷,一起挖出来的。” “……挖出来的?” “对啊,三个多月前,我和爷爷在湖边挖莲藕的时候,从泥里挖到了你。你到底是不是莲藕成精?” 秋雨桐只觉得一片茫然,这小姑娘说,她在挖莲藕的时候,从泥里挖到了自己?什么意思? 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融化了……又怎么会在湖边的淤泥里? 忽然之间,仿佛一道闪电撕开了夜幕,秋雨桐的心头陡然一亮,猛地想到了什么——难道,难道?! 他再也顾不了别的什么,竭尽全力地抬起右手,而后缓缓低头望去。这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只右手,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只手修长、白皙、稳定、有力,椭圆的指甲修剪得非常细致,掌心指腹有一层极薄的剑茧……这只手,是他自己的手。 或者说,这是他原本的躯体,飞升时的那个躯体。 可是,当年那个躯体,不是在飞升的时候,就灰飞烟灭了吗?难道,其实那个躯体,并没有灰飞烟灭,而是掉了下来?! “咳咳……”秋雨桐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忍不住咳了两声,又道,“小姑娘,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还有,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你仔细跟我说说。” 小姑娘看了他一会儿,才犹豫着开了口。 “这里是月牙湖张家村,三个月前,我跟爷爷去湖边挖莲藕,爷爷挖了好多莲藕,我也帮着挖……然后,我一锄头下去,锄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说到这里,小姑娘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我觉得有点奇怪,就伸手摸了摸,结果摸到了一只冷冰冰的手!差点把我吓死!” 秋雨桐喃喃道:“那只手,是不是我的手?” 小姑娘点了点头:“没错。当时,我吓得大叫起来,以为湖底有死人,爷爷也吓了一跳,赶紧走了过来。然后,我们就把你从淤泥里弄了出来,爷爷还用湖水给你洗了脸上的泥。” “……”秋雨桐不由得默然。 挖莲藕的时候,从泥里挖出来一个人,难怪这爷俩以为自己是莲藕成精…… 小姑娘又道:“说来也奇怪,你当时那个样子,虽然冷冰冰的,连气儿都不喘了,但是看起来,又不像死人。” “我本来就不是死人。”秋雨桐心中苦笑,他原本这个躯体,修行了整整两百年,自然不腐不朽。 “我和爷爷把你洗干净之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能把你重新埋回泥里,只好把你搬了回来,放在床上躺着。爷爷说,你长得那么好看,又那么白,还是从湖边泥里挖出来的,一定不是凡人,说不定是莲藕成精,会保佑我们丰收的。” 秋雨桐简直哭笑不得,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们发现我的时候,我身边是不是有柄剑?” 他飞升的时候,那柄“天水碧”还在手里,或许也一起掉下来了? “有的。”小姑娘轻声道。 “那柄剑呢?” 小姑娘半晌没吭声,眼圈渐渐红了。 “怎么了?没事儿,就算丢了,也不要紧的。”秋雨桐心中一软,赶紧柔声哄道。 “村头的张水根兄弟要抢那柄剑,爷爷不给他们,那个张水根,他就把爷爷,把爷爷打死啦……呜呜呜呜……家里只剩我一个了……呜呜呜……”小姑娘声音一哽,放声大哭起来。 秋雨桐微微一愣,而后心中一阵难受,又是一阵极度的歉疚。陈朝虽然安定富庶,但也有不少穷苦人家和乡里恶霸,更有许多不平之事,而且这小姑娘爷爷的死,跟自己也有些关系。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秋雨桐勉强撑起身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哄道:“乖,不哭了,不哭了啊,我会帮你爷爷报仇的。” 这小姑娘已经十三四岁了,秋雨桐这样摸她的头发,其实十分不妥,但秋雨桐有些不谙世事,这小姑娘也是穷苦人家的单纯闺女,从小没学什么女红规矩,居然都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小姑娘被他摸着头发,反而哭得更大声了:“呜呜呜……哇……” 秋雨桐简直手足无措了,他哄小孩的经验,全部来自于小陆霄,可是小陆霄非常早熟,从来不哭鼻子。此时遇到这种情况,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只能一个劲儿地随口瞎哄:“不哭了,不哭了啊。” 小姑娘又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了。她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胡乱擦了擦眼泪:“嗯,你刚刚醒,应该饿了吧……我,我方才蒸了红薯饭。” “呃,我不用……”秋雨桐的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已经转身出门,很快端了一小锅红薯饭回来。 “你们莲藕精,吃这个吗?”小姑娘忐忑道。 “我真的不是莲藕精,”秋雨桐无奈道,“我是个修道之人,我之所以在湖底淤泥里,是因为……我在练习龟息功。” “你,你是仙人?!”小姑娘睁大了眼睛。 “我不是仙人,我只是个修道之人,你就叫我……秋先生好了。对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略微扭捏了一会儿,才道:“我叫张黑妞,村里人都叫我阿妞,你也叫我阿妞好了。” 秋雨桐点了点头:“好。” 这顿红薯饭,是用红薯和各种粗粮一起蒸煮的,没油没盐也没有配菜,实在是很难入口,但秋雨桐不忍拂了这小姑娘的好意,便勉强陪着她吃,他这具身体其实已经辟谷了,但略吃一些凡食,也并无大碍。 吃饭的时候,阿妞又说了许多事情,秋雨桐终于大致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以及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个小小的张家村,位于陈朝东边的一个大湖——月牙湖的旁边,村里人都靠种藕和打渔为生,日子十分清苦。 而这月牙湖,又位于沧白江下游,沧白江上游流经陈朝京城,估计自己当年飞升失败之后,躯体便掉进了沧白江,而后随着滔滔江水,一路冲到了月牙湖里,最后沉进了湖边的淤泥里。 如此算来,自己这个躯体,估计在淤泥里埋了至少二十年,要不是这爷孙俩把自己挖了出来,那自己估计就会从水底淤泥里醒来了,嘴巴鼻子里都是泥。 秋雨桐刚想到这儿,阿妞便开了口:“秋先生,你不知道,当时我们把你从泥里拖出来的时候,你的头发耳朵鼻子里面,全都是泥,爷爷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你洗干净……” 说到爷爷,阿妞的声音又有些哽了,没再说下去。 秋雨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呃,刚过晌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今是什么年份月份?” 阿妞眨了眨眼睛:“哦,你说年份月份啊?如今是昌和六年十一月。” “昌和六年十一月?”秋雨桐不由得愣住了。 仙盟大会是昌和四年清明节后的事情,之后自己被陆霄掳去了魔界,然后在西征蝙蝠妖族的时候,落进了黑龙谷,最后化掉了……那个时候,大约是六月份。 这么说,已经过了两年零五个月? 霄儿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秋雨桐的脑海之中,忽然一阵剧烈的绞痛,仿佛有一柄烧红的刀子,在狠狠绞着他脑髓,与此同时,大量零散的记忆碎片,如同漫漫潮水一般,铺天盖地涌了过来……翠微寒潭……魔丹……谷底……归无涯……好痛…… 哪怕只是一些散乱的记忆,哪怕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是那种血肉成泥的痛楚和恐惧,还是刻骨铭心般地鲜明,他几乎是难以自控地,轻轻发起抖来。 归无涯他们用冰蚕蛊虫逼问自己,用各种酷刑折磨自己,他们踩烂了自己的手,刷掉了自己的一层皮肉,捏碎了他的每一处关节……满地都是血……好痛,好痛……可是,魔丹并不在自己手上,自己根本没有剜走霄儿的魔丹,只是引开了那些追杀的修士们…… 秋雨桐紧紧咬着牙,脑海中一片茫然。 怎么会这样呢?自己在药王庄的时候,明明已经驱除了冰蚕碧血蛊,又怎么会,又怎么会……这不应该啊…… 他混混沌沌地回想着当年那些事情,那些药王庄里的点点滴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整个人仿佛落进了一口寒冷而黑暗的深井,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连骨髓深处都在发冷。 是了,当年那最后一盏心头血,并不是徐神医端来的,而是霄儿端来的,当时,因为没有药浴的刺痛感,他还有些奇怪,但是霄儿说,这是正常的,他也就信了。 可是,如今看来,当年那盏心头血…… 秋雨桐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被一团冰冷的雾气笼住了,又冷,又怕,又迷惘。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再后来,魔界的那些事情…… 秋雨桐只觉得头痛欲裂,他根本不愿意去回想,但大脑完全不受控制,他不断地想着,自己向小徒弟哀恳认错的样子,想着自己逆来顺受的样子,想着自己做出的那些极其羞耻的姿态……最后,在那个黑龙谷里,他甚至主动,主动…… 而这一切的开端,是因为陆霄说,自己剜了他的魔丹。 可是,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么做,自己只是幻化出了一颗假魔丹,引走了追兵而已。 既然残存的蛊虫,是因为陆霄瞒着自己,悄悄倒掉了那盏心头血,那魔丹的事情…… 秋雨桐没有勇气再想下去了。 或许,魔丹根本就没有丢。 只不过,陆霄知道自己失去了那段记忆,所以骗了自己。 他为什么要骗自己呢?为了让自己内疚,为了让自己顺从,为了满足一些难以言说的**,为了……尝个鲜? 秋雨桐几乎是难以自抑地,想起了小徒弟在他身上做过的那些事情。 他想着自己那种卑微又可怜的内疚感,那些羞耻而柔顺的难堪姿态,他想着陆霄事后那种餍足又愉悦的神色,那种极其微妙的心满意足的表情……他只觉得一股森然寒意,悄然从脊背爬了上来。 那些时候,陆霄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个师尊,简直就是个傻子?他是不是觉得,天底下居然有这么蠢的人,因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就那样心甘情愿地忍受着他,毫不拒绝地顺从着他,被他折腾成那种样子,也不反抗……最后甚至主动……助他化了龙…… 如此说来,就连最后的那些话,那些表白,那些甜言蜜语,也都是……假的?其实,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助他化龙而已? 是了,他的小徒弟,从来都是那么聪明。 秋雨桐只觉得头痛得厉害,脑海仿佛火烧火燎一般,胸口却是一片彻骨冰凉。 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秋先生,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差啊。”阿妞疑惑道。 秋雨桐猛地回过神来,他想勉强对着这小姑娘笑一笑,可是根本挤不出一丝一毫的笑意,只能哑声道:“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0 20:01:14~2020-02-21 20:0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裤爱xing 3个;胡萝卜不辣、唐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时 10瓶;白夜行、夏司逆、欢喜今天也要开心、兰草毅 5瓶;是黄黄啊、薄晚 2瓶;萌萌的二菲、阿予予予予、魏沫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真的没什么?可是, 你看起来……”阿妞的神色十分担心。 “真的没什么。”秋雨桐极其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对着这淳朴的渔村小姑娘, 安慰一般笑了笑。 阿妞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没说。 吃完饭之后,阿妞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 端出去清洗了, 秋雨桐觉得手脚还有些僵硬, 便又躺回了床上。 也是,这个身子被埋在湖底淤泥里,一动不动地过了二十年,这样还不僵硬的话,那才怪了。 “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后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提了提灵气。 果然,丹田中的灵气,丰沛而纯净,悬浮在丹田中间的那颗浑圆元丹,也同二十年前一样, 光彩夺目,毫无瑕疵。这个身体的状态, 完全是他巅峰时期的样子,只是运转起来,还略微有些不灵活。 秋雨桐努力引导着体内的灵气, 将那浩浩荡荡的灵气导出丹田,又沿着奇经八脉绕了三圈,居然就有些累了。 他也不勉强,索性睁开眼睛,盯着头顶发黄的陈旧帐幔,发起呆来。 看起来,这个身体没什么问题,很快就能完全恢复到巅峰状态。 可是然后呢?他又该去哪里? 黑龙谷的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半了,估计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死了吧。掌门师兄他们,一定非常伤心……是了,他得尽快赶回朔雪城。 ……陆霄呢?他如今怎么样了?应该已经顺利化了魔龙,统一魔界了,不再需要自己了吧。 他那样骗了自己,算计了自己,自己死了之后,他会……伤心吗?哪怕只是一点点? 或者他会觉得,松了一口气? 秋雨桐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他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小徒弟,从小就极其聪明,不到二十岁,就能把北方外族、满朝文武、陈朝先皇,以及那些精明的皇兄皇弟们,耍得团团转。 如今想来,当年陆霄征战边疆,宫斗夺位,也都是凭的真本事,自己这个笨拙的师尊,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用。 他这个小徒弟,城府深沉又冷酷薄情,确实是天生的帝王之材,可是当那些算计,终于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觉得很难受。 他为什么会如此难受? 他是修道之人,爱憎都应该很淡薄。 掌门师兄曾经说过,自己虽然过于单纯,但胜在无欲无求,天生豁达乐观,没有特别执着的东西,而这种心态,是最为难得的道心。 二十年前,正是凭着这份道心,他白日飞升了。 可是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如此难受? 难道到头来,他终于还是有所求了吗? 或许,他当初真的不应该下山。 他不想懂什么七情六欲,也不想懂什么悲欢离合,更不想让自己平静的心境,变成如今这副乱七八糟的样子。 他就应该一辈子在问剑崖练剑,在飞来峰打坐,他就应该一辈子不下山,不入世,不收徒……这样的话,就不会遇见陆霄,就可以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作为师尊,他很失败,可是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小徒弟,他从来都是毫无保留,能给的,都痛痛快快地给了,不能给的……也稀里糊涂地给了。 陆霄从他这里,拿走了太多太多,他什么都没了,他已经被掏空了,就像一只空空荡荡的珍珠蚌,忍着疼痛被人拿走了所有珍贵的东西,然后也不再被人需要了。 其实,也不能全怪陆霄,只是自己真的太傻了,什么也不懂,没能守住师徒之间应有的那道界限。 如今想来,陆霄十几岁的时候,正是青春勃发的年纪,日日夜夜和自己朝夕相处,或许……或许那个时候,陆霄就对他的身体,产生了那么一点兴趣,所以会试图留住他,会给他做桂花糕,会用好听的话哄着他……他也就什么都信了。 他的小徒弟,跟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药王庄的事情,剜魔丹的事情,他居然从来没有怀疑过,小徒弟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连被那样彻彻底底地羞辱的时候,被翻来覆去折腾的时候,他都还在内疚,还在不停地道歉,甚至苦苦哀求自己的小徒弟,希望对方能原谅他,放过他……陆霄当然没有放过他,只是好整以暇地享用他,甚至故意逼着他……其实,只是想看自己哭着求他的丑态而已。 是了,陆霄在玩够了之后,还说过一句话,自己当时没有留意,如今想来,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师尊的味道,也不过如此。” 那个时候,自己到底是蠢到了什么程度,卑贱到了什么程度,可怜可笑到了什么程度……后来被稍微哄一哄,居然又信了他,还主动…… 秋雨桐闭了闭眼睛,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不行,他如今的心境太乱了,他不能就这样回朔雪城……就让他在这个小渔村里,在这个月牙湖边,平静过一段日子,把阿妞的生活安排好,再回去见师兄们吧。 至于陆霄……他不会报复,也不会责问,可是也不愿意多想了。 就这样吧。 他会努力忘了的,他会慢慢好起来的。 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只不过被小徒弟欺骗了而已,只不过被小徒弟玩弄了而已,只不过被梳洗得血肉成泥,只不过被羞辱得无地自容,没什么的,没什么的…… 这个世间本来就是如此,他这样的傻子,合该被聪明人玩弄。 至少,他从来没有对不起过别人,这也就够了。 昏昏沉沉之中,秋雨桐只觉得头痛欲裂,而眼皮却越来越沉重,渐渐地,渐渐地,终于陷入了黑暗之中。 ……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雨桐才缓缓睁开眼睛,但还是觉得十分疲倦,而眼前一片耀眼生花,明亮的阳光从房门直直射了进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他勉强起了身,刚刚披上外袍,阿妞便端着饭菜,轻快地走了进来。 “秋先生,吃饭了。” 今天的饭菜,似乎比昨天稍微丰盛了一些,居然有两小碗粗糙的白米饭,还蒸了两条热气腾腾的咸鱼,还有一小碟凉拌的苋菜。 阿妞有些扭捏:“秋先生,家里就这些了。” “真是辛苦你了。”秋雨桐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感动,夹起一筷子咸鱼,轻轻咬了一小口。 虽然看起来寒酸,味道其实还不错。 阿妞盯着他,喉咙微微一动,似乎咽了口唾沫。 “味道挺好的,阿妞,你也吃啊。” “嗯,一起吃!”阿妞高高兴兴地夹了一块咸鱼,香喷喷地吃了起来。 虽然饭菜十分简陋,但两人却吃得很香,阿妞一边吃,一边问些十分奇葩的问题,比如“修道之人可不可以变成莲藕?”“能不能把这条鱼骨头重新变成咸鱼?”,秋雨桐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尽量解答。 正在此时,忽然“轰!!”的一声巨响,外面院子的大门,被踢了开来! 而后,两名汉子大步迈进院子,一个面黄肌瘦十分猥琐,一个肥胖高大满脸凶相,黄瘦汉子高声叫道:“死丫头,你秋天的租子,到底什么时候交?!” 阿妞陡然站了起来,小脸一下变得刷白:“阿财,阿狗,你们来做什么?!秋天的租子,不是已经交了吗?” 黄瘦汉子阿财大步走进屋里,他一眼看见了秋雨桐,不由得呆了呆,而后笑道:“原来你在家里藏了个野男人!” “……”秋雨桐沉默了一瞬。 他活了两百年,被人骂过“妖孽”,也被人骂过“怪物”,可是被骂“野男人”,还是大姑娘上花轿,破天荒头一回。 阿妞又气又急,但没法解释,只结结巴巴道:“你,你别胡说!” 高胖汉子阿狗上下打量着秋雨桐,眼睛亮了:“哟,还是个小白脸呢!跟着爷去快活快活,怎么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便要来拉秋雨桐,秋雨桐心中一阵厌恶,随手将筷子轻轻挥出! 只听“嗤——”一声破空轻响,阿狗呆了呆,随即大声惨呼起来! “耳朵,我的耳朵!啊啊啊!” 原来他的耳朵,竟然被急掠而过的筷子狠狠割下,深深钉在了后面的黄土墙上! 阿狗还在嚎叫,秋雨桐已经缓缓站了起来,冷冷看着二人:“滚。” 阿财看了一眼阿狗,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而后忽然伸出手,猛地箍住了阿妞的脖子! “唔,唔……”阿妞一个劲儿地挣扎,可是毫无用处。 阿财死死盯着秋雨桐,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这死丫头家的那柄破剑,根本就用不了!害得我挨了少爷一顿好打!” 原来这两个人,便是张家兄弟的下人,而阿妞的爷爷,正是被张家兄弟打死的。 秋雨桐明白过来之后,胸口顿时一阵怒气沸腾,他懒得多说,手中剩下的那根筷子陡然射出,又是血光一闪! “啊啊啊啊!”阿财顿时松开了箍着阿妞的手,捂着耳朵大叫起来,痛得直跳脚。 他的耳朵,也被筷子钉在了黄土墙上。 “妖怪,妖怪!”两人一边大声惨叫着,一边争先恐后地往房门外挤去。 秋雨桐不想和这两个狗腿子多说,只淡淡道:“滚吧。” 两个汉子紧紧捂着流血的耳朵,一边连滚带爬地往院门外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再过两天,玉琴宫的仙人就要来了,我家少爷的舅舅,可是仙人身边的红人,到时候有你们好看的!你们给我等着!!” 玉琴宫?这人怎么会提到玉琴宫? 秋雨桐不由得微微一愣,而后忽然恍然大悟。 是了,玉琴宫在妙音岛上,而妙音岛所在的那个湖,似乎便叫月牙湖……如此说来,自己如今是在玉琴宫的地盘上? “秋先生,咳咳……”阿妞一边咳着,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 秋雨桐回过神来,赶紧扶住这小姑娘:“阿妞,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着?痛不痛?” “咳咳,我没事的。秋先生,他们方才说,玉琴宫的仙人要来了,这,这可怎么办?听说那个张水根的舅舅,是玉琴宫仙人身边的红人……玉琴宫的仙人,会不会来找我们麻烦?” 秋雨桐沉吟不语,心中有些疑惑。 修士们很少插手人间界,自己收陆霄为徒这种事情,已经十分罕见了,玉琴宫又怎么会管这个小渔村? 最大的可能是,玉琴宫的外门弟子们,偶尔会来月牙湖岸边采买东西,就像朔雪城的外门弟子下山采买一样,但这种事事情,却被那什么张家兄弟夸大其词,仿佛结交了仙人一般。 玉琴宫的外门弟子啊……这还真有点不好办,毕竟对自己而言,这完全是欺压小辈了。 秋雨桐想了一会儿,柔声安慰道:“放心吧,没事儿的,有我在呢。” “可是,可是……”阿妞似乎还有些害怕,可是看着秋雨桐的眼睛,渐渐也平静下来,“嗯,有秋先生在,我不怕。” 两个汉子走了之后,倒也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这些天以来,秋雨桐日日潜心修行,身体手脚和丹田灵气,都灵活了许多,只是人深夜静的时候,偶尔想起小徒弟,还是觉得胸口隐隐闷痛,遇到这种时候,他也只能勉强凝神静气,尽量不去回想那些事情。 这天晌午,艳阳高挂,阿妞急匆匆地进了门,大叫道:“秋先生,不好了,不好了!玉琴宫的仙人到了张家,说是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霄霄啊,会尽量快点让你出场的,别急啊。感谢在2020-02-21 20:01:53~2020-02-22 20:0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皿三昧、欢喜今天也要开心、唐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呼呼噜 30瓶;利风风、人间盛望 10瓶;珏、惜墨、夏司逆、行歆 5瓶;麋。、小花花、薄晚 2瓶;冬竹呐、姜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玉琴宫的仙人要见我?”秋雨桐微微蹙眉。 阿妞焦灼地点着头:“是啊是啊, 阿顺在院子外面等着呢,他说那个仙人, 指名要见你!秋先生, 你说这可咋办啊?要不,要不,我带你去湖边的芦苇丛里, 躲一躲?” “……呃, 这倒不必了。放心, 没事儿的,我也想去那个张老爷家里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秋雨桐安抚了阿妞几句, 两人略微收拾了一下, 便一起出了小院子。 果然, 一个瘦巴巴的灰衣小厮,正在破破烂烂的土墙外面,有些焦急地张望着。 “阿顺哥!”阿妞叫道。 “阿妞!”阿顺顿了顿,目光移到秋雨桐的身上,而后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呆了一瞬,“这位公子就是……你说的那位秋先生?” 秋雨桐点了点头:“是我,走吧。” 阿顺看着他的模样,神色有些讷讷地, 忍不住低声对阿妞道:“阿妞,这是神仙,还是妖怪啊?” “阿顺哥, 你胡说些什么呢,这是秋先生。秋先生,这是阿顺哥,他在张老爷家打杂。” 阿妞说着说着,又担心起来,“阿顺哥,那个玉琴宫的仙人,怎么会忽然要见秋先生呢?我,我害怕。” “唉,边走边说吧。”阿顺叹了口气,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阿妞啊,上次阿财阿狗他们两个,从你这里回去,就没了耳朵,水根少爷和铁根少爷,可气坏了……” 听到这两个名字,阿妞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紧紧咬着下唇,满脸都是又怕又恨的神色。 秋雨桐自然知道,这水根少爷和铁根少爷,便是打死阿妞爷爷的张家兄弟了。 他看着阿妞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瘦骨伶仃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别怕,有我呢,我会给你报仇的。” “嗯。”阿妞抿了抿唇,慢慢平静下来,又扭头望向旁边的阿顺,“阿顺哥,那玉琴宫的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是这样的……”阿顺是个热心肠的话篓子,不到片刻,秋雨桐便听明白了大半。 原来这月牙湖畔,一共有五个小渔村,而这张家村,便是其中最大的村子。张家村的大部分土地,都归地主张老爷所有,而张水根和张铁根,就是张老爷的两个宝贝儿子。 这张老爷一家人,在张家村里,原本就十分跋扈,自从张老爷他老婆的哥哥李有富,也就是张家兄弟的舅舅,攀上了妙音岛的玉琴宫之后,更是气焰嚣张到了极点。 玉琴宫位于月牙湖心的妙音岛,平日和湖边这些小渔村,并没有什么交道,更不会在这种小地方收弟子,只是每个月的月初,玉琴宫会派出一名外门弟子,来湖边采办一些东西。 而张家兄弟的舅舅李有富,费了很大功夫,终于攀上了这名负责采办的外门弟子,做了个接洽采办的底层小管事,于是张家在这月牙湖畔,就更加横着走了。 之前,阿财阿狗在秋雨桐这里吃了亏,张家摸不清秋雨桐的底细,不敢来找茬,直到今天月初,李有福带着玉琴宫那个外门弟子过来了,张家顿时感觉腰杆一下子硬了,便来传唤秋雨桐。 “……”听明白之后,秋雨桐着实有些无语。 张家所谓的靠山,所谓的仙人,只是一个玉琴宫的外门弟子……说实话,就算是玉琴宫主林郁容,在他面前也是客客气气的。 秋雨桐默然不语,阿妞看着他的脸色,也有些忐忑起来:“秋先生,要不然,你就直接走了吧,别去了。我怕他们……” 听到阿妞这么说,阿顺顿时急了:“那可不行!要是这位公子走了的话,阿妞你可就倒大霉了!” 秋雨桐摆了摆手:“我不会走的,先过去看看吧。” 张家村虽然不是特别大,但也有数百户渔民人家,一路上,不时有大婶大妈探头探脑,她们一边补着手里的渔网,一边低声议论:“哎哟,阿妞这小妮子,可真是造孽了,刚死了爷爷,如今又……” “那男的是谁啊?” “不知道,好像是阿妞爷爷捡到的那个僵尸?还是莲藕精什么的?” “嘘嘘,可别让他听见了……” 听着这些话,阿顺忍不住一直偷瞟秋雨桐,欲言又止的样子,秋雨桐简直无话可说。 半盏茶功夫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村头的张老爷家,阿顺松了口气:“到了。” “就是这里?”秋雨桐抬眼望去,不由得挑了挑眉毛。 他这一路行来,张家村大部分村民的屋子,都是黄泥坯墙的茅草屋,而这张老爷家,居然是一座三进的小四合院,而且这四合院的院墙,全都是大块水磨青砖砌成的,看起来颇有一点小小的地主气派。 “进来吧。”阿顺领着两人进了堂屋,低眉顺眼道,“老爷,小的把人带回来了。” “秋先生……”阿妞有些害怕,一个劲儿地往秋雨桐身后躲。 秋雨桐没有说话,只淡淡地抬眸望去。 这间堂屋明亮而宽大,堂屋的上座,坐了两个人,右边的中年男人肥头大耳,自然便是张老爷了,而左边那个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面目清秀,神色傲慢,青纱罩袍,腰悬长剑,完全是一副修士打扮。 还有两个十七八岁的肥壮少年,正围着那位青衣修士,一个端茶倒水,一个捧着暖炉,两张肥胖凶恶的脸上,全是谄媚的表情,这应该便是张家兄弟了。 秋雨桐感觉到背后的阿妞在轻轻发抖,便微微侧过身,挡住了她,低声道:“别怕。” 除了张家父子三人之外,堂屋里还有个山羊胡子的阴沉中年男人,他正坐在另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秋雨桐,这便是张家兄弟的舅舅,采买小管事李有福了。 堂屋门外跪了两个人,都用白布包着耳朵,正是阿财和阿狗,他们看见秋雨桐,顿时瞪大了眼睛,嘶声喊道:“老爷,就是他!就是这个人!!” 张老爷翻着一双浑浊发黄的小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秋雨桐:“就是你,伤了阿财阿狗?” 秋雨桐对这些张家人十分厌恶,只轻哼一声,并不回答。 青衣修士望着秋雨桐,蹙眉道:“你为何伤人?我已经看过了他们的伤势,你应该也会一些法术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秋雨桐还没说话,张水根已经凑到了青衣修士耳旁,压低了声音:“罗仙师,你有所不知,这人是个妖怪!” 罗仙师蹙眉道:“什么妖怪?我之前听人说,那柄灵剑,就是从他身上得来的?” 张铁根接过哥哥的话,添油加醋道:“这妖怪原本沉在月牙湖的泥里,是我们村里一个老头子,把他挖出来的。当时,那柄灵剑,便在他的身边……他一个妖怪,怎么会有那么好的灵剑?哥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张水根冷笑一声:“那还用说,定然是他偷的。后来,那个老头莫名其妙地死了,我看多半就是被这妖怪杀了,结果这妖怪还倒打一耙,施妖法割了我家下人的耳朵!” 秋雨桐平静地听着他们一唱一和,也并不反驳。 罗仙师喝了一口热茶,又沉吟了片刻,才抬眸望向秋雨桐:“我不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只问你一句话——那柄灵剑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雨桐本就有些厌烦,听着这种居高临下的质问语气,更是不悦,便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罗仙师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个态度:“你难道不知道,我是玉琴宫的人?” “玉琴宫的人?那又如何?”秋雨桐笑了笑。 其实,他对玉琴宫并没有偏见,玉琴宫主林郁容为人十分温和,和掌门师兄还颇有些交情,可是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果然诚不我欺。 “……你,你好大的胆子!”罗仙师顿时恼了,一下子站了起来,“这月牙湖方圆千里,数百年以来,都受玉琴宫的庇护,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如此出言不逊?!” 秋雨桐面无表情道:“在下姓秋,一介散修,不懂这些规矩。” 罗仙师愣了愣,而后恍然大悟地嗤笑一声:“原来只是个散修,怪不得……对了,那柄灵剑,你是怎么得来的?看你穿成这个样子,那柄剑应该不是你自己的罢……到底是捡来的,还是偷来的?” “……”秋雨桐实在是无言以对。 确实,他此时穿的只是阿妞家的麻布衣衫,可是这位“罗仙师”身为修道之人,居然如此浅薄,难怪都二十好几了,还只是个外门弟子。 他也懒得辩解,便道:“就当是我捡的吧。” “我猜你也会这么说。”罗仙师了然地点了点头,“可是,为什么我把那柄剑带回宫后,二宫主却没法驾驭?” “二宫主没法驾驭?”秋雨桐轻轻扬了扬眉,略一思索,心下便已经明了。 这张老爷家抢了灵剑,便将灵剑给了那小管事李有富,李有富又拿去向玉琴宫的外门弟子献媚,而这个外门弟子“罗仙师”,又把灵剑献给了玉琴宫的二宫主。 可是,那二宫主拿到灵剑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驾驭,自然很是不快,便层层问责下去,张老爷家多半也挨了骂,所以张家兄弟十分气恼,派了阿财阿狗来找麻烦,又被自己削了耳朵。 这些人哪里明白,那柄天水碧,虽然不是天照云海那种绝品灵剑,但好歹也在自己手里呆了数十年,深受自己剑意浸染,又岂是旁人可以随意驾驭的? 对了,玉琴宫的二宫主,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林逐风? 自己当年还见过此人,是个有些高傲的少年剑修,本性似乎也并不坏…… 秋雨桐还在沉吟着,那边的罗仙师已经不耐烦了:“喂,那个散修,我在问你话呢!为什么我家二宫主,不能驾驭那柄灵剑?” 说到这里,罗仙师顿了顿,又放柔了声音:“既然那柄灵剑是你捡的,你也算有些功劳,只要你能帮上忙,我愿意用二十枚灵石,作为给你的补偿。” “那柄灵剑,只是我偶然得来的,至于为什么二宫主无法驾驭它,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许我见了灵剑,就明白了。”秋雨桐淡淡道。 天水碧虽然算不上什么绝品灵剑,但也是自己的东西,当然要拿回来。他如今不想暴露身份,让这外门弟子带自己去,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你想见灵剑?”罗仙师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也行,灵剑如今在二宫主手里,我明天就要回玉琴宫,你随我一起上妙音岛吧。” “罗仙师,你要带他上妙音岛?!”张水根和张铁根两兄弟登时急了,异口同声道。 张老爷也急了:“罗仙师,这种来路不明的人,怎么能去玉琴宫?我这两个儿子都很聪明,他们一直想上妙音岛,拜入玉琴宫,可是却没有机会……” “咳咳!”李有福赶紧打算了张老爷的话,满脸堆起了笑容,“罗仙师,您看这是不是……” 罗仙师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我早就说过了,他俩根骨太差,不能上妙音岛。” 张家兄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死死瞪着秋雨桐,那目光简直是又嫉又恨。 罗仙师扫了秋雨桐两眼,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今晚回去之后,收拾几件得体的衣裳,我明天清早,便来接你上岛。再过几天,会有一位非常尊贵的客人,大驾光临玉琴宫,你上岛之后,可不要到处乱跑,免得冲撞了贵客。” “……贵客?”秋雨桐有些疑惑。 什么贵客? 虽然林郁容被归无涯碎琴之后,玉琴宫就渐渐衰落了,但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修真界之中,能被玉琴宫称为贵客的人,并没有几个。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2 20:03:47~2020-02-23 20:0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皿三昧、小猪佩奇大猪配驴、唐牧、1951275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飍、阳阳 10瓶;夏司逆 9瓶;见素 6瓶;小猪佩奇大猪配驴、欢喜今天也要开心 5瓶;薄晚 2瓶;アイロニ、冰樱羽、阿予予予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罗仙师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秋雨桐虽然十分疑惑, 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只是在心中暗暗沉吟。 能够被玉琴宫称为贵客的人, 多半是四大门派中的,某一位大能修士。北海剑派和玉琴宫有深仇大恨,不太可能上门做客,那么, 这位贵客要么是南山寺的某位高僧, 要么是……朔雪城的师兄们。 想到三位师兄,秋雨桐的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酸。 师兄们是这世上, 真正真心待他的人,可是自己如今这样的心境, 实在是无颜回朔雪城……再过一阵子吧,等自己平静下来, 就回到朔雪城,从此呆在飞来峰上, 永远不再下山。 他想着满腹心事,许久都默然不语,罗仙师似乎也觉得无聊, 便淡淡道:“行了,今天就这样吧,回去好好收拾收拾,我明早去接你。” 旁边的张老爷一家人, 虽然老大不高兴,但也没有办法。 张老爷和李有富还能勉强撑着笑容,送走了罗仙师,而张家兄弟就直接阴沉着脸,盯着秋雨桐和阿妞离开。 …… 入夜,一灯如豆。 秋雨桐望着桌上那盏昏暗的油灯,发了好一会儿呆,忽然问道:“阿妞,你家里有没有铜镜?” “铜镜?有的有的。” 阿妞赶紧窸窸窣窣地翻找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旧镜子:“这是我阿娘留下的。” 这面铜镜做工十分粗糙,而且已经很陈旧了,镜面磨损得厉害,照出来的人影,也是模模糊糊的,秋雨桐仔细看了一会儿,点头道:“有点模糊,不过也凑合了。” “秋先生,你要镜子做什么?你想梳头吗?”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秋雨桐笑了笑,从桌边站起身来,将铜镜塞进枕头下面,又拎起薄薄的被子,仔细抖开铺上。 然后,他走到屋子角落,开始用稻草和旧棉絮打地铺。 “秋先生,你要休息了吗?要不,还是我睡地铺吧。”阿妞看着他打地铺,有些怯生生地说。 阿妞的家里,只有一张稍微像样的木床,便是秋雨桐之前睡的那张床。秋雨桐身子略好之后,便十分坚决地把床让给了阿妞,而自己在屋子的角落,用稻草和旧棉絮打地铺。 “秋先生,地下太凉了,你身子刚刚好了些,还是睡床上吧。” 秋雨桐摇了摇头:“今天晚上,我们两个都睡地铺。” 阿妞眨了眨眼睛:“啊?” “今晚,可能有人来。” “有人来?谁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没事儿的。” “哦。”阿妞的神色还是十分迷惑,完全不明所以,但她对秋雨桐一向又敬又畏,也没再多说什么。 弄好了一切之后,秋雨桐便吹熄了油灯,两人在屋子角落的地铺上,背对着和衣而眠,倒也还算凑合。 秋雨桐侧躺着稻草堆上,望着黑漆漆的墙壁,想着许许多多的事情,怎么也睡不着,背后阿妞的呼吸却渐渐匀净,不久便沉沉睡去了。 子夜。 屋外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小的窸窣声,仿佛有什么人,正在爬墙。 “哥,拉我一把……” “你他妈怎么搞的?!” 果然来了。 秋雨桐陡然睁开眼睛,凝神听了一会儿,便悄悄爬起身来。 旁边的阿妞还睡得很熟,秋雨桐轻轻捂住她的嘴,将人晃醒了,又压低了声音:“阿妞,外面有人来了,千万别出声,明白了吗?” 阿妞面露惊恐之色,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屋外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外面的人已经爬过了院墙,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窗户下面。 “哥,进去吗?”这是张铁根的声音。 张水根低声道:“等等,我先听听。” “……”阿妞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猛地睁得老大,她终于明白过来什么,眼神又是恐惧,又是愤恨。 秋雨桐眯了眯眼睛,白天的时候,他看见张家兄弟目露凶光,隐隐有些杀气,便预料到了这种事情。 自己明早就要去妙音岛了,张家兄弟如果要做什么的话,肯定就是今晚……虽然身为修道之人,他从不轻易对凡人动手,但是,这种情况例外。 “老头已经死了,这小妞家里只有两个人,待会儿咱们进去之后,先把那个妖怪杀了,再抓小妞。” “哥,万一那个妖怪,他又施妖法怎么办?” “我看那妖怪的妖术,好像也不咋地。今天白天的时候,在罗仙师面前,他不是什么也没敢做吗?待会儿啊,咱们不等他施展妖术,先一刀下去,直接把他斩了!再说了,咱们这两把杀猪刀上,都涂了黑狗血,据说那些妖魔鬼怪,都怕这个。” “哥,待会儿抓了那小妞,嘿嘿嘿,能不能先让我玩一会儿?虽然只是个瘦巴巴的柴火妞,但是直接杀了,倒也有点可惜。” “随便你,反正天亮之前放一把火,什么也没了……” 听到这里,秋雨桐的心中,简直恼怒到了极点,这张家兄弟,根本就是两头畜生!不,连畜生都不如! 正在此时,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窗户被推开了。 两个长长的影子,映在了地上。 阿妞整个人都剧烈地哆嗦了一下,秋雨桐安抚一般按了按她的肩膀,又将手指竖立在嘴唇前,示意她不要出声。这瘦瘦的小姑娘虽然脸色刷白,但还是紧紧抿着嘴唇,非常听话地一声不吭。 清冷的月光之下,只见两个肥壮的黑影,一前一后地跳进了屋子,正是张家兄弟。 他们进屋之后,略微扫视一番,便蹑手蹑脚地往床铺走去。 奇怪的是,那张床铺上面本来没有人,可是此时此刻,薄薄的被子却微微凸起,还缓缓起伏着,仿佛被子下面有人正在熟睡,而且看起来,这个人身材十分修长,应该是个男人。 张家兄弟彼此对视一眼,而后两人眼中凶光暴射,双双扬起了手中的杀猪刀,两柄雪亮的刀子,狠狠往被子上插去!! “啊啊——”两声惨叫划破天际! 此时正是月上中天,明亮的月光下,张铁根跌跌撞撞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而后软绵绵地仰天倒下,小腹正中,赫然便是一柄雪亮的杀猪刀! “妖怪!”张水根紧紧捂着腹部,一边嘶声大吼着,一边猛地掀开了被子! 可是,那床薄薄的被子下面,哪里有什么妖怪,赫然只有一面巴掌大的陈旧铜镜! 张水根瞪着那面铜镜,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可怖声音,充血的眼睛睁得老大,仿佛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哥,救我,救我……我的肠子……”张铁根嘶声叫着,滑腻腻的肠子流了一地。 张水根腹部也中了一刀,又哪里顾得上弟弟,他紧紧捂着腹部,靠着床沿缓缓滑了下去,整个人瘫软在地,口中兀自喃喃道:“妖怪,妖怪!” 秋雨桐平静地看着兄弟二人垂死挣扎的样子,心中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有极度的厌恶。 “秋先生……”阿妞紧紧握着他的胳膊,整个人都在簌簌发抖,也不知道是解恨,还是害怕。 “没事儿的。”秋雨桐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扶着她站了起来,两人从黑暗的角落,缓缓走到屋子中央。 张水根睁大了血红的眼睛,狠狠瞪着二人,仿佛见了鬼一般:“你,你们,妖怪……” 张铁根哑声道:“咳咳,救我,救我……” “我确实可以救你们。”秋雨桐垂眸望着二人。 张家兄弟登时面露喜色,结结巴巴道:“仙,仙人……” “不过,我还得问一个人。”秋雨桐微微扭头,柔声问道,“阿妞,你说要不要救他们?” 阿妞死死盯着地上扭曲蠕动的张家兄弟,这个怯懦又瘦弱的小姑娘,明明整个人都在发抖,但还是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断然道:“不救!!” 秋雨桐点了点头:“好,不救。” 他说完之后,便不再搭理张家兄弟的哀求,只扶着阿妞在桌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二人在血泊中挣扎。 张家兄弟倒在屋子中间,血和肠子乱七八糟地流了一地,他们一开始还苦苦哀求阿妞和秋雨桐,绝望之后又撕心裂肺地破口大骂,什么污言秽语都骂了出来,可是秋雨桐只低垂着睫毛,除了恶心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感觉。 渐渐地,两兄弟的骂声低了下去,终于没了气息,成了两具冰冷的尸体。 阿妞望着两人狰狞的尸体,一张瘦巴巴的小脸毫无血色,牙齿不自觉地打着战:“秋,秋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才,我不是问你要了一面铜镜么?我在那面铜镜上面做了点手脚,让它变成了一个镜傀儡。这种镜子做的傀儡,所有对它的攻击,都会返回到凶手自己身上……所以,他们其实是自作自受。” “原来是这样。”阿妞轻轻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盯着地上那两具丑陋的尸体,虽然手里全是冷汗,但渐渐地不再颤抖了。 这段日子以来,这个可怜的小姑娘,还是第一次这么平静。 有些事情,宽恕可以得到平静,但还有些事情,只有以血还血,才能得到平静。 秋雨桐暗暗叹了口气,安慰一般拍了拍阿妞的肩膀,又从怀里掏出一枚黄色的符纸,放在对方手里。 “阿妞,你已经不能再待在这个村子里了。这是我昨天画好的符纸,你拿着这张符纸,去八十里外的白州府,找到那里的仙盟会馆,他们见了这张符纸之后,就会帮你安排好一切的。你在路上,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也可以撕碎这张符纸,我会过来救你。” “嗯。”阿妞紧紧捏着那张符纸,低声道,“秋先生,你呢?你以后怎么办?” “我……”秋雨桐微微一愣,而后有些茫然。 以后?他自然是要回朔雪城的。 回去之后,他会在问剑崖峭壁练剑,把每一片飘然坠落的雪花,都削成两半,他会在飞来峰绝顶打坐,从月上中天,一直到东方既白……他会潜心修道,与剑同眠,从此再也不问红尘俗事,更不染七情六欲。 可是,可是……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低声道:“我不知道。” …… 第二天一早,那罗仙师便来接人了。 秋雨桐站在黄土院墙外面,身后那座简陋的茅草土坯屋,早就在昨夜的熊熊大火之中,化为了一片灰烬。 罗仙师瞥了那片灰烬一眼,也没说什么,毕竟,这些凡人蝼蚁的生生死死,绝大多数修士都并不在乎。 “收拾好了?” 秋雨桐点了点头,淡淡道:“走吧。” 见秋雨桐似乎不想多说话,罗仙师也没再说什么,两人一同离开了张家村,来到了月牙湖畔,湖畔早就有一叶灵舟等着,两人登上灵舟,往湖心的妙音岛去了。 月牙湖占地数千倾,湖面极其辽阔,远处一片茫茫的水天相接,微凉的湖风迎面拂来,令人心旷神怡。 灵舟稳稳地在湖面行驶着,过了足足一炷□□夫,一座烟波缭绕的岛屿终于出现在眼前,岛上隐隐传来丝竹之音,恍若蓬莱神山一般。 这自然便是妙音岛了。 不多时,小舟便在妙音岛的码头旁边,缓缓停了下来。 秋雨桐轻盈地跃上码头,四下扫视了一番,这处码头虽然十分宽阔,但却并没有南山寺或者朔雪城的恢弘气派,反而显得有些冷清。 看起来,玉琴宫果然是衰落了。 几个外门弟子正急匆匆地搬着什么东西,他们纷纷向旁边的罗仙师打着招呼,偶尔向秋雨桐投来好奇的一瞥。 “罗师兄,回来啦?” “子文师弟,这次又采办了什么好东西?这人谁啊?” “一个散修罢了。”罗子文笑道。 到了岛上,罗子文的态度变得谨慎了许多,全然不像在张家村那么嚣张,他一边和其他外门弟子打着招呼,一边带着秋雨桐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了岛后的一片竹林旁。 这片竹林十分茂盛,枝叶更是苍翠欲滴,让人忍不住心生喜欢,秋雨桐扬了扬眉毛:“这里是?” “这是翠林客居。”罗子文指了指竹林旁的一排矮屋,“你暂且住这里吧,明天我就带你去见二宫主,千万别乱跑。” 秋雨桐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只敷衍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根本就不打算见林逐风,也不想见林郁容,或者说,他如今这个境况,不想引起任何人的主意,只想今晚取了那柄天水碧,然后悄悄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3 20:02:43~2020-02-24 20:0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4683716、芋头君、唐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呼呼噜 20瓶;妖言惑众、_柚夜、归墟 10瓶;夏司逆 5瓶;million 3瓶;薄晚 2瓶;阿予予予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这天晚上, 皓月当空。 子夜时分, 秋雨桐悄然起了身, 他推开房门往外看了看, 外面静悄悄的, 一个人也没有。 他的天水碧,十有□□在林逐风的卧房里, 可是这个翠林客居在妙音岛后面, 距离前岛的玉琴宫林家主宅, 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而且, 虽然玉琴宫已经衰落了, 但到底还是四大门派之一,恐怕这一路过去, 会有许多护岛大阵, 秋雨桐自然不怕什么法阵,可是也不想惊动太多人。 他沉吟片刻,便往屋后的竹林走去。 白天过来的时候, 他仔细观察过, 这片竹林后面是一座高高的断崖, 要想穿过这片竹林,去前面的林家主宅, 必须翻越这面陡峭的山壁,所以这一条路,估计不会有法阵。 果然,一路上安安静静地, 没有遇见任何人,也没有遇见任何法阵。 这片竹林占地甚广,长得枝繁叶茂,白天看起来苍翠欲滴,晚上则显得十分冷清。 此时正是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光透过竹叶的密密缝隙,洒在地面那层厚厚的枯枝败叶之上,犹如一块洁白的薄薄银纱,干净而柔软。 秋雨桐提起丹田灵气,几乎足不点地一般,飘然往前掠去,就连踩踏竹叶的轻微“沙沙”声,也丝毫没有发出。 忽然,他猛地停了下来。 “嘿!”前方传来一声清斥,而后又是挥剑的“嗖——嗖——”声。 是谁?难道自己被发现了? 秋雨桐迟疑了片刻,前方的清斥声和挥剑声还在继续,原来那人并没有发现自己,只是在独自练剑。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秋雨桐又有些疑惑,这半夜三更的,谁会到这片竹林里来练剑呢?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便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 竹林中间有一块小小的空地,此时此刻,明亮的月光倾泻而下,一名清俊少年正从半空猛地旋身,而后一剑狠狠挥出!一片打着旋儿坠落的竹叶,登时被锐利的剑锋削为两半! 秋雨桐轻轻挑了挑眉。 少年手中的剑,正是天水碧。 而这练剑的清俊少年,自然便是玉琴宫的林二宫主,林逐风了。 林逐风将那片竹叶一削为二之后,又接连挽了数个剑花,将风中飘荡的数十片竹叶,逐一削为两半,身法飘逸至极。 秋雨桐看得心中直摇头,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这林二宫主到底是怎么练的剑?全是一堆花架子! 这时,一片竹叶被夜风吹得稍远了些,林逐风凝视着那片竹叶,轻轻一抖长剑,似乎想要发出剑气,可是剑光闪烁之中,根本没有丝毫剑气发出——他根本没法驾驭这柄灵剑,只能当做普通的长剑使用。 “啧!”少年面露懊恼之色,随手收了长剑,又低头沉吟了片刻,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这时,一团厚厚的乌云遮住了月亮,竹林里登时一片幽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秋雨桐想了想,往前迈了一步,既然碰巧在这里遇上了,索性直接向林逐风把剑要回来罢。他这么想着,便没有提起灵气,可是刚刚踏出一步,脚下便踩碎了一片干枯的竹叶。 “谁在那里?!” 林逐风一声厉喝,黑暗之中剑光闪烁,泼天的剑势登时倾泻而下! “林二宫主……” 秋雨桐还没来得及说完,一抹天青色的明亮剑光,瞬间已经到了眼前!他没料到林逐风竟然如此莽撞,只得随手折了一根细细的竹枝,将天水碧轻轻荡了开去! 其实,他完全可以直接将天水碧收回手中,可是林逐风这几式剑招,破绽实在太多了,秋雨桐看着十分无语,忍不住和对方过起招来。 “你是何人?!”林逐风连环三剑的凌厉攻势,被对方轻轻荡了开去,这少年居然不退反进,又是一剑横扫而出! 这招倒是不错。 秋雨桐心中暗暗赞叹,这少年在黑暗中陡遇强敌,居然丝毫不慌张,还能迎难而上,甚至连连抢攻,看来这位林二宫主虽然剑术不怎么样,但却颇有几分胆识。 他一边想着,一边斜挑竹枝,蹂身迎了上去,不过片刻功夫,两人已经翻翻滚滚地过了数百招!一时之间,灵气四下纵横,几乎将满地的枯枝败叶,都激荡起来!! 只是两人的剑术造诣实在差得太远,与其说是过招,不如说是秋雨桐在单方面地喂招,百余招之后,他也有些不耐烦了,便纵身掠到林逐风旁边,用竹枝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沉肩!” 又拍手腕:“收腕!” 而后是侧腰:“放松!” “你,你到底是何人?!”林逐风起初又惊又怒,几乎要破口大骂,可是慢慢地不再吭声,到了三百余招之后,更是完全顺着秋雨桐的指点,老老实实地出招接招。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雨桐终于稍稍满意了些,便用竹枝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腕:“撤剑!” “锵——”随着一声清越的剑响,天水碧被高高抛向半空! 此时此刻,月亮恰好从乌云后面露出了出来,天水碧的剑身在漫天月华之下闪烁不定,而后不偏不倚地,正正落进了秋雨桐的手里。 这一瞬间,这柄灵剑仿佛忽然有了魂魄一般,明亮如水的剑身倒映着主人雪白的面颊,寒气四溢,不可逼视。 林逐风陡然瞪大了眼睛:“秋,秋峰主?!” “林二宫主。”秋雨桐淡淡道。 少年呆立在原地,清俊的脸庞一阵青一阵红:“秋峰主,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说,你不是已经,已经……” 秋雨桐不想同他解释,便随口道:“我前几年闭关了。我这次过来,是来取剑的。” “取剑?这柄剑……”林逐风呆了呆,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难怪我觉得这柄剑有些眼熟……原来是天水碧!” “正是此剑。”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在几年前的仙盟大会上,遥遥看过此剑一眼……我实在很抱歉。”林逐风几乎有些结结巴巴了。 这位林二宫主居然十分通情达理,秋雨桐倒有些意外了,便点了点头:“无妨。” 他一边说,一边随手挽了个剑花,将天水碧插入腰间,而后略微想了想,又道:“林二宫主,我来这里取剑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林逐风紧紧盯着他,抿了抿嘴唇,许久没有回答。 “林二宫主?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林逐风还是不吭声,秋雨桐有些疑惑,正想再重复一遍,少年却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秋峰主,求您教我剑术!” “教你剑术?”秋雨桐望着跪倒在地的少年,有些愕然地眨了眨眼睛。 林逐风急道:“秋峰主,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如今修真界动荡不安,我哥哥又实在是……我,我只是想学好剑术,保护玉琴宫!” “修真界动荡不安?怎么回事?”秋雨桐茫然道。 “你不知道?”林逐风微微一愣,而后了然地点了点头,“是了,秋峰主你这些日子一直在闭关,自然不知道了。” 秋雨桐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到底怎么了?” “唉,说来话长。两年前,先是归无涯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而后陈无伤和屠无畏两个人,不知道被谁活活剥了皮,倒吊在北海剑派的大门上,据说嚎了好几个时辰,血流了一地,才慢慢死去。从那以后,北海剑派就成了一盘散沙……这样一来,北方修真界整个都乱套了,许多门派散的散,乱的乱,谢城主虽然身为仙道盟主,但也没有插手……” 说到谢晚亭,林逐风忍不住看了秋雨桐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秋雨桐有些茫然,林逐风在说什么?归无涯失踪了?北海剑派散了?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至于掌门师兄为什么没有插手……秋雨桐倒是有些明白。 掌门师兄如今执掌仙道盟主令,按道理讲,这么大的事情,仙道盟主确实不能不管,可是如果事关北海剑派……掌门师兄多半不想管。 秋雨桐正在沉吟着,林逐风又重重地磕下头去:“虽然,虽然我也很恨北海剑派,可是那么大的一个门派,居然倾覆得如此容易,玉琴宫如今这个样子,更是任人宰割,我真怕……秋峰主,求您收我为徒,教我剑术!” 秋雨桐心中乱糟糟的,许久没有说话。 如今他的心境太乱,暂时不想回朔雪城,但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如果能在玉琴宫静悄悄地呆一段日子,偶尔指导这少年使剑,顺便平静心境,梳理一番思绪,倒也不错。 他想了许久,终于低声道:“林二宫主,我目前不打算收徒,但我可以教你一些剑术,至于你能学到多少,就要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林逐风大喜过望,深深地磕下头去:“多谢秋峰主!” “你我平辈论交,不必多礼。”秋雨桐将他扶了起来,略微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先说好了,我要与你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 “很简单,第一,我住在这竹林旁边,每晚子时,教你练剑一个时辰;第二,你不能向任何人,泄露我的身份和行踪;第三,这段日子,你把这两年以来,修真界发生的所有事情,好好跟我说说。” 林逐风满口答应:“这些都没问题!这片竹林本来就没什么人,只有我偶尔过来,哥哥最近在准备迎接贵客,更不会过来。” “贵客?我之前就听人说,过阵子会有位贵客前来玉琴宫,到底是哪位贵客?”秋雨桐有些好奇。 提起这件事情,林逐风忍不住撅起了嘴,老大不高兴的样子:“哎,我也不知道,哥哥一直神神秘秘的,就是不肯告诉我。不过,哥哥这段日子好像很是发愁,依我看啊,恐怕这位贵客,不是什么善茬。” 林逐风的神色不似作伪,看来的确是不知道,秋雨桐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心中十分疑惑。 这位神秘贵客到底是什么来头?林郁容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要瞒着? 林逐风瘪了瘪嘴:“算了,不说这个了。秋峰主,我方才那一招,是不是这个地方不大对?” 秋雨桐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细心指点起了林逐风的剑法。 如此一来,秋雨桐便在这片竹林旁边,暂时住了下来。 每晚子时,他便到竹林里的这片空地,传授林逐风一些剑招,林逐风极其勤奋,进步非常快。 因为担心万一遇到其他故人,秋雨桐又让林逐风弄来一顶雪白的鲛纱斗笠,每晚进出小竹林,他都戴着这顶斗笠,把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 一转眼,便过了好些天。 这天晚上,月亮已经圆了,看起来分外明亮,秋雨桐传了林逐风一招“月落乌啼”,这招颇有难度,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就过去了,两人便沿着竹林中的一条小径,一同往外走去。 林逐风学到了一招厉害的剑招,此时十分兴奋:“方才那招,我觉得我还可以再快一些……” “嘘。”秋雨桐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虽然周围非常安静,但是绝顶剑修极其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前面有人。 林逐风愣了愣,压低了声音:“怎么了?” 就在此时,前方不远处的竹林中,传来了一个清冷而无奈的声音:“不是我不肯帮忙,只是……我的本命玉琴,早就已经碎了。这两天,我仔细看了那支《十方召魂曲》的谱子,这谱子极其古怪,用普通的七弦琴,根本弹不出来,你就算杀了我,我也无能为力。” “林宫主,陆某也不想强人所难,只是……” 这个极其冷酷而熟悉的声音,让秋雨桐只觉得仿佛有一桶刺骨的冰水,“哗啦”一声迎头浇下,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这一瞬间,他的脑海成了一片全然的空白,一时间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没法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终于努力让霄霄出来了感谢在2020-02-24 20:00:51~2020-02-25 20:0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30102336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猪佩奇大猪配驴 2个;呼呼噜、皿三昧、唐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欢喜今天也要开心、感觉该改名了、小猪佩奇大猪配驴、季字水、是我是我、别来无恙、贝壳没有叶绿素 10瓶;珏、铭、深中夜 5瓶;小花花、薄晚 2瓶;30102336、阿予予予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这个声音……分明是陆霄。 可是,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瞬间, 秋雨桐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白茫茫的, 耳边更是“嗡嗡嗡”直响,完全无法思考,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立刻离开这里。 可是, 虽然他的脑子这么想,但他的腿脚却好像在地上生了根一般,僵硬得一动也动不了。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林逐风小心翼翼地看了秋雨桐一眼, 轻声道:“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非常轻, 但前方竹林里面, 那两个人的交谈声, 却戛然而止了。 而后,有人陡然厉喝一声:“谁?!” 随着这声厉喝,紧接着又是“轰——”一声巨响!一阵极其狂暴的罡风,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汹涌喷薄而来!大片大片青翠挺拔的竹子,往两边颓然倒了下去!! 不过瞬息间的功夫,秋雨桐眼前这片茂盛的竹林,便被这阵狂暴无比的罡风, 完全夷为了一片平地! 竹叶飘散,尘埃落定,清冷明亮的月光投了下来, 平地之上再也没有任何遮掩,只剩下四个人面面相觑。 一位模样清秀的年轻人,惊讶地望着林逐风,神色十分疑惑:“逐风,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位又是?” 这位清秀青年,自然便是林逐风的哥哥,玉琴宫主林郁容了。 “呃,我……”面对哥哥的疑问,林逐风的神色有些讷讷地,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转头望向秋雨桐。 可是,秋雨桐根本没有听见林郁容的问话,也没有看见林逐风求助的目光,他的一双眼睛,只是怔然望着林郁容身边那个冷峻的黑衣男人,除此之外,他再也听不见别的,也看不见别的。 那个男人,曾经是他最疼爱的小徒弟,是他养了十几年的小徒弟,是会给他做桂花糕的小徒弟……但是,也是骗他最深的人,羞辱他最深的人,是害得他血肉成泥,尸骨无存的人…… 是他最不想见,也最害怕见到的人。 老天仿佛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把他最疼爱的小徒弟,变成了他每一晚的噩梦来源,又把这个他最不想见的人,带到了他的面前。 秋雨桐僵硬地望着对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和过去相比,如今的陆霄看起来更加成熟稳重,也更加冷酷内敛了。 他身着一袭墨黑色滚暗金云纹的鲛丝外袍,英挺的眉目之间,全是阴鸷冰冷的神色,全然成了一位冷酷而强悍的御天魔皇,再也看不到半分过去的样子。 此时此刻,他那双漆黑深邃的凤眸,正直直望着秋雨桐,那种鹰隼般的锐利目光,仿佛可以穿透这世上的一切伪装,不管那伪装是多么复杂,或者多么精巧。 在那样的目光之下,秋雨桐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一股森然寒意从脊背悄然窜了上来,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陆霄沉沉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秋雨桐的背心都汗湿了,掌心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原来在极度紧张之下,指甲已经将掌心掐破了。 放松些,不要这样…… 在斗笠的白纱遮挡之下,秋雨桐轻轻吸了口气,强迫着自己放松下来,勉强稳住了心神。 是了,自己戴了斗笠,陆霄认不出自己的。 陆霄死死盯了他许久,漆黑的瞳孔缓缓缩紧了,连颜色都浅淡起来,几乎有种隐隐要变成黄金竖瞳的感觉,那是魔龙一族激动到了极点的征兆,与此同时,某种做梦般的狂喜神色,渐渐浮现在那张原本极其冷峻的面庞之上。 陆霄他……他怎么了? 在那样狂热的注视之下,秋雨桐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稀薄起来,可是这种时候又不能转身就跑,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强撑着面对自己的小徒弟。 陆霄再也无法克制一般,陡然往前跨了一步,声音嘶哑到了极点,还抖得很厉害:“你,你……” 这位御天魔皇极其紧绷的神色,让林郁容似乎误解了什么,脸色一下变得刷白:“御天魔君,这是我的弟弟,他不是故意偷听我们说话的,真的……” 林郁容慌慌张张地解释着,可是陆霄根本恍若未闻,那双漆黑上挑的凤眸,只是死死盯着秋雨桐,除了秋雨桐这个人之外,他似乎再也看不到别的,听不到别的,想不到别的。 而他的神色,更是恍惚到了极点,仿佛陷入了一个极其珍贵而荒谬的隐秘梦境,这个梦境是他最渴求的,是他甚至不敢奢望的,是他可以用一切去交换的……如今这个梦境,就这么陡然摆在了他面前。 可是,这个梦境又是那么脆弱,那么虚幻,或许轻轻触碰一下,或许声音稍大一点,它就碎了。 一时之间,竹林里安静得可怕,气氛简直让人窒息。 林郁容有些手足无措,又转头望向林逐风,厉声训斥道:“逐风,你深更半夜地跑到这竹林里来也就罢了,为什么随便带人过来?这人到底是谁?怎么还戴着斗笠?” “呃……”林逐风看了看身边僵硬无比的秋雨桐,又看了看对面神色恍惚的陆霄,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赶紧轻咳了一声,“咳咳,哥哥,这位是……是我的朋友,他身子不大好,嗓子也不好,不能说话,也不能见风,所以戴了斗笠。” ……林逐风在说什么? 秋雨桐呆了一呆,随即明白过来,少年这是在帮自己掩饰身份,他心中一阵感激,便轻轻点了点头,承认了林逐风的话。 “逐风,你可不要骗我。”林郁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而陆霄微微一震,终于回过神来,喃喃道:“朋友?不能说话?” “……”秋雨桐紧紧抿着唇,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锯嘴葫芦。 陆霄盯着沉默不语的秋雨桐,神色渐渐从恍惚般的震惊狂喜,变成了隐约的茫然无措,然后又变成了极度的困惑不解,最后甚至有些可怜了……他好像完全弄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不肯与自己相认。 小徒弟那样的目光,看得秋雨桐心中一阵轻轻的绞痛,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眸,几乎不敢去看对方。 陆霄他……是不是认出自己了? 他看起来,似乎很难受……可是,可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霄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位阴鸷冷峻的魔皇,此时看上去简直困惑极了,还有种不敢置信的伤心,如同一头找不到回家归途的凶恶猛兽,可怕又可怜。 他茫然地看了秋雨桐许久许久,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缓缓扭动脖颈,望向旁边的林逐风。 他的目光,让少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陆霄极其凶狠地瞪着他,忽然暴怒一般喝道:“你对他下了什么妖术?!你找死!!” 随着他这一声低吼,一股充满血腥气味的浓郁杀气,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陡然扑面而来! 不好,陆霄这是要……秋雨桐心中猛然一凛,他来不及多想什么,侧身便挡住了林逐风! 可是他这个举动,此时简直就是火上浇油,陆霄的眼睛一下红了,一个纵身便跃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掀秋雨桐的斗笠! “你做什么?!”林逐风鼓起勇气,随手挥出天水碧,使了一招新学的“月落乌啼”,将陆霄的手挡住了。 其实以林逐风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拦得住陆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陆霄并没有还手,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柄明亮的天水碧,斜掠着从自己的臂膀擦了过去。 这柄天水碧,这一招行云流水般的“月落乌啼”,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居然没有再去掀秋雨桐的斗笠。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颤声问了林逐风一句:“他教你的?” 林逐风呆了呆,随即明白过来,方才自己使的这一招“月落乌啼”,恐怕已经泄露了什么,赶紧随口胡乱搪塞:“关你什么事?他乐意教我,你管得着吗?” “我……”陆霄的呼吸狠狠一滞,薄唇轻轻颤抖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根本说不出来。 他愣了一会儿,又缓缓转眸望向秋雨桐,那目光又是伤心,又是无助,仿佛在苦苦地哀恳着什么,卑微地乞求着什么,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霄儿”,哪怕只是一个轻轻的点头。 被他那样看着,秋雨桐只觉得胸口阵阵发闷,喉咙也有些发哽,他几乎想要往前迈出一步,就像过去那样,轻轻摸一摸小徒弟浓密柔软的头发。 陆霄他……他应该是认出自己了。 他看上去很难过,很需要自一些安抚。 可是,可是……这人一直在骗自己,说不定如今做出这个样子,又是在骗自己了……秋雨桐,你难道忘了当初的教训吗?你忘了自己遭受过的一切的吗?你还要不要这么蠢,要不要这么贱?! 秋雨桐紧紧咬着牙,终于还是没有吭声。 陆霄呆呆望着他,脸上的血色渐渐褪了下去,变成一片灰败的惨白。 看着小徒弟那个样子,秋雨桐只觉得胸口好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沉重几乎无法呼吸……不,不能心软,想想药王庄的事情,想想翠微寒潭的事情,想想自己受过的那些折磨和羞辱,又怎么能仅仅因为对方一个哀求的眼神,就,就……他不能再昏头了。 陆霄颤声道:“你,你到底怎么了?” “……”秋雨桐实在撑不下去了,极其狼狈地转过身,匆匆往竹林外走去。 林逐风狠狠瞪了陆霄一眼,也跟着追了上去。 “怎么回事?”林郁容轻声道。 陆霄死死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哑声道:“没什么。” …… 回到翠林客居之后,秋雨桐还有些恍惚。 陆霄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妙音岛上?他找林郁容做什么?他方才那个样子,到底是不是认出自己了? ……多半是认出了。 毕竟,自己虽然戴了斗笠,可是如今这个躯体,曾经和对方朝夕相处了数十年……甚至陆霄十几岁的时候,还假装害怕打雷,哄骗着自己和他一起睡,甚至装作做噩梦,那样搂着自己……想着小徒弟那些数也数不清的谎话,秋雨桐只觉得胸口又阵阵闷痛起来。 林逐风看着秋雨桐的脸色,略微犹豫了一下,给他倒了一杯热腾腾的香片茶:“秋峰主,喝口热茶吧。” “谢谢。”秋雨桐魂不守舍地接过香片茶,稀里糊涂地喝了一口,却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秋峰主,方才那个人……好像是您曾经的弟子?就是那个心术不正,最后终于堕魔的魔皇陆霄?”林逐风小心翼翼道。 秋雨桐下意识地想反驳:“他不是心术……”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到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想着为陆霄辩解。 其实,如今这个陆霄,根本就不需要自己为他辩解了,因为他已经足够强悍,足够深沉,足够冷酷,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欺负,也不会被任何人伤害了。 “他不是……不是我的弟子。”秋雨桐沉默了片刻,低声改了口。 “哦……”林逐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是了,他那个样子,您自然早就把他逐出师门了,对不对?” 秋雨桐垂眸望着地面,没有回答林逐风的话。 “这种孽徒,就该逐出师门!秋峰主你做的一点儿也没错!按我说,光是逐出师门,还便宜他了……” 林逐风学剑的这段时间以来,对秋雨桐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带着对这个孽徒陆霄,也万般厌恶起来,他“噼里啪啦”地骂了一大堆,秋雨桐听得脑仁疼,便道:“我有些乏了,逐风你先回去吧。” “哦。”林逐风眨了眨眼睛,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而后又将手中那柄天水碧,仔仔细细地挂在卧房墙上,这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林逐风离开之后,秋雨桐呆呆坐在床沿上,望着桌上的一灯如豆,只觉得心乱如麻。 眼下该怎么办? 陆霄方才那个样子,十有八/九是认出自己了,就算没有认出自己,也一定十分怀疑,露馅儿是迟早的事。 可是,自己如今根本就没法面对他……只要一看到他,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就如同涨潮的海水一般,全都涌了上来。 药王庄洗髓,翠微寒潭掏丹,乃至于后来的血肉成泥,魂飞魄散,那些花言巧语的欺骗,那些极尽羞辱的情/事…… 他不想报复,不想斥责,但也不想再有任何交集了。 他太累了。 秋雨桐自然知道,自己是在逃避,作为朔雪城的飞来峰主,这实在是很没出息,也很丢脸的事情。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他不想跟陆霄动手,也做不到坦然面对……要不,还是走吧。 是了,趁陆霄还没有反应过来,尽快离开妙音岛,然后找个隐蔽的乡下小地方,先躲起来,这是最好的法子。 事不宜迟,今夜就走。 片刻之间,秋雨桐便打定了主意,他不再犹豫,起身取下墙上的天水碧,又轻轻吹熄了桌上的油灯。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略微迟疑了一下,并没有推开房门,反而转到屋后,轻轻推开了屋子的后窗,打算偷偷翻窗离开。 而后他愣住了。 “师尊。”陆霄站在窗外,深邃的眸子沉沉地望着他。 秋雨桐措不及防地瞪大了眼睛,猝然往后退了一步,差点绊倒:“你,你……” 陆霄看着他那个慌张而防备的样子,胸口不由自主地重重起伏了一下,眼神都黯淡了几分,然后轻轻冷哼一声,左手一撑窗沿,整个人轻盈地掠了进来,飘然落在秋雨桐面前:“怎么,师尊急着走?” 此时此刻,明亮的月光从窗户投了进来,陆霄个子非常高,肩膀也很宽,秋雨桐的身型虽然也算修长,但还是被笼罩在对方的阴影之中。 这种压迫感实在太强,他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两步,极其艰难地开了口,声音干涩得犹如被砂纸打磨过:“……你,你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5 20:03:11~2020-02-26 20:0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30102336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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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咬了咬牙,到底还是做不到淡然自若,只冷冷道:“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总之,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你的师尊,你也不再是我的弟子……你走吧。” “……你什么意思?”陆霄颤声道。 秋雨桐垂眸望着干干净净的青砖地面,没有回答。-- 卧房之内,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许久,陆霄忽然重重喘了口气,神色变得有些狰狞,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了口:“我不是你的弟子?那我是你什么人?你可别忘了,当初跟我做过些什么……是了,在黑龙谷的时候,你看着我那个可怜兮兮的样子,一时冲动意乱情迷,主动跟我,跟我……还胡乱承诺了一堆好话,然后呢?你就后悔了?想趁机跟我撇干净?所以一直不来找我?” “…… ”秋雨桐无话可说。 随他怎么理解吧。 陆霄看着他那个默认的样子,忍不住死死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绽,而后冷笑一声:“怎么,真的被我说中了?当初,你都说过那种话了,还想跟我撇干净?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你信不信,我随时可以让三界所有人都知道,知道你这位朔雪城的飞来峰主,是我这个御天魔皇的师尊,也是我床上的人,跟我**帐暖,翻云覆雨……” “陆霄,你!!”秋雨桐蓦然抬起头,狠狠瞪着对方。 他恼怒到了极点,又羞窘到了极点,连嘴唇都在发抖:“你,你怎么能这样……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逼我……” 陆霄看着他的样子,眼神动摇了一下,似乎略微有些后悔,可又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一时之间,卧房里沉默下来,只有淡淡的月光在两人之间浮动。 过了许久,陆霄才哑声道:“师尊,我不想这样的。那个时候……你就那样消失了,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那样……那样救了我,我清醒之后,只剩下一身透湿的冷水……我疯了一样地找你,我几乎把整个黑龙谷都翻过来了,可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后来,我去了朔雪城,我去找了你的掌门师兄,他跟我说,你是雪做的,怎么经得起龙焰,早就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了。你知不知道,我当时的心情?” 秋雨桐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我回魔界之后,大病了一场。那个时候,我整天都稀里糊涂的,我甚至有种冲动,我想把这个世界毁了,什么魔界,什么修真界,什么人间界……都应该给你陪葬。” “你不能……”秋雨桐陡然抬起头,急道。 “我当然没有。后来,我稍微冷静了些,身死道消又如何,魂飞魄散又如何,我总有法子,慢慢把你拼回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管需要多少年。从那以后,我就只做一件事——给你召魂。” 秋雨桐盯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颤声道:“你,你是怎么召魂的?” “你说呢?” 陆霄轻轻扯了扯嘴角,缓缓扯开自己的衣襟,心口上那道尚且新鲜的伤口,看起来十分狰狞:“每个月,我都会从这个地方,取一盏心头精血,给你召魂……结果,你早就回来了,只是不想见我?还说我不是你的弟子?那……那之前在黑龙谷里,你做过的那些事情,许下的那些承诺,又算什么呢?” 秋雨桐呆呆望着那处狰狞的伤口,脑海中一片混沌。 陆霄一直在设法给自己召魂? 用他的心头精血? 他看起来,似乎真的很伤心…… 难道说,自己误会他了?其实他没有骗自己?也没有玩弄自己?还是说,他又在装可怜…… 可是,可是…… 秋雨桐挣扎了许久,决定给小徒弟一个解释的机会。 “其实……我都想起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其实他们就是在鸡同鸭讲,关键还是那枚魔丹的去向。。。 感谢在2020-02-2620:01:29~2020-02-2720:0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稀饭、唐牧、禾悦?、27327024、妖言惑众、鹤时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李 知否20瓶;苏木18瓶;小猪佩奇大猪配驴15瓶;燕织新柳,池上金台、蓝云初、y.l.、鹤时、死鸭子、启幺幺幺幺幺、虫二、落下的雀跃10瓶;比ling、19904912、卡布vae.7瓶;阿予予予予、论道、珏5瓶;简夕4瓶;洛子厌、木瓜不甜3瓶;薄晚、冰樱羽、萌萌的二菲、皿三昧2瓶;稀饭、哎嘿嘿、蔚蓝、41544962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 秋雨桐才勉强平复了心境,扶着房门慢慢站起身来。 这排矮屋的外面,是一大片竹林, 如今已是初冬时节, 地面上铺了寸余厚的一层枯败竹叶,哪怕是一只小小的松鼠轻盈窜过, 都会发出细微的“沙沙”响声,可是, 他却没有听到陆霄离去的脚步声…… 难道陆霄还没走? 秋雨桐略微犹豫了一下, 还是轻轻凑在门缝处, 凝神往外望去。 此时,沉沉的乌云已经遮住了月亮, 从狭窄的门缝往外望去,依稀能够看到,那个孽徒不仅没有离开,还跪在房门外三四丈远的地方, 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脸颊上还残留着五道鲜红的指印,看起来又是沮丧, 又是可怜。 这也太会装了。 秋雨桐忍不住暗暗冷笑,这小子还真是心机深沉, 转进如风,方才那样……那样猩红着一双眼,几乎是面目狰狞地想要欺师犯上, 现在又做出这种脆弱不堪的模样,想要博取自己的同情。 难不成,他以为自己还会上当? 秋雨桐简直懒得搭理这人,只是此时已近子时,陆霄又守在外面,今晚肯定走不了了,他索性和衣往床上一躺,拉上厚厚的锦被,打算睡觉了。 那孽徒要跪,就自个儿跪吧,反正他要睡了。 …… “唔……”稀里糊涂中,好像有些冷。 秋雨桐迷迷糊糊地把锦被往上扯了扯,脑子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怎么变冷了? 如今已是初冬,可是他记得,屋子里明明烧了暖炉的。 虽然,只要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就不会怕冷,但是自从吃过冰蚕碧血蛊的苦头之后,秋雨桐就非常厌恶阴冷的天气,冬天没事儿都要揣个黄铜手炉,只有在问剑崖练剑的时候,才丝毫不避风雪,不畏寒暑。 好像真的变冷了……怎么回事? 秋雨桐昏昏沉沉地又扯了扯身上的锦被,有些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幽暗之中,他茫然地盯着头顶上那层层叠叠的雪白帐幔,耳边传来一些细碎的轻微声音,好像有什么细细密密的东西,落在屋顶上。 他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翻身而起。 ……下雪了? 秋雨桐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到房门前,悄悄凑到门缝处,往外望去。 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云越发厚重了,盐粒一般洁白细腻的小雪,纷纷扬扬地从夜空中簌簌洒落,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怪不得变冷了。 陆霄还跪在老地方,漆黑的发顶和宽阔的肩膀之上,落了不少细碎的雪花,他低垂着眼眸,整个人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沉默的石像。 秋雨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索性把房门打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陆霄。” 陆霄陡然震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黯淡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些:“师尊,你叫我?” “你……你走吧,别跪在这儿了,我说了,我不恨你。” 陆霄呆呆望着他,眼神渐渐黯淡下去,过了片刻,才低声道:“是我自己要跪的。再说了,跪一会儿又算什么,就算跪三天三夜,那也是应当的……师尊当年,也跪过的。” “……”秋雨桐劝不动他,又不想跟他多说什么,只好把房门关上。 是了,这孽徒不仅骗了自己,玩弄了自己,而且早就不听话了,他既然执意要跪,那就让他跪个痛快好了,反正自己要睡了。 秋雨桐心里有些难受,又有些愤懑,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他决定不再搭理陆霄,走到床边倒头睡了下去。 只是这么一番折腾之后,他这一觉便睡得不怎么安稳。 …… 又下雪了。 鹅毛般蓬松的大片雪花,飘飘扬扬地从铅灰色的天空中徐徐洒下,自己揣了个小小的黄铜手炉,慢吞吞地走进屋子:“霄儿?咦,这是什么东西?” 堂屋的桌上摆着一碟雪白的糕点,还冒着腾腾的热气,看起来非常可口。 十来岁的小陆霄站在桌旁,稚嫩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师尊,我想吃桂花糕,就自己试着做了一些,刚刚才蒸好。只是味道好像很一般,师尊要不要尝尝?” “哦,那为师就尝尝吧。” 秋雨桐闻着那股热腾腾的甜香味儿,忍不住暗暗咽了口唾沫,但是为了保持师尊的端方形象,还是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而后轻轻拈起一小块雪白的桂花糕,斯斯文文地放进嘴里。 又绵又软,又滑又糯,有股清甜的桂花味道,但又不会太甜,刚刚好。 秋雨桐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忍不住暗想,自己这个小徒弟果然很聪明,不仅兵法国策学得很快,连做桂花糕都不输京城糕点坊的大师傅,就是小孩子家太贪吃了,成天捣鼓这些玩意儿。 不过,既然这小子喜欢做糕点,那就让他做吧,毕竟自己也可以……咳咳,自己可不是贪图什么,只是不忍心拂了小徒弟的孝心。 “唔,还不错。”秋雨桐吃完了一块桂花糕,淡淡道。 小陆霄漆黑明亮的眼睛里露出一点喜意:“真的?弟子不小心做得多了些,师尊要是喜欢,就再吃一些吧。” “嗯,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要浪费。”秋雨桐心下暗暗窃喜,语气却十分平淡,仿佛丝毫不在乎这些庸俗的口腹之欲。 从那以后,小陆霄就经常做一些糕点,献宝一般端过来和秋雨桐分着吃,糕点的花样儿也时常翻新,味道更是堪比京城最好的糕点师傅,秋雨桐简直惊喜极了,觉得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几年之后,两人到了北边的镇北军营里,那里的条件非常艰苦,有时候连盐也没有,陆霄居然也能用野桂花和糙米,做出别有风味的桂花甜米糕。 所以说,这小子果然很贪吃,那么艰苦的条件,也要千方百计地做糕点……不过,味道真的很好…… …… 秋雨桐睡得稀里糊涂,又晕晕沉沉地翻了个身,唔……桂花糕……好吃…… 就在这半睡半醒之间,他迷迷糊糊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个古怪的想法,陆霄向来聪明,又极其自律,对时间和精力都十分吝啬,从来不做无用之事,又怎么会浪费那么多时间,去做一盘小小的桂花糕? 仅仅因为贪吃吗? 说起来,陆霄冬天早起练剑的时候,很喜欢喝一点烈酒暖身,可是到了镇北军营之后,整整两年,他几乎滴酒不沾,似乎并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 想着想着,秋雨桐渐渐清醒起来,然后再也睡不着了,又回忆起了许多当年的事情,是了,每一次的桂花糕,好像都是自己吃得最多,陆霄却没有吃多少,往往只拈两块尝尝味道……会不会,会不会…… 打住,打住。 别自作多情了,就算那些桂花糕,真的是做给你吃的,那也只是另有目的而已,他小时候只能靠着你,长大了又想对你做那种事情……他就是个心机深沉,玩弄人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孽徒! 没错,他一直把自己当傻子耍,自己已经吃过两次亏了,绝不能再上当。 秋雨桐咬了咬牙,决定不再胡思乱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再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过去的事情。 那年冬天特别冷,小陆霄做桂花糕的时候,因为力气小,光是冷水和面就要弄很久,一双小手经常冻得通红,却不肯告诉自己,后来满手都长了冻疮,手指头肿得像胡萝卜一样…… 秋雨桐几乎是抑制不住地,想着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还是睡不着,最后终于猛地坐起身来,极其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起身打开房门。 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一丈之外就看不清东西,秋雨桐没顾得上穿鞋,就这么赤着一双雪白的脚,走了出去。 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一个人。 ……陆霄呢? 怎么不见了? 难道走了? 也对,这么大的雪,是该走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秋雨桐心中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有些隐隐失落。 他站在雪地里愣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狠狠唾骂自己,自己到底满脑子想些什么,居然会因为那个孽徒走了,而觉得失落? 算了,别想了,还是回屋吧。 秋雨桐正想转身,眼角余光却忽然瞥到了什么,他整个人都呆了呆,而后忍不住低呼一声,急急忙忙跑了过去。 数丈外的雪地之中,有一处微微的隆起,看样子是个趴着的人。 “陆霄!”秋雨桐慌慌张张地跑到那人旁边,又赶紧半跪下去,把那人身上厚厚的一层积雪拂开,果然便是陆霄。 此时此刻,他一张脸冻得惨白,眼睛紧紧闭着,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冷得像一块冰。 “你,你怎么不御气抗寒?你是不是把护体魔气卸了?”秋雨桐简直又气又急,“这么大的雪,你就这样冻着?” 陆霄紧紧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昏迷了,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冰屑。 “陆霄,你……你是故意的!” 秋雨桐瞪着他,忽然明白过来,这孽徒就是故意的!他吃准了自己不会不管他,这是一场明摆着的苦肉计,可是,可是…… 他又是恼火,又是焦急,但实在没法把对方扔在雪地里不管,只得勉强把人扶了起来,弄回了屋子里。 屋子里面烧着暖炉,比外面暖和了许多,秋雨桐很想把肩膀上这个又高又沉的累赘,直接扔在硬邦邦的青砖地上,可是犹豫了片刻,还是粗暴地把人塞进了被窝,又把暖炉移到床边。 他的动作实在太过粗鲁,整个过程中,陆霄的脑袋在床沿上“砰砰砰”地撞了好几下,可是秋雨桐丝毫不心疼,反而咬牙切齿地想,这个该死的孽徒,一定是老天爷派下来折磨他的! 他一边咬牙切齿,一边狠狠瞪着对方,陆霄还没有醒,整个人软绵绵地窝在被子里面,看起来毫无反抗之力,头发也乱糟糟地十分可笑,两条手臂还露在外面,秋雨桐刚想把他的手也塞进被窝里,动作却忽然顿了顿。 这小子的手指怎么这么冰?还泛着一种难看的青白色……看样子冻伤得很严重。 这种程度的冻伤,如果不马上涂药的话,以后会很麻烦…… 那就让他残废好了! 秋雨桐恨恨地瞪着那只耷拉在床沿的手,可是又想到当初这只手,是怎么慢慢揉着面团,是怎么细细挑选着桂花…… “我他妈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对了,我只是不想你残废了,以后缠着我照顾……明白吗?” 玉琴宫客房里的冻伤膏,自然是最好的,秋雨桐直接挖了一大坨,狠狠涂在陆霄的手背和手指上,然后毫不留情地用力揉搓着,丝毫没有过去的小心温柔,甚至还故意加大了揉搓的力道。 痛死你! 或许是他的力道实在太大了,陆霄低低“唔”了一声,居然痛醒了。 屋子里没有点油灯,只有床边一只小小的红泥暖炉,散发出微弱的暗淡光芒,仿佛一个昏沉而安静的遥远梦境。 陆霄怔然望着正在给自己涂药的秋雨桐,忽然道:“师尊,我方才做了个梦。” “什么梦?”秋雨桐没好气道。 “我梦见,我们打仗赢了,我也做了皇帝,你却不见了。我等了好多年,好多年……你才回来。然后我变成了魔物,你也没有嫌弃我……可是,我却冤枉了你,我的魔丹没有了,我以为是你拿了,我,我就对你……” 这小子睡迷糊了吧……多半以为两人还在镇北军营里面,自己正在给他涂金创药呢。 秋雨桐心里暗暗嘀咕着,忽然猛地一个激灵,意识到了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颤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你的魔丹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7 20:03:34~2020-02-28 20:0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欢喜今天也要开心、湘妃竹园、唐牧、泰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泰懿、绫奈子 30瓶;我想 25瓶;纯情太子妖艳妃、阿轻轻 10瓶;我又看到凌晨了 6瓶;木木、寒羽、阿予予予予 5瓶;月牙儿 4瓶;小强,要努力变乔、薄晚、鹤江陵、念奴娇?、冰樱羽 2瓶;皿三昧、琵琶、远谦、哎嘿嘿、稀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陆霄微微一呆,终于清醒过来,神色还有些茫然:“怎么了?” 秋雨桐盯着他,忍不住咬紧了牙关:“你,你是不是还想再骗我一次?” 陆霄不敢和他对视,微微垂下眸子,涩声道:“药王庄的时候,我确实撒了谎,偷偷倒掉了最后一盏心头血,可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害得你被归无涯那个畜生,折磨得……我恨不得杀了自己。不管你想怎么报复我,怎么折磨我,我都不会反抗,只是……别赶我走。”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下去了,又沉默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似乎想轻轻碰一碰秋雨桐的脸颊,可又不敢。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秋雨桐心中极其烦躁,一把拂开陆霄的手。 药王庄那件事情,他已经不想提了,可是只要一想到那枚魔丹,只要一想到陆霄是怎么骗他的,他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脏,仿佛被一只无情的大手狠狠揉捏着,撕扯着…… 他甚至可以想象,陆霄当初用魔丹作为借口,逼着自己用那种极尽羞辱的姿态和他欢/好的时候,是怎么暗暗嘲笑自己这个师尊,白白活了两百年,还是这么蠢,这么贱…… 他一向很好面子,就算到了这种时候,就算心中仿佛烧了一把毒辣的烈焰,他还是没脸把这件事情摊开来讲,只能咬牙沉默着,可是陆霄居然一直愣愣地望着他,一脸的茫然和无辜。 过了许久许久,陆霄才轻声道:“师尊,你方才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你能不能……明白地告诉我?” 秋雨桐死死盯着他,只觉得心口那把毒辣的烈焰,简直越烧越旺,他竭尽全力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忍住。 “行了,别装了!!你明明知道,我只是假装剜了你的魔丹,我只是为了引开那些追兵……可是你居然趁我失忆的时候,那样骗我,故意让我内疚,让我心甘情愿地和你,和你做那种事情……还那样折腾我,羞辱我……” “陆霄,摸着良心说,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我,我是你的师尊!你怎么能,怎么能……那样玩弄我……你,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他的声音哽咽了,眼前的景物被泪水模糊成了一片。 他居然在徒弟面前哭了,这实在太丢脸了,如果被师兄们知道了,一定会被嘲笑至死,可他真的忍不住。 陆霄怔怔地看着秋雨桐,目光渐渐从极度茫然,到困惑不解,再到隐隐明白……最后微微一震,终于完全恍然大悟,整个人都僵住了。 秋雨桐不想看他,轻轻别过脸去。 “我没有骗你!”陆霄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握住对方的肩膀,急道,“我没有骗你,我在寒潭水底醒来的时候,魔丹真的没有了。那个时候,我以为是你剜走了我的魔丹,所以心灰意冷,所以想报复你……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我怎么可能那样骗你……” 秋雨桐被他紧紧握着肩膀,根本挣脱不开,只能愣愣地望着对方,脑海中一片白茫茫的,脸上还 有些微凉的泪意,一时之间,几乎无法理解陆霄的意思。 他在说什么?他没有骗自己?魔丹真的没有了?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陆霄看着他那个脆弱样子,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人狠狠搂进怀里,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对方嵌入自己的骨血一般:“师尊,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怎么可能那样对你……别哭了,别哭了……” 这一次,秋雨桐没有直接推开他,只是迷茫地任由他抱着,努力转动着还有些浑浑噩噩的大脑。 陆霄的意思是,他在寒潭水底醒来的时候,魔丹就没有了?可是,当时自己将他推进翠微寒潭之后,看着他沉下去,才离开的……翠微寒潭水面有清衡仙尊的结界,除了自己和陆霄之外,连三师兄都进不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陆霄说的话……是真的吗? 还是说,他又在骗自己了? 这到底…… 秋雨桐闭了闭眼睛,努力定了定神,而后缓缓推开陆霄,语气终于勉强平稳下来:“你醒来的时候,魔丹就已经不见了?” 陆霄肯定地点了点头:“对。” 秋雨桐审视一般盯着他,许久没有吭声,陆霄有些急了:“师尊,你相信我,我可以对天发誓,或者,你可以搜我的魂……” 搜魂? 秋雨桐的心,微微动摇了一下。 他愿意被自己……搜魂? 难道,他真的没有说谎? 搜魂……不行,搜魂对魂魄的损伤,实在太大了。 “搜魂就不必了。”秋雨桐想了片刻,缓缓开了口,“这件事情,我得好好想想。” “师尊,到底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 “为师不是不信你,只是药王庄那件事……而且,掌门师兄说得对,我这个人确实太傻了,又缺少江湖阅历,很容易上当受骗,魔丹这件事情关系重大,我必须仔细想清楚。” 陆霄怔怔地望着他,那目光心疼到了极点,又痛楚到了极点,但终于不再逼他了,只认真地点了点头:“好。魔丹的事情,我跟师尊一起查。” 秋雨桐没有再说什么,起身披上一袭素白外袍,又往窗外看了看:“雪停了,你可以回去了。” 陆霄愣了愣:“回哪里去?” “你是玉琴宫的贵客,难道没有自己的住处吗?非要赖在我这个小屋子里?”秋雨桐忍无可忍道。-- “哦。”陆霄看上去简直万分不情愿,磨蹭了整整一盏茶功夫,才从被窝里起了身,然后坐在床沿上慢吞吞地穿衣裳,袖子穿错了三次,云龙盘扣又扣错了五次,看上去没有一炷香/功夫,这衣裳是穿不好了。 秋雨桐看着他那个没出息的样子,简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的天照云海呢?还给我。” 当年他那个雪做的身子融化的时候,天照云海也落在了山 洞里,想来一定被陆霄收了起来。 “嗯,在我这里。”陆霄摸出乾坤袋,有些不情愿地拿出了天照云海。 这柄雾蒙蒙的绝世剑器一出匣,屋子里的温度都好像降了些。 秋雨桐伸手正要接,陆霄忽然缩回了手,吞吞吐吐道:“师尊,如果我把天照云海给你,你能不能让我……留在这儿?” “这本来就是我的剑!”秋雨桐简直被他气笑了,直接一伸右手,只听“刷”一声轻响,天照云海便回到了他的手中。 “……”陆霄望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手心,无话可说。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大亮了,陆霄磨磨蹭蹭地给秋雨桐沏了热茶,又仔仔细细地整理了床铺,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 陆霄这一番折腾,秋雨桐的身份自然再也瞒不过林郁容了。 这位玉琴宫主亲自上门请了两次,秋雨桐也不愿意搬入玉琴宫林家主宅,林郁容也只好作罢。 但是如此一来,林逐风也不用再半夜起来,偷偷摸摸地学剑,而是光明正大地白天过来,找秋雨桐学剑。 这一天,小竹林中,微风习习。 “秋峰主,我这一招杨柳依依,使得对不对?” 秋雨桐看着他的姿势,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林逐风身后,轻轻握住了少年的手腕:“手腕不要这么僵硬。这招既然叫杨柳依依,你想象一下杨柳在春风中的样子,稍微柔软一些,灵活一些……”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两道沉甸甸的不满目光,从身后投了过来。 ……陆霄那小子又来了。 那天早上,陆霄被他赶出去之后,不仅没走,反而在隔壁的一间客房住了下来,自己只要一出门,他就眼巴巴地跟着,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动,只能随他了。 特别是自己教林逐风剑法的时候,这小子就一直在旁边蹲着,虽然也没说什么,但是一直阴沉沉地盯着林逐风,看上去非常没有礼貌,非常丢自己这个师尊的脸。 -- 算了,反正自己也没剩下什么脸面了,随他去吧。 秋雨桐懒得搭理陆霄,又继续跟林逐风讲了一会儿剑法,觉得有点渴了:“我回屋喝口茶,逐风你先练着吧。” “哦。”林逐风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练了起来。 少年身姿轻盈,剑势如虹,正练得起劲,忽然身后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林二宫主,你是不是 很得意啊?” 林逐风心中一阵无语,暗暗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停下了手里的剑,转过身去:“御天魔君。” 陆霄冷哼一声,缓缓走到林逐风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目光十分不屑,说出的话更是极其不客气:“你这样的天资,让他教你练剑,简直是对牛弹琴,烂泥糊不上墙。” “……”林逐风瞪着他。 这位林二宫主出身极好,向来十分骄矜,只对秋雨桐一个人服气,虽然林郁容 反复叮嘱过他,绝不能得罪陆霄这尊煞神,但他还是忍不住将了对方一军:“秋峰主愿意教我,旁人管不着。” “……哦?旁人?管不着?”陆霄极轻地咬了咬牙,缓缓眯起眼睛,左手忽然虚虚一捏! “啊!!”林逐风惊叫一声,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提了起来。 他一边拼命抓着脖子上那只无形的大手,一边剧烈地呛咳着:“咳咳咳……你,你做什么!放,放开我!” 陆霄修长的手指凌空捏着林逐风的喉咙,玩味一般欣赏着对方挣扎的样子:“林二宫主方才不是说,他愿意教你,旁人管不着吗?” “咳咳!!你,你……” “逐风,怎么了?”秋雨桐的声音远远传来。 陆霄脸色一变,手上陡然一松,只听“啪!”地一声轻响,林逐风落在了厚厚的枯叶上。 眼见秋雨桐便要从林间小径拐过来了,电光石火间,陆霄极其粗暴地一把将林逐风从地上拽了起来,声音居然变得十分柔和:“林二宫主,练剑的时候,也要注意吐纳呼吸,不要岔了气。” “你,你……咳咳……” 秋雨桐走到林间空地上,看着两人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阵狐疑:“怎么了?” 自己离开的时候,林逐风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咳得这么厉害? 难不成,陆霄这个孽徒又做了什么? “师尊放心,没什么的。林二宫主方才练剑不小心岔了气,我正在帮他顺气呢。”陆霄对秋雨桐温柔地笑了笑,又轻轻拍打着林逐风的背脊,关切道,“林二宫主,好些了吗?” “咳咳咳……”林逐风捂着喉咙,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秋雨桐无语地瞥了陆霄一眼,又望向林逐风,“逐风,是不是他说的这样?别怕,说实话。” 作者有话要说:霄霄:呵,跟我斗。感谢在2020-02-2820:04:42~2020-02-2920:0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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